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警告 謹遵夫人教誨。
夏日蟬鳴不斷, 聒噪得令人心頭發悶。
將軍府前廳裏的氣氛有那麼一瞬的尷尬,便見祝暄將謝崢遠給拉了出來。
“大婚在明日?謝崢遠你瘋了吧!”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麵前的男人。
那人卻笑吟吟地望著她:“我在信上告訴你了。”
“可信上說的是七日,你們不到五日就已入京,又該如何算?”祝暄據理力爭。
“恩。”謝崢遠淡淡點頭, 漆黑的眸子裏映出她的模樣, “確實我們腳程快了一些, 但此事宜早不宜晚, 你心中清楚。”
她清楚?她為什麼清楚?
祝暄深吸一口氣,“拋開這個, 且不說我還沒答應嫁給你,就算我應下了,可這婚事也是聖上定的, 如今我們不吭一聲便將婚事給辦了,就算福安還在我府上,也……”
“此事我心中有數。”那人說著大手在她肩上輕拍了拍,壓低的聲音極盡溫柔,“但盡早與你完婚,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能夠保護你的辦法。”
“……”
“阿暄,這也是逼不得已。相信我, 日後必然會還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什麼盛大不盛大的她並不在乎,從一開始他們說的就不是同一件事情。
祝暄無奈掙開他:“明日成婚,你怎麼向聖上交代提前回京的事?”
私自回京乃是欺君之罪, 是要掉腦袋的。
“回京的隊伍最晚明天到, 我身上有傷, 今晚進宮向聖上稟明,想來也不會有事。”那人沉聲說著,卻忽然轉過身去。
祝暄聽他似是悶咳了一聲, 不由皺眉。
“你傷勢如何了?”
這幾日來回奔波,好不容易從北境回來又匆匆趕往晁州,這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隻是她方才瞧著這人沒什麼問題,但保不齊他會演……
“沒事。”他沉聲說道。
“……”祝暄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晚的夢來。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要去碰那人的肩膀——
指尖還未碰到,便見那人猛地轉過身來從她旁邊擦肩而過。
祝暄被他撞了一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可還沒等她開口埋怨,就聽到一聲悶響。
她慌忙回頭,就見方才還用力撞了她一下的那人這會兒正倒在地上,嘴角還不斷有腥紅的顏色流淌而下,衣襟處早已被血浸透。
畫麵忽然與夢裏的場景有那麼一瞬的重疊,祝暄腳下一軟,“謝……謝崢遠,你別嚇我。”
她踉蹌著走至那人身邊,隻覺著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她緩慢地蹲下,顫巍巍地伸手去試探他的氣息。
還活著。
太好了,還活著……
祝暄這才回過神來:“來人!快去請郎中!快去請郎中!”
……
外間幾人站在原地焦急地等著郎中的診斷。
隔著屏風尚且能夠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福安見祝暄緊緊攥著手裏的帕子,忙湊過來安慰:“暄姐姐你別急。謝侯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事的。”
祝暄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若說她有多擔心謝崢遠,或許也不然。隻是方才那人的模樣與她那晚的噩夢重疊,嚇得她一時恍惚,這會兒才稍稍緩過勁來。
又或許,她是習慣了對那人的擔憂,畢竟上輩子兩人也是實實在在地做了兩年的夫妻……
眼下徐宛嫻也擔憂地遞來一盞茶:“暖暖,先喝口茶穩穩心神。”
“好。”
幾人又在外麵候了片刻,才見郎中沉著臉色出來。
“請問諸位娘子都是公子的什麼人?”
祝暄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出去,“我是他妻子。先生有什麼同我說便好。”
“夫人請借一步說話。”
“夫人,不知公子這幾日可是過於勞累?”郎中沉聲問道,“我看公子身上的舊傷一直未愈,而後怕是又中了毒,餘毒未清。按理說若是在家好好休養也不會這般,想來是過度勞累所致。”
祝暄回想起這人近幾天的行程,麵色也不由地沉了下去。
“他近日確實一直奔波勞累……依先生看應當如何?”
