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暄麵不改色:“確實不錯。”
她說著將匙子放下,轉而又看向窗外,淡淡道:“那日你將我從寒啟閣帶回來時可還有其他人在院裏伺候?”
事情都過去許久, 茗喜回想了下才搖搖頭,“沒有旁人了,桃喜直到您中毒的事情不得外傳,便將其他人都遣出去了。”
“也就是說,桃喜還在。”
“對,就隻有我們兩個在伺候姑娘。”
“……”
祝暄複又垂眼看向桌幾上的酥酪,眉頭微皺。
茗喜終是察覺到了什麼, 小聲問她:“姑娘,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祝暄將手裏的團扇一扔,起身走到劍架旁, “你去備車吧, 順便跟桃喜說一聲, 一會兒你要隨我去外麵走一走,讓她留在府裏再多做幾樣點心,做完給霜秋園送去些。”
一聽還要給陳文曜送過去, 茗喜直撇嘴:“怎麼還要給那位送過去啊……”
“他是聖上為我認的兄長,說不定日後能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的,他可就要掌管整個將軍府了。我們怎能苛待?”
“可是,姑娘……”
茗喜話未說完就被祝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小丫頭隻得悻悻閉了嘴,耷拉著腦袋退出去。
祝暄指尖輕輕拂過寒光冷冽的劍身,眸色漠然,“阿爹,我總算明白了。這世間,誰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茗喜從廚房回來,便見主子已不在暖香苑,倒是去了霜秋園。
“既是要出遊,自然是一家人一起才好。陳公子到底算是我兄長,陪妹妹一同出遊倒也是人之常情。”祝暄笑吟吟地望著麵前瘦高的男子,“不過公子若是不願去,我也不會強求。”
“文曜自然是願意的!我這就去準備!”那人說著已然快步回了自己房間。
茗喜遠遠瞧著這一幕,待人已經進屋了才過來。
“姑娘,桃喜那邊都已吩咐好了。”
祝暄勾著的唇角緩緩抻平,淡淡應了一聲:“我們先到馬車上等他吧。”
茗喜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何出遊也要帶上陳文曜,卻也沒再多嘴,隻快不跟上去,打著傘替祝暄遮蔽陽光。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上京的城門,祝暄撩開車簾瞧了一眼,不著痕跡地將袖裏藏著的東西又往裏塞了塞。
“茗喜,今日回去之後,盯著陳文曜的事就交給你了。無論如何,都要將他的舉動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哪怕我不在府上。”
茗喜連連點頭:“恩!奴婢一定將人看得死死的,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記錄下來。”
“不過,姑娘你說不再府上,您為何會不在府上?”
“咚!”忽地一聲悶響,車裏的話音都還沒落,就感覺一陣劇烈的晃動——
“嗖嗖嗖!”一連數響,緊接著便是車夫的一陣慘叫,外麵喧囂驟起。
“姑娘,小——”茗喜正欲拉住主子的手,就見一支箭射穿車門,直直地刺入了祝暄的胸口!
“姑娘!”一聲驚呼過後,馬車頂忽地四分五裂,劇烈的顛簸幾乎將兩人同時甩了出去——
尚未感覺到疼痛,她整個人憑空而起,腰間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
祝暄驚訝地抬頭去看,就見一道熟悉的黑影手執寒刃,身姿英武,出手利落,將一齊射過來的箭逐個打落在地。
“你……”她話哽在喉嚨裏,就被人帶著躍上一旁的高樹,俯瞰下麵的情形。
兩輛馬車都幾乎被紮成了篩子,慌忙逃竄的身影伴著驚恐的尖叫聲。
她再想看清什麼卻是不能了,眼前漸漸模糊起來,胸口插著的那支箭讓她的皮膚像皮肉撕裂那般疼。
祝暄眉頭蹙起,下意識地扯住了那人的手臂,“你是……”
“你受傷了?!”
“別睡,撐住。”
“阿暄……”
*
夜幕深沉,稀疏的星子點綴在空中,月色泛著寒涼的光傾瀉下來。
躺在床上的人緩緩睜開雙眼,意識混沌之中還不自覺地皺起眉。
“嘶……”胸口處仍舊是昏迷前一般的疼痛感,她下意識地想去摸,卻隻摸到一層輕薄的衣料,而被她藏在袖兜裏的匕首也不見了蹤影。
方才的睡意全無,祝暄猛地醒過神來。
匕首被放在枕邊,床頭的衣架上還掛著她早就穿在身上的軟甲。
“這是……哪兒?”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便聽得從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是她十分熟悉的聲音。
房門被推開,一襲墨色長衫的男人端著飯菜走至床邊,“醒了,起來吃點東西。”
祝暄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了匕首,順勢拔出鞘:“別過來。”
那人腳步明顯一頓,轉過來望向她:“今天的襲擊是你一早安排的吧?還真沒見過哪家哪戶的小娘子,出門遊玩還穿件軟甲在身上。”
謝崢遠輕笑了一聲,將飯菜擱到桌上,又湊過來想要檢查她聖上的淤青。
箭沒能穿透那件軟甲,隻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落下了一小塊淤青,瞧著倒也不怎麼嚴重,但他也實在放心不下。
“讓我看看。”
匕首在身前輕輕一晃,祝暄縮著身子後退,脊背抵在牆麵上。
利刃剛巧劃過那人的手背,鮮紅的顏色順著那條新鮮的血痕滑落。
她隻冷眼看著那人:“男女授受不親。”
謝崢遠卻像是並不在意手上的傷,隻笑道:“你我做過幾載的夫妻,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上輩子是上輩子,這輩子我還沒嫁給你。”
“也沒打算嫁給你。”
“……”
屋裏的氣氛默了片刻,隻聽得那人苦笑一聲:“好。”
“隻死了一個車夫,其他人都還活著。”他說著拿出一隻白淨的小瓷瓶,擱在床邊上,“藥在這兒,你自己塗。飯在桌上,你自己吃。”
謝崢遠也不再自討沒趣,轉身就往外走。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兒?”祝暄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
按理說,謝崢遠現在應該正在北境領兵打仗,怎麼會如此及時地出現在上京城外?
