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曜實在是個沒骨氣的,這會兒跪伏在地上爬到祝暄的腳邊:“我沒有撒謊!聖上還給我寫過信,還有、還有我屋裏那些金銀珠寶,都是聖上賞賜的!”

“陳文曜,這些話你若都想好了,我可以帶你進宮與聖上當麵對峙。”

一聽這話,那人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我、我……”

祝暄看了旁邊的桃喜一眼:“我這裏有一份供詞,你且看看,若無異議就按上手印吧。”

桃喜會意,將之前寫好的供詞拿到了陳文曜麵前。

“陳公子可得看清楚了,若日後這供詞遞到了衙門或是聖上跟前,可都是要緊的證據。”

那人顫巍巍地接過紙張,看著上麵的字,豆大的汗珠一顆顆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如今事情已然鬧開,他不但沒能做成皇帝吩咐的事,還讓祝暄好好地活著,想來都逃不了一死,索性——

“我沒了好日子,你也別想!”他手裏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一把刀,當即便朝著祝暄砍了過去。

“姑娘小心!”

祝暄正欲拔出袖裏的匕首作擋,隻見一淺檀色的身影張開雙臂擋在了跟前。

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回響在整個前廳,好在有幾個機靈的小廝上前按住了發瘋的陳文曜,踩掉了他手裏滿是血的短刀。

濃重的血腥味蔓延而來,祝暄慌忙起身接住倒下去的那人,聲音忍不住發顫:“桃喜……撐住,別睡!”

“叫太醫!快去請太醫!”

她身上檀色的衣裙被血染得發黑,一雙眼卻仍舊注視著祝暄,唇角似乎還帶著笑:“姑娘……”

“你先別說話,太醫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滿地的血,滿屋的血腥味刺激著祝暄的神經,手都止不住地打顫,“你不能死,你才說了要一直陪著我……”

半個時辰前,暖香苑的涼亭裏,桃喜將做好的奶酥和冰酥酪端到了石桌上。

“姑娘,嚐嚐吧。”

“你做的自然都好吃。”祝暄笑著望向她,“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要知道清楚。”

桃喜垂眸,眉眼間帶著淺淺的笑。

“能陪著姑娘長大,是奴婢的福分,護姑娘周全是郡主曾給奴婢下的命令。”

阿娘?

祝暄心尖微微一顫。

“當年郡主纏綿病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故而讓奴婢來了暖香苑照顧姑娘的衣食起居,說即便是姑娘成親後奴婢也要隨著一同去姑爺的府上。”

這倒是解了她上一世在侯府也曾吃到桃喜所做冰酥酪的疑惑,隻是……

“可是阿娘的病不是早就治好了嗎?”祝暄不解。

她記得真切,當初阿爹遍訪名醫,總算是得了一劑藥將阿娘的病根醫治徹底。

在那之後阿娘日日氣色都不錯,還能陪她一同撲蝴蝶放風箏。怎麼到了桃喜口中成了另一番模樣?

提及舊主,桃喜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那時姑娘還小,將軍又軍務繁忙,郡主不願讓你們擔心才將事情瞞下來。實則那藥隻是掏空了裏子來補外形,根本沒能治郡主的病。所以將軍戰死沙場的消息才傳到府裏,郡主便撒手人寰了。”

“若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可能這般輕易就沒了?”

祝暄心猛地一沉,眼眶也跟著泛紅,鼻子發酸。

“至於奴婢為何要將那封信藏起來,是因為不想讓姑娘冒險。姑娘從寒啟閣回來大半條命都要沒了,還拿著這麼一封信,奴婢自然不會再讓您涉險,這是郡主的囑托……奴婢不敢不從。”

……

眼下桃喜躺在祝暄懷裏,眼裏泛著淚光,啞著嗓子準備做最後的囑托。

“姑娘……郡主曾有遺言,希望姑娘好好的……莫要想著報仇……”

祝暄恨恨咬牙,打斷她的話:“你若不想我報仇,就給我活下來。否則我一定會提劍去找那人問個清楚,聽到沒有?”

桃喜緩慢地扯出一個笑容,便聽得外麵有急匆匆的腳步聲。

“姑娘,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一眾人趕忙給太醫騰出路來,祝暄更是滿身滿手都是血,抱著桃喜等著太醫的診斷。

隻是來稟報的那人遲遲不肯走,幾次欲言又止。

“姑娘……”

祝暄察覺到不對勁,抬頭看過來:“有話快說。”

“姑娘……是宮裏來人了,內侍大人說聖上請姑娘即刻入宮。”

祝暄:“……”

她垂眼看著奄奄一息的桃喜,半晌沒說話。

太醫是個有眼力見的,趕忙道:“姑娘放心進宮吧,這位姑娘並未傷及要害,隻是血流得過多,及時止血便無性命之憂。”

聽得這話祝暄也總算鬆了口氣,隻是方才出了這樣的事,茗喜看著主子才出狼窩又要入虎穴實在憂心得緊:“姑娘……”

祝暄卻隻淡淡地看向門口的小廝,沉聲道:“好,讓他們在門外候著。”

“茗喜,陪我回去更衣。”

她倒要看看,自己這位心狠手辣的表舅到底能給出一個什麼樣的答複。

第35章 . 威脅 “我不怕死。”

祝暄進禦書房時, 隻見黎慷正憂鬱地站在窗邊,一襲明黃色的龍袍被屋裏的燭火映照得泛著晃眼的光。

“聖上萬安。”她盈盈躬身行了大禮,隻聽得屋裏半晌的沉默。

皇帝似乎許久都沒動,像是直到她因腰上酸疼而晃了一下才注意到有人進屋。

“暖暖來了, 朕竟然都沒發覺, 快平身吧。”黎慷讓她起身, 略顯蒼老的臉龐上帶著敷衍的笑, “來人,賜座。”

內侍為她搬來坐凳, 祝暄這才直起身子謝恩。

“想來聖上是有什麼憂心的事,才想得入了迷?”

“你倒真是隨了你的父親。”皇帝目光朝這邊看過來,眼中雖有笑意卻並不達眼底, “你父親當年也是這般,朕隻要有心事他便能看透。”

“臣女不敢與阿爹相比,阿爹是聖上的左膀右臂,祝暄隻是弱女子,既不能為國效力,也不能為聖上分憂。”祝暄說著抬眼去看皇帝的反應,“隻可惜我阿爹命薄, 沒能多陪聖上幾年。”

命薄二字,她還刻意加重了些。

果然提到祝振元,黎慷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了一瞬的僵硬, 可他還是擺出了一副惋惜模樣:“是啊, 振元是朕為數不多可以交心之人, 就如你與福安一樣。”

這話題倒是轉得有些意思了。

祝暄淡淡勾了下唇角,幹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確實有些日子沒見福安,我正想著一會兒去皇後娘娘宮中拜見, 正好也去看一看她呢。”

“你今日怕是見不到她了。”

她佯裝皺起眉頭:“為何?可是福安生病了?”

皇帝重重歎了口氣,“她不在宮中,這也是朕召你來的原因。”

祝暄點頭,忽然朝著黎慷行了大禮:“祝暄本以為聖上是因陳家人鬧到宮門才召我進宮。可聖上寬宏大量,自然不會與那些人相計較。是祝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還請聖上責罰。”

“……”她這話明裏暗裏都是在向他討要說法,黎慷又怎會聽不懂。

他默了片刻,笑著過去扶祝暄,“你是長央與振元的孩子,朕疼你都來不及又怎舍得責備?好孩子,快起來吧。陳文曜的事朕已替你查明了。”

祝暄起身坐回去,靜靜等著皇帝的下話。

皇帝看了一眼在旁邊伺候的內侍,那人立馬心領神會地將人給帶了上來。

被帶上來的那個身上的裝束瞧著是個侍衛,一進來便朝著兩人行了大禮,緊接著就是向她請罪,又將所謂的事情經過給祝暄講了一遍,熟稔程度幾乎讓人覺得是排練過無數遍的結果。

“此事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小娘子責罰!”

