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拜訪 早就不喜歡了。
夜幕籠罩下的將軍府安靜無比, 唯有寒啟閣門前的那條路上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兩道女子的身影被月光投映在地上,似乎是在朝著院裏探望。
“青芳,我們這樣闖進去不太好吧?更何況祝將軍已經不在了……”
逝者為大,她們都是外人, 實在不禮貌。
“可是公主, 明日便要回宮了, 祝小娘子怕是不會讓咱們接近這處。今晚若不進去, 聖上讓您辦的事可就辦不成了啊!”
福安為難地皺起小臉,一邊是最疼愛自己的父皇, 一邊是自己最喜歡的姐姐,兩個都是她愛的人,哪個她都不想讓他們傷心, 可……
“好吧。”她狠狠一咬牙,“那我們就進去看一眼,就一眼!”
“恩,快進去吧公主。”
寒啟閣院裏布置十分簡單,這會兒摸著黑走倒也難,隻是腳下的石子路有些硌得慌。
不知是不是心虛作祟,福安總覺著有一雙眼睛正在角落裏盯著自己。她下意識地朝著那處看過去——
“喵嗚!”一道黑影忽地從牆角竄出。
“啊!”福安一個趔趄, 連帶著身後的侍女也一並朝後仰去,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石子路上!
“公主!”青芳趕忙爬起來去扶主子,卻見有人提著燈籠朝這邊而來。
“誰在那兒?”茗喜快步走進院裏, 隻見主仆二人正狼狽地往外走。
“福安公主?”她作出一副驚訝的模樣擋在兩人身前, 又俯身去抱正窩在花壇邊的黑貓。
“公主是被這貓吸引來了寒啟閣?”
她這是主動給了兩人台階下, 隻是福安年紀尚小,方才被貓嚇得魂兒都要沒了,眼下還沒緩過神來。
倒是一旁的青芳連連點頭:“對, 對,公主本是要去花園賞月的,半路瞧見這貓可愛,便跟了過來。可這畜牲竟險些傷了公主!”
好個倒打一耙。
茗喜微眯了眯眸子,低頭撫著懷裏的貓,“那實在是對不住公主了。墨兒是將軍在世時養的貓,自打將軍去後便再不出寒啟閣,也不喜見生人。想來是與公主有緣,才能在院外被公主看到。”
她說著又忙把人往外引,“公主可有傷到,奴這便叫人去請太醫來?”
青芳正欲答話,就聽到福安顫巍巍的聲音:“不、不必了……我沒事。”
“公主?”
福安握緊她的手腕,“青芳,我好困,趕緊扶我回去休息吧。”
茗喜忙提起燈往前走:“那奴在前邊引路。”
“有勞。”
三人方才走到寒啟閣門口,就見茗喜懷裏溫順的貓一躍而下,又鑽回到了方才的花壇邊上。
墨兒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剩兩個玻璃球一般的眼睛隱隱泛著綠光。
福安攥著青芳手腕的手不由更緊了,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快起來。
……
“姑娘,公主已回菱香閣了。”
暖香苑,正坐在鏡前梳發的人兒聽身旁的小丫頭把方才的事情講了一遍,臉色微沉。
到底是聖上的什麼吩咐,才讓福安會冒這個險,半夜偷偷跑去父親的寒啟閣?
究竟是什麼重要的事,能讓聖上不顧及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的安危……
寒啟閣。
父親。
*
翌日一早,祝暄便去了菱香閣找福安一起用早飯。
小公主才剛剛起床,臉上濃重的倦意顯然是昨晚沒睡好。
祝暄走過去親自為她梳頭:“聽說昨晚你摔傷了,正好一會兒有太醫過來診脈,也給你看看。難得來我這兒住一晚,若是摔壞了,我可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提及此事,福安的臉色更白了,“暄姐姐我沒事,就是天黑路滑,是我自己不小心……與姐姐無關的。”
她雖然推脫,祝暄卻仍是讓太醫診脈察看了一番。
福安畢竟是公主,身份在這兒擺著,自然是能仔細的便要仔細。
待一切妥當之後,馬車也已在門口備好。
祝暄讓茗喜把備好的禮帶上,一行人朝著平遠侯府而去。
一路上祝暄與福安緊挨著而坐,她幾次開口同福安說話,福安都像受了驚的雀兒一般,話也是說得斷斷續續。
祝暄也隻能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我知你有事不能對我說,我也不會問。昨晚的事我隻當沒發生過,我仍舊是你的暄姐姐。”
福安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眼淚都快流下來:“暄姐姐……對不起。”
“沒事。”祝暄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淚,“可別哭,我們快到了。”
馬車行至侯府,隻見謝崢遠親自站在門口相迎。
“微臣恭迎公主殿下,祝小娘子。”
祝暄跟在福安後麵下了車,目光卻並不曾落在謝崢遠身上,隻漠然垂著眉眼,話也不說。
福安自是不知他們未婚小兩口出了何事,這會兒趕忙讓謝崢遠免禮:“平遠侯身上還有傷,不必多禮。”
“勞聖上與殿下掛心,微臣已無礙了。”他這話說得雖是皇帝與福安,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另一人身上。
祝暄隻裝瞎,跟在福安身側,一同被請進了侯府。
方才走進前院,便見那一株火紅色的楓樹,楓葉尚不繁密,但鮮紅的顏色好似一團火。
祝暄的腳步一頓。
她記得上一世,這樹是她嫁過來之後種的。
那會兒謝崢遠尋遍了各處能適應上京土壤的楓樹,又親自將樹苗帶了回來,悉心培育,這才慢慢長成了一株大樹。
他還特意為她在樹下造了一架秋千,她每日會坐在秋千上等他回來……
“本想造一架秋千,奈何受傷不便,需得晚些了。”謝崢遠沒有來地說了這麼一句。
祝暄皺起眉頭,心中百般厭惡,搭在身前的手也不自覺地捏緊。
福安不明所以,隻笑著說了一句“侯爺好雅興”,又轉過頭去看祝暄,十分替她高興:“姐姐日後嫁過來,可就有秋千坐了!沒記錯的話,姐姐似乎也十分喜歡紅楓樹。”
謝崢遠順著她的目光,“這就是為祝——”
“早就不喜歡了。”祝暄沉聲打斷了那人的話,“人都是會變的,沒有什麼事情會從一而終。”
“公主不是帶了聖上口諭給平遠侯麼,還是盡快到前廳交代吧。”
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福安乖乖閉了嘴,跟著謝崢遠去了前廳。
黎慷其實並未吩咐福安要說些什麼,隻是讓她去看一看謝崢遠的傷勢,再將那些補品和藥材送過去。
眼下太醫將謝崢遠的傷勢一一交代清楚,在提及傷口是由什麼兵器造成時,差點脫口而出的長劍立馬被換做了“利刃”二字。
祝暄漠然地坐在一旁,並無動容。
她倒是盼著謝崢遠把她供出來,這樣聖上就知道他們不睦,坊間的那些傳言也就能不攻自破了。
所以她追問了一句:“可知具體為何物?”
“這……”太醫下意識地看向身後坐著的謝崢遠,欲言又止。
“怎麼,太醫還要看侯爺臉色才可說麼,難不成這其中有何隱情?”
這樣咄咄逼人的祝暄著實把福安給嚇到了。在小公主的記憶裏,自己的暄姐姐從來都是話少又十分溫柔可人的,眼下淩厲的神色實在叫人陌生。
她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暄姐姐……你是知道什麼嗎?”