這說不通。
“放心不下你。”那人說得理所當然。
“……”
祝暄沒再說話,隻目送著那人落寞的背影走出去,心頭提著的一口氣才緩緩呼出來。
匕首上到底還是沾了幾滴謝崢遠的血。
她垂眸看著,忽地想起上輩子臨死前自己在他心口捅上的那一刀。
那時她滿口都是血腥味兒,那股溫熱的液體噴濺到臉上時,她也並沒有感覺到半點恐懼。
她就覺著,她這一輩子都栽在了這裏,一顆心都給了謝崢遠,還被他踩在地上踐踏,說什麼也不能白白受這些委屈。
謝崢遠跟蘇清環她總得帶一個走——
對了,蘇清環?
祝暄給淤傷處上了藥,又起床將衣服穿好,敷衍地喝了兩口粥。
她實在是沒什麼胃口。
謝崢遠說得沒錯,這次被襲就是她設的一個局,她也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可現在想起來怎麼都覺得不對勁,那些人就像是真的要將她置於死地一般,若不是謝崢遠及時出現,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跟茗喜還能不能活著……
難不成有人提前知道了她的局,在其中做了手腳?
祝暄細細思索著,抬眼見那人仍舊佇立在門外。
他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著天空,怎麼瞧都是一副憂鬱模樣。
他似乎是瘦了?
祝暄擰眉瞧了片刻,就見又有一人過來,看著身形像是無名。
“侯爺,那邊已經派人在盯著了,不過北境那邊瞞不過多久,而且您身上的傷還……”
“噓。”謝崢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無名乖乖閉了嘴退下,身後的門忽然被打開。
他回頭,就見祝暄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我有話要問你。”
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笑,謝崢遠點頭答應:“好。”
祝暄向前跨出一步,幾乎與那人並肩,卻又擱著一臂距離。
“這裏是哪裏?”
謝崢遠:“我在京郊的一處院子。”
祝暄四下打量了一番,院裏收拾得還算利索,隻是冷清得過分。
她接著問:“那你此番無召回京是為何?”
“我說了,我放心不下你。”
“……不說算了。”
祝暄恨恨咬牙,現如今這人根本就是個無賴,她就不該問這個問題!
“我說了。我說的都是實話,絕無半句虛言。”誰知那人卻不願鬆口了,望著她滿眼的真誠,“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
“謝崢遠,我沒時間陪你玩兒這種無聊的遊戲。你難道上輩子殺我不過癮,這輩子還想再來一次嗎?”
“……”
“謝崢遠。”祝暄冷眼對上他的目光。
“好,既然你說你沒有騙我,那你現在就告訴我,上輩子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還喂我那碗毒藥?”
“……”氣氛幾乎是凝固在那一刻。
這件事注定是他們之間掰扯不清的存在,是永遠會存在的傷疤。
即便是重生一千次一萬次,隻要發生過,那道疤就不可能真正地愈合。
她其實有點後悔問了,“算了……”
可卻聽到那人緩緩開口,聲音還帶著些許顫抖。
“我是想保你。我從沒想過要殺你。”
第29章 . 救她! 救她…求你。
月光甚寒, 空曠的院子裏聽得幾聲蟲鳴,緊接著有女子輕笑了兩聲。
“真好笑啊。”祝暄垂著眼去看地上與那人並肩而立的影子,被月光在地上拉出老長。
“我這也算是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聽說, 保護一個人的方法, 竟是要喂她一碗毒藥。”
“……”男人聽著她的冷嘲熱諷, 半晌沒說話。
他直直地站在她身邊, 兩人之間明明是伸手便能碰到的距離,可他卻如何都伸不出那隻手。
“阿暄, 其實這便是我要同你說的。”
“我的身份……”他話沒說完,就覺得心口處的傷疤猛地一疼,身子僵在原處動彈不得。
“你身份怎麼了?”祝暄皺眉看過來, 隻見那人蒼白著一張臉,嘴唇泛著青紫色,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她察覺到不對,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眼瞧著心口處的衣裳隱約被什麼東西浸透,血腥味蔓延開來。
那是她上次刺到的地方,難道過了這麼長時間傷口還沒愈合?