“舊傷不愈容易落下病根,餘毒不清存至肺腑怕會傷及根本。這人呐,很多時候生病都是因為不注意休養。我會給公子開幾服藥,讓他按時服下。這幾日切記不可讓他操勞,若三日後仍沒有好轉,夫人便另請高明吧。否則公子的病便再無痊愈的可能了。”
郎中說著不由歎了口氣。
祝暄聽得心中悶悶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隻將郎中說的話都記下,又朝人家道了謝,讓茗喜把人送出門跟著把藥抓回來。
福安與徐宛嫻見她這副模樣,便也猜到了謝崢遠如今的情況並不好,兩人安慰了她幾句便也沒再多留。
眼下屋裏隻剩了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那人,和坐在榻上漠然剝著葡萄的祝暄。
她將果肉剝出來放在幹淨的瓷碗中,一枚,兩枚,三枚……
等到一串葡萄剝完,瓷碗裏也被果肉堆滿。
祝暄捏起帕子擦了擦手,輕聲開口喚了一句:“謝崢遠。”
“這件事本與你無關,做到這份上,值得麼?”
屋裏是良久的寂靜,也正如祝暄所願。
她知道那人沒醒所以才敢這般問出聲來。
祝暄起身走至那人床邊,抬手替他將薄被蓋好,正欲轉身離開,卻被扼住了手腕。
她一驚,便聽得那人啞著嗓子開口:“值……得。”
祝暄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回頭看過去,便見那人蒼白著臉色朝自己努力扯出一個微笑。
“阿暄……再陪我一會兒,好嗎?”
手腕上的溫度熨貼著她的皮膚,祝暄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情緒。
僵持半晌,她終還是在床邊坐下。
“現在可以放手了吧。”她漠然說著,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謝崢遠像是又笑了一聲,漆黑的眸子雖然不甚清明,卻也始終望著她的方向。
“你還願意留下來……真好。”
還不是因為某人死纏爛打。
祝暄淡淡看過去,輕歎了口氣,“你身上的傷一直沒好?”
“……”謝崢遠沒說話。
說起來,謝崢遠心口的劍傷,體內的毒素,以及這幾日的勞碌奔波,皆是拜她所賜。
在外戰無不勝的將軍,在朝中從不甘拜下風的平遠侯,在她麵前卻沒有一次反抗。
想來他也隻是為了上輩子而贖罪吧。
祝暄這般想著,垂下眼來,“你自己的身子不好好將養,也沒人會替你受罪,更沒人心疼你。這些都是你上輩子造的孽,是贖罪,還債……別想在我麵前賣慘博取同情。”
那人悶笑兩聲,道:“謹遵夫人教誨。”
這句“夫人”喚得她心尖不由一顫,恍惚又想起些事情來。
——“我雖是喜歡楓樹,你也不必將每種都買回來。有些不適合上京的水土,也是養不好的。”
——“可這楓園都建好了,樹苗也都在運輸的路上,夫人說這些可是晚了。”
——“這次我便不跟你計較,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
——“好。謹遵夫人教誨。”
祝暄忽地站起身,“你讓我陪你我也陪了,晚些我還要送福安回宮,先走了。”
這回她生怕那人再拽住自己,飛快地出了裏間,繞過屏風,正好見到端著藥進來的茗喜。
“姑娘,侯爺的藥好了。”
祝暄腳下的步子沒有絲毫停頓,隻匆匆吩咐一句“讓無名進來喂藥”,便頭也不回地出了瞭春齋。
隻因她深知,自己再多留一刻怕是會瘋。
*
晌午一過,祝暄便操持著送福安回宮的事宜。
福安本不想走,奈何如今將軍府裏來了徐家二姑娘,又住了病殃殃的平遠侯,她再留下來也是不便,自然沒再多推辭。
“姐姐,我能自己回去,你便不要進宮了。”
她雖然並不完全知道祝暄的事,可也明白如今皇宮對於祝暄來說十分不安全,極可能是有去無回。
她已經做錯過事,不希望自己再成為姐姐的絆腳石。
“你在府上住了這麼久,我總歸要去給聖上和皇後娘娘一個交代的。”祝暄朝她笑著,讓她安心,“不用擔心,沒事的。”
福安忍不住眼眶泛紅:“姐姐……我不想再拖累你,要不你還是繼續利用我吧,讓我在府裏多留幾天!”