祝暄始終坐直著身子看也不看那人,“且不說你是聖上的下屬,我如今隻是無父無母的平民,你向我行這等大禮對是不對。便是你當才那句讓我責罰,就已經夠折煞我的了。”

“聖上就在眼前,要打要罰自然有聖上定奪,你卻直接讓我動手,這到底是誠心悔過還是想將我也一並拉下去,在黃泉路上陪你啊?”

“姑、姑娘,這……”那人立刻朝著黎慷叩頭,“屬下萬死,求聖上開恩!”

“你是該死。”皇帝冷哼一聲,像是真動了火,“拖下去杖斃吧。”

話音未落,祝暄卻站起身來:“聖上。”

黎慷的臉色總算不再繃著,像是猜到她會如此,“怎麼,你這是要替他求情?”

祝暄沒急著說話,而是垂眸看向跪在地上那人,淡淡道:“祝暄是想親自監刑。”

此話一出,坐在案前的那人臉色都變了。

誰能想到一個弱女子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將人活活打死時那血肉模糊的場麵自然是無人願意目睹的。

她反而主動要求去看,這實在讓人心中一寒。

“畢竟我險些命喪賊人之手,說到底與此人也脫不了幹係。既然是仇人,那必然得讓我親眼看著死了才好。”她幽幽說道,“還請聖上答允。”

話都說到這份上,皇帝也隻得應下,在心中卻也有了另外的盤算。

隻是他這盤算尚未能交代出去,就叫祝暄準備離開的背影頓住。

她轉過頭來朝著黎慷又行了一禮,“前些日子我在阿爹的書房裏發現了些東西,上麵寫著的話我看不明確,想著聖上是阿爹最敬愛的人,必然能夠讀懂那本子上的意思。隻不過聖上日理萬機,祝暄也不能因這種私事來耽誤聖上的寶貴時間。”

“待日後有機會,一定拿來向聖上請教。”

黎慷望著她,麵上雲淡風輕,握著筆的手卻陡然收緊,“好。等朕忙完這段時間,便叫你入宮。”

“還有一事,臣女忘了說。”

“何事?”

祝暄將袖裏藏著的紙條拿出來,遞給一旁的內侍,“勞煩內侍大人替我呈給聖上。”

“祝暄想說的話都在這上麵,還請聖上務必看完。願聖上萬歲千秋,臣女告退。”

待人走後,內侍奉命將字條打開,卻被嚇得“哎呦”一聲。

皇帝本就因著祝暄方才那副無畏的樣子而心情鬱結,這會兒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冷聲道:“一驚一乍地做什麼,讀!”

“聖上,這字條上說……說公主……在、在將軍府!”

*

燭火暖黃的光照亮堂上的牌位,單薄的身影跪在蒲團上。

“阿爹,阿娘,我不怕死。”祝暄望著牌位上父母的名字語氣堅定。

“女兒不孝,上輩子隻顧沉浸在那段不幸的婚姻裏,都沒能發覺爹娘死因的蹊蹺。如今上天既然給了我彌補的機會,我定然要親手將那人送入地獄!不惜一切代價。”

她朝著牌位叩頭,許久都沒有直起身子。

腦海中不斷地閃過在宮中看到的將人活活打死的那一幕。

活生生一個人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到最後連疼都喊不出來了,血沫順著嘴角流下,趴在刑凳上一動不動……

若說不怕是假的 ,即便她已經曆過一次生死。

眼下已是夜色濃重。

祠堂的門窗敞開著,偶有初夏的夜風吹進來,拂得燭火不安地跳動。

祝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卻是半晌都僵著不能動。

她這一夜都不曾回暖香苑,隻跪在祠堂裏,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有腳步聲匆匆朝著祠堂而來。

“姑娘?”茗喜在外麵喚了一聲,又邁著小碎步進了堂裏,“姑娘,桃喜醒了,說想見您。”

聽得此話,祝暄合著的雙眼緩緩張開,眼底滿是血絲。

她跪了一夜實在是腿麻得動彈不了,這會兒隻得朝著茗喜伸了手,被扶著站起來。

“姑娘小心。”

“她昨晚情況怎麼樣?”祝暄因腿麻路上走得不快,心裏卻急。

桃喜也算是阿娘留給她的最後得力之人了,若是桃喜出了什麼差錯,她怕是自責得無言麵對爹娘的在天之靈。

不過幸好人已經醒了過來,她心中的罪孽感也實屬減輕了些。

“昨晚倒是沒折騰,我們一直留意著。太醫開的藥也該抹的抹了該吃的吃了,現下雖然瞧著臉色不大好,但也仍舊是能說出話來的,還算不錯。”茗喜將情況稟報了,還讓祝暄不用太著急。

祝暄點點頭,卻仍是不敢慢下腳步,盡可能地想要快點見到桃喜。

“她現在可能吃東西了?要不讓廚房給她熬碗魚粥,要將肉熬得碎碎的,粥也要稠一些。”

茗喜卻忍不住笑她:“姑娘如今真是將桃喜當成救命恩人來看待了,她知道了可不得高興壞了。”

“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被她這麼厲聲一糾正,茗喜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應著點頭。

祝暄腳底下那麻酥酥的感覺也好了不少,儼然腳下生風一般朝著暖香苑去。

桃喜這才醒過來,身子尚且虛弱,隻強撐著同她說了幾句話便又睡下了。

祝暄讓人又請了太醫來看,自己則是回了寢房。

昨日事雜,她都沒來得及去照顧睡在自己屋裏的福安,這會兒一進門就見人正坐在鏡前準備梳妝。

聽到門口的動靜,福安扭過頭來看:“是暄姐姐回來了嗎?”

“是我。”祝暄笑著繞過屏風進了裏間,“怎麼也不叫人進來伺候你?”

本是十分尋常的一句話,卻見小丫頭眼圈都紅了,一把抱住她的腰埋頭哭起來。

“暄姐姐……我想青芳了……”她說著哭得越發厲害。

祝暄猜到了幾分。

她撫了撫福安的脊背,又讓茗喜等人退下,這才垂眼朝她溫柔地說道:“可是宮裏出了什麼事?你若信得過我,不妨同我說。”

“我自然是信得過姐姐的,姐姐已是我除了父皇母後最信任的人了。”她說著打了個哭嗝,又抹了把眼淚。

“前些日子我說錯了話,父皇發了好大的脾氣將我禁足。可我聽說之前你府上的那隻貓死了……我心中實在愧疚,又聽說黑貓是最有靈性的,就想著雖然不能為它做場法事但能給它燒些紙錢也是好的。”

“可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燒紙錢,青芳替我把風。可我才將東西收拾完,轉身就不見她人影了,就連宮裏也沒人看到她……”她說著眼淚又簌簌落下來。

福安緊緊攥著手裏的帕子,像是回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翌日一早,我就聽說從禦花園的池裏打撈上來一具屍體,我去看了,那就是青芳……”

“我去求父皇查清此事,可父皇不管,母後也不願幫忙,還說她是賤命一條死有餘辜。可她是從小陪著我長大的……我……”

福安已然哭泣不止,祝暄也將事情聽了個大概。

宮中有人橫死原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查明死因也是情理之中,可聖上和皇後的態度已然證明此事有蹊蹺。

所以青芳的死必然是聖上跟皇後意料之中,隻不過不想將寶貝女兒摻和進來。

記得之前茗喜說過,福安去寒啟閣就是青芳一直陪同,在旁挑唆,看來是知道不少不該知道的事,這才被處理掉了。

隻可惜了一條人命,再加上在議政殿被活活打死的侍衛,那也不過是皇帝為了全身而退找的替罪羊……

祝暄不由麵色凝重。

也對,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能隨意殺死的人,兩個宮裏的奴才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她蹲下身子與福安對視,柔聲問道:“所以你是因為害怕才從宮裏跑出來的?”