“你怎麼回事……”
高大的身影直挺挺地朝她這邊倒下來,祝暄慌忙伸手去接, 卻被驟然而來的成年男子的重量壓得一同摔在了地上。
“嘶!”她臉色白了一瞬,手指慌亂隻見碰到了他的手掌,發涼的黏膩觸感讓她下意識地縮回手。
月色涼如水, 接著微弱的光她看到自己手上沾到的血液呈詭異的暗紅色。
那應是她方才用匕首劃傷的地方, 可血為何是這樣的?
祝暄心頭猛地一緊, 慌忙扶人坐起來:“謝崢遠?”
懷裏的人一動不動,麵色慘白如紙,呼吸極重且短促。
她當即用盡力氣把人給拖起來半個身子, 恨恨咬牙:“謝崢遠你給我撐住。我還沒殺你呢,你敢死在這兒試試。”
那人的手指像是攥了她一下,祝暄明白他這是在回應自己,吊著的心也總算放下半分。
她費力地人扶進屋裏,無名總算是聞聲趕來。
“夫……小娘子,侯爺這是怎麼了?”
祝暄望了一眼床上那人,臉色微沉:“應是中毒了,牽起了之前沒好的傷。”
“府中可有郎中?”
無名搖頭:“沒有。之前把蘇清環處理過後,侯爺把人都遣走了。”
聽到蘇氏的名字,祝暄幾乎是本能地皺起眉頭,但眼下謝崢遠這個朝廷命官可不能死在她手裏。
“馬上去找郎中。記住,不能找太醫,他無召回京是死罪,也不能找對京中十分熟悉的人,最好是外地的,膽子小一些的。”
無名連聲應下:“是,屬下這就去辦!”
眼看著人急匆匆地出了房間,祝暄又在屋裏找了銅盆,想著讓人去打些熱水來。
偏偏這院子裏除了他們兩個再無旁人了。
屋裏那人還昏睡著,她隻得給謝崢遠掖了被子,端著盆去找廚房,親力親為地燒了盆熱水。
祝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垂眼看著此刻床上表情極為痛苦的那人。
“並非我想救你。隻是我阿爹的死因尚未查明,你還有用途。”
“否則,你即便是當著我的麵七竅流血而亡,我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在熱水中浸過的手巾輕輕擦拭掉血跡,祝暄看到那人手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然潰爛,此刻血肉翻出,還泛著隱隱的惡臭。
明明是一道輕淺的劃傷,竟在短短一個時辰裏成了這副模樣?
祝暄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匕首上。
匕首上有毒……匕首是謝崢遠給她的……
“咳咳咳!”床上那人猛地咳了幾聲,便見胸口的衣裳已被血浸透了一片。
祝暄想也沒想就將他的衣領扯開——
厚重的紗布早已被血浸透,沒被包住的地方又有數條傷疤,瞧著倒也不像成年累月的舊傷,反而像是前不久才落下的。
她一時間怔住,隻盯著那一條條尚且泛著灰粉色的傷疤不知所措。
雖是同床共枕過幾年的夫妻,她卻從未見過他身上有過這樣多的傷疤。
謝崢遠此人,在那方麵格外節製。
更何況校場的事務繁忙,一個月裏他有將近一般的日子要住在校場,剩下能留給她的時間本就不多。
故而他們才新婚不久,就僅一月一兩次。
祝暄也隻當他是不解風情。
床上那人低聲呢喃著什麼,將她的思緒拉回:“阿暄……救她……藥……”
“什麼?”她湊過去聽。
“救她……去救阿暄……一定……”
救她?
“咚咚咚。”
敲門聲冷不丁響在門口,無名已然帶著郎中回來了,“小娘子,郎中到了!”
“請進來吧。”祝暄下意識得要起身,卻被人猛地扼住了手腕。
“清環,救她!求你……”
蘇清環?
祝暄心登時往下一沉。
隻聽得門口已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她慌忙從謝崢遠手中掙脫開來,順勢將匕首塞進了袖兜。
望著床上那人額頭冒著細密的汗珠,臉色仍舊慘白得嚇人,祝暄心中五味雜陳。
“無名,之後的你知道該怎麼做,我就不留下來了。”她說著重重呼了口氣,“照顧好你家主子。告訴他,我的事他不必再插手,就算幫了忙我也不會領情的。”
“可,小娘子……”無名還想要留人,卻隻瞧見了祝暄決絕的背影。
*
已是天色初蒙,將軍府的大門仍舊緊閉。
無人注意,在暖香苑後身那棵合歡樹的枝幹上,正坐了個灰褐色的纖瘦身影,隱在開得正盛的絨花後。
祝暄俯視著院裏慌慌張張來回走動的人們,尤其是茗喜,頻繁進出院子,而後又拉著桃喜急得直跺腳。
“這傻丫頭……怕是急得將我吩咐的話都忘了。”
她喃喃著歎了口氣,正準備找準時機從樹上跳下去,就聽到下麵兩人的對話。
“姑娘一夜未歸,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茗喜說話都帶著哭腔,說完自己又連“呸”了好幾聲,“姑娘不會出事的,姑娘福大命大,一定平平安安的!”
“你再努力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桃喜耐心地在一旁提醒著,“姑娘是突然就不見的,還是被人擄走了?怎會有人憑空消失?而且當時她有沒有同你說些什麼?”