祝暄哽住,望著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原來福安一直都知道。
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卷進來。”
這件事從始至終都與福安沒有半點關係,她隻不過是個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小公主,她不知其中緣由,更何況也願意知錯就改,祝暄沒理由遷怒於她。
可最終還是利用了她的感情跟身份。
福安連忙搖頭:“沒關係的,上次是我做錯了事,這次你利用我就當是我將功補過了。我願意的。”
“福安……謝謝你。”
一過未時,進宮的馬車已準備好,祝暄同福安一起出了將軍府的大門。
小公主仍是有些猶豫:“姐姐,你當真要一起進宮嗎?”
“恩。”祝暄點點頭,親自抬手扶她上馬車。
福安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她的意願,也隻得乖乖上車。
“姑娘小心。”茗喜在旁叮囑著,準備扶主子也上車,卻聽到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瞭春齋的小廝追了出來,“姑娘,姑娘且慢,謝侯爺說有東西要給您。”
祝暄不由擰眉,“什麼東西這麼急?等我回來再給也不遲。”
“等你回來怕是就遲了。”謝崢遠將話接了過來。
祝暄回頭看過去,隻見那人已穿戴整齊,沉著臉色正朝著這邊而來。
若非是無名在一旁扶著他,還真看不出他方才還是個臥病不起的人。
祝暄微怔:“你這是……”
那人咳了兩聲,走至她身邊,將茗喜的位置頂替。
謝崢遠望著她,沉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42章 . 婚期 正窩在那人懷裏睡得極熟。
議政殿, 禦書房。
內侍將新沏的茶水端上,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主子的臉色,又掃了眼跪在地上的兩人,這才匆匆退了下去。
祝暄與謝崢遠跪在黎慷的桌案前, 耷拉著腦袋誰都不曾開口, 隻等端坐在上的皇帝“想起”他們。
屋裏是良久的沉默, 就連偶爾火苗跳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帶著傷還能比大部隊先一步進京, 回京後不立刻進宮反而是去了將軍府,平遠侯還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皇帝手中的那支紫毫筆被重重擱在了桌上, 筆尖上的墨汁滴落,暈了紙上剛寫好的字。
謝崢遠叩頭:“微臣該死,求聖上恕罪。”
“你自己都說該死了, 讓朕如何恕罪?”
祝暄去將話接了過來:“稟聖上,臣女有話要說。”
黎慷頓了下,轉過頭來朝她冷笑一聲,“朕讓你說話了嗎?”
“你綁架公主來威脅朕的事,朕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倒護起他來了!怎麼,當初死活不願嫁的人, 如今又非他不可了嗎?”
“聖上明鑒。”祝暄不卑不亢,“是公主殿下見臣女近日身體不適,自願留在府上陪伴, 未能及時向聖上稟報, 是臣女的疏忽。”
黎慷臉色愈發難看, “那照你所言,朕是罰你不得了?”
“父皇!父皇,兒臣有事稟報!”外麵忽有小公主的聲音傳來, 聽起來還有內侍官們慌亂在旁攔人勸話,但都不大頂用,福安還是闖進了大殿。
她跪在禦書房門口:“父皇息怒,是兒臣一時貪玩去了將軍府,此事與暄姐姐沒有任何關係!求父皇開恩!”