福安下意識地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我在青芳手裏發現了一塊玉佩,瞧著倒也不像是什麼貴重物品,想著說不定能夠以此查明凶手是誰,故而將東西收了起來。誰知第二日我扮成宮女的模樣偷偷到禦花園時,便見有人在青芳屍體曾放置的湖邊找著什麼東西。”

“我是一路追著他才從宮裏出來的,隻是才出來就不見人影了……”

能夠讓身嬌體弱的小公主跟著追出來的路,必然不是需要飛簷走壁。

可那人竟然如此熟悉宮裏的小路,想必也是對皇宮十分熟悉……可若這人是聖上身邊的人,又為何要往宮外跑?

事情的真相仿佛又被一層濃霧蒙上,祝暄皺著眉頭思忖著,還不忘安慰身邊的小公主。

“福安別怕,隻是如今聖上正命人尋你,你可要回宮?”

福安皺著小臉猶豫道:“可是青芳的死因我還沒能查明。”

“此事我自然會幫你的。”祝暄淡淡笑著補充道,“但若你不想回宮,我也能替你去向聖上求情,讓你多留在我這兒幾日。”

小公主聽得這話眼睛都亮了,抱著她的胳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暄姐姐,我不想回去。”

“好,那便不回了。”

*

院裏蟬鳴漸起,晌午的風吹得人心情有些許煩躁。

福安受了驚嚇這兩日略有嗜睡,用過午飯便又躺在榻上小憩,祝暄便到了院裏的涼亭坐著。

眼下茗喜捏著扇子給她扇風,“姑娘這幾日又是幫公主找人,又是照顧桃喜的,都不曾好好休息,不如也回屋睡一會兒吧?”

祝暄捏著眉心搖搖頭。

她沒心思睡覺,事情都堆到了一起,皇宮那邊除了讓人捎來了幾句口信之外再無其他,諸多事情都沒有進展,她煩躁得很。

“姑娘,聽說今近日北境的仗越發難打,好像是說哪位將領受了重傷。”

祝暄抬眼看過來,終是提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這些話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茗喜哽了一下,有些心虛:“就……街上到處都有人在說啊。”

“恩?”

被祝暄這麼狐疑地看了半晌她終是撐不住了,“是奴婢一直托采買的劉媽媽幫忙打聽的。起初隻是因為姑娘得了賜婚,想替姑娘打聽明白那平遠侯是個什麼樣的人,後來就一直打聽著……”

“你怎麼知道她說的就是真的?”

“姑娘不知道嗎,像劉媽媽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子最是八卦,消息也靈通。我記得入府之前,我家有點什麼事那外麵的大娘嬸嬸們從來都是比我知道的還要早!而且消息也都十分準確,我之前說得那些不也是沒有差錯的麼?”

這倒是。

祝暄不由笑著點點頭:“所以你方才說的受了傷的將領是誰,劉媽媽可有告訴你?”

“姑娘想想還能有誰啊!”茗喜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最有可能的也就隻有侯府的那位了。”

祝暄臉上的笑容一僵,忽地想起自己從侯府回來時那人病懨懨的模樣。

謝崢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又中了她匕首上的毒,還要緊趕慢趕地回到北境,想來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手裏此刻正有一樣聖上讓我去將軍府尋的東西。”

——“西北兵器庫的鑰匙。”

耳邊忽然回響起那人的話,祝暄不由皺眉。

對了,那把鑰匙。

第36章 . 聖旨 想著法子治他的罪。

大魏北境, 嘉壟關。

主帥營帳之中,幾人正圍在桌邊,各個神情肅穆。

“侯爺,您傷勢未愈, 此次便在後方吧, 前麵有我們撐著。”

“對, 您這幾日臉色都不好, 軍醫也叮囑了要多靜養。”

“三日前的那一戰敵軍受損嚴重,眼下他們尚在修養中, 接下來的幾仗應也算不上困難,侯爺放心交給我們。”程貳也拍著胸脯道。

謝崢遠沉著臉色沒說話,隻死死盯著底圖上的標注半晌, 才沉聲開口。

“沙場之上斷不可掉以輕心,你如今看到的,極有可能是敵人想讓你看到的。”

“傳令下去,這幾日讓大家都警惕些,尤其是晚上。”

程副將不明所以:“侯爺此話怎樣?”

“你說了上一場他們受損嚴重,必然會想用一些巧妙的方式避開與我們的正麵交鋒。”謝崢遠指了指底圖上的一條峽穀,“這裏應當派一小隊人馬輪流查勘。”

站在最角落裏的那人總算開口:“侯爺是怕他們會趁我軍鬆懈之時偷襲或是夜襲?”

謝崢遠撩起眼皮淡淡看向他:“對。”

殷無霜在他離開的短短七日裏已經在營中立下不小功勞, 升至了守備,再加上他時而能夠提出不錯的點子,謝崢遠也特許他能夠同諸位將軍一同議事。

其他將軍都是與謝崢遠交好的, 也在私底下同他提過。

殷無霜就算是再機靈到底也是殷太尉的人, 說不定是殷太尉安插進軍營的眼線, 就指著這次立了功勞回去在朝中封了官,殷家的勢力便更難拔除了。

謝崢遠也隻是笑笑,並不甚在意。

就算殷無霜是殷峙派進軍營裏的, 他也無懼分毫。

他想要的是盡快打完這場仗回京處理那些事,他心心念念的不過是為了那個人,隻要能夠幫助大魏清除北境敵軍,就算是來要他命的也無妨。

“我看這次的前鋒就由無霜來帶領吧。”謝崢遠接著說了一句。

帳內霎時間陷入沉默,他們不知道謝崢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殷家的人,分明在京中時兩家也是勢同水火。

整個屋裏最敢說話的也就程貳了,他張口就叫了謝崢遠一聲:“侯爺——”

“侯爺,將軍們!屬下有要事稟報!”營帳外響起無名的聲音。

謝崢遠眉頭一皺,心中隱約有不好預感,就連心口處的傷都跟著疼了一下,臉色不由發白。

“何事,進來稟。”

“稟侯爺,京中派了監軍大人,如今已帶著聖旨到門口了。”

眾人一時都慌了神,“監軍?還有聖旨?”

他們在北境的戰事從無失利,送回去的都是捷報,如何聖上又派了監軍過來?

幾人中最為冷靜的也就隻有謝崢遠和殷無霜兩個了。

他們一眾人出了營帳,將監軍迎進營中。

“平遠侯接旨!”

謝崢遠:“臣在。”

“順天應時,聖有詔曰。北境頻傳捷報回京,朕心甚慰,但東南澇災嚴重,朕日日不得安眠。著令平遠侯於半月內平息北境戰事,盡早回京。”

“微臣領旨。”謝崢遠手不自覺地收緊,沉著臉色將聖旨從監軍手中接過來。

半月……看來聖上是終於忍不住了。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程貳:“監軍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程副將帶人先去安置。”

他說著目光略過程貳身後同樣滿臉驚訝的殷無霜,心下越發沉了。

聖上無故下了這道命令,怕是已經知道什麼,想著法子要治他的罪。

阿暄那邊應當也不好過了……

*

暖香苑內,茗喜端著一盤新做好的奶酥進了屋,見倚在榻上的那人仍舊捏著手裏的東西不動,忍不住快步走過去。

“姑娘,您都拿著它看了半天了,這舊鑰匙怎麼了?”

她將那碟子奶酥放到祝暄跟前,又到了碗微涼的梅子湯來,“姑娘,歇歇吧。公主殿下都在院裏撲了半晌蝴蝶了,也沒見您動一動。”

可那人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一樣,隻兀自問道:“茗喜,你說從上京到西北,大致要多久的路程?”

小丫頭眉頭一皺:“到西北?起碼也要十天半個月吧。”

“半個月……”祝暄低聲呢喃著。

那日她聽得清晰,謝崢遠所言這鑰匙是西北兵器庫的,當初阿爹也是在西北戰死沙場,這其中說不定有什麼關聯?