“那會兒馬車頂都被掀起來了,我隻記得姑娘中了箭,等我再睜眼的時候人就已經不見了……”
“當時,當時,姑娘吩咐我說……”
——“茗喜,今日回去之後,盯著陳文曜的事就交給你了。”
——“無論如何,都要將他的舉動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哪怕我不在府上。”
對了,姑娘那會兒就說了哪怕她不在府上……那是姑娘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會不在府裏?
“桃喜,我……我得去霜秋園一趟!”她說著就已經跑出了暖香苑。
“總算想起來了。”祝暄欣慰地望著她愈跑愈遠的身影,又垂眸去看站在原地的桃喜。
府裏的所有人都可以說是慌到了極點,但身為祝暄貼身伺候的侍女,桃喜到底是冷靜得異常。
她甚至仍舊按照以往的習慣,從廚房拿了她喜歡的點心送到裏間,又拎著食盒朝著霜秋園的方向去了。
“宮裏來傳聖旨了!所有下人都去前院聽旨!”
前院來了小廝挨著院子叫人,便見眾人都匆匆忙忙地朝著前院而去。
“聖旨下得倒是早。”祝暄尋了個落腳點跳下來。
她少時常喜歡爬到這樹上玩耍,昨晚便趁著夜色爬上了樹,偷偷觀察著院裏的一切。
府中小廝侍女的住所在後麵的下房,因著府裏人少,桃喜跟茗喜又都是貼身的丫頭,便一人分了一間小屋子。
眼下祝暄徑自進了桃喜的房間,屋裏的陳設倒是規整,隻是不知她想找的東西被放在了哪兒。
按茗喜所說,那日她從寒啟閣中毒回來之後,在旁照顧她的就隻有桃喜她們兩個。
茗喜的性子她最了解,考慮事情從來都是個單純過頭的主兒,定然不會偷偷將那封信藏起來甚至不露任何破綻。
那麼就一定是另一個——桃喜。
按理說,桃喜是阿娘給她留的人,應是最妥帖不過的,她不會也不該懷疑到桃喜身上。
但昨日那晚酥酪的味道實在是讓她無法不在意。
同樣的味道,她上一次吃到是在重生前的侯府。那時府裏所有人都知她受不住熱,一到夏日就喜歡吃上一碗冰酥酪。
酥酪雖是傳統的甜食,卻是在她嫁入侯府之後真正興起。
在此之前她並未在家中吃過。
而一般的酥酪,為了豐富口感,都會在其中放入杏仁、核桃仁以及葡萄幹。
但祝暄在侯府吃過的,都是用新鮮的葡萄肉、櫻桃以及香梨做成。
這樣的做法,是上京城中的獨一份。
而桃喜做的那碗酥酪,裏麵所放的恰好就是葡萄、櫻桃以及香梨。
如此一來便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桃喜也是重生而來。
其二,桃喜在上輩子更名改姓,偷偷入了侯府。
那麼,她偷偷拿走那封信便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
要麼是了解有關老將軍的死因,要麼就是還有什麼任務在身,不能讓她靠近事實。
“果然……”她從堆疊的首飾盒下看到了信封的一角,正準備拿出來,就聽到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這到底是什麼事啊?姑娘不見了,不讓報官,反而要堵住咱們的嘴?”
“就是說!聽茗喜說,姑娘還受了傷,不會真的……”
“別胡說!姑娘若是出了事,那咱們將軍府豈不是要落到那個來曆不明的大公子手裏了?”
“唉……希望姑娘一定沒事!”
祝暄正欲離開,就聽到桃喜的聲音忽然打斷了那兩個小丫頭的對話——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呢?”
第30章 . 謎題 你憑什麼?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呢?”桃喜方一從前院回來, 就見到兩個小丫頭正往下房走。
她下意識地心頭發緊,忍不住快走幾步過去,“姑娘平日裏待你們不薄,竟還一個兩個的在這裏咒她, 小沒良心的。”
兩個小丫頭被嚇了一跳:“桃喜姐姐, 我們隻是害怕……”
“害怕?全府上下那麼多人, 就你們兩個知道害怕?怎的眉間別人說這些話?”
她冷著臉色往自己屋門口挪,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平平安安地回來。你們盡管做好自己的差事, 旁的自然用不著你們操心。”
“是是是……”
眼看著兩人悻悻走了,桃喜這才緩了口氣。
她轉身正準備回屋,就聽到屋裏傳來響動, 像是桌椅與地麵發出碰撞摩擦的聲音——
“桃喜,你怎麼回來了?”茗喜忽然從身後叫了她一聲,“方管家正在找你呢,讓你去前廳一趟。”
桃喜腳步一頓,還是選擇先打開了門。
屋裏並沒有人,所有東西都規規整整地放在原處。
她狐疑地又在屋裏掃視一遍,確定方才是自己幻聽了之後, 這才關上門朝著茗喜應了一聲。
“我這就過去。”
聽著屋外的腳步聲遠了,祝暄提到喉嚨的心這才重新回了肚子裏。
她深吸一口氣從門後出來,將桌上的那封信抽走塞進袖裏, 又躡手躡腳地從窗口鑽了出去。
既然桃喜這邊的事情已經有了初步的猜想, 那麼接下來就等著霜秋園那邊的動靜了。
*
天色大亮, 躺在床上的人臉上性算是有了些許血色。
謝崢遠掙紮著坐起身,隻見空曠的屋裏再沒有第二個人的身影。
他回想起昏過去之前的情景,額頭隱隱作痛。
“無名!”