“我自然——”
“祝小娘子。”謝崢遠沉聲打斷了她的話,“本侯知小娘子想要盡快抓到凶手的心情,但有些事情急不來。”
“……”祝暄冷眼對上他的目光。
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帶著濃重又黏膩的情緒,讓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閃。
“這裏有些悶,我去外麵透透風。公主與侯爺慢慢聊。”
她行了一禮,便轉身出了前廳。
大抵是對平遠侯府的構造太過熟悉,她出了門下意識地便往後花園走去。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與她記憶中的一般無二,就連那假山旁的池邊有幾棵樹,間隔多少,池裏又有幾條魚,是什麼品種什麼花色,都與前世分毫不差。
他怎麼敢將這裏修建得與那時一模一樣?
祝暄恨恨咬牙,望著池水裏映出自己的模樣,卻再也看不到那時的笑容了。
也好,那種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的傻笑,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回到她臉上。
侯府的侍女和家丁極少,她在這裏逛了許久都不曾見著一個,這倒是與那時不同了。
祝暄這般想著,抬眼便見院子門口寫著“罄楓樓”三個大字。
原是到了謝錚遠的院子。
真晦氣。
她看也不多看一眼,轉身就要走,卻險些撞在某人身上——
“看來將這裏建的一模一樣還是有好處的。”謝崢遠語氣裏帶著欣慰的笑。
祝暄並不理他這茬,依舊冷言冷語,後退一步與他保持距離:“看來侯爺是與公主談完了,那我便告辭了。”
她正欲從他旁邊錯身而過,卻被扯住了手腕。
“放手。”祝暄奮力掙脫。麗嘉
好在那人也並沒有用多大力氣牽製她,隻將一個盒子塞到了她懷裏。
“這東西早該還你了,不過一直耽擱著。如今還給你,我就站在這裏,一並聽你的處置。”
祝暄皺眉:“什麼?”
她打開盒子,隻見一片她再熟悉不過的花紋出現在眼前。
那是她的匕首。
上一世刺在了謝崢遠心口的那把匕首。
第22章 . 退婚(上) 不滿意。
“方才姐姐是去哪兒了?”
一出侯府大門, 福安便急著挽住祝暄的手問道。
想起方才那一遭,祝暄不由頓了一下。
“沒去哪兒,就是走錯了路。”她低聲說著送福安到馬車旁,“已經這會兒, 我便不多留你了。不然聖上與皇後娘娘見公主許久不歸該擔心了。”
“好吧。”小公主不情不願地上了車, 卻遲遲不肯坐進去, 猶豫半晌還是回過頭來看祝暄。
“暄姐姐, 我日後……可還能再去府上找你麼?”
祝暄淡淡笑著:“這是自然,將軍府隨時歡迎公主殿下。”
聽得她這話是並不因之前的事惱她, 福安心中也總算踏實下來:“好!那我走啦!”
“恭送殿下。”
眼瞧著宮裏的馬車愈行愈遠,祝暄正欲離開,便見侯府裏有人快步出來。
“祝小娘子請留步。”來的正是無名。
祝暄皺眉, 並不說話,隻等著來人的下文。
無名倒也十分識趣地將兩包東西拿出來遞給茗喜。
“祝小娘子,侯爺說方才衝撞了小娘子,心中有愧,讓屬下將這東西給您,就當是賠罪了。”
心中有愧?可笑。
茗喜正欲接過來,就聽主子冷聲道:“不必了。”
小丫頭慌忙將手收回來揣進袖裏, 板著臉色去看無名。
“侯爺料到小娘子不會收,故而讓屬下帶話給您。侯爺兩日後會親自登門拜訪,屆時會將話同小娘子說清楚。小娘子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侯爺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無名恭敬地說完, 又不急不緩地補充了一句:“包括當年祝老將軍的事。”
“?”祝暄拒絕的話哽在喉中。
有關父親的事?謝崢遠如何知道她在查父親的事?
難不成那些事與他有關?
斟酌再三, 她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隻默了一會兒,便叫了茗喜回府。
無名躬身相送:“小娘子慢走。”
馬車已送福安回宮,祝暄既不肯坐侯府的車, 又不願讓人回府趕了車來。
眼下主仆二人隻在街上走著,與周遭熱鬧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茗喜見主子憂心忡忡,不由快走一步:“姑娘許久不曾出來逛玩了,不如借著今日多逛一逛?”
“不了。”祝暄腳下的步子越發快了,“福安在的這兩日我都不曾練劍,更何況書房還有賬本等著我批。”
她這幾日都是渾渾噩噩過來的,每晚都難以安睡,合上眼就全是上輩子跟謝崢遠的點點滴滴。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並沒有想起這一切!可她卻也不願自己被蒙在鼓裏重蹈覆轍。
而她所有的不安都源自謝崢遠,偏偏眼下這人手裏又握著她最想知道的事!
越想越氣,祝暄猛地停了腳步。
跟在後麵的茗喜沒來得及反應,險些撞在主子身上:“姑、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
祝暄沉著臉色沒說話,隻站在原處思量著。
“茗喜,我要進宮麵聖。現在。”
“啊?”
*
“姑娘,聖上此刻正與諸位大人商議要事,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守在禦書房門口的內侍是個眼生又年紀小的,這會兒有些為難。
祝暄倒也不急,隻穩妥地站在那兒:“內侍大人不必為難,我隻在這兒候著,今日能見著聖上便好。”
那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畢竟這將軍府的祝小娘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十分受聖上疼愛不說,如今還將要嫁給平遠侯,小兩口都是聖上麵前的紅人,自然苛待不得也忤逆不得。
他們幾個盡管守在門口,跟祝暄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這幾個額頭都冒了汗,才聽得書房裏總算有了動靜。
“北境離上京隻有兩座城池相護,這會兒不去鎮壓,再晚就來不及了,這道理你如何不懂?”
“可如今除了平遠侯,還有誰能鎮壓北境的叛亂?偏偏他如今傷勢未愈啊。”
“我大魏泱泱大國,隻有他一個武將不成?此事拖不得,還請聖上決斷!”
……
祝暄跟著聽了一耳朵,大概了解了些內容,麵色卻並無變化。
書房裏談得似乎並不是很愉快,沒過片刻便有幾位著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陸續走了出來,各個角色難看得如鍋底。
祝暄垂著眉眼給各位大人讓開路,剛好見聖上的貼身內侍送人出來,瞧見她時不由怔了一下。
那人頂著張笑臉看過來:“姑娘來了,奴才這便進去通稟。”
“有勞。”
祝暄被帶進禦書房時,隻見黎慷坐在案前看著折子滿麵憂愁。
“聖上萬安。”她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跪伏在地上。
皇帝讓她起身:“你難得主動進宮一次,不必多禮了。”
祝暄自然不肯。
她今日來可是有事要求聖上的,輕易便起來豈不是顯得不夠中肯迫切?那自然是不能夠。
“祝暄有一事求聖上成全。”
那人總算是從折子裏抬起眼來。
黎慷望著她,心中大抵有個猜想,卻不點破,隻問她是何事。
祝暄仍跪在地上頭也不抬:“求聖上收回成命,取消我與平遠侯的婚約。”
禦書房幾乎在頃刻間陷入寂靜,連窗外的風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而祝暄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皇帝冷冽的目光。
半晌,才聽得黎慷沉聲問道:“怎麼,朕的賜婚,暖暖不滿意?”
“是。”祝暄直截了當地回了。
她與聖上雖是近幾年才親近起來,卻也明白越是在權力大的人麵前越是無畏才好。
這般想著,她反倒直起身子來,迎著黎慷的目光看過去,手上攥著帕子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
“祝暄與平遠侯八字犯衝,嫁不得。”
第23章 . 退婚(下) 她想要的是與這人再無瓜葛……
“好一個八字犯衝, 好一個嫁不得。”坐在案前那人冷笑道,“什麼時候朕的賞賜還要看你們願不願意,合不合適了?”
“聖上恕罪。”祝暄語氣極為平淡,平淡到透不出任何情緒來。
倒是候在旁邊的內侍們跪了一地:“聖上息怒!”