祝暄指尖輕輕撚著鑰匙的齒紋,忽地想起同這柄鑰匙一起發現的冊本。

冊本上是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筆跡,其中一個是阿爹的她自然認得,而第二種……

“茗喜,你去府庫裏找找有沒有聖上賜的書畫,快去!”

“是。”茗喜匆匆去了。

等到回來的時候抱了十多幅畫卷,其中也有幾卷是題的字。

可沒有一個字與冊子上的另一種筆跡相同。

方才燃起的一點希望又破滅了。

祝暄頹然地讓茗喜將東西收起來放回去,就聽到屋外的福安叫了她一聲:“暄姐姐!”

小公主活潑好動,雖然前些日子青芳的死對她產生了不小的刺激,但今日也算是難得放開了一回,這會兒快步進了屋裏,剛好見到正準備把本子收起來的祝暄。

“姐姐,你這是看什麼呢?”她一步跨過來,目光直直地盯著上麵的字,“我瞧你方才讓茗喜去府庫裏拿了好多字畫,是在找什麼東西嗎?”

看著眼前的小公主,祝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福安,你看看這上麵的字跡你可認得?”

福安自幼長在皇宮裏極少出來,黎慷又十分寵愛這個女兒,若當真另一個筆跡是聖上的,福安一定能認出來。

小公主望著上麵的字直皺眉頭,“這……”

“怎麼樣?”祝暄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

隻見福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這是父皇用左手寫的字啊,他說少時時常與姑父用左手比字,不過後來就極少寫了。想不到暄姐姐你這裏竟然有父皇左手的筆跡,肯定是姑父留下來的吧?”

福安口中的姑父自然是祝振元,畢竟眾多親戚中,能夠讓小公主願意這般親切稱呼的唯有祝暄一家。

眼下她心猛地一沉,眉眼間的喜色都不曾掩飾,“倒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隻是家父的遺物,我便收起來了。”

可福安的目光卻並未因著她一句不重要而避開,反而看得越發仔細了。

“姐姐,這……這冊子是否是在寒啟閣的書房裏發現的?還有……冊子的封皮是否是江淩的紙?”

祝暄一怔,不由想起來之前福安潛入寒啟閣的事來。

“那次你進寒啟閣,是不是就是要去尋這件東西?”

小公主一時間哽住,她心虛地看向別處,支支吾吾:“這……”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見她不願意說,祝暄也沒為難,隻說:“好了我知道了,你什麼都沒說。準備一下,一會兒該吃晚飯了。”

福安略有僵硬地扯出一個微笑,乖乖點頭:“好。”

*

“聖上,都這麼些日子了,為何還是沒有福安的消息?”皇後眼眶通紅地去拽身旁那人的衣袖。

黎慷沉著臉色避開她的手,兀自坐在榻上捏著眉心,“你問朕,朕又該去問誰。”

“定是那些人辦事不力,竟然這麼久還沒有福安的消息!”皇後眼淚又簌簌落下來,“聖上,福安可是您最疼愛的公主,她那麼活潑可愛,這麼多日沒有消息,聖上您就不著急嗎?”

這話終究是將皇帝給惹怒了,隻聽他厲色嗬道:“朕有說過不著急嗎!”

這幾日因著祝暄用福安來威脅的事,他已然愁得夜不能寐,眼瞧著便是夏至,東南澇災嚴重,上京也是一連幾日暴雨,朝中眾臣逼得甚,他煩都快煩死了。

現下皇後這番話與火上澆油無異。

“朕疼不疼愛她,朕心中比你清楚。但公主走失茲事事關福安日後的名聲,即便她是公主,流落在外數日也沒人敢要她!”

“朕——咳咳咳!”

他話未說完便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半晌都停不下來。

皇後這才從女兒失蹤的痛苦中回過些神,慌忙過去替黎慷撫著脊背,“聖上別動怒,是臣妾的錯,是臣妾太著急失了言。聖上莫要動怒……”

黎慷沉著臉色將遮掩口鼻的帕子拿開,隻見上麵一團鮮紅的顏色,這麼多日的怒火積壓,竟愣是讓他嘔出了一口血來!

龍體欠安,皇後徹底慌了神,“聖上,這……快叫太醫來!”

“不必。”黎慷按下她的手,緊接著又是一陣咳嗽。

數十年的夫妻情分湧上心頭,他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這幾日都是如此,想來是累著了,皇後倒也不用怕。”

“聖上……”

皇帝深吸一口氣,又抿了茶水漱口,這才拉著皇後的手啞著嗓子道:“你放心,福安就在京中,朕已經派人挨家挨戶地搜了,想來不日便會有結果。”

他這副模樣,無論說什麼皇後自然都是連連點頭,“好,臣妾都聽聖上的,臣妾相信聖上。”

聽得這話,黎慷像是安穩下來,隻是呼吸還有些困難,聽起來氣息粗重。

“朕累了,想睡一會兒。”他說著倚在榻上半合著眼。

“那臣妾就在這兒陪著聖上。”皇後捏起一旁的團扇,輕輕為他扇著風。

屋裏的其他人也都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在寢點外頭候著。

剛下過雨,這會兒正是潮濕悶熱,皇後守著黎慷一步也不敢離,太醫也在外麵隨時候命。

眼皮沉重地像是壓上了塊石頭,黎慷下意識地皺眉,卻覺得喉嚨一陣腥甜味,當即又是一口血嘔了出來——

“聖上!”

第37章 . 玉佩 你的機會來了。

夜色深沉, 睡在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感覺往旁邊搭的手落了空,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福安循著屋裏的光看過去:“暄姐姐,這麼晚你還不睡嗎?”

正坐在案前的祝暄抬眼, 輕應了一聲, “吵到你了?”

“沒有。”福安說著摸索著起身下床, 揉著眼睛朝這邊走過來, “我陪你會兒吧,我不困呢。”

她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還說不困?”祝暄拿了件衣服給她披上, 笑著道,“我隻是在想一些事,你若是困就先去睡。”

她本意是給福安安排之前住過的院子, 可從前住在那屋子裏的時候都是青芳伺候著,現下人死了,小公主難免會想起些什麼,難以入眠也是情理之中,祝暄便幹脆讓人跟自己住在了一起。

眼下福安雙手托著下巴,手肘戳在桌案上,偏頭看著身旁的祝暄。

“暄姐姐, 那天父皇叫你進宮都說了些什麼啊?”

那天的事情雖然她雖並不在場,但後來也聽說府裏一個叫桃喜的丫頭替祝暄擋了一刀,險些喪命, 緊接著祝暄就被召進了宮裏。

隻不過回來之後祝暄並未向她提起這件事。

“也並未說什麼, 聖上隻是想讓我幫忙尋找你的下落。”祝暄淡淡道, “放心。我已同聖上說了你在我這裏,而且會在府上玩幾天。聖上同意了。”

小公主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目光掃過桌上那盤點心,她忍不住問道:“暄姐姐, 你這兒有梨子糖嘛?我還記得上次你給我好大一包,又香又甜。”

梨子糖?

她不由皺眉思索了片刻。

“我不太愛吃糖,所以府上不怎麼做。”祝暄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上次我給你的那包糖好像是殷家二公子送的,我記得他買糖的那家鋪子,明兒一早讓人去給你買些回來。”

福安眨巴眨巴眼:“殷家二公子?殷無霜?”

祝暄點點頭,“我記得你之前好像挺喜歡他?”

“沒有沒有!”小丫頭連忙搖頭否認。

不知是不是燭光映照的,祝暄竟覺著福安的小臉有些泛紅。

便又聽她接著說:“我雖已到了適嫁年齡,可父皇與母後從不曾向我提及此事,想來是有其他要安排。畢竟成親之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更何況我身為父皇唯一的女兒,怕是婚事更不由自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祝暄喃喃重複了一句,忍不住想起了某個不該想起的人。

若是父母健在,怕是她當初也不用匆匆嫁給謝崢遠,說不定會找一個真心疼愛他的人,平淡幸福地過完那一生。

福安見她這副模樣,趕忙換了個話題:“說起來我一直忘了有件東西要給你看。”

她說著將一塊玉佩拿了出來,那玉瞧著不大,色澤卻是上成,上麵雕刻了如鷹一般的圖案。

“這是我從青芳屍體上找到的那塊玉佩。”

祝暄接過來仔細端詳著,上麵的圖案雖然有些眼熟卻一時間想不起來,她不由臉色微沉。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侯爺別的這塊玉佩我倒從未見過,可否給我瞧瞧?”

