行行重行行,終於抵達庵境。放眼一望,高渺清虛的藍空底下,茫漠的湖水,突兀的峰巒,疏落的林木……一切大自然的景況,洗浴了我們的神誌,而使它頓然入於蘇醒爽朗之境。古往今來詩人題詠此地的作品甚多,我獨私愛秦鬆齡的一首五律雲:
複與諸山異,藤籮一徑通。鳥歸孤寺外,人在百泉中。竹密亂生綠,林流間落紅。坐來殊自失,何處置微躬?
庵的最高一座,額曰“觀海”,柱上懸駱賓王名句一聯雲:“樓觀滄海月,門對浙江潮。”意境的恰切,氣象的雄渾,自然在那時要使有名的詩人驚詫,也叫我們後代不敢著筆了。
我們在那裏瞭望了好些時,頗有些欲去未忍的情態。我想於寒假中乘空來這裏小住半月,以便盡量地領略高寒幽寂的禪味。記得某詩僧句雲:“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殘半夜燈。”山寺中清宵的風趣,我如何舍得不來嚐味一下呢?——並非敢作長此隱居或禪棲之夢,我想像我輩這樣紛擾塵穢的生涯,中間有著這麼極短促的幽味的一小段,也許不是全無用處的吧。
歸程中,秋陽如雪,在心緒清曠中,我有些肢體慵困的意味了。
重陽節
王森泉屈殿奎
農曆九月九日叫“重陽”。《易經》將九定為陽數,九月九日兩九相重,故為“重九”。日月並陽,兩陽相重,故名“重陽”。魏文帝曹丕在《九日與鍾繇書》中說:“歲往月來,忽複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東晉陶淵明在《九日閑居》一詩的序文裏說:“餘閑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於言。”可見魏晉以來,“重陽”已成為一個節日了。
重陽節活動內容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發展豐富,有登高、賞菊、喝菊花酒、佩茱萸、放風箏等。
登高飲酒
九月,天高雲淡,山清氣爽,丹桂飄香,九九豔陽天,登山環眺,看滿目紅遍,層林盡染,一派生機,一片豐收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怡。然而,古時登高卻有一個傳奇的故事。梁人吳均《續齊諧記》裏說:“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累年,長房謂曰:‘九月九日,汝家中當有災,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此禍可除。’景如言,齊家登山。夕還,見雞犬牛羊,一時暴死。長房聞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飲酒,婦人帶茱萸囊,蓋始於此。”
《齊諧記》與《續齊諧記》兩書,所記多怪誕不經之事,迷信成分很大,如果剔除其迷信成分,從另一角度看,也反映了古人為了消災避禍,健康長壽的願望。登高可以避禍免災蓋原於此。
另外,費長房何以對桓景說“九月九日,汝家中當有災”。重九為何有災,這和中國陰陽學有關。陰陽家認為一三五七九為陽,二四六八為陰。九為數之極,中國有“九為老陽,陽極必變”之說。在卜卦術中,“九”代表由盈轉虧,由盛轉衰的不吉利數字。現在人們還講究人逢九,必多災,民間在人逢九之年都要穿紅衣,係紅褲帶以破之,其目的亦是避災。
重陽登高,綿綿相傳,成為習俗,也與季候有關。九月天高氣爽,正是鍛煉身體的好時候,闔家大小,登高野遊,同時飲菊花酒,插茱萸以消災防病聯係起來,無疑可增強體質,延年益壽。
在古代重陽登高、飲酒、賦詩的佳話甚多。有名的“孟嘉落帽”乃一名典。據《晉書·孟嘉傳》記載:晉朝永和年間,明帝的女婿桓溫為征西大將軍,孟嘉任參軍。孟嘉自幼博聞強記,負有才名,頗受桓溫賞識。有一年重陽節,桓溫大宴群僚,吟詩作賦,各抒情懷。正當他們酒酣臉熱,情緒高漲,詩興大發之際,突然一陣風起,把孟嘉的帽子吹掉了。而孟嘉竟未察覺,仍津津有味地與別人飲酒賦詩。中國素有“君子死,冠不可免”的講究。官帽落地,有傷大雅。桓溫看到這一情境,暗令人趁孟嘉入廁之機,取帽以還孟嘉座上,並作文嘲笑。孟嘉回來一看,趁興作文以答。因其學問淵博,語出四座皆驚,在座的無不歎服。後人便把“孟嘉落帽”作為一個典故,比喻文人不拘小節,風度瀟灑的神態。
重陽節或闔家結伴登高,或邀親朋僚佐相聚飲酒、賦詩,一種團圓享樂愉快感油然心上,有詩情畫意之美。而對遠離家鄉,獨居異地的人則是另一種感受。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最負盛名,最具代表。其詩雲: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詩人以樸質而真切的感情,寫出了自己漂泊異地懷鄉思鄉之情,同時也反映了古人希望節日闔家團圓的願望。
賞菊