坐在案前的皇帝猛地咳了兩聲,一時間臉上白得沒有血色。
“一個一個的都反了你們了!”他手裏的茶盞毫無征兆地朝這邊扔過來,滾燙的茶水隨之潑灑出來——
祝暄來不及躲閃,下意識地抬手想要去擋臉,卻覺得身前一暗,登時便有一身影擋在了自己身前。
熱水澆在衣料上的聲音莫名刺耳,祝暄看到那人蒼白的臉色,心尖像是被針紮了一下,“謝……”
那人卻皺著眉頭示意她不要開口。
隻見謝崢遠僵硬著身子跪了回去,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脊背上還滴著水,“微臣有北境軍營要務向聖上稟報,還請公主跟祝小娘子暫時回避。”
黎慷漠然望著他沒說話,也算是默許。
見父皇沒有反對,福安趕忙起身將祝暄扶起,朝著皇帝告了退,匆匆走出禦書房。
“姐姐先隨我回宮休息會兒吧。父皇是愛才惜才之人,平遠侯又剛剛立了大功,想來父皇也不會難為於他。”
“……”祝暄隻扯了下嘴角沒說話。
黎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不清楚,她隻知道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用見不得人的手段殺了身邊最親近的忠臣。
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才惜才,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
京郊。
一行人停在了凜秋湖附近。
“副將軍,眼下城門已關,不如我們今晚便在此處休息一晚,待天亮再進城。”殷無霜說著將幹糧和水袋遞給了領頭的程貳。
這人是謝崢遠親自提拔上來的,程貳即便是不服,也不敢多有怠慢。
這會兒他沉著臉色朝著城門的方向望了一眼,點頭應下:“那便讓大家今晚在這裏休息吧,明日一早即刻進京。”
“是。”
眾人都找了合適的地方歇腳,程貳帶著幾個弟兄在涼亭旁生火煮了些熱湯喝。雖說是夏季,但辛苦趕路這些日子還是吃點熱乎的舒服。
他端著碗喝了一大口,目光不自覺朝著另一邊正與人有說有笑的殷無霜看過去。
他們這幫人大多都是當初營裏的新人,隻有跟著程貳的這幾個是老將,平日裏也都是平遠侯的心腹。
“將軍,您說侯爺先回京那些日子,卻沒給咱們來過一封信,會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
“我呸!”程貳剜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侯爺是什麼人,單槍匹馬入敵營都能全身而退的人,能有什麼事!”
“對對對,瞧我這張破嘴。”那人忙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小的也是擔心侯爺。如今侯爺不在營中,您瞧那個,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程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看到殷無霜正跟周圍的人打成一片,眼瞧著那幾個傻子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程副將悻悻道:“人家那是立了戰功,得意也是正常。”
“可到底您才是副將軍,他不過一個小小的常備,連您都不放在眼裏。”
那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程貳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他短短幾個月從低等士兵升到了常備,還有可能進宮受賞,你呢?你在營裏待了多長時間才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一天到晚跟個娘們似的在這兒唧唧歪歪,不就是怕人家新人踩到你們頭上嗎?我還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心思。”程貳說著把手裏的碗塞給了那人,起身朝著另一邊走了。
他背著手在湖邊走著,偶爾踢一個腳邊的石子到水裏。
要說不羨慕殷無霜是不可能的,有著家國抱負的錚錚男兒哪個不想得到賞識。隻可惜有些人注定是天資平庸,而有些人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能夠拔得頭籌。
這世間的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但殷無霜也並非是靠著家裏的人脈和父親的勢力,畢竟這一點在謝崢遠的眼皮子底下並不能實現。
殷無霜確實聰明,又十分會討人喜歡。
就連吝嗇表揚的平遠侯都對他誇讚有加,程貳自然也沒什麼怨言。
他隻是覺得有些時候看著這人,好像是藏著什麼陰謀……
但既然明察秋毫的謝侯爺都不曾說什麼,他也沒理由去懷疑這些,隻時刻提防著就好。
“副將軍!”身後有人匆匆跑了過來。
程貳回過頭就連幾人同時朝這邊跑了過來,“副將軍,我們在那邊發現了一灘血跡!”
程貳心頭一緊:“血?”
“走,去看看!”