禦書房裏的氣氛微僵, 黎慷垂眸看向跪伏在地上的纖瘦身影。
“你這是抗旨, 可想過後果?”
“自父母去世後, 承蒙聖上憐愛祝暄才得以安穩度日。如今違抗聖旨是死罪, 嫁給平遠侯亦是生不如死,既如此, 倒不如任性一次。”她話說得不卑不亢,“祝暄願將這條命交給聖上,任憑發落。”
“……”
又是良久的沉默。
“都退下。”黎慷看了眼跪在地上礙眼的一眾內侍, “暖暖過來幫朕研墨。”
“是。”祝暄深吸口氣,起身走至皇帝桌案前,隻耷拉著腦袋專心研墨,不說話也不與其對視。
她心中有自己的盤算,隻不過這幾日一直沒能下定決心。
到底之前那些往事在腦海裏如一團漿糊,她需要時間捋順,也需要時間去適應。
好在今天的謝崢遠讓她堅定了心中所想。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她還有什麼怕的?
她隻怕自己重蹈覆轍,再著那人的道!
“你與平遠侯的事,朕也聽說了一些。”黎慷提筆在折子上落下批注, 語氣倒也並沒有方才的冰冷, “這些日子以來你實在任性, 但他都替你遮掩著,朕也願意成全你們。”
祝暄研墨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正常, 隻默默等著皇帝的下文。
“他也猜到了你不願嫁。”黎慷似是歎了口氣,又接著道,“他不願強迫你。但朕說的話斷沒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故而這賜婚隻能延期,不得收回。”
“北境有戰事,他能在京中待的日子不多了。你應當去看看他。”
“聖上……”
黎慷語重心長地喚了她一聲:“暖暖,這已是朕最大的退讓。”
“你以往從不這般任性,想來也是與平遠侯有些誤會。你們尚且年輕,話說開了便好,感情也能日後再培養。回吧。”
“……祝暄告退。”她沒再多說,隻默默出了禦書房。
聖上的話不假,這確實是身為一國之君最大的退讓了。可她想要的是與這人再無瓜葛,直到老死。
守在門口的內侍見她出來,為首的忙過來迎了一下:“姑娘,聖上吩咐了,天色漸晚,姑娘獨行聖上不放心,讓奴才送您至宮門口。”
祝暄淡淡勾唇:“有勞內侍大人。”
皇帝擔心她自己出宮不安全倒也不一定為真,怕是在防著她前腳出了禦書房,後腳就去皇後的鳴鸞宮訴苦。
盡管宮中人都知她與皇後這位舅母的關係並不親近,可聖上向來心思縝密,倒也不無可能。
這一路上她心中都在思忖著黎慷那句“北境有戰事”,方才來議政的大臣們似乎也是在爭議此事。難道大魏真的到了沒有謝崢遠便無法平定戰事的地步了?
可他才上任不到三年,資曆尚淺,聖上如何對他“重用”到連帶傷都不得幸免……
等到出了皇宮,見茗喜焦急地從馬車旁小跑過來,祝暄才從思緒中回過神。
“我的好姑娘,你總算是出來了。”
見她一副紅著眼眶的模樣,祝暄隱隱覺著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茗喜謹慎地看了眼宮門口的守衛,和尚未走遠的內侍:“姑娘先上車回府吧。”
“好。”
……
“墨兒自從上次見了公主後便一直不曾進食,隻縮在角落裏,一直負責喂她的小秀怎麼叫她也沒用,看起來懨懨的。如今瞧著是快不行了。”
祝暄沒說話,隻下了馬車便急匆匆地朝著寒啟閣走去。
從見到福安到現在怕是連十二個時辰都沒有,怎麼這些年來一直康健的貓突然就這副模樣了?
“可叫郎中來看過了沒有?”
“這便是最蹊蹺的。”茗喜快步跟在後麵,“郎中來瞧了,說墨兒這倒不像年齡大了才老了病了,倒是像中毒。”
祝暄的腳步猛地一頓,“中毒?”
誰會給一隻貓下毒?受過驚嚇的福安?
可福安自從受過驚嚇後一舉一動都被她觀察在眼裏,並沒機會再次接近寒啟閣……莫不是進了外賊,像蘇清環那次?
“把府上近三日曾去過寒啟閣的人都叫過來,我要親自審問。”
“是。”
這事關乎的不僅僅是父親生前最愛的貓,更有可能關乎著寒啟閣書房裏的那些秘密,父親生前的那些事。
她絕不能有半分懈怠。
*
“侯爺,祝小娘子離了侯府便進宮了,方才一出宮又急匆匆地回了將軍府。”
坐在床邊的那人麵色如紙,這會兒正咬著牙為自己的傷口換藥。
聽得此話,他皺眉抬起頭來:“可是將軍府出了什麼事?”
“這倒不曾聽說。”
屋裏默了片刻,謝崢遠將新的紗布裹住傷口,低低地鬆了口氣。
“知道了,你下去吧。讓無名進來。”
“是。”
謝崢遠一貫不喜歡與別人有過多的身體接觸,故而無名進了屋也沒張羅著要替他包紮,隻等主子自己開口。
“過來幫我係一下。”紗布纏了兩層,謝崢遠撩起眼皮看過來。
無名快步過去,替他裁剪妥當,又係好結,這才拿了衣裳過來幫主子穿上。
“將軍府那邊今日沒能傳來消息,已經鎖門了,祝小娘子好像正在調查某件事。”
“……”謝崢遠沉默著沒說話,又聽無名接著說道。
“北境近日不安定,那邊的意思是仍舊派您過去。說是身上有傷,可不必親自出戰,在營中指揮著穩定軍心便好。”
謝崢遠挑了下眉:“朝中無人反對?”
“那些人自然是反對的,可太尉府的那位似乎並沒有表態。”
“這就對了。”謝崢遠笑道。
如今殷無霜就在他帶領的新兵營中,若是聖上派他北征,勢必要將這些新兵去曆練。
他目前尚不能明確殷峙將兒子這樣大張旗鼓地安插br進新兵中的目的,說不定就是為了趁機立個戰功,到時候太尉府的勢力便有能與他抗衡了。
可殷無霜總歸是在他的手下,隻要他不鬆口,便沒半點往上爬的機會,這個道理殷峙不可能不懂。
目前看來,這殷二公子雖平日玩世不恭,倒也算個可塑之才,比他那個隻知道耍嘴皮子的哥哥強了許多倍。
卻也不能掉以輕心。
“一切等聖上吩咐就好。”謝崢遠撣了撣衣袖上的褶皺,抬眼看向被夜色籠罩的窗外。
“你先去打探一下將軍府的情況,有什麼不妥的及時稟報。”
“是,屬下明白。”
*
“姑娘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著吧。這邊有我跟桃喜照看著。”茗喜瞧著主子臉色實在不好,心中不由跟著擔憂。
祝暄垂眸看著懷裏奄奄一息的黑貓,眉頭緊皺。
“我不累,倒是今日被審問過的那些人都得看緊些。”
“是,奴已經派人去盯著了,稍有動靜便會來稟報。”
祝暄沒再說話,隻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撫摸著墨兒的脊背。
這隻貓跟了父親許多年,也陪了她許多年,即便平日裏不怎麼見著,她也是當作家人來看待的。
如今有人下毒害她,祝暄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隻是安排在寒啟閣裏的那些人都沒有什麼太大的疑點,都是用慣了的老人,若是貪圖某些東西早就該動手了,而不必等到現在。
難不成真是因為福安?