在外麵受了一夜的無名趕忙推門進屋:“侯爺, 您醒了!”
“她人呢?”謝崢遠的氣息尚且不穩,這會兒卻沒心思去想別的,兀自起身下床穿上鞋子。
無名立馬明白主子說的是祝暄,忙回稟道:“祝小娘子讓屬下請了郎中來後就走了,留也留不住。”
穿鞋的手一頓,他目光落在自己被纏得像個豬蹄一樣的手掌上,忍不住皺眉頭。
“我的手怎麼了?”印象裏他手不過是被劃了一道,雖是流了點血卻也無礙,他甚至都不屑得包紮——
“侯爺……”無名有些為難,幾次張口都沒能把話說出來。
但好在謝崢遠思維還算靈敏:“是中毒?”
無名點頭:“是。”
“毒是在阿暄那把匕首上?”
無名再次點頭,又補充道:“屬下覺得小娘子並不知情,她當時慌張得很,又及時給您清理了傷口。興許匕首上的毒,隻是不慎沾染上的。”
他覺得這對主子來說實在還是有些殘忍,畢竟讓他中毒的可是他心心念念,受了重傷還不忘千裏迢迢冒著死罪趕回來保護的人。
謝崢遠穩下心神思量了片刻,沒有再動。
匕首是他親自給祝暄的,也是他親自從安芸寺拿回來的,中途他都有好生保管,並不可能讓人有機會在上麵淬毒。
除了那次送到了將軍府數日那次。
安芸寺的那些和尚們斷然是沒有膽量去碰這東西……
難不成是將軍府裏出了問題?
*
祝暄從將軍府出來,換了身男子行頭,又在附近找了家客棧住下。
待一切安排妥當,她才將那封信拿出來。
隻是好巧不巧,隨著信封一起掉落出來的,還有一個小油紙包。應是原本與信封放在了一起,被她誤打誤撞一起拿了出來。
紙包裏是一些黃白色的粉末,極細,幾乎能夠隨著人的呼吸揚起。
祝暄屏住呼吸,細細觀察著那些粉末,瞧著不像是女子化妝用的脂粉,倒像是……
她慌忙壓下自己心頭那可怕的想法。
雖說桃喜可能有問題,但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都是在自己身邊伺候著的,下毒這種事情斷然不會是桃喜為人能做出來的。
“不會的不會的。”祝暄這般安慰著自己,不想說話時帶動的氣息卻將那粉末吹起來,一小部分落入了旁邊的水杯中。
白水遇到粉末後瞬間起了一層細密的泡,愈來愈大,像是沸騰起來。
不過片刻後又恢複如初,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水依舊清澈,粉末也不見了。
有極淡的某種花香蔓延開來……
祝暄心頭一緊。
這香味她好像聞到過,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她慌忙屏住呼吸將剩下的粉末重新包好,又將匕首拿了出來。
刀身上是殘留的血腥味,但刀鞘卻隱隱散發著同樣的花香。
祝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怎麼會……”麗嘉
現在不但連桃喜到底是什麼身份都沒弄清楚,卻又查出了她在自己的匕首上下毒。
到底是怎樣的身份才讓她這般肆無忌憚?
祝暄想了一個下午都沒能得出個結論,連那封信都忘了打開。
傍晚時候她實在餓得不行,這才準備下樓點些吃的。
“小二,一會兒給我房間送點吃的。”她在桌上擱了一小塊碎銀子,正準備回樓上,就聽到旁邊那桌正聊得熱鬧。
“聽說沒有,將軍府裏平白多了一位公子。”
“哪兒來的公子?那祝將軍不久一個女兒嘛?”
“說得是呀!可我今兒路過將軍府的時候瞧見了,是個眼生的公子哥,好幾個人聽他在那兒支使。嘴裏還說著什麼現在將軍府要聽他的!”
祝暄腳下的步子一頓,又坐回到位子上。她跟店小二說自己就在這兒等著,一會兒親自把晚飯端上去。
隔壁那桌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你別是聽錯了吧,怎麼可能憑空多了一個公子?”
“可你也不想想,將軍府裏就那祝小娘子一個,而且與平遠侯有著婚約,怎會平白讓這麼一個年輕的公子哥住進去?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有道理……可是祝老將軍的為人作風上京人人都是知道的。他對長央郡主寵愛有加,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數年,隻可惜郡主身子不好就生了一個女兒,這怎會又多這麼個兒子?”
“難不成……”
“砰”的一聲悶響,隻見那人話沒說完,就被人一腳踹在了地上。
“你脖子上有幾顆腦袋?竟敢公然置喙將軍府的事。”男子冷冽的聲音帶了些許嘶啞響在身後。
祝暄一僵,坐在原處沒動。
被踹在地上的那個還懵著,旁邊挑起話題的那個就站出來要討說法:“哎你這人——啊!”