*
馬車行駛在從皇宮回將軍府的路上。
夏夜裏難得寂靜,眼下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隻有幾家客棧跟酒樓亮著燈。
祝暄與那人並肩坐在車裏,誰都沒說話。
氣氛有那麼片刻的尷尬,祝暄撩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
“我同聖上說了,你我明日大婚。”身旁那人沉聲開口。
祝暄動作頓了一下,她其實並不關心大婚,她隻想知道接下來如何能夠讓黎慷承認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
“大婚當日有什麼行動?”她淡淡問道。
“這些你不必擔心,我會安排妥當。”那人說完又悶聲咳了兩下。
“……”祝暄默了片刻,轉過頭看他,“郎中說你這幾日不宜操勞。”
謝崢遠笑吟吟地對上她的視線:“有夫人這般記掛,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無妨。”
都這樣了還有心思耍滑嘴,看來這傷還是不夠疼。
祝暄懶得理他,偏過頭沒再說話。
“放心,我會好好活著。”
“你活不活著與我並無幹係,”祝暄漠然去看窗外的寥寥燈火,“你若是早死了,我還能早些找個心愛的人改嫁。”
車裏又是默了片刻,聽得那人低笑了一聲。
“也好,隻要能讓你幸福,陪著你的無論是誰都好。”
“……”
不知為何,謝崢遠這話說得她心頭發悶,一路上再未多說半句。
隻是頭有些昏昏沉沉的,困意逐漸將她包裹起來……
直到馬車停在了將軍府的門口。
茗喜早就候在那兒等著主子回來,這會兒忙走到車邊準備扶人下車。
車簾打開,隻見謝崢遠抱著人走出來。
他麵色雖不佳,懷裏的人卻抱得穩妥,祝暄身上還披著他的外衫,此刻正窩在那人懷裏睡得極熟。
“姑娘……”茗喜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謝崢遠極輕地“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打擾祝暄。
茗喜趕忙噤了聲,點點頭,還想再說什麼,可見那人已經不由分說地往府裏走,她也隻得快步上前替人引路。
謝崢遠傷勢未愈府裏眾人都知道,這會兒見他蒼白著臉色將人往暖香苑抱,不由心中都跟著捏一把汗。
好在這一路上他都走得十分穩當,直到將祝暄抱到了床上,又蓋好被子這才作罷。
眼看謝侯爺額角冒了細密的汗珠,茗喜趕忙端了盞茶遞過來,“有勞侯爺了,喝口茶歇歇吧。”
“不了。”那人站在原地望著床上的祝暄,似是愣了片刻,轉而繞到了屏風外麵。
茗喜忙跟上去送人,就見謝崢遠腳步一頓。
“明日大婚,需要準備的東西我會讓人送來,無名會留下來幫你,今晚辛苦你們布置。”
他說完又補了一句:“別吵著她睡覺。”
“是,奴婢記住了。”
待將人送出了將軍府,茗喜才回到暖香苑。
誰知剛進屋,就見方才還在床上熟睡的主子這會兒已然坐在榻了上,目光清明。
“姑娘,您……沒睡?”
祝暄眼也不抬,隻說:“睡了,又醒了。”
茗喜“哦”了一聲,湊過去,“姑娘,謝侯爺說明日大婚,晚些無名會過來幫忙布置院子。”
她仍舊翻看著手裏的那本冊子,淡淡道:“恩,聽到了。”
茗喜一時看不出主子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卻也不敢多話。
別人家姑娘們成親都是興奮緊張得睡不著覺,她家姑娘倒也是不睡,瞧著卻沒有半分緊張,也沒有半分欣喜。
眼看著祝暄站起身就要出去,小丫頭趕忙拿了件披風給她圍上,“夜深了,姑娘要去哪兒?”
“你去請了徐二姑娘來,說我在寒啟閣等她。”
她還有事情要與宛嫻姐商量清楚。
第43章 . 假新郎 猜忌是開始,死亡是結束。……
從將軍府出來, 無名便察覺到不對,可主子腳下的步子飛快,他也不敢懈怠。
眼下總算是進了侯府,隻見謝崢遠腳步一停, 一口血嘔了出來——
“侯爺!”無名飛快地將人扶住。
嘴角的腥甜襯得他臉色越發慘白, 謝崢遠一把抓住無名的手腕:“去請太醫……快去!”
“是!屬下這就去!”他話音還沒落, 就覺得手腕上的力道猛地一鬆, 主子就在眼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侯爺!”