祝暄心中沒底,卻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來。
“你們替我照看她一會兒,我去書房裏看一看。”
茗喜心領神會,將墨兒抱過來,又帶著桃喜守在了門口。
一回生二回熟,祝暄對書房的暗室倒也有了些經驗。
這次進去得仍舊十分順利,隻是她懸著一顆心處處仔細觀察著。
郎中說墨兒所中的毒是從口鼻吸入肺裏的,應是極細的粉末。
她在院子裏的花草麵上都檢查過了,除了灰塵並沒有什麼可疑的粉末。
所以下毒的人定是及其熟悉將軍府,熟悉寒啟閣的院子,能夠及時清除多餘的粉末……
可這一點卻與她剛剛對府裏可疑人的分析相悖。
她想不通,便想著從另一個角度入手。
寒啟閣最寶貴的也就是書房裏這間暗室,甚至連聖上都知曉這間暗室,那說不定,可以從其中搜羅出來蛛絲馬跡。
祝暄走進狹窄的通道,周圍昏暗的光線引著她往前走。
她下意識地放緩放輕腳步,眼看著麵前就要豁然開朗——
一道黑影從暗室的書架後閃了過去,祝暄冷不防一個激靈:“誰在那兒!”
第24章 . 北上 我還以為你不願再見我了。……
暗室牆壁上的燈燭被那抹黑影帶得燭火輕曳, 祝暄快步靠近過去,卻見那黑影再次一閃,像是憑空消失在了眼前。
她一個箭步跨過去,看到的卻是一麵平滑的牆壁, 上麵甚至連條縫隙都沒有。
“怎……怎麼可能?”
她確定自己確實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可既然是人又怎麼會憑空消失?
即便不是人, 也無法在這種幾乎密閉的環境之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不成是某種幻術?又或者真的是她看花了眼……
祝暄又仔細地在原地查看一番, 確定沒有可以藏匿的地方之後才離開了暗室。
從寒啟閣出來,便見茗喜紅著雙眼過來:“姑娘……墨兒還是沒能撐過去……”
祝暄心猛地一頓, 鼻子不由發酸。
果然還是……
墨兒已經是爹娘留給她,除了這座府邸最寶貴的東西了,更何況還是活生生的一條命!怎會如此?
她恨恨咬牙, 緊攥著手裏的帕子。
墨兒的這條命她記下了,待來日找到凶手,她定要那人相還!
等到親手安置了貓的屍體,祝暄又在寒啟閣的院中怔了好一會兒。
無論是墨兒的中毒而亡還是暗室中的那道黑影,都證明將軍府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安全之地。
再加上之前頻繁有人登門拜訪,以及福安公主的試探,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她發現了暗示的秘密之後。
難不成父親當真是手裏握有什麼把柄, 才能夠讓他即便去世三年後仍舊為人所忌憚?
那會不會連父親的死也……
祝暄不敢再往下亂想,隻在回暖香苑後將兵器庫的鑰匙和那本小冊子都貼身放在了枕頭下。
連帶著那把匕首。
匕首是謝崢遠在侯府後花園給她的。可這東西之前還一直在安芸寺裏,她那時想拿出來都被空意師父拒絕了, 現如今卻又出現在了謝崢遠那兒。
也對, 畢竟這人從來都是神出鬼沒, 上一世便是如此,如今又——
祝暄不由心尖一顫。
若是以謝崢遠的武功能夠輕易出入任何地方,那是不是也能夠隨意出入將軍府?
那她在暗室看到的黑影……
——“侯爺兩日後會親自登門拜訪, 屆時會將話同小娘子說清楚。小娘子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侯爺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包括當年祝老將軍的事。”
祝暄站在劍架前,漠然望著那柄泛著寒光的長劍,上麵似乎還帶著某人的血腥味兒。
那雙琥珀色的狐狸眼緩慢地眨了一下:“若真的是你,那我這次,再不會手下留情了。”
*
兩日也不過是二十四個時辰的光景,這次卻過得十分緩慢,度日如年。
暖香苑廊下的兩個小丫頭交頭接耳說著什麼,還時不時擔憂地望向裏間那扇窗戶裏坐著的纖瘦身影。
“自從墨兒出事之後,姑娘都不曾好好用過一次飯,今日連茶水都不怎麼動了。”
桃喜臉都皺成一團,她本就是當年長央郡主安排到這院裏照顧姑娘的,如今先主早已不在,她也實在看不得祝暄有什麼差池。
茗喜也是憂心得很,“再這麼下去怕是會出問題,我還是去小廚房做幾道姑娘愛吃的點心吧!”
她說著就要走,卻被桃喜給扯住了胳膊。
“平日裏都是你貼身伺候著姑娘,還是我去做吧。”桃喜說著把人往屋裏推了推,“我之前跟著郡主的時候學了不少,興許能做出郡主做的味道,再趁機勸一勸姑娘呢?”
茗喜聽了也跟著點頭:“也對,那你快去吧。”
“好。”
聽到門口有人低聲說著什麼,祝暄這才抬眼瞧過去,隔著屏風認出了茗喜的身影。
“茗喜,你站在呢做什麼呢?”
“沒,沒什麼,姑娘。”
小丫頭趕忙進了裏間,又是張羅著要給她換茶水,又是要給她剝橘子,“姑娘,這是宮裏今日剛送過來的砂糖橘,聽說像糖一樣甜呢!”
祝暄接過橘肉,淡淡望著她,“今日宮裏來過人了?”
“對!”茗喜點頭,“不過隻是送來了些新鮮的水果跟點心,聖上也沒什麼吩咐,奴瞧著姑娘一直望著外麵失神,便沒有稟報。”
外麵的陽光越發明亮,眼瞧著就要到正午。
上京的春天向來短暫,這幾天就已經熱得讓人換了薄衫。
眼下祝暄手裏拿著的團扇一頓,她微眯起眸子:“平遠侯府可來過人?”
“不曾。”
話音未落,茗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方才宮裏的內侍大人來送東西,好像提了一嘴,說北上的隊伍今日開拔,是平遠侯帶領的。也真是倉促啊……”
“什麼?”她手裏的團扇掉在地上,嚇得茗喜都跟著一愣。
“姑娘怎麼了嗎?”
怎麼了?
無名說過謝崢遠今日會來跟她講清楚之前的事情,這也就罷了,她隻相信自己看到的,體會到的,並不在意這人的辯解。
可他還提到了有關父親的事!那必定是有什麼隱情。
眼下隻有她與謝崢遠是重生而來的,有關過去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比他們知道得更多。
謝崢遠這一帶兵北上起碼要三四個月,這麼一拖,她要什麼時候才能得知真相?
事到如今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急忙站起身往外走:“不行,現在就準備馬車,去侯府!”
恰好桃喜做好了點心送進來,險些撞到祝暄身上,“哎……姑娘這麼火急火燎是要去做什麼?”
茗喜趕緊把她手裏的點心碟子端給旁邊守著丫頭們,“來不及跟你說了,趕緊去叫人備馬車吧!”
正值日頭毒辣的時候,祝暄手裏的團扇落在了屋裏,這會兒又腳下的步子飛快,陽光曬得她額角都冒了香汗。
她卻一刻也不敢耽誤,心裏不斷念叨著讓北上的軍隊晚一點再啟程。
一路風風火火地到了府門口,真準備上車,便見一輛陌生的馬車停在前麵擋住了去路。
車簾被撩起,露出一張清秀卻也病懨懨的臉,麵色蒼白,眉頭緊蹙著。
“祝小娘子這是要去哪兒?”