中國菊花,有三千多年曆史。我國古代最早典籍《禮記》、《山海經》中都有關於菊花的記載。屈原《離騷》中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佳句。菊花姿色嬌豔,使人傾慕。性格傲然,氣質剛強,令人折服。重陽之日,當你步入菊展庭院,當你徜徉於菊花之海,紅、黃、紫、白、墨、綠等各色菊花齊放,五彩繽紛,千姿百態。有的龍飛鳳舞,有的亭亭玉立,有的小巧玲瓏,有的繁複龐大,有的像火焰般的熱烈,有的似月夜那般靜謐,有的輕柔,有的持重。它們或倚,或傾,或仰,或俯。似歌,似舞,似語,似笑,極盡妍態,令人陶醉。愈是深秋,愈開得鮮豔,雖秋風蕭瑟,寒霜冷月,妍姿不改。所以,人們愛菊,賞菊,讚菊,以菊喻誌。古往今來,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詠菊佳作。杜甫《九日》詩雲:
重陽獨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竹葉於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
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弟妹蕭條各何往,幹戈衰謝兩相催。
這是大曆二年(767)重陽日詩人在夔州登高之作,此詩一改過去文人讚賞菊花高潔老調,表現了詩人濃烈的生活情趣和詩人矚目遐思,觸景傷情的愁緒,從而抒發了自己飄泊異地,遙憐弟妹,寄托寥落飄零之感。“幹戈衰謝兩相催”是詩的主題升華,是詩人傷時憂國的思想感情的直接抒發,正所謂“杜陵有句皆憂國”。唐代詠菊之詩莫過於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的《菊花》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菊花在封建文人筆下至多作為勁節之士的化身,讚美其傲霜寒的高貴品格,而在黃巢眼裏卻賦予其戰鬥風貌和性格,使之從幽人高士之花成為農民革命戰士之花,因此在詩人筆下,菊花一改那幽獨淡雅的靜態美而顯示出一種豪邁粗獷、充滿戰鬥氣息的動態美。它花開滿城占盡秋光,預示農民革命勝利的到來。
然而借菊道情抒懷的莫過於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重九《醉花陰》詞。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是一首被人稱之為“幽細淒清,聲情雙絕”的傷別兼悲秋的佳作,在封建社會裏,她敢於用形象的語言,深切地表露自己整日思念丈夫,賞花不能排遣這種刻骨銘心的離愁。這種大膽的、毫無顧忌的愛情表白在當時是難得的。
宋代,菊花品種已不下幾十種,重陽節不但賞菊,而且有的店門都用菊花紮成一座“花門”,讓客人從花門下進出。《東京夢華錄》載:“九月重陽,都下賞菊有數種: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無處無之。酒家皆以菊花縛成洞戶。”
明清,賞菊之風仍十分盛行。清代還有一種說法,重陽日晴,則一冬無雨雪。諺雲:“夏至有風三伏熱,重陽無雨一冬晴。”據說,有人曾作過觀察,此說不準,亦無科學依據。
菊花作為傳統花卉,相傳至今,有增無衰,無論葉花形態都有新的發展。依葉的形態,菊有圓葉菊、蓮葉菊、瓜葉菊之分。依花的形態,菊又有平瓣菊、管瓣菊、絲瓣菊之分。其品名花樣多達二千餘種,菊名美雅而富詩意。如杏花春雨、十丈珠簾、朱砂牡丹、秋水芙蓉、赤龍騰輝、明月照積雪、醉楊妃、玉手調脂、佛見笑、海棠著露、春江月色、夕照鬆蔭、藕絲、初陽等等。不勝枚舉,聞其名如睹其麗姿豔容,觀之實乃是一次藝術的鑒賞與享受。
十年浩劫時,曾將菊展視為資產階級情趣給以取締。粉碎“四人幫”後,菊花和所有名花一樣,得到了新生,重新進入人們的生活領域,各地重陽節也先後舉辦菊展。新品種不斷培育,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大繁榮時期,河東各地每年都組織菊展,運城人民公園每年重陽節菊展都有新品種問世,供人們遊賞。
重陽糕
重陽糕也稱“花糕”、“發糕”、“菊糕”。吃重陽糕,至遲在宋代已十分普遍。《東京夢華錄》記載:重陽“前一二日,各以粉麵蒸糕遺送,上插剪彩小旗,摻飣果實,如石榴子、栗子黃、銀杏、鬆子肉之類。又以粉作獅子蠻王之狀,置於糕上,謂之‘獅蠻’”。在《夢粱錄》和《武林舊事》等書中都有類似記載。明代,稱花糕。劉侗《帝京景物略》載:“九月九日……麵餅種棗栗,其麵星星然,曰花糕。糕肆標紙彩旗。父母家必迎女來食花糕,或不得迎,母則詬,女則怨詫,小妹則泣,望其姊姊,亦曰女兒節。”清《清嘉錄》載:“居人食米粉五色糕,名重陽糕。”
重陽糕係麵食糕點。以棗泥、銀杏、鬆子、杏仁為餡。可做九層,有的在糕上做兩隻小羊(重陽);有的在糕上插小彩旗,以圖吉利。糕諧音高,寓步步高升之意,明人謝肇淛《五雜俎》引呂忌的話說:“九日天明時,以片糕搭兒女頭額,更祝曰:‘願兒百事俱高!’此古人九日作糕之意。”
不難看出,隻要一有機會,人們總是以良好的祝願祝福兒女,總希望他們步步高升,平步青雲,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呀!
