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2 / 3)

古今風俗

講到古今風俗,那麼菊和重九處處發生聯係。譬如喝菊花酒,吃菊花糕,簪插菊花,製菊花枕,饋贈菊花……都是屬於重九節的風俗。

菊花酒在西漢時已通行。《西京雜記》雲:“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後出為扶風人段儒妻;說在宮時,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菊花舒時,並采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聖惠方》所載釀法,和《西京雜記》不同而較詳,想是一種比較進步的釀法:“治頭風,用九月九日菊花曝幹,取家糯米一鬥蒸熟,用五兩菊花末,攪拌如家常釀法,多用細麵曲為候,油熟即壓之去滓,每暖一小盞服之。”至菊花酒和登高發生關係,乃始於後漢時,《續齊諧記》雲:“汝南桓景從費長房遊學,長房謂之曰:‘九月九日,汝南當有大災厄,急令家人縫絳囊,盛茱萸係臂上,登山飲菊花酒,此禍可消。’景從其言,舉家登山。夕還,雞犬俱暴死。長房聞之,曰:‘此可代也。’”這也就是重九登高風俗的起源。

菊花糕的製法已不詳,而且所謂菊花糕者,是指它形狀像菊花呢?還是因它原料是用菊花來做的?也已無考。《文昌雜錄》雲:“唐歲時節物,九月九日則有茱萸酒、菊花糕。”《乾淳歲時記》亦雲:“都人九月九日,飲新酒,泛萸簪菊、且以菊糕為饋。”崔德符《和呂居仁九日詩》雲:“街頭未易著清香,折取蕭蕭滿把黃。歸去乞錢煩裏社,買糕沽酒作重陽。”可見這是唐宋兩代的風俗。

簪插菊花,也盛行唐時,杜牧詩雲:“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又雲:“九日黃花插滿頭。”又,司馬光《九日贈梅聖俞瑟姬歌》雲:“不肯那錢買珠翠,任教堆插階前菊。”蘇軾也有句雲:“髻垂不嫌黃菊滿。”晏幾道詞雲:“蘭佩紫,菊簪黃。”可見宋時仍還盛行。

用菊花作枕,乃屬於醫藥療病法的一種,出於《千金方》:“常以九月九日取菊花作枕袋枕頭,大能去頭風,明眼目。”故陳欽甫《九日》詩有雲:“菊枕堪明眼,茱囊可辟邪。”

至於饋送菊花,有用真菊的,也有用彩繒剪成的。魏文帝與鍾繇九日送菊書雲:“歲往月來,忽複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是月律中無射,言群木百草,無有射地而生,惟芳菊芬然獨榮,非夫含乾坤之純和,體芬芳之淑氣,孰能如此?故屈平悲冉冉之將老,思餐秋菊之落英,輔體延年,莫斯之貴。謹奉一束,以助彭祖之術。”可見饋菊之意,不是供人玩賞,而是供服食之用的。《歲時雜記》雲:“都城人家婦女剪彩繒為茱萸、菊、木芙蓉花,以相饋送。”這大概是盛行於宋時的一種閨秀交際,並不普遍於社會。

置酒賞菊,不限於重九,而且同賞牡丹、賞梅花、賞荷花、賞桂花一樣,都是一時的文人雅興,所以不必列為風俗之一。到了現在,前述各種風俗,恐怕除了“插菊花”之外,其他也不見通行了。

服食的迷信

菊本來是可以供食用的,因為又可以做藥物用,所以也成為服食的迷信之一。

在前麵《文壇佳話》裏已經講過,從屈原和陶淵明的詩句中,證實了菊花在古代是一種普通的菜蔬。但用作菜蔬的是花呢,還是葉子?卻沒有講明。本來“落英”的“英”字,如果全依普通作“花”字解,那麼毫無問題,但是沈約偏偏解作“英、葉也”(見宋書《符瑞誌》)。於是便令人疑惑不定,致使我們不得不在其他書另找證據。《牧豎閑談》雲:“蜀人多種菊,以苗可入菜,花可入藥,園圃悉植之。”足證當普通菜蔬用的是苗,當藥用的是花。陸龜蒙《杞菊賦》雲:“春苗恣肥,得以采擷,供左右杯案。及夏五月,枝葉老硬,氣味苦澀,旦暮猶責兒童輩掇拾不已。”可見菊苗枝葉,在唐代是種貧士的常蔬。元次山《菊圃記》雲:“在藥品為良藥,為蔬菜是佳蔬。”為良藥則或有之,是佳蔬恐未必。所以蘇軾就不相信貧士竟至會以菊為菜蔬。他在《後杞菊賦》的序裏說:“始餘嚐疑之,以為士不遇,窮約可也,至於饑餓,嚼齧草木則過矣。而餘仕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貧,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膠西,意且一飽,而齋廚索然,不堪其憂,日與通守劉君廷式,循古城廢圃,求杞菊食之,捫腹而笑,然後知天隨生之言可信不謬。”天隨生是陸龜蒙的別號。龜蒙和東坡在唐宋都是有名文士,而都竟至以菊為菜蔬,好像一為文土,便與貧窮同其命運,而文士個個都是天生窮骨,言之可慨!