他手腕被來人緊緊掐住,幾乎快要斷了骨頭,痛感襲遍全身,他驚叫著跳起來。
眼瞧著是個不好惹的硬茬,剩下的那幾人慌忙起身就要跑,卻被拎著領子拽回來一個。
“飯錢。”那人指尖敲了敲桌子,麵上無甚表情。
被拽回來的那個也隻能自認倒黴,他掏出銀子扔在桌上就快步跑了出去。
正巧小二端著給祝暄做好的晚飯過來,祝暄道了謝準備上樓,手裏的東西卻突然落了空。
高大的身影擋在她身前,手裏還端著她的飯菜。
祝暄氣結,皺眉看過去:“我說過我的事不用你再插手,就算幫忙我也不會領情。麻煩把晚飯還給我。”
謝崢遠並沒有要動的意思,隻說:“沒有我的幫忙,你設的這個局不會成功。”
這話說得人更生氣了,祝暄恨恨咬牙:“你憑什麼篤定我設的局就一定會失敗?又憑什麼說自己能夠幫我?”
“……”
見他沒有立即答話,祝暄不由冷笑一聲,正準備把托盤拿回來,卻聽到那人低聲開口。
“憑我是他安排在朝中的眼線。我是他的鷹。”
“隻有我,才能在他的眼前瞞天過海。”
第31章 . 真相 這皇命他定是要違背了。
“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等人在椅子上坐下,祝暄已然沉聲問道,“你說你是他的鷹,隻有你才能在他眼前瞞天過海。他是誰?”
那人漆黑的眸子望過來, 卻轉而問了她另一個問題:“你覺得陳文曜是誰安排進將軍府的。”
“……”
果然, 果然。
祝暄心裏像是墜了個秤砣一樣, 來回晃蕩, 墜得她喘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
她曾經也懷疑過,謝崢遠這麼一個突然從小縣城冒出來的年輕人, 怎麼就會這麼容易取得當今聖上的信任?
可也僅僅停留在懷疑這一步,那會兒她尚未恢複記憶,並不想深究後來又被各種事情砸得暈頭轉向, 壓根沒有時間再去思考與謝崢遠有關的事情。
直到那封信再次出現在眼前。
說起那封信,她還沒來得及看。
祝暄幹脆把信拿出來,“你引我從寒啟閣的暗室走到侯府的暗室,又讓我看到這封信,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天我看到的黑影是不是你,寒啟閣的毒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這一連串的問題砸過去,謝崢遠卻仍舊冷靜如常。
他將那封信接過來, “看來你還沒有打開看過。也好,那些事本就應該是我親自講給你。”
“我不想聽你廢話,也不好奇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隻相信我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 其他的所有都與我無關。”
“連祝老將軍的死你也不想知道嗎?”
祝暄回懟的話哽在喉嚨裏, 難以置信地看向他:“是你?”
“自然不是我, 是他。”
當今聖上,黎慷。
【真相】
聖上登基之初,所麵臨的就是大魏皇室的一堆爛攤子。兵權握在殷峙手中, 黎慷就像個傀儡,急需一個新貴來解救這尷尬的處境。
好在祝振元出現了,他帶兵打仗從無敗績,唯有在攻克西北時費了些時日。
西北連年戰亂民不聊生,謝崢遠就出生在西北一個小村子裏。
八歲那年,村裏來了十幾名外客,穿著異樣不說,連語言溝通起來也極為費勁。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晚,火光衝天,血流成河,他被母親護在懷裏昏死過去,等到醒來時就發現村裏就隻活下來他一個。
大雨衝刷著地麵上的殷紅,卻久久清洗不掉,因為血已經滲進了土地之中,處處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他跌跌撞撞跑到了最近的寺廟裏躲雨,卻撞見了一個與他差不多年齡的小姑娘。
那人便是蘇清環。
蘇清環是附近另一個村子的人,聽說這邊出了事來看看熱鬧,不想卻把謝崢遠給撿了回去。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事實上人們見到獨活下來的人,隻會覺得他是那個克死全村人姓名的災星。
蘇家本也不是什麼富裕家庭,自然不願意再留謝崢遠,隻為他指了一條路,說去了城中要飯說不定能活。
他孤零零一個人隻能再次踏上望不見盡頭的路。
臨走時,蘇清環曾追出來送他,塞給他一塊餅和一袋水,讓他路上吃喝。
“若你真能在城裏混好了,可別忘了我曾經救過你,你是要回來報答我的,知道嗎?”