山西省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四次會議於1988年7月19通過“九九”重陽節為本省老年節。因此,山西各地每年都在這天舉辦各種有益於老年身心健康的活動。使古老的重陽節增添了現代氣氛,給重陽節賦予新的內容。
閑話重陽
施蟄存
今天是陰曆九月九日,也就是重陽佳節。從漢代以來,清明一向是人民春季郊遊的節日,重陽是人民秋季郊遊的節日。我們今天還保留著清明郊遊的習俗,但重陽這一個秋遊的節日卻非常冷落了。這或許是由於清明節正當春假期間,而重陽節卻不放假的緣故。但另外或許還有別的理由。
《續齊諧記》裏有一個故事:“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累年,長房因語景曰,九月九日,汝家當有災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絳囊,盛茱萸以係臂,登高飲菊花酒,禍乃可消。景如其言,舉家登山。夕還,見雞犬牛羊,一時暴死。長房聞之曰,此可以代之矣。今世人每至九月九日登高飲酒,婦人帶茱萸囊,因此也。”這是用神話故事來解釋一種民俗的起源,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它利用迷信來把這種風俗維持到很長一個時期,壞處是當人民不再迷信的時候,這種風俗也就跟著衰歇了。
登高,飲菊花酒,帶茱萸囊,大概是漢魏六朝時代人民在重陽節郊遊時的主要項目。吃重陽糕這一件事,恐怕是起於唐代的。至於持螯賞菊,開宴吟詩,那是唐宋以後少數人的“雅事”,而不是人民大眾的娛樂了。
記得小時候,每逢重陽節,市上總有得賣重陽糕。這重陽糕雖然據古書上的記載,有各種非常考究的做法,但在我們小城市裏所能吃到的實在隻是普通的糯米白糖糕。加上豬油和洗沙的,已經是最名貴的了。我固然愛吃糕,但尤其喜愛的卻是糕上插的旗。重陽糕與平時賣的糕本來沒有什麼不同,惟一的特點就是重陽糕上有旗。這些三角形的鏤花彩紙旗,曾經是我幼小時候的恩物,玩過中秋節鬥香上的彩旗之後,就巴望著玩重陽旗了。
過了玩彩旗的年齡,我才理解到重陽節的娛樂主要是登高。在我們小城裏,最高的地方是一座古塔,因而我曾有過三四年,每逢重陽節總得邀幾個同學一起去爬塔,看看城郊景色,確是比玩紙旗有意義得多。不過城裏的人對登高這件事似乎並沒有興趣,大家盡管都知道重陽是登高佳節,可是真正來實行登高的,卻隻有我們這幾個好事的中學生,因而我們總不免感到一些寂寞。及至讀到唐詩,才知道重陽節日還有一個重要的項目,叫做插茱萸。王維詩曰:“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這首詩現在初中一年級學生都能讀到了,但我卻在十七八歲時才讀到。茱萸是哪一種花木,我到今天也還不知道。現在文學課本上的注,也隻說是“一種植物”,沒說明到底是哪一種植物,也沒有說明這種植物怎樣插法。我當年讀這一首詩時,有一個很天真的體會,以為茱萸是一種草本或木本的植物,每逢重陽節,家家都仿清明植樹之例,每人該種一株。王維因為自己在異鄉作客,因而想到家裏今年少一個人種茱萸了。這種想法,不是毫無根據。可以說是從這句詩的文字上直覺得來的。即如現在初中文學課本上的注釋,也還把這兩句詩解作:“今天我在遠處想到你們在登高,個個應景插茱萸……”底下又注釋道:“古代習俗,九月九日要登高,要插茱萸,據說插茱萸能避災疫。”關於茱萸怎樣插法,也沒有說明白,恐怕有不少中學生會像我一樣,把它想象作清明植樹,重陽植茱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