用菊花作藥服,卻有種種不同的作用,一種是治病,如《仙經》雲:“九月九日,取菊花末水服二錢,治酒醉不醒。臨飲,服方寸匕,令人不醉。”《聖惠方》雲:“九月九日,取甘菊花曬幹為末,每糯米一鬥,蒸熟,入花末五兩,加細麵曲攪拌,如常造酒法,候熟,澄清收藏。每服一二盞,能治頭風頭旋眩暈。”這裏所說就是菊花酒。這酒不限於重九日飲,所以放在這裏講。又用菊花作枕,可治頭風,明眼目,已見前述。其次是可以使人長壽不老,如《仙經》雲:“重五日,采白菊莖常服,令頭不白。”頭不白,當然長壽了。《抱樸子》雲:“劉生丹法,用白菊汁,連樗汁和丹蒸之,服一年,壽五百歲。”《列仙傳》雲:“文賓者,太邱鄉人也,賣草履為業,數取嫗,數十年,輒棄之。後時故嫗壽老,年九十餘,續見賓年更壯。他時,嫗拜賓涕泣,賓……教令服菊花……取以益氣,嫗亦更壯,複百餘歲。”三是可以使人不饑渴,如《拾遺記》雲:“背明國有紫菊,謂之日精,一莖一蔓,延及數畝,味甘,食者至死不饑渴。”

重陽

蔡國梁

《金瓶梅》第六十一回:“又早到重陽節……於是分付廚下收拾酒果肴饌,在花園大卷棚聚景堂內安放大八仙桌席,放下簾來,合家宅眷在那裏飲酒,慶賞重陽佳節。……那日西門慶不曾往衙門中去,在家看著栽了菊花……原來鬆牆兩邊擺放二十盆,都是七尺高各樣有名的菊花,也有大紅袍、狀元紅、紫袍金帶、白粉西、黃粉西、滿天星、醉楊妃、玉牡丹、鵝毛菊、鴛鴦花之類。……琴童在旁掀簾,請入翡翠軒坐。伯爵隻顧誇獎不盡好菊花,問:‘哥是那裏尋的?’西門慶道:‘是管磚廠劉太監送我這二十盆。’伯爵道:‘連這盆?’西門慶道:‘就連這盆都送與我了。’伯爵道:‘花倒不打緊,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絹羅打、用腳跐過泥,才燒造這個物兒,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如今那裏尋去!’誇了一回。……西門慶旋教開庫房,拿出一壇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來。打開,碧靛清,噴鼻香,未曾篩,先攙一瓶涼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後貯於布甑內篩出來,醇厚好吃。……須臾,大盤大碗嗄飯肴品擺將上來,堆滿桌上。先拿了兩大盤玫瑰果餡蒸糕,蘸著白砂糖,眾人乘熱搶著吃了一頓。然後才拿上釀螃蟹,並兩盤燒鴨子來。”

重陽,一說源於《易經》。《易經》相傳係周人所作,係儒家重要經典之—。書中以九為陽數,農曆九月九日,日、月兩陽相重,故名“重陽”,又稱“重九”。“九九”又與“久久”同音,所以古人認為這是個吉祥的節日。早在漢代,我國民間已有過重陽的習俗。三國時魏文帝曹丕在《九日與鍾繇書》中寫道:“歲往月來,忽複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荊楚歲時記》說:“九月九日,土人並集野飲宴。”《金瓶梅》第六十二回敘西門慶家合宅在花園內飲酒,親友也來集會,與古俗合。

古人在這一天有登高、賞菊的風氣。舊題西漢劉歆寫、實為晉代葛洪著的《西京雜記》說:“漢武帝宮人賈佩蘭,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蓮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相傳自古,莫知其由。”南朝梁代吳均所寫的《續齊諧記》說,東漢時,河南汝南地區一個叫桓景的人,拜道士費長房為師。一天,費長房警告桓景說:“九月九日,你家有大難臨頭。”接著又說:“你快叫家裏人做絳紗囊,內放茱萸,纏在臂上,然後登山飲菊花酒,便可以免去災難。”桓景一一照辦了。待到當天晚上回家一看,院子裏的雞犬牛羊都暴死在地。這是關於重陽登高興起的一個傳說故事。《金瓶梅》未寫重陽攜帶茶果酒肴到郊外登高,這是因為病人的關係而改在家中,所以這一回的回目叫“李瓶兒苦痛宴重陽”。