……
彼時京郊的楓林中,程貳皺著眉頭看向地麵上大片已經幹涸的血跡。
這裏不常有人來, 血又在林子深處,想來是一直不曾被人察覺的。
他正皺眉思索著,就聽到有人過來稟報:“將軍, 我們在附近的地麵看到了馬蹄印,看起來至少是有兩匹馬。”
兩匹馬,血跡,楓林……
程貳蹲下身去看那灘血,目光順著血跡看到了一處十分別扭的縫隙。
他心中總算明了,起身朝著眾人擺擺手,“沒事, 想來是前幾日這附近有山賊出沒,都散了吧。”
“可那麼一灘血,別是死了人的……”
程貳叉腰, 直接一步跨出去擋在前麵, “這血量死不了人。而且你們不說至少有兩匹馬?那怎麼著也得是有兩個人, 犯不著咱們跟著操這個心。”
“走了走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兒一早還要進城!”
他好歹把人都趕走了, 這才鬆下一口氣。
眾多兄弟們中,哪怕包括無名,跟謝崢遠時間最長的也是他程貳。
方才那一灘血再加上兩匹馬的腳印,和那條讓人不易察覺的縫隙,他就猜到這應是通往平遠侯府的暗道。
謝崢遠對楓林情有獨鍾這事他最清楚不過,將暗道口安排在這裏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這一灘血難免讓人擔憂。
“副將軍?”冷不丁傳來一聲喚,嚇得程貳一個激靈,抬眼就見殷無霜站在跟前。
“將軍,方才我見大家都來了這邊,可是這邊有什麼不妥?”
殷無霜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幾分謙遜,態度也是沒得挑,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紈絝不羈,反倒是讓人想罵他都無從下口。
程貳雙手背在身後,“沒什麼。”
那人目光在他身後掃了一眼,答應:“好。那副將軍也快回去休息吧。”
“恩。”
*
清冷的月色灑在地上,將軍府內燈火昏暗,有兩道纖瘦的身影一前一後進了寒啟閣。
徐宛嫻隨著祝暄進屋,見她隻燃了桌旁的一盞燈,不由問道:“暖暖,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舟車勞頓確實辛苦,她本都已經睡下了,又被茗喜叫了起來,便猜到祝暄是有重要事情與她商量。
祝暄沒急著回答,兀自將通往暗室的密道打開,這才轉過頭來朝她招手。
“宛嫻姐,來。”
徐宛嫻到底是大家閨秀,從前雖是不曾見過這樣的場景,這會兒即便驚訝麵上也仍是波瀾不驚。
眼下兩人進了暗道,徐宛嫻緊緊拉著祝暄的手跟在後麵。
走至暗室門口,豁然開朗。
“這……竟還有這樣一小片天地。”徐宛嫻不由感歎。
祝暄拉著她走至桌案前,“這本子便是我從這裏發現的。”
“這是何物?”
“大抵是我阿爹當年向聖上傳遞消息的東西,上麵有兩種不同的筆跡,其中一個是我阿爹,另一個福安認出來是聖上左手的筆跡。”
祝暄將事情娓娓道來:“這本子的最後一頁,寫著‘待此次凱旋,辭,離京’的字句。我阿爹曾說過,他此生不會離開上京,這一輩子都甘願奉獻給聖上,奉獻給大魏的邊境。而這些話留下的日期,大概就是在徐伯伯離世後。”
聽得自己父親,徐宛嫻的眉頭不由蹙起。
祝暄反拉住她的手:“姐姐,平遠侯既然能夠將你請回上京,那你一定是願意幫我們忙的。我隻想知道,徐伯伯離世前……有什麼異樣?”
本就陰冷寂靜的暗室裏此刻連兩人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
良久,徐宛嫻輕點了下頭:“有。”
……
翌日一早,祝暄便被茗喜從床上給拉了起來。
“姑娘,今日是您出嫁的大日子,該起來梳妝打扮了。”
昨晚跟徐宛嫻直到子時才回,眼下感覺才合眼就又被催著起床,祝暄皺著眉眼也不睜:“我再睡會兒……”
“不能再睡了。”有熟悉的聲音忽響在耳邊。
原本還想著再睡懶覺的祝暄一下子睜開眼來,頓時困意全無:“桃喜,你傷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
“今兒是姑娘的大日子,怎能少了奴婢?”桃喜笑著過來一同拉她起身,“姑娘快起吧,再晚點新郎官都該到門口了。”
祝暄總算是不情不願地被兩人拉起來,坐到了鏡台前梳妝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