——“沒什麼稀罕的。倒是不知夫人可願為我做個香囊,帶出去也好讓人誇誇你的手藝。”

腦海中的記憶一閃而過,祝暄不由將玉佩拿遠些瞧著輪廓。

那時她才開口就被謝崢遠把話引向了別處,東西瞧得也並不清晰,隻瞧了個大致輪廓,而眼前這塊確實與她記憶中的玉佩輪廓相差無幾。

祝暄不由心一沉。

謝崢遠說他是聖上養大的,是聖上的鷹。而這塊玉佩上雕刻的又是鷹隼的圖案,兩件事情重疊起來,一切便都清明了。

果然是黎慷下手殺了青芳。

可這事該如何向福安開口?

小公主自幼便被聖上捧在手心,心中最敬愛的也就是她父皇了。

可這世間已是肮髒不堪,她不想讓福安這樣的小姑娘也淪陷於此。

更何況從父親和衍國公的事情來看,皇帝手裏沾了多少無辜人的血無法估量,若將福安也牽扯進來隻怕會給她帶來危險。

她再恨黎慷,也與福安無關,還是先瞞下來吧。

“暄姐姐,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了?”許是見她半晌都不曾說話,福安終於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沒……”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小姑娘咬咬下嘴唇,一副下了決心的模樣。

“暄姐姐,這事想必跟父皇有關,所以你才遲遲不肯對我說出真相吧?”

祝暄一怔,望著她不知說些什麼。

她從來就不是個會哄人的料子,這會兒除了皺眉不知所措。

福安吸了吸鼻子,說話時帶著哭腔,眼淚都快流下來:“其實我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你們就算瞞著我,我也能猜到一些。”

“父皇自小教我讀書識字,教我如何為人處事,也說過做人要正直,明事理。我隻是喜歡在親人跟前撒嬌,因為想在你們麵前永遠都是個孩子,但這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

“福安……”祝暄望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中越發五味雜陳。

“姐姐,我知道你在調查的事肯定與父皇有關,父皇也對表姑父之前的事耿耿於懷,原本我以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可青芳的死……”福安哽了一下,垂下眼接著道,“總之,我心裏自然是希望姐姐能和父皇好生相處,可若真是父皇……我一定不會偏袒任何一方,姐姐你放心好了。”

她這副模樣實在令人心疼,祝暄不由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著安慰道:“沒有的事,別想太多了。”

“明天我就讓人去查那侍衛的下落,今晚早點睡吧。”

“……好。”

*

漫天沙土飛揚,大風吹拂過裸.露著的每一寸土地。

一小隊人馬正朝著前麵的山穀進發。

為首的那人回頭看了一眼,“侯爺,實在看不清麵前,咱們要不先撤退吧?”

馬兒艱難前行,背上坐著的那人嘴唇幹裂麵色蒼白,眉眼間的毅然卻不減半分,“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時刻警惕四周,已經臨近山穀可能有埋伏。”

“是。”那人扯著韁繩讓馬兒調轉了方向,後麵跟著的眾人也隨之轉向另一邊。

好不容易找了一處能遮擋風沙的地方,剛好有個山洞,瞧著是天然而生並非人為。

“侯爺先進去躲躲,我們幾個再去看看。”那人說著已經帶了幾個精壯的重新投入風沙的懷抱。

謝崢遠沉聲叮囑道:“小心。”

眼看著那些人的身影逐漸被風沙掩蓋,山洞裏正有人準備燒火取暖。

謝崢遠眉頭緊皺地看向無名,無名立馬過去將那人手裏的木頭拿走,“在這裏生火,是想把位置暴露給敵人嗎?”

那人嚇得臉色都白了,趕忙一邊道歉,一邊縮到了角落裏,生怕挨打。

其實新兵不懂這些也是正常,謝崢遠也沒太在意,這會兒喝了口水,又看向無名遞過來的木頭。目光掃過眼前地麵的每一寸。

“這裏有木頭,那邊的灰炭又尚有餘溫,證明曾經有人來過。你們拿上兵器再去四周看看,警惕一點。”

“好的侯爺。”又是幾人出了山洞。

謝崢遠眼皮也不抬一下:“無名,你跟他們一起。”

“侯爺,這……”無名的目光在僅剩的殷無霜身上略過,麵上是掩不住的擔憂。

可他也知道,主子把他支出去自有道理,最後也隻得應下,轉身出了山洞。

陰冷的山洞裏隻有兩人麵對麵坐著,謝崢遠將手裏拿著水袋擱到一旁,冷冷看向麵前的人:“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第38章 . 及時 幸好你來了。

“姑娘, 方伯找的人來回信了。”茗喜快步進屋湊到祝暄耳邊,“說是在南大街的一條巷子裏瞧見了個差不多身形的,已經連續三日傍晚在那兒了。”

祝暄將手裏的茶盞擱下,眉頭微皺:“南大街, 那不是平遠侯府門口的那條街?”

“正是呢。”

頻繁出現在侯府附近, 看來跟她猜想中的大差不差。

她垂眼又抿了口茶:“叫方伯來吧, 我有事要交代。”

“是。”

關於青芳的死, 雖然已經能夠確認就是皇帝做的手腳,可福安到底還住在將軍府, 她也答應過要幫忙查出來,終究還是免不了要做些什麼安慰小公主。

正好方伯曾是軍營中的人,府裏的家丁有些也經過他的訓練, 關鍵時候派得上用處。

“姑娘,這些事交給我就好,您不必親自去。”方伯顯然有些擔憂。

祝暄卻搖搖頭:“不用擔心,我如今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能保護好自己。”

更何況有些事隻有她親自出馬才能夠清楚,有關謝崢遠以及聖上的事尚且不方便透露給方伯跟其他人。

“可是……”方伯還想再說什麼,可終究也沒再說出口, 隻再三叮囑她保護好自己,這才答應下今晚的行動。

天一擦黑,一行人就從將軍府後門而出, 朝著平遠侯府的方向去。

祝暄扮上男裝, 手裏捏著福安給她的那塊玉佩走在幾人中間, 心中惴惴不安。

臨行前她去看了桃喜,恢複得不錯,如今已能正常吃飯說話了。

她本沒打算跟桃喜說今晚要去南大街抓人的事, 可到底人家是曾為她豁出去一條命的,又是阿娘的人,祝暄猶豫半晌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桃喜。

“姑娘,我雖不知其中內情,但也聽聞上麵那位是織了一張天大的網。咱們要萬事三思而後行,時刻小心應對才好。”桃喜擔憂地拉起她的手。

“公主住進府裏也有段日子了,除了一開始有人來送東西以外,宮裏邊再沒人來過。可為何這時候那個遲遲不出現的人卻出現了,又正好被咱們的人多次看到?”