那時的他鄭重點頭。
而那份恩情,謝崢遠也始終記得。
要飯的日子能有多好過,就是連這麼一堆乞丐中,也都能分出個三六九等。
像謝崢遠這種新來的小孩子,自然是最受欺負的那一個。
那天不知道是誰出了個餿主意,說是要打斷他一條腿去博人同情。
謝崢遠拚了命地逃離了是非之地,卻又差點被一輛馬車給撞到——
饑寒交迫數日,又跑了那麼遠的路,被馬車這麼一驚,他直接就昏死了過去,醒來時他已身處一座富麗堂皇的宅子裏,床邊坐了個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男人說:“跟著我,我能讓你吃飽穿暖,日後還能擁有榮華富貴,光耀門楣。但同樣,你也需要做些事情來回報。”
父母慘死於外族人刀下,他自然想要光耀門楣有朝一日替父母報仇。
於是從那一日開始,謝崢遠成為了被黎慷養在京外的暗衛,起早貪黑習武讀書,隻為有朝一日被安排進朝廷,成為皇帝的鷹,鏟除其所有的心患……
“十八歲那年,我接到了第一個任務。”謝崢遠的目光望進祝暄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壓抑著那股說不上來的情緒,“進京參軍,立下戰功。”
“而那一年冬天,邊境就傳來噩耗,祝老將軍不幸戰死沙場。”
……
祝振元與長央郡主留下來的唯一女兒守孝三年,之後黎慷便借口心疼自己的外甥女,為其安排了婚事,托付之人便是京中新貴平遠侯——謝崢遠。
這場婚姻對他們二人來說都不過是奉旨行事而已。
謝崢遠起初還覺得聖上這場賜婚是為了用祝暄來約束他,後來他卻發現自己這位妻子實在可愛,貌美不說,又極有分寸感同時也不讓人覺著疏遠。
處處妥帖,簡直無可挑剔。
慢慢的,他們一起走過了兩個春夏秋冬,雖說他越發公務纏身抽不開空,兩人關係卻也絲毫不受影響,恩愛非常。
直到第三年上元節前夕,他被召進宮裏。
“這些年邊境與朝堂的安穩多虧有你,朕特意為你尋來了當年的親戚,有空你去見一見吧。見完後,朕有要事要交代。”
謝崢遠自知自己在世上早已沒什麼親戚,卻還是不得不奉命見了那人。
是大著肚子的蘇清環。
他曾在入朝為官之後讓人往老家尋過蘇家的蹤跡,卻始終查無此人。
可如今蘇清環一見到他便一口一個“阿遠”地叫著,甚至要撲進他懷裏。
他當即轉身回宮去聽皇帝所要交代的事。
伴君如伴虎,他從來都是小心謹慎,不敢有半分差池,自然也不敢揣測聖意。
隻是沒想到,這一次當真是他死都猜不出的命令。
彼時皇帝坐在案前捏著眉心,一副為難的模樣,話卻說得沒有半分猶豫。
“朕這幾日始終睡不安穩,昨晚甚至夢到了振元和長央,他們埋怨朕奪了他們的女兒,要朕把孩子送過去。”
“朕向來對朕的這對妹妹妹夫有求必應,剛好暖暖是你的妻子,此事便交予你去做了。”
“聖上,阿暄從未做過任何違背聖意之事,她又是臣的妻,求聖上留她一條性命。”
“微臣願以性命擔保!”
高殿之上,身著龍袍的那人啞著嗓子笑了兩聲。
“孩子,看來朕養了你這麼多年,你還是不明白。”
“你和暖暖這兩條命都是朕給的,朕既然能留,便也能殺。”
“朕留你,是因為你還有用。明白了嗎?”
“……”
“還有那個找過來的蘇氏,你也收進府裏吧。你若下不去手,她自會替你將人了結。”
謝崢遠連後槽牙都差點咬碎了,卻隻能朝著黎慷磕個頭,悻悻地出了皇宮。
一個對他有養育之恩,一個是他的至愛,中間還摻進去一個於他有救命之恩的故人!
這京中遍布皇帝的眼線,他若公然違抗皇命,隻怕是會對祝暄有更大的威脅。
如今假意應承下來,說不定還能爭取時間尋求轉圜的餘地……
隻是無論如何,這皇命他定是要違背了。
“阿暄,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是你讓我覺著自己值得被人疼被人愛,讓我感受到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是我此生永遠不會放棄的選擇,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信念,我怎麼可能會讓你死?”