祝暄望著殷無憂微眯了眯眸子:“校場,新軍營。”
她對這人的印象並不好,這會兒若不是被擋住了去路甚至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殷無憂似乎猶豫了一瞬,眸中忽地多了幾分堅定:“正好我也要去那裏。不如小娘子先上我的車,我有話要對你說。”
她前世與殷無憂並沒有什麼交集,甚至麵都不曾見過,現下所能做出的判斷也都是來源自上次在太尉府的交手。
隻是這會兒殷無憂眸中帶著的幾分乞求讓她沒時間再過多思考,幹脆上了太尉府的馬車,與那人並排坐下。
茗喜跟殷家的侍女上了將軍府的馬車,兩輛車朝著城西校場飛馳而去。
尚算寬敞的車內氣氛有些許尷尬,祝暄並不打算主動說話,隻等著殷無憂開口。
“上次是我對不住你,也幸好你還願意上我的馬車。”許是因著這副羸弱的身子,殷無憂說話時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聽起來比之前要更嚴重了。
祝暄皺眉:“三姑娘有話直說吧,我不喜歡敘舊。”
現下也確實不是什麼敘舊的好時候。
殷無憂還算識趣:“我二哥在新軍營,祝小娘子應當也聽說了。”
“恩。”不但聽說,還見過。
“如今新兵都在平遠侯的手下,如今聖上下旨讓平遠侯帶兵北上,新兵必定也是要隨之前往。可他們才訓練這幾個月,我二哥又從來都是個嬌養的公子哥,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若不是與父親發生了口角……”
她說著不由哽咽起來,祝暄也將她的意思聽了個大概。
殷無霜因著與殷太尉鬧得不愉快而被塞進了軍營,如今要隨軍北上,身為妹妹的殷無憂放心不下才找來了她這兒。
“此事你不去求平遠侯,求我有何用?”祝暄不解。
她一沒嫁入侯府,二又沒權沒勢,新軍營的事她壓根插不上半句話,這殷無憂的腦回路實在了得。
病懨懨的小娘子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嘴唇:“倒不是讓你去勸平遠侯,是去勸一勸我二哥。”
“?”
“他心悅於你,你說的話他定然是會聽的!”殷無憂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眼眶紅紅的像是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祝暄姐姐,我求求你,你就幫我去勸一勸二哥吧!若是他這一走,在府裏的日子我怕是一天都捱不過了……”這些話說下來,嬌滴滴的小丫頭已然梨花帶雨。
“……”祝暄漠然轉過頭來看著她,任她哭了半晌。
直到馬車停在了校場大門口。
祝暄慢吞吞地掙脫了她的手:“你能不能活得下去與我有何幹?我雖然記性不好,但你之前陷害我的事,我也都一筆一筆記在賬上。”
“你找錯人了,殷三姑娘。”
“祝……姐姐?”
祝暄站起身出了馬車,又轉過頭看她:“叫爹也沒用,好自為之吧。”
未等坐在車裏的人反應過來,她已然下了馬車朝著校場內快步走了過去。
按大魏的規矩,開拔之前雖然要去宮門前拜別聖上,卻也終是要到軍營來調兵的。
隻是眼下校場的大門緊閉,門口的守衛也都撤了,不知她是來早了還是來晚了……
祝暄腳下的步子生風,毫不猶豫地叩響了大門:“有人嗎?開門!我要見平遠侯!”
茗喜瞧著主子急的臉都紅了,忙拿著帕子在一旁遮陽扇風:“姑娘,這門都鎖上了,別是咱們來晚了吧……”
可偏偏她家主子並沒有要放棄的意思:“開門,我要見平遠侯!”
話音未落,便覺著身後有一股微涼的氣息傳來,伴著淡淡的木質幽香。
有人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不願再見我了。”
第25章 . 秘密 一切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豔陽高照, 校場周遭的空曠荒蕪反而襯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格外曖昧。
祝暄微怔,在謝崢遠伸手過來的時候下意識躲開。
“看來我沒來晚。”她不冷不熱地說了這麼一句,仍舊與那人保持距離。
謝崢遠苦笑一聲,皺著眉頭收回手。
大抵是牽動了傷口, 他臉色泛著蒼白:“也不早了。”
“是侯爺說落了東西在校場, 非要回來——”無名快步跟上前,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主子給瞪了回去。
他隻得悻悻地拿著鑰匙去開校場的大門, 順勢把茗喜也給拽到了一邊。
小丫頭不情不願地跟著他去推死沉死沉的鐵門:“所以侯爺是特意回來一趟?可他怎麼知道我家姑娘會找來?”
無名搖搖頭,加大了力道去推門:“不知道, 心有靈犀吧。”
茗喜撇嘴,扭頭悄悄去看身後的兩人。
日頭斜了些,謝崢遠身材高大, 這會兒站的位置剛好能幫祝暄擋住些許刺眼的陽光。
他垂眸看著恨不得離自己八丈遠的那人,勾著的嘴角平緩了一分:“這裏熱,不如先隨我進去吧。”
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奈何這人一動,刺眼的陽光霎時間從跟前晃過,差點把人都晃瞎了。
祝暄也隻得默默點了個頭,跟在謝崢遠身後走進了校場。
仍舊是熟悉的房間, 案幾上的香爐尚且冒著嫋嫋的煙,整個屋裏都彌漫著冷冽的木質香氣。
可她聞到的卻始終是刺鼻的血腥味。
望著那人走在自己前方的身影,祝暄藏在袖裏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是聖上嗎?”
謝崢遠被她冷不防的這麼一句給問得怔住, 擰眉:“什麼?”
“是聖上下旨讓你今日帶兵北上。”
原是此事。
那人稍稍放鬆了些, 走至桌邊給她倒了杯茶水, 答道:“是。”
祝暄隻站在門口處,並不往裏走。
她怕再往裏走,那股子血腥味兒會將她整個人溺在其中。
“所以你原本是要找我說什麼?”
這種對話實在是考驗人的耐性。
明明彼此都清楚要說的是什麼, 卻要一遍又一遍地試探,確認。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可笑,這樣做又到底是為什麼呢……
偏偏謝崢遠並不回應,隻說:“小娘子一路受累了,過來喝杯茶再說也不遲。”
“謝崢遠。”祝暄終是叫出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頓,“你我也曾做過幾年夫妻,我的性子你了解。我不喜歡兜圈子,更何況,現在我也沒那麼多時間能浪費在你身上。”
“……”
坐在桌前的人望過來,漆黑的眸子裏映出她纖瘦卻也倔強的身影。
“好。”他終究還是妥協了,屋裏傳來一聲無奈的輕歎。
“關於你父親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但寒啟閣裏的那間密室說不定能解除你的疑惑。”
祝暄心頭一緊:“那晚當真是你?”
謝崢遠不置可否,隻默默垂頭飲了口茶。
“至於我想對你說的話,都在這封信裏。”他從桌案的書下拿出了一張信封遞過來,“很多話來不及解釋,但我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信會有重來一次機會的,隻有你與我兩個人。”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完全信任我。”
聽得這話,難免讓人失笑。
祝暄垂眸看著上麵寫有“阿暄親啟”的信封,眸色微冷:“你沒回答我的問題。那晚潛入寒啟閣的是不是你,給墨兒下毒的是不是你?”
“阿暄……”
“不必了。”她實在是聽不得這句喚,隻抬手拍掉那封信,漠然道,“我隻相信我自己。”
即便是要依靠旁人,她所需要的也絕對不會是謝崢遠。
畢竟,誰又能夠去信任一個曾經親手殺了自己的男人呢?
目送著祝暄的身影遠了,站在原地的那人才躬身將信封撿起,墨色的衣裳衣襟處隱隱泛著潮濕。
他的傷才結了痂,正是恢複的關鍵時刻,方才從城外騎馬飛奔回來已是扯動了傷口,這會兒已然汨汨淌下血來,浸透了衣裳。
無名進屋就見主子蒼白著一張臉,手裏還死死捏著那封早就備好的信。
他趕忙過去把人扶住,“侯爺,您這又是何苦……”
謝崢遠苦澀地扯了下嘴角,淡淡道:“無妨,不過是上輩子造的孽。”
“可……”無名也不好再說些什麼,隻得把人扶過去坐著,“屬下這就為您換藥。”
*
將軍府,暖香苑。
廚房的糕點和飯食一次次送進屋裏又被端出來,院裏的眾人不免也都開始跟著擔憂。
以往即便是她家姑娘再怎麼心情不佳,也會聽勸,斷然沒有如今這般廢寢忘食的模樣。
整日除了在寒啟閣的書房,便是將自己關在寢房裏誰也不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就連平時說話管用的方伯跟崔嬤嬤也都沒了以往的效用,祝暄都是嘴上答應著,待人一走,又是一副拚了命的模樣。
“姑娘,您即便是擔心侯爺,也不能餓壞了自己的身子啊。”茗喜實在是忍不住了,幹脆耍賴一般地把主子手裏的筆奪過來,往筆架上一擱。
祝暄被她這麼一鬧,忍不住猛咳了兩聲:“你說我擔心誰?”