“姑娘,這些事情都值得深究,值得考量。”

桃喜的話在耳邊回響著,祝暄擰眉看向愈來愈近的南大街。

夏日的夜晚街道上尚且熱鬧,自然也就方便他們埋伏在其中。

“姑娘,您在這兒坐著,我們去前麵看看。”方伯留了個人陪她一同在麵攤坐著,又帶另外幾個去了斜對麵的攤位。

祝暄點了碗麵,慢條斯理地吃著,時不時朝平遠侯府的位置瞧上一眼,再跟旁邊的家丁搭幾句話,瞧著倒也十分自然。

隻是她握著匕首的掌心不斷冒出細密的汗珠。

倒不是怕抓人的事有多危險,隻是想起桃喜那句“上麵那位是織了一張天大的網”,她心裏便湧上來許多事情。

阿爹阿娘的死,衍國公暴斃,上輩子她的死,以及謝崢遠想要掙脫的命運……

這一條條的性命全都被黎慷捏在手裏,而這人如今是否在織一張新的網等著他們鑽進去都無法辨別。

“姑娘小心!”冷不丁聽到這麼一聲喊,祝暄一個激靈,抬眼就見一黑衣男子手持一把長刀朝著這邊砍來——

旁邊的家丁連忙把主子往身後護住,隻聽得一陣刀劍相碰的鳴聲。

祝暄連連後退到角落,這才街道上這會兒已經沒了方才熱鬧的模樣,隻有兩撥人扭打在一起,就連攤主都不見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裏的熱鬧都是假的,是故意做給他們看的,隻為了在今日將人一網打盡……

她心頭猛地一顫。

福安還在府上,若是他們這邊被牽絆住,怕是府裏也要出事!

眼前有一道寒光閃過,祝暄慌忙朝著那邊趕過去,“小心!”

她一刀刺在了對方的手腕,將方伯救下,“方伯,府上怕是也會出事,這裏我扛著,您趕緊回去保護好福安。”

方伯咬緊牙關:“姑娘,要回也是您回去,我這一把老骨頭死就死在這兒了,可您——”

祝暄捏緊了玉佩跟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人往人群外一推:“我還有事得去侯府一趟,福安就交給你了。”

“姑娘!”

*

夜色濃重,有兩人騎馬行至上京城外,借著月光繞行至凜秋湖畔。

在前的那人咳了兩聲,盡管兜帽下的麵色在冷月的襯托下顯得越發蒼白,他卻仍舊沒有半分鬆懈,眸色凜冽,攥緊了韁繩。

無名趕忙將水袋遞過去:“侯爺,這一路緊趕慢趕的,您喝口水吧。”

“不用。”謝崢遠沒接,順勢將韁繩勒得更緊。

他心中實在過分惦念著那人,總隱隱覺著這兩日會有不好的消息。

聖上特意下旨讓他一月內回京,必然會在他回京之前動手,他必須要在事情變成最壞之前回到那人身邊,哪怕她嘴上始終說著不需要他。

暗道的出口並不隻有將軍府和侯府兩個,還有第三處,安排在凜秋湖畔的楓林之中。

暗室聯通之事他並不曾向聖上稟明,第三處出口更是瞞得死死的。

眼下主仆二人鑽進了楓林之中,摸索到暗道的入口,一前一後走了下去。

這條路直通將軍府。

手裏的火折子光線微弱,兩人的速度卻不曾慢下來……

片刻後,一道黑影趁著夜色閃進寒啟閣。

無名沉聲道:“侯爺,小娘子並不在府中,聽說是去了侯府附近要抓什麼人,現下隻有個管家回來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謝崢遠的手當即緊攥成拳,話也不說,起身就走,融入了一片夜色之中。

……

纖瘦的身影被粗布男裝鬆鬆垮垮地包裹著,她握著匕首,手背與指尖都染了猩紅的顏色。

祝暄深吸一口氣,將東西亮了出來:“我手裏的玉佩想來你們也認識,這東西從何而來可知曉?”

對麵幾人沉下臉色,為首的那個想要衝過來搶奪卻被旁邊人攔住。

“管你是從哪兒偷來的,我們隻是要你們的命!”

很好。看來接到的任務隻是說要將他們殺了,並沒說具體是誰,而這些人八成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祝暄心下微沉,試探地說道:“你們領頭之人可是姓謝?他的這塊玉佩周遭累有金絲。”

眾人怔了一下,忽有一個笑道:“想從我們嘴裏套話?省省吧!這玉佩根本不能代表什麼,就算——”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哽住,身體猛地一顫,脖頸處冷不丁出現一條極細的紅痕,緊接著便有滾燙的血液汨汨流淌下來——

祝暄隻覺腰上一道力將她卷起,耳畔有風夾雜著泥土和冷冽的香氣刮過。

謝崢遠的聲音從頭頂幽幽傳來:“就算什麼?接著說。”

那人奮力張口,喉嚨處火辣辣地疼著:“我……嗚……”

“砰”的一聲悶響,那人直直地跪到了地上,脖頸處的傷口血液噴湧而出!

其他人頓時臉色都白了:“你、你是誰!”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一隻大手忽地覆蓋住她的眼睛,手上冷淡的香味中和了刺鼻的氣味,將她整個包裹其中。

“我帶你回去。”那人沉聲說了這麼一句,都不等她開口,已經帶著她飛簷走壁朝著將軍府的方向而去。

這樣的場麵祝暄還是第一次見。

盡管剛才謝崢遠已經捂住了她的眼睛,可她還是看到了那圓滾滾的東西掉下來的一刻。

祝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下意識地攥住那人的衣袖,聲音發顫:“謝崢遠?”

那人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恩,我在。”

“幸好,你來了……”

第39章 . 回京 唯有一計:嫁給他。

“幸好, 你來了……”話音還沒落,懷裏的人兒就已經暈了過去。

謝崢遠順勢將人打橫抱在懷裏,穩穩跳下了將軍府的高牆,落進暖香苑。

正在院子裏來回踱步的茗喜被嚇了一跳, 險些喊出來, 定睛一看是謝崢遠抱著祝暄回來, 又不由愣在原地。

“侯……侯爺?您怎麼……”

謝崢遠並沒有閑情逸致回複她的問題, 隻抱著人快步往屋裏走:“阿暄受驚嚇昏過去了,快去請太醫來。”

茗喜叫了個小廝去宮裏請太醫, 見謝崢遠已經走到了門口慌忙跟過去:“哎——侯爺,屋裏有——”

她快步追進了屋裏,卻見原本在屋裏準備睡覺的福安公主此刻已經不見人影。

“公主人呢?”茗喜心一涼, 在屋裏又找了一圈結果也沒見著人,“侯爺不好了,福安公主不見了!原本、原本就是在屋裏的啊!”

謝崢遠安頓好祝暄,又轉過來擰眉看她,沉聲道::“仔細說一遍,你上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中途你可去過什麼地方, 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進過院子,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我……我……”小丫頭緊張得話說不出來,額頭倒先冒了汗。

“別急, 我已經在外麵派了人守著, 放心。”謝崢遠隻得讓她先將情緒穩定下來。

聽得這話, 茗喜深吸一口氣,將祝暄出門後的事情經過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

無名被守門的小廝帶進來的時候,他正沉著臉色坐在院裏的涼亭裏。

這一步分明是調虎離山之計, 福安公主失蹤之事若是落在祝暄頭上,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想不到這一世黎慷竟然這麼早就想將人滅口,看來他的計劃也得盡早施行了……

“侯爺,府裏的家丁不能動,那些人怕是也受了監視不得隨意調動。”稍有不慎就會暴露他們提前回京的事。

無名也是有些犯難。

謝崢遠卻淡淡道:“還有人可用。”

他拿出一封信遞過去,“找人送到太尉府大公子的手裏,殷無虞自然會派人以供差遣。”

“是,屬下這就去辦。”

眼看著無名出了暖香苑,茗喜這才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侯爺,我家姑娘……”

“受了驚嚇,須得好生歇息幾日。”謝崢遠說著站起身來,“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讓太醫仔細診斷一番。”

“那侯爺來過之事可要告訴姑娘?”

謝崢遠腳步頓住:“不必提,對其他人亦是。”

祝暄在昏迷前已然見到過他,這話便沒必要說至於其他人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從北境回來的隊伍至少還要有小半月才能入京,這些日子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不好暴露行蹤。

“福安公主的事交給我,你去守著阿暄。”

“是。”

*

翌日清晨的陽光方才灑落在地,屋裏便傳來祝暄焦急的聲音。

“茗喜,茗喜!”

正守在外間的小丫頭慌忙繞過屏風進了裏間:“姑娘,怎麼了?”

祝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昨晚是誰送我回來的?他人呢?還有福安,福安現下在哪兒,可還安全?”