盛唐詩人孟浩然《過故人莊》說:“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菊花,是多年生草本觀賞植物,原產我國,早在公元前5世紀(春秋戰國時期)就有“季秋之月,鞠有黃華”的記載。宋人《東京夢華錄》說:“九月重陽,都下賞菊。”吳自牧《夢梁錄》也說:“年例:禁中與貴家皆此日賞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賞。其菊花有七八十種,且香而耐久。擇其尤者言之,白黃色蕊若蓮房者名曰‘萬齡菊’,粉紅色者名曰‘桃花菊’,白而檀心者名曰‘木香菊’,純白且大者名曰‘喜容菊’,黃色而圓名曰‘金鈴菊’,白而大、心黃者名曰‘金盞銀台菊’,數本最為可愛。”明代沿從此俗,重陽賞菊,西門慶家在鬆牆兩邊擺放了二十盆七尺高的各種名目的菊花。這情景,可以明人秦徵蘭《天啟宮詞注》來參證:“重陽前後,內宮設宴相邀,謂之‘迎霜宴’……好事者繞室列菊花數十層,後者軒,前者輊,望之若山坡然,五色絢爛,環圍無隙,名曰‘花城’。”(《酌中誌餘本》)西門慶家的菊花是太監所送,“各樣有名”。菊的種類很多,北宋劉蒙的《菊譜》錄洛陽劉家菊有三十六種,南宋史正誌的《菊譜》錄吳門者有二十七種。到明朝王象晉作《群芳譜》,搜羅各地菊種共有二百七十五種,其中黃色計九十二種,白色七十三種,紅色三十五種,紫色三十一種,粉紅色二十二種,餘為雜色。《金瓶梅》所列,可見一斑。

西門慶家有好花,盆也貴。二十隻花盆是管磚廠的劉太監送的。它們是官窯製作的。這裏的官窯不是一般的官辦窯廠,而是指明、清兩代禦器廠。明代永樂年間,建造北京紫禁城皇宮時,城磚都是山東臨清窯酌,細料方磚是蘇州等五府燒造的。以此推測,則送給西門慶花盆的劉太監可能派駐臨清官窯,除各類磚料外,當然也燒造一些花盆等供奉內庭禦苑用的。這些花盆和故宮墁地的“金磚”等都取蘇州等地的土,因為蘇州等地位於大運河旁,土質細膩,含膠體物質多,可塑性大,澄漿容易,製成的磚、盆質地密實,且可利用運河運到臨清燒造。應伯爵說的“這盆正是官窯雙箍鄧漿盆”,“與蘇州鄧漿磚一個樣兒做法”。我們從明代宋應星寫的《天工開物》上大致可以了解蘇州鄧漿磚的簡單製作過程:用料是“粘而不錯趾,踏成稠泥”,叫做練泥。泥練好後,“填滿木框之中”,“平板蓋麵,兩人足立其上,研轉而堅固之”,然後將磚坯陰幹,入窯燒製。明代在蘇州主持製磚的工部郎中張向之寫過《造磚圖說》這部書,它說:“入窯後要以糠草熏一月,片柴燒一月,棵柴燒一月,鬆枝柴燒四十天,凡百三十日而窨水出窯”,這樣鄧(澄)漿磚就燒造成了。如法炮製的鄧(澄)漿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不怕風雨日月浸曬,經久耐用。從這個幫閑的“如今那裏尋去”這句話裏可以推知,這盆大約是明永樂年間建造北京紫禁城皇宮時燒造蘇州鄧漿磚時或以後製作的,總之在萬曆年間成書的《金瓶梅》之前,才有可能被寫入《金瓶梅》中。

除賞菊外,重陽還要飲菊花酒。晉葛洪《西京雜記》雲:“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蓮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夢粱錄》說:“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浮於酒飲之。蓋茱萸名‘辟邪翁’,菊花為‘延壽客’,故假此兩物服之,以消陽九之厄。”原來古人喝菊花酒是為了消厄辟邪。不過明代喝的菊花酒可不是灑菊瓣於酒中的,而是經過精心的釀造。《西京雜記》介紹:“菊花舒時,並采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花酒。”晉以前的菊花酒如此釀造,明代的呢?上述《金瓶梅》第六十一回所敘,知這酒不是街上買來,而是夏提刑家自釀的高級品,色碧味香而稍帶蓼辣之性,攙水稀釋,可解其辛。在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這種菊花酒是列為藥酒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