“侯爺啊!”茗喜說得有理有據,“自從那日從校場見了侯爺回來,您便魂不守舍,這麼些日子不吃不喝,您都瘦得皮包骨了!”
“我何時——咳咳咳!”她連辯解都來不及,就被胃裏湧上來的一股腥甜味兒給衝昏了,一連猛咳數聲。
一陣頭暈目眩,就連耳邊的聲音都忽遠忽近。
意識清晰的最後一刻,她隻聽得周遭都亂哄哄的,茗喜甚至還帶了哭腔。
“姑娘,姑娘!”
“好好的怎麼咳了這麼多血……快去請太醫來,快去啊!”
“姑娘……”
都說人在昏死之際會看到最想見的人,她以往是並不相信這些的。
可當她真的見到了父親,才發覺這麼些年以來,她甚至都已經記不清阿爹的容貌了。
“阿爹……真的是你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麵前那身著鎧甲的魁梧男人。
從小父親就是她與阿娘的盾,是家裏的頂梁柱,為她們扛住所有。
故而他戰死沙場的消息一傳來,阿娘也跟著倒下了,偏就留下她一個小丫頭拚了命地想要撐住這偌大一個府邸。
可上京這無數雙眼睛,人人都盼著將軍府倒下,她一個小姑娘又能做些什麼呢?
她隻能倚靠及時拋出橄欖枝的皇帝,她想著皇族到底算是阿娘的母家,定會顧及這淺薄的血緣……
男人的大手輕輕撫在她的臉上,與兒時一般溫暖:“暖暖,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祝暄以為他說的是謝崢遠,連連點頭:“阿爹,我明白,我已經吃過一回虧,不會再上他的當了。”
“暖暖,有些時候眼見的不一定為實,你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也不一定就是全部。”
“我與你阿娘不在身邊,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明白到底誰才值得相信,值得托付……千萬不要成了他人棋子而不自知。”
眼前的身影越發模糊,就連聲音也越飄越遠。
祝暄伸手想要抓住父親的手腕,手掌卻像是碰到了一團霧一般,眼前的人影頃刻間便散了,隻剩一片白茫茫,廣闊無垠。
“阿爹!阿爹……”
猛地睜開雙眼,隻見眼前一片模糊的藍灰色。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祝暄深吸口氣,用力地蹙起眉頭,眼前這才緩慢地清晰起來。
藍灰色的紗帳將大部分陽光阻攔在外,這會兒隻有微弱的光映在帳中,剛好能讓她看清周遭的一切。
“姑娘你終於醒了!”茗喜眼睛腫得像核桃,這會兒又喜極而泣,“你可把奴們都嚇死了……”
祝暄費力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可疲憊之感卻一下子將她裹挾起來。
不過是動彈了兩下便渾身乏力,額角都冒了細密的汗珠……
她竟虛弱至此了?
“姑娘先別亂動。”還是桃喜年長一些,這會兒比茗喜要穩重許多。
她過來給祝暄掖了掖被子,沉聲回稟著:“姑娘眼下已經昏睡了一個日夜,太醫瞧過了,說您是中了一種慢性毒。”
又是中毒?
祝暄心頭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嗓子卻疼得幾乎發不出聲來:“我……”
“姑娘莫急,這毒並非是無藥可解,太醫院已經在趕製了。奴婢自作主張沒將您中毒的事往外傳,連對其他院裏的也都是說上了脾胃,在調養。隻是太醫院那邊沒能瞞過聖上。”
這事桃喜做得還算不錯,在弄清楚是誰下毒之前,她中毒的事確實不宜聲張。
但太醫畢竟是皇帝的人,聖上那邊瞞不過去也情有可原。
祝暄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奴婢聽太醫的敘述,您的症狀與墨兒有幾分相似,像是同一種毒,所以擅自問了。太醫說這毒於人來說是慢性毒,但若是貓兒狗兒吸入,反應時間會縮短數倍,效用更大且極難救回。”
祝暄穩了穩心神,“府中……其他人……”
她話未說完,桃喜已然會了意:“目前府中其他人並無中毒跡象。姑娘可是有了什麼線索?”
確實。
墨兒向來不會出寒啟閣半步,而自從貓出事之後,為了查出凶手,她已經吩咐下去,寒啟閣便不再讓他人出入,反而是她去寒啟閣的次數不斷增多。
這般看來,有問題的隻能是寒啟閣的院子……
又或者說,是那間暗室?
——“寒啟閣裏的那間密室說不定能解除你的疑惑。”
祝暄幾乎是在瞬間想到了謝崢遠臨走前的那句話。
來不及多加思考,她披上衣衫,不顧眾人的阻攔朝著寒啟閣而去。
一切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第26章 . 蹊蹺 阿爹的血脈?
這已經是祝暄不知第幾次進入書房的暗室, 偏偏現在才覺得處處都有蹊蹺。
回想起那次人影的憑空消失,她又快步走到了書架前。
仍舊是光滑的牆壁,沾有薄薄的一層塵土。她記得第一次進到這裏時桌案上的塵土堆了老厚,地麵上也是厚厚的一層……
地麵?
祝暄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忽略。
一直以來, 她都覺得黑衣人離開的方式會像暗室門開啟的方式一樣, 是在牆壁或是有書架上的物品作為棋子開關, 所以並沒有在意過地麵。
眼下她直接蹲在了地上, 細細觀察著地麵上的灰塵。
“果然……”
在書架的正後方,有一小塊地麵灰塵明顯比其他地方要少, 而且形成了規整的四邊形。
祝暄伸手在上麵輕敲了敲,又與旁邊的聲音進行了對比。
明顯的空響。
仔細看,四邊形的周遭還有一圈極不容易察覺的細縫。
祝暄微眯了眯眸子, 沿著細縫摸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個小缺口——
極為輕巧的一聲悶響之後,那塊“地板”被祝暄掀開,露出一條幽深的暗道。
竟然真的是一條暗道!
長久以來都沒有結果的思索總算出現了一絲光明,祝暄甚至來不及多想,從暗室內拿起一盞燭火就走了下去。
大抵是因為這條暗道過於狹窄,牆壁兩麵並沒有點燈, 若不是她手裏拿了一盞燈,眼前就隻會是一片黑暗。
台階大概下了有十多節,總算是走到了平滑的地方, 周遭也跟著寬闊起來。
潮濕的氣味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濃鬱, 相反, 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些許微風。
隻是這條路向前延伸了不知有多遠,在祝暄懷疑它根本沒有盡頭的時候,總算是看到了一絲光亮。
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加快, 祝暄手裏的燈燭都已燃了大半,晃晃悠悠的火苗映出麵前的一排台階,台階通往的地方正是一塊方形的石板,與寒啟閣暗室那塊的構造一般無二。
她提著裙子走上去,用力推了推頭頂上的那塊石板。
細小的縫隙被挪開了些許,微弱的光也跟著變得明亮起來。
祝暄停下來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在確定安全後才用力推開了石板,偌大的房間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她爬上來,難以置信地將周圍都打量了一番,發現這個房間的裝潢與布置與她記憶中的侯府書房一模一樣!
父親的書房竟與謝崢遠的是相通的?
這怎麼可能!