一下子被問了這麼多,茗喜也是有些發懵,手腕也被主子攥得生疼。

她皺著小臉拍了拍祝暄的手以作安慰,又想起昨晚謝侯爺將人送回來的時的叮囑,隻答:“姑娘放心,公主安然無恙,這會兒睡在隔壁院子裏還沒醒,很安全,一根汗毛都沒少。”

聽得福安無恙,祝暄提著的一顆心才緩慢地沉了下去。

緩了半晌,她這才長舒一口氣,“昨日你見到他了吧。是他不讓你說有過他來過的事情,對麼?”

茗喜猶豫片刻,終還是點了頭,“那人說姑娘心中有數便好,不必提起他。”

“……”

祝暄默了一會兒,並未再說什麼,隻起身說要準備洗漱。

茗喜便也在旁伺候著梳洗裝扮,待到收拾妥當,主仆二人便朝著隔壁院裏而去。

雖說茗喜已經告訴她福安現下很安全,她心中還有些不放心。

公主千金之軀,她將人關在府裏已然是對聖上的大不敬,是對皇權的挑戰,福安若再出什麼問題,她會不會掉腦袋不說,終究也於心不安。

福安像是受到了驚嚇,以致於祝暄進屋時還仍舊熟睡著。

她坐在床邊垂眼看著麵色紅潤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回想起兩人小時候一起玩鬧的事情來。

福安是宮裏最小的公主,也是聖上唯一的女兒,最是寵愛。

可因為上麵都是兄長,各個刻苦,哪有空陪她一個小娃娃玩兒,剛好那時候祝暄常陪著阿娘進宮與皇後作伴,一來二去兩個小姑娘便熟絡了起來。

說實在的,從來都是福安追在她身後姐姐長姐姐短地說著,她哪怕隻朝福安微微一笑,小公主都能高興一整天。

福安對她,是當做親姐姐來看待的。

可她卻拿妹妹做了棋子。

“姐姐,你怎麼……哭了?”軟乎乎的調子還帶著因未睡醒而有的鼻音,將祝暄的思緒拉扯了回來。

她回過神去看福安,又是一顆眼淚不自覺地滑落。

小公主慌忙伸出手替她擦拭,“姐姐,你別哭啊。我沒事的,我一點傷都沒受,你看!”

她說著挽起袖子要給祝暄看,卻被握住了手。

“是我對不起你……日後絕不會再讓你有任何危險了。姐姐發誓。”

福安給她擦著臉上的淚痕,忽地想起些事情來,眉頭一皺:“姐姐,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了?”

“無妨,都已解決了。”祝暄搖頭,想起昨晚昏迷時隱約聽到的茗喜跟謝崢遠的對話,她轉而問道:“對了,可知昨晚是誰將你救回來的?”

小公主連連點頭:“是太尉府的人。”

太尉府?

怎麼會是太尉府?難不成此事殷家也牽扯進去了……

她一時間想不出緣由,而旁邊的福安還在說著太尉府的人如何將她護送回來。

“暄姐姐,你說我也不認識殷家的人,就隻同二公子講過幾句話。會不會是殷二公子……可他如今人還在北境,也不太可能。”

聽得殷無霜,祝暄不由一怔。

太尉府向來與將軍府跟侯府不合,如今突然有人來解救福安公主,又主動將人送到將軍府,屬實蹊蹺。

可若是從殷無霜的角度思考,卻也是有跡可循。

謝崢遠與殷無霜同在北境,說不定謝崢遠偷偷回京也帶了殷無霜回來,用了些手段,或是威逼或是利誘,這才能調動太尉府的人。

想來便是如此了。

祝暄敲定了心中的想法,又陪福安聊一會兒便回了暖香苑。

“茗喜,他可還曾對你說了什麼?有關此次回京的事宜。”

主子口中的這個“他”是誰,茗喜心中自然明了。

“不曾,隻讓我不要提及回京之事。”

看來謝崢遠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到底這人也是幾次三番救她於為難,她不領情也沒必要去耽誤人家的事。

祝暄隻淡淡點了頭:“知道了。”

從福安那兒回來,她又去了下房看望桃喜。

原本桃喜養傷期間祝暄是想單獨撥出一間院子來給她住,可桃喜方才好了些便回了下房的小屋子裏,說是自己沒有大礙,又不是什麼主子,沒必要占著一間院子。

祝暄勸了好久都無用,直到桃喜說在下房住慣了,在新院子裏睡得不踏實,祝暄才鬆口。

眼下小屋裏又潮又悶,即便是開著門窗也不慎舒服,更何況桃喜還在養傷期間。

“如今這天越來越熱,你傷還未痊愈,這裏哪是你能住的地方?你若在那院裏不習慣,我叫人把床給你搬過去也未必不可。”

桃喜搖頭:“知道姑娘是心疼我,但我還是喜歡這小屋子。”

祝暄望著她,最終還是沒再強迫,隻歎了口氣算是妥協。

“聽聞昨晚出了大事,姑娘可有受傷?”

“沒傷著。”隻是回想起那歹人頭掉落在地上的場景,她心裏不由一陣惡寒。

祝暄皺起眉頭:“眼下福安還在府上,聖上不便動將軍府,但阿爹阿娘的枉死我仍舊沒有確切的證據,人證物證皆沒有。如今福安不能再留在府上,需得早日送回宮裏,到時候怕是逃不出聖上織的網了……”

桃喜看過來:“姑娘可信我?”

祝暄握住她的手,“我自然是信的,你是我如今最能信任的人了。”

“那姑娘便聽我一句勸。”桃喜語重心長,“如今唯有一個方法能夠保全姑娘你還有咱們將軍府。”

“什麼方法?”

外麵的蟬鳴漸起,她聽得桃喜沉聲說道:“嫁給平遠侯。”

第40章 . 夢魘 “謝崢遠!”

兩日後, 將軍府。

“姑娘,有一封從晁州寄來的信。”

“晁州?”倚在榻上的人緩緩睜開眼,琥珀色的眸子在信封上淡淡掃了一下。

祝暄微蹙著眉將信接過來。

祝家在晁州並無親戚,若說有什麼相熟的人, 那也隻能是五年前從上京搬走的衍國公一家。

祝暄與徐家二姑娘徐宛嫻關係不錯, 但自從徐家搬走, 兩家便十分默契地斷了聯係。

可信卻並不是徐宛嫻寄過來的。

上麵的字跡祝暄熟悉, 是謝崢遠。

他去晁州做什麼?

祝暄擰著眉頭將信讀完,麵色越來越難看。

隻因這信上的話沒一句有用的, 仿佛隻是在單純地問候她,借著晁州的風景說想念她。

“若有機會,願與卿同在此處賞花品茶, 好不愜意……”

“誰要同他一起賞花品茶。”祝暄下意識地把信往手邊一扔,剛好碰著了燭台——

信紙從火苗旁掠過,大片的字跡竟消失了一瞬!

祝暄登時將信紙重新拿起,用火苗上方的高溫烤過一遍。

果不其然,大片的字跡隨之消失,隻留下寥寥幾個字——

“七日後,徐進京。婚期至。”

而這才是這封信的真正內容。

祝暄麵色不由沉了下去。

她將信紙上的內容又仔仔細細查看一番, 這才將其點燃扔進了燒東西的銅盆裏。

謝崢遠去晁州是為了讓徐家人進京,徐家對侯府與將軍府有何利益……

難不成是為了讓徐家人來做人證?

可五年前他們舉家搬遷便是為了躲避這場災禍,黎慷也因此才留得徐家血脈延續。

如今他們當真願意回京作證嗎?

祝暄心中忐忑, 聽著院子裏福安跟小丫頭們玩耍的笑鬧聲, 更是五味雜陳。

如今皇帝是仍顧忌著福安, 她才能勉強死裏逃生,若是知道了她並不會對福安下手,她也就再沒有護身符, 一切都得聽天由命了。

“福安。”她坐在窗邊朝著院子裏招了招手。

小公主高興地湊過來 :“姐姐,怎麼啦,要一起玩兒嗎?”

