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上)(2 / 3)

深深淺淺的樹影,濃濃淡淡的白,把山林布置成一篇美麗的童話,而山徑卻偏偏往林子裏延伸。於是,步在幽寂的山徑上,我們就軟軟地踏著月光,不,是月光軟軟地踏著我們。L,你不覺得驚喜麼?步在那條山徑上,月亮把晶瑩的小白花,盡向我們身上撒,撒下來,有時沾在你的鬢角,有時又綴滿衣襟。撒下來,好像怕驚破夜的神秘,悄然地、無聲無息。哦!悄然,山林之夜是無邊的闃靜;任我們的腳步,在石板路上,敲夢……

L,你本是愛尋夢的人。我,更迷信著夢,一心皈依古老的純真。我們,像南南北北的兩片雲,不知如何竟會聚在天心?說是性情也好,姻緣也好,反正我們有同樣的夢境。我們的夢呀在高山,高山的夢呀莊嚴!不說也罷,說起來,會讓酣睡在地平線上的人,訕笑一生,也迷惘一生。

那晚,我在你耳邊低速訴些什麼?你在我耳邊低訴些什麼?都不必追尋,要追尋的,隻是那一片溫馨。因為語言不能在心版上刻下痕印,隻有真情才行。真情像一張無形的手,會撫慰痛楚,鼓舞心靈,讓我們走向明朗。L,願明朗常在,吉祥常在。知道麼,七月的陰霾八月的雨,都已遠揚,展開在前麵的,是九月,九月,輕金屬般光光亮亮的九月,小銀鈴般叮叮當當的九月。

九月是高爽的季節,九月是收獲的季節。L,那晚我們也收獲了,收獲許多光彩的明天,收獲一泓寧靜的溫柔。那晚,世界在我們腳下,星星在我們頭頂;疏朗的幾顆星星,燦爛得特別耀眼。於是,我有一個秘密的心願:我要摘幾顆銀星,來照耀我們的生命。為你,我但願能摘到最亮的一顆。

那晚的月亮很美,更美的是那難忘的一刻。你向著月華小立,那片淡淡的銀輝包圍著你的全身。忽然,我覺得你雖近在咫尺卻又朦朧遙遠。L,你不知此時你有多美!那種美,不屬於花,不屬於草,不屬於塵寰;而是,一種脫俗的明豔,一種靈秀的氣韻。我注視你深邃的眸子,一次凝視,便尋得一次一樣的光彩。啊!九月如詩,月華如水,你的眼神乃是九月的眸光——九月的眸光,帶一束微笑的細語,在藍色的心湖上,縈繞。

微笑吧!L,那晚我們已收獲很多。雨季已遠離。爽朗的明天在前麵招展。L,你該綻開笑靨啊猶如綻開的白蓮。而我,將長憶那一片眸光的閃耀,在九月。

秋菊有佳色

周瘦鵑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這是晉代高士陶淵明詩中的名句,與“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同為千古所傳誦,一方麵也就使他成了一位熱愛菊花的代表人物。後來民間奉他為九月花神,就為了他愛菊之故。據說他所愛賞的一種菊花,名九華菊。他曾說秋菊盈園,而詩集中僅存九華之一名。此菊越中呼之為“大笑”,白瓣黃心,花頭極大,有闊及二寸四五分的,枝葉疏散,香也清勝,九月半開放,在白菊中推為第一。有一次,淵明因九月九日沒有酒賞重陽,隻枯坐在宅邊菊花叢中,采了一大把菊花欣賞著。一會兒望見白衣人到,乃是江州刺史王弘送酒來了,即便欣然就酌,而以菊花為下酒物,也足見他的閑情逸致了。記得一九五一年秋間公園開菊展,我也有盆菊和盆景參加。其中有一個盆景,以淵明為題材,用含蕊的黃色滿天星,種在一隻橢圓形的紫砂淺盆裏,東麵一角用細紫竹做成方眼的矮籬,安放一個廣窯的老叟坐像,把卷看菊,作為陶淵明,標名“賞菊東籬”。一九五三年秋間,我又參加拙政園的菊展,在一個種著兩棵小鬆的盆景裏,再種一株含苞未放的小黃菊,鬆下也安放了一個老叟的坐像,標名“鬆菊猶存”。這兩個盆景,都借重他老人家作為題材,博得了觀眾的好評。

我國之有菊花,曆史最為悠久,算來已有二三千年了。《禮記·月令》,曾有“季秋之月,菊有黃華”之句,大概那時隻有黃菊一種,不像現在這樣十色五光,應有盡有。到了戰國時代,愛國詩人屈原的《楚辭》中,曾有“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名句。為了這一句,後人聚訟紛紜,以為菊花隻會幹,不會落,怎麼說是落英?其實屈大夫並沒有錯,落,始也,落英就是說初開的花,色香味都好,確實可吃。

一般人都以為重陽可以賞菊,古人詩文中,也常有重陽賞菊的記載。然而據我的經驗,每年逢到重陽節,往往無菊可賞,總要延遲到十月。宋代詩人蘇東坡也曾經說,嶺南氣候不常,他原以為菊花開時即重陽,因此在海南種菊九畹,不料到了仲冬方才開放,於是隻得挨到十一月十五日,方置酒宴客,補作“重九會”。

明太祖朱元璋,曾有一首菊花詩:

百花發,我不發,我若發,都駭煞。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就詠菊來說,那倒把菊花堅強的鬥爭精神,全都表達了出來。

明代名儒陸平泉初入史館時,因事和同館諸人去見宰相嚴嵩。大家爭先恐後擠上前去獻媚,陸卻退讓在後麵,不屑和他們爭競。那時他恰見庭中陳列著許多盆菊,就冷冷地說道:“諸君且從容一些,不要擠壞了陶淵明!”語中有刺,十分雋妙;大家聽了,都麵有愧色。

宋高宗時,宮廷中有一位善歌善舞的菊夫人,號“菊部頭”,後來不知怎的,稱病告歸。太監陳源用厚禮聘請了去,把她留在西湖的別墅裏,以供耳目之娛。有一天宮廷有歌舞,表演不稱帝旨,提舉官開禮啟奏道“這個非菊部頭不可”。於是重新把菊夫人召了進去,從此不出。陳源傷感之餘,幾乎病倒。有人作了曲獻給他,名《菊花新》,陳大喜,將田宅金帛相報。後來陳每聽此曲,總是感動得落淚,不久就死了。“菊部頭”三字,現在往往用作京劇名藝人的代名詞。

古今來歌頌菊花的詩文詞賦實在太多了,舉不勝舉。我卻單單欣賞宋末愛國者鄭所南《鐵函心史》中兩首詩,真的是詩如其人,不同凡俗。一首是菊花歌,中有句雲:“萬木搖落百草死,正色與秋爭光明;背時獨立抱寂寞,心香貞烈透寥廓。”一首是餐菊花歌,有:“道人四時花為糧,骨生靈氣身吐香,聞到菊花大歡喜,拍手笑歌頻顛狂……塵塵劫劫黃金身,永救婆娑眾生苦”等句,意義深長,渾不辨是詠菊花還是詠他自己。晚節黃花,得了這位鐵骨嶙峋的愛國者一唱三歎,更覺生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