她盡可能地穩下心神去觀察周圍,發現這裏並沒有窗戶,所以大概率也是一間暗室,隻是與布置得與書房一模一樣。
將軍府的暗室與侯府的暗室相通……所以那天進入寒啟閣暗室的人是從暗道一直到了侯府,也就是說,這就是謝崢遠留給她的線索?
那為何不能親口告訴她,非要——
祝暄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桌案,發現整潔的桌麵中央擺著一封信,信封上麵的字跡與那日在校場謝崢遠遞給她的一樣!
“阿暄親啟……”
她一字一頓地去讀上麵的字,隻是沒來得及去拿,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腳下像是踩了一坨又厚又軟的棉花……
*
“姑娘可讓傳飯了?”
這已經是廚房的李媽媽第三次過來詢問了。
“還沒,姑娘這兩日沒什麼胃口,李媽媽你是知道的,再晚些吧。”茗喜好歹將人糊弄走了,回屋又急得直咬牙。
“不行,我得去寒啟閣看看,這都過去快三個時辰了,天都黑透了!”
小丫頭說著就往外走,卻被桃喜給攔住了,“我今日眼看著姑娘進了將軍的書房,後來怎麼叫也沒人回應就進去瞧了一眼……”
茗喜一哽:“你……看到了?”
書房裏有暗室這件事,向來對其他人保密的,即便是桃喜,她也沒有多提過一個字。
眼下桃喜這麼一提,她不由發慌。
誰知桃喜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來你也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茗喜有些發蒙:“你也知道?”
“當年伺候郡主的時候偶然聽將軍提過。”她如實回答。
其實作為伺候祝暄的人,長央郡主當年早就將一切給桃喜叮囑好了,甚至許多府裏老人都不知道的事她都了解。隻不過她一心都在照顧主子的衣食起居上,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關心別的。
“好了,你快去看看姑娘吧。這裏有我看著。”桃喜把人往外推了推,催促著茗喜趕快去找祝暄。
小丫頭望著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快步朝著寒啟閣而去。
還未等她走進寒啟閣的書房,便聽得裏麵一聲悶響,像是沉重的東西打開聲音。
她不由加快步伐,一進屋就見祝暄蒼白著臉色伏在桌案上,手邊還倒著一盞耗盡的燭燈。
“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茗喜慌忙過去扶人。
祝暄迷蒙之中睜開眼瞧過來,“茗喜快走……這裏……有毒……”
“姑娘!”滾燙的溫度隔著衣料透過來,小丫頭一下慌了神,趕忙去扶主子起來。
雖然不明白主子方才說的這裏有毒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並非安全之處,她也絕不能留主子在此!
桃喜等了許久,實在心慌得不行,這才出門去看,就見兩道纖瘦的身影緊挨著朝這邊歪歪扭扭地走過來。
茗喜手裏提著的燈籠並沒亮著,這會兒兩人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才堪堪能看出個輪廓。
桃喜慌忙將院裏的眾人支開,畢竟此時祝暄中毒之事不宜聲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安排穩妥了,才過去把人迎進了屋裏。
茗喜累得氣都喘不勻:“快……叫人去請太醫,姑娘身上燙得很。我……我去熬藥。”
“你且先歇一歇,留在這兒照顧姑娘,我去就行。”桃喜說著已然出了門,屋裏隻剩了他們倆。
茗喜撐著疲累的身子起來,又倒了杯溫水喂給祝暄,這才敢歇了一會兒。
“姑娘……這都是些什麼事啊……您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等到床上的人悠悠轉醒,已經是翌日晌午。
祝暄醒來就見滿屋的陽光晃眼,忍不住擰了擰眉頭。
昨日的記憶在腦海中漸漸清晰。
她拖著疲累的身子才到侯府沒多久就昏了過去,待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是什麼時間,隻見那盞燈燭都燃到了底。
“對了,那封信!”
她慌忙去摸袖兜,卻發覺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換了。
茗喜聽到動靜進屋,見主子一副慌張模樣:“姑娘可是在找什麼?”
回想起昨日是茗喜將自己從寒啟閣帶了回來,祝暄連連點頭:“我的衣裳是誰換的?袖兜裏的那封信可還在?”
“衣裳是奴給您換的,至於信……奴並沒有看到啊。”
怎麼可能?
她分明記得自己從侯府的暗室裏帶回了那封信,因著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又頭腦昏昏沉沉的所以沒看,但她記得自己一直捏在手心裏,直到從暗室出來才塞進了袖兜。
怎會不見了……
外間的腳步聲打斷了祝暄的思緒,桃喜端著東西進屋來:“姑娘醒了,先吃點東西吧。吃完再喝藥。”
疲憊和虛弱感一股腦襲上來,祝暄隻得強忍著難受喝了小半碗魚粥,又將藥一飲而盡。
待藥效起了,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醒來時天都黑了。
可那封信仍舊是沒有找到。
“早知如此,那日在校場我就不該賭氣扔了那封信。”
她不由在心裏後悔,卻總覺著這其中有蹊蹺,偏偏又說不上來,隻吩咐人封了寒啟閣,再不允許靠近。
好在一連幾日,宮裏都不斷派太醫前來診脈。
聖上也特意安排了人將補品和藥材流水般地往將軍府送。
她中毒並不深,及時醫治之後,不出半月倒也大好了。
這期間殷無憂曾來探望過,但兩人那會兒都是病懨懨的,也沒什麼話可聊。
更何況祝暄本就在心裏記恨著她,最終那人也隻得悻悻地走了。
才過了晌午。
許久沒好好活動筋骨,祝暄正準備換身衣裳去花園裏練劍,就見茗喜滿麵笑容地回來。
“姑娘,聽說侯爺十日前帶領將士們到了北境,前兩日又打了第一場勝仗,這會兒茶樓都把英雄事跡當本子來說了!”
“傳得倒快。”她淡淡回了一句,仍舊坐在鏡前挑著哪根簪子不容易摔落。
茗喜卻像是篤定她想聽有關那人的事情一般,又把茶樓說書的那番話大差不差地給複述了一遍。
“姑娘,侯爺當真是威風凜凜,以往還沒見過哪個像他這樣年紀的男子立下過這樣赫赫戰功!”
祝暄起身走到劍架前,抄起那柄泛著寒光的長劍,笑道:“你這麼喜歡他,你去嫁給他好了。”
小丫頭立馬慌了:“不不不……不是的,姑娘,您誤會了,奴婢沒有!”
“知道了。”祝暄本來也隻是隨口說了一句,見她被嚇成這樣反而有些於心不忍起來,隻拍拍茗喜的肩膀,“走吧,陪我去花園練練劍。”
“是……”
大抵是因著遺傳了父親的血脈,即便她許久未動,練起一些簡單的招式來也還算得心應手,幾套招式下來倒也不覺得累。
一旁看著的茗喜倒是十分憂心了,動不動就要叮囑一句小心。
——“你要學會保護好自己,明白到底誰才值得相信,值得托付。”
——“千萬不要成了他人棋子而不自知。”
父親的話猛然回響在耳邊,祝暄手裏的劍一頓。
父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成了他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正疑惑著,便聽得有急匆匆的腳步聲。
“姑娘原來在這兒……”跑來的小廝氣喘籲籲,麵色慌張,“姑娘,宮裏來人了,還帶來個男人,說是老將軍的血脈。眼下聖上正召您即刻入宮!”
手裏的劍“當啷”一聲摔落在地上,祝暄難以置信地看過去:“什麼……阿爹的血脈?”
第27章 . 兄長 狐狸遲早會露出尾巴。
氣氛微冷的禦書房內, 祝暄跪伏在地上。
“聖上明鑒。我阿爹對聖上忠心耿耿,與阿娘更是恩愛非常,府中連一個小妾都沒有過,如何會有什麼私生子?”