祝暄笑著沒應她的話,隻問:“你在府裏留了這些日子,想來聖上跟皇後娘娘都十分憂心,不如明日我便送你回宮,如何?”

“不要。”福安想也沒想直接拒絕,“我不想回去,我要留下來陪著你。”

這與祝暄所想的結果大相徑庭,她正欲開口詢問,便被小公主拉住了手。

“暄姐姐,你就讓我再多留幾日吧!”福安撒著嬌地說,“偌大一個將軍府裏隻有你自己多孤單,我就是想留下來給你做個伴兒。父皇跟母後那邊我到時候送去封信報平安就好。姐姐你就讓我留下來陪你吧!”

一時間她心裏被這小姑娘搞得軟乎乎的,隻得答應下來。

當晚,福安又搬回了暖香苑跟祝暄同吃同住。

許是白天勞心勞神,天一黑祝暄便覺著十分困倦,早早睡下。

夜裏蟬鳴與蟲鳴此起彼伏,不知到了幾時,她竟聽得外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幾日的經曆讓她連睡覺時都保持著警惕,這會兒不由睡意全無,起身下床想去一探究竟。

她向來是把匕首壓在枕下,雖說上麵被桃喜淬了毒,但勝在輕巧便攜。

——“當初在姑娘的匕首上淬毒,是因為覺得平遠侯並非是姑娘最好的歸宿,畢竟是聖上賜婚夫婿,其中難免會有危險,奴婢的本意也是想讓姑娘與侯爺離心。可如今看來,平遠侯才是對姑娘最為記掛照顧的人,姑娘怕是隻有嫁入侯府方才算是有人可倚靠。”

回想著桃喜昨日的那番話,祝暄已然走至了窗邊朝外望去。

外麵正站了個身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祝暄悄然走出門,站在那人身後,“今日才收到你的信,人便從晁州回來了,看來侯爺傷勢已然大好。”

想必體內的餘毒也清了。

她指尖下意識地摩挲了兩下匕首的刀鞘。

“……”

可身前那人始終都沒有反應。

連院裏的風都清晰地從耳邊刮過,她卻聽不到那人的呼吸,隻看得到眼前挺拔又略顯僵硬的身影直愣愣地戳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難不成……

祝暄不敢胡思亂想,顫巍巍地伸手去碰那人的肩膀——

冰冷僵硬的觸感從指尖襲來,冷得她心尖都跟著顫了兩顫。

“謝崢遠……”

她話音還未落,就見那人直挺挺地朝身後倒了下去,身前的衣襟濕了大片,暗紅色的血液順著滴下來,麵上一片血肉模糊——

“謝崢遠!”她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來,眼前一片模糊,胸口不住劇烈地起伏著。

“姐姐,怎麼了?”身旁的人被驚醒,慌忙跟著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

福安軟乎乎的小手輕輕去碰她滿是冷汗的手心,小臉都皺成一團,柔著語氣哄她:“方才都是夢魘,姐姐別怕,我在呢。”

身體仍是止不住地發顫,祝暄就那樣直愣愣地坐著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按捺下縈繞在心頭久久無法散去的恐懼,垂下頭環住自己,將臉埋進臂彎。

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仿佛還在眼前不斷地閃現。

血流成河的場麵她不是沒有見過,就連看著人被活活打死她都能麵不改色,可夢裏那副場景時還是讓她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抬手撫了撫心口。

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做這樣的夢,以往也經常能聽說死人托夢的事,難不成是謝崢遠真的遇害了?

希望不是吧……

守在外間的茗喜匆匆進了屋裏:“姑娘,殿下,發生什麼事了?”

“姐姐夢魘了。”福安下床準備給祝暄倒杯水喝壓壓驚,正好湊到茗喜身邊,小聲問道,“姐姐從前也經常做噩夢嗎?”

“剛出喪期的那段時間確實是,可這也過去好久了……”茗喜壓低聲音答著,將倒好的水遞給她。

小公主皺著眉點點頭,“以前也是會在夢裏叫平遠侯的名字嗎?”

據她所知,祝暄並不願意嫁入侯府,對聖上的這樁賜婚並不滿意,那日同她一起去侯府的時候更是麵色不善。

如今在夢裏喚那人的名字,難不成是兩人之間有何過節?

茗喜搖搖頭:“姑娘早就說討厭姓謝的人,以往夢魘也並未喊過誰的名字。”

“好,你去找了安神香點上吧。”福安說著將水杯遞給了縮在床上的那人,“姐姐,喝口水吧?”

祝暄茫然地抬起眼來,重重呼了口氣。

她接過水杯抿了一小口,“嚇到你了,抱歉。”

“沒有沒有,”小公主連忙擺手,“是這噩夢纏人,嚇得姐姐沒能睡好。我已經讓茗喜去點安神香了,姐姐再睡會兒吧,現在還早呢。”

祝暄望著她扯了扯嘴角:“好。”

*

自從那晚夢到謝崢遠之後,祝暄再沒收到從晁州的來信。

她一邊壓下自己對那人的擔憂,一邊又不受控製地頻繁去詢問那邊的消息。

茗喜都跟著納悶,望著主子在紙上寫的那一行又一行的名字歎了口氣:“姑娘這幾日像是十分關心謝侯爺。”

祝暄手上的動作一頓,那尚未寫完的“崢”字便被筆尖滴下的墨暈染得沒了原本的模樣。

“……別亂說話。”她尷尬地將筆擱在架上,轉而將紙團成一團,扔進了銅盆裏。

“是是是,是奴婢亂說。”茗喜笑著道,“姑娘才沒有在紙上通篇寫下人家的名字,之後又不承認。”

祝暄皺眉:“茗喜!”

“稟姑娘,前廳來了客人。”外麵忽地傳來一聲稟,讓茗喜免受了“皮肉之苦”,“說是晁州來的朋友,姓徐。”

祝暄慌忙朝門口走去,“竟這麼快就到了?”

謝崢遠寄回來的信上說七日才到,眼下才過了不到五日就已經來了。

想起許久未見過的徐宛嫻,她不由加快腳步,還不忘去問來稟報的小廝:“來的是男是女,來了幾人?”

“不算下人,是一男一女。”

祝暄點頭。

一男一女,想來是宛嫻和她大哥徐曆安。隻是這幾年都不沒有宛嫻的消息,說不準宛嫻已經出嫁,隨她而來的是夫君,倒也未可知。

她這般想著,腳下的步子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前廳裏,丫頭小廝正給客人奉上茶點,便見祝暄帶著茗喜快步進來。

坐著的女子轉頭看過來,一張清秀動人的臉蛋漫上笑意,她彎起眉眼起身迎過去,“暖暖。”

“宛嫻姐。”祝暄拉住她的手,將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這一路上可顛簸?沈伯母在家中可好?”

徐宛嫻向來是個溫婉性子,這會兒笑著看她:“都好。倒是你,這些年不見果真成了個標致的美人。我說平遠侯怎會不遠萬裏到晁州將我接過來。”

“平遠侯?”祝暄一怔,抬眼便見坐在旁邊的那人並非徐曆安,而是謝崢遠。

他朝這邊笑了笑,麵色雖還有些泛白,瞧著卻也沒什麼不妥。

她心下稍安,嘴上卻下意識開口:“他怎麼……”

“是謝侯爺特意去了晁州同我講了祝叔叔當年的事,以及你最近的遭遇。”徐宛嫻輕握著她的手,眉間微蹙,“我若知你受這般苦,當初就該回京把你給帶走,便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事了……”

她正感歎著,卻聽旁人插進一句話來:“若徐小娘子將人帶走,我怕是就無法與祝小娘子定下婚約了。”

徐宛嫻眼睛都亮了:“你們已經訂親了?那我可得喝了喜酒再回晁州。”

祝暄皺眉瞪了謝崢遠一眼,這邊也隻得尷尬地笑著應下:“是聖上賜婚,婚期還未……”

“大婚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