黎慷走過來扶她:“暖暖, 你先起來。”
“聖上……”
“起來聽朕說。”皇帝語重心長。
祝暄隻得乖乖站起身來, 遮在袖裏的手緊攥成拳。
方才被劍柄磨紅的掌心此刻已經起了水泡, 碰到時鑽心地疼。可她隻緊咬著牙關, 沒出半點聲音。
“這人是前幾日到京的,那會兒你尚在病中, 不便告訴你。”黎慷走回到桌案前坐下,垂眸並未看她,“那個孩子叫文曜, 比你大五歲,是岐州人。”
祝暄聽他這話不由皺眉。
岐州是祝家老宅所在的地方,祝暄在父母過世後被方伯逼著去查家族財產時,見過幾張房契和地契,地址就是老家岐州。
“朕派人去查過了,他的母親陳氏雖然現在已經不在,但曾是你父親的青梅竹馬, 兩家口頭上曾有過婚約。但因為你父親當年帶兵去了邊境,兩年後又直接回京述職,受封大將軍, 之後再沒回過岐州, 與陳家也就斷了聯係。”
祝暄雖然對皇帝的話並不全信, 但也不由心尖一顫。
“所以聖上的意思是……”
“他人都來小半月了,一直住在外麵說不定還會傳出去什麼不得體的話。不如你在府裏給他安排了地方,先住下。”
“……”祝暄垂下頭沒再說話, 良久。
禦書房裏的氣氛幾乎快要凝固,她才躬身朝著坐在案前的那抹明黃色身影行了一禮:“祝暄明白了。我這便去為陳公子安排住處,先行告退。”
纖瘦的背影出了禦書房,卻不曾見著身後那人唇角勾起的弧度。
茗喜因為不放心主子的情況而跟進了宮裏,這會兒正守在禦書房外。
見祝暄白著臉色出來,慌忙上前去扶,“姑娘,怎麼樣?”
同樣守在門口的內侍官也跟著迎過來,“姑娘出來了,奴才這便安排轎輦送姑娘出宮吧。”
祝暄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有勞內侍大人。”
茗喜還想再問,卻被拍了拍手示意噤聲。
她這才明白主子的意思,扶著祝暄上了轎輦,一路跟在旁側,直到出了皇宮的大門。
將軍府的馬車等在門口,同樣等著的,還有那個眉眼看起來與她阿爹有七八分相像的男人。
見到祝暄從轎輦下來,他便快步湊過來:“妹妹,我來接你回家。”
“你是誰啊?將軍府的親戚也是你能……”茗喜氣不打一處來,隻是話還沒說完便被祝暄握住了手腕。
她表情淡淡的,語氣也是不冷不熱:“有些話不便在外麵多說,陳公子且先隨我回府吧。”
那人卻顯得十分激動:“好!我都聽妹妹的!”
岐州偏遠,祝家現在早就已經沒人住在那邊。他們這一脈的旁支也都死的死亡的亡,不然祝暄也不會隻能獨自守著偌大一個將軍府。
但若要是硬給她塞進一個哥哥來,她也是不願意的。
且不說這人到底是不是祝家的血脈尚未可知,即便是祝家的人,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進京來認祖歸宗?
眼下正是祝暄孤立無援的時候,接連受傷中毒,關於父親的死她所知道的線索不多,又時刻想著退了與謝崢遠的婚約……
這一切不得不讓她多想。
好在陳文曜也算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從見到祝暄開始,除了一句兩句的“妹妹”叫得讓人膈應以外,再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甚至比祝暄想象中的要好相處得多。
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祝暄撩開車簾,便見一隻黝黑的手伸到跟前。
她秀眉微皺,便聽得茗喜的聲音:“這事就不勞煩公子了,奴婢還活著呢!”
祝暄看得出她是真的不喜歡陳文曜,正好自己也不便開口說什麼過分的話,也就沒管。
給他點下馬威也是好的。
眼下茗喜扶著祝暄下了馬車,就見陳文曜委屈巴巴地耷拉著腦袋站在一旁。
她直接叫了方伯來給人安排住處,又叮囑要離暖香苑遠一些。
畢竟她尚未出閣,雖在名聲這方麵早已沒什麼顧忌,但到底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地也會讓人不爽。
眼瞧著方伯帶人走了,祝暄這才鬆下口氣來。
……
暖香苑裏今日格外沉悶,不知是陰天的緣故還是怎麼,總之讓人心裏頭不舒服。
茗喜端了盞茶進屋:“姑娘,方伯說人已經安置好了,等姑娘示下。”
祝暄低頭瞅了眼正在給自己挑手心水泡的桃喜,淡淡道:“安置好了就行,一切都按照給我的去給他安排。再挑幾個得力的過去照顧,別讓人亂跑。”
“再讓方伯晚飯時候過來,我有話要問他。”
“是。”
茗喜答應著去外麵將話傳給了方伯,回來見桃喜已經在給主子包紮完,端著東西往外走。
待人出了外間,她才湊過去問:“姑娘何苦要帶人回府……是聖上吩咐的?”
祝暄沒說話算是默認。
當時皇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並不是不知輕重沒有眼力見兒的人。
聖上說他已經派人查探過陳文曜的身世,那便是擺明了要讓她把人收下。
之後不管是她拒絕還是再去查,都是對皇命的懷疑,是忤逆犯上。
就這一條,就足以讓她命赴黃泉。
她又不傻,自然是假意將人收下。
隻要是有目的在身,就遲早會露出馬腳,她隻要將人看住了靜待即可。
“可是姑娘,若到時候聖上要讓您將人錄入族譜,又該如何?”
“不會的。我不可能讓他上祝家的族譜。”
除非阿爹死而複生,親自來認這個兒子,否則她絕不會鬆口!
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阿娘,為了整個將軍府。
祝暄捏了捏眉心,隻覺得疲累得睜不開眼,“茗喜,我乏了,想睡會兒。”
“好。姑娘睡吧,奴就在這兒守著。”
“恩。”
*
北境,嘉壟關。
房間裏彌漫著血腥味,床頭擺著的熱水都被染成了紅色,因著熱度讓血腥味蔓延得愈發迅速。
男人蒼白著臉色將嶄新的繃帶纏住傷口,不過片刻便又滲出血色來,一圈一圈地纏著,直到瞧不見血了才罷休。
“嘶……”
房門被人輕叩了兩下,無名的聲音響在外頭:“侯爺,我進來了。”
謝崢遠眼皮都沒抬,隻將內衫穿上,垂眼去係衣襟處的帶子。
無名將收到的信遞過來:“侯爺,上京的消息。”
“讀。”
“岐州陳文曜入京,入住將軍府。”無名逐字念了,又將紙條展開遞給謝崢遠看。
謝崢遠眉頭緊皺:“岐州,姓陳?”
“侯爺,方才參將和副將請您去前廳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無名說著,按照以往的習慣將紙條放到燭火上燒成灰燼,又回過身來替主子收拾方才的熱水盆和藥具。
謝崢遠繃著臉半晌沒說話,直到無名收拾完了才沉聲開口:“叫上殷無霜一起。”
第28章 . 圈套 放心不下你。
上京, 將軍府。
已至夏初,白日裏的風都多了幾絲悶熱,祝暄手裏的團扇也晃得更勤了。
眼下茗喜端了碗酥酪進屋:“姑娘吃碗酥酪吧,剛在井水裏冰過的。”
祝暄懶懶地撩起眼皮, 捏著泛涼意的匙子舀了一小口。涼絲絲的口感帶著濃鬱的奶香一同從喉嚨處滑下去, 方才的悶熱跟煩躁都煙消雲散了。
她看向茗喜:“味道不錯, 是你做的?”
眼瞧著主子有了精神, 茗喜倒也高興,搖搖頭答:“是桃喜做的!”
“她說從前跟著郡主的時候學了些手藝, 想著姑娘應該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