“可我終究還是負了你……”
第32章 . 無解 “這是你欠我的。”
皇命不可違。
更何況下達命令的還是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的人。
謝崢遠在兩難的境地中掙紮許久, 最終還是決定拚上一切去將此事兩全。
聖上那邊不好做手腳,隻得從祝暄這邊來。
他奉命帶蘇清環回府,又刻意冷落祝暄,隻為讓黎慷看到想要看到的情形。
他雖早就獨立宅院, 卻也明白侯府裏的的一切都逃不過那位的一雙眼, 包括內宅互鬥的一舉一動, 都被皇帝監視著。
他若表現出半分不舍, 受傷的隻會是祝暄,他不希望有任何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
可蘇氏入府沒多久就小產, 而一切證據都指向了對她入府最為不滿的祝暄。
謝崢遠隻能咬牙將人軟禁,後又以祝暄精神不濟為由讓蘇清環代為執掌中饋。
一來可以迷惑聖上,二來也是想讓蘇清環有事可忙, 這樣就不會再過多將心思放在祝暄身上。
自那日起,謝崢遠逼迫自己對祝暄不聞不問,為了不讓自己露出馬腳甚至直接住進了校場。
軍營的到底還是自己人更多,他有些細微的舉動也能囫圇過去。
黎慷給他的時間不多,好在他終打聽到黔西有神醫,便不遠萬裏趕赴,隻為求得一藥。
為他引見神醫的小藥童搖搖頭, 歎道:“公子,此為禁藥,實在難求。這些年來不知多少人都來求師父, 可卻都是空手而歸。您還是別抱太大希望了。”
謝崢遠卻愈發堅定:“我可以拿任何東西作為交換, 任何。”
最終, 等他帶著那兩劑藥回到上京時,看到的卻是被折磨近乎瘋魔的祝暄。
他曾允諾蘇清環,可以以他的名義在府中下達任何命令。卻也對蘇清環說過,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傷祝暄性命,一切他自有安排。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心狠手辣成這副模樣。
不見天日的房間,滿地的碎瓷片和被潑灑的飯菜。
他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無時無刻不在敬著愛著的妻子,就這樣因為一道皇命,因為他沒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而在蘇清環的折磨下受盡屈辱。
當晚,他將藥遞到了祝暄麵前。
神醫給他的藥劑總共有兩副。
一副服用後能作假死之狀,而另一副需在五日內服下,則可死而複生,隻不過會忘卻前塵往事。
這是他在山下跪了兩個日夜求來的,哪怕祝暄最後將他忘了個幹淨他也願意。
隻要她能活著就好。
他吊著最後一口氣從頤楓苑出來的時候,血水已經浸透了衣裳,自祝暄的房門拖出長長的血跡。
聞聲而來的蘇清環被他嚇了一跳,卻並未叫太醫來診治,隻讓人隨便找了家醫館叫了位郎中來。
謝崢遠再睜眼時,見到的就是她那副偽善的嘴臉。
“阿遠,你傷得這麼重還是不要說話了。真是沒想到,你那嬌滴滴的夫人,還是個剛烈性子。看來這後事不給她風風光光地辦,怕是夜裏會來鎖我的魂呐!”
他險些又嘔出一口血來:“她的屍體……不許動!”
“你果然舍不得。”蘇清環笑著端起一旁的藥碗,“不過,阿遠,雖然不知你要做什麼,但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隻要你給了我想要的,你的遺願我會替你完成的。”
……
“怪我錯信了人。我以為有了利益的牽絆,她能收斂一點。”謝崢遠朝她苦澀地笑了一下,眼底泛紅。
“若我當時將此事同你說了就好了。那樣,或許你就能脫離人心險惡的上京城,去一處僻靜的地方逍遙自在地活著。”
“不會。”祝暄避開他的目光,“就算你告訴我,那一刀,我也仍舊會捅下去。”
“這是你欠我的。”
畢竟從她的角度看來,無論如何,謝崢遠都已經負了她。
更何況她那時早已神誌不清,謝崢遠說這樣的話隻會讓她更加失望。
失望他竟然還想著將自己的罪行掩蓋,失望他還要騙她。
就算她沒有捅那一刀,也無法保證蘇清環不會從中作梗。
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死局,無解。
“沒錯,是我欠你的。”他垂下眼歎了口氣,半晌沒再說話。
“既然睡前故事講完了,那我也不留侯爺了。”祝暄起身朝他抬了下手,“請便吧。”
謝崢遠皺眉喚了她一聲:“阿暄,你不信我?”
“我信不信有那麼重要麼?”她淡淡勾起唇角,像是聽了個笑話。
無論是他講的哪一件事,在她聽來都是那麼陌生,與她所感受到的並不能融合為一體。
經曆過一次背叛的人,若是還能再去輕易相信這世間的“情”,那豈不是白白經曆了一遭?
祝暄漠然望向他,“若你說這一切都是聖上在謀劃,我阿爹也是聖上害死的,那麼請你拿出證據。”
“我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
又是良久的沉默後,才聽得那人沉聲開口。
“平遠侯府曾是國公府。衍國公徐申與祝老將軍是至交,為何會在將軍逝世的前一年暴斃,之後妻兒又舉家搬遷回晁州從此杳無音訊,你當真不明白?”
祝暄:“……”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手裏此刻正有一樣聖上讓我去將軍府尋的東西。”
“西北兵器庫的鑰匙。”
*
鳴鸞宮,皇後寢殿。
“聖上這幾日操勞過度,怕是又要頭疼。”皇後讓人將熬好的湯藥端了上來,“這是臣妾親手製的七葉參茶,聖上喝些吧。”
倚在榻上那人緩緩睜眼,結果茶盞抿了一口:“皇後有心了。”
“隻是如今暖暖仍舊無蹤跡,朕實在憂心。他可是長央與振元留下的唯一血脈。”
皇後聽得此話,不由皺了下眉頭,試探地問道:“聖上說是唯一血脈?可臣妾前幾日聽說將軍府住進了位公子,聽說也是當年祝將軍的血脈……倒是沒成想這祝將軍當年也算風流。”
皇帝卻冷哼一聲,沉著臉色:“他算哪門子的血脈。”
“祝家的血脈哪有我皇家血脈尊貴。若非暖暖是長央的女兒,若非她能替福安出嫁,朕……”
“父皇,您方才說……什麼?”福安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這會兒正苦著一張小臉眼眶紅紅的,顯然是將方才的話都聽了去。
皇後一驚:“福安,誰讓你私自進來的?快跪下!”
“母後,您方才與父皇是不是在說暄姐姐的事?暄姐姐她怎麼了,還有父皇那些話的意思……”
皇後拚了命地使眼色,正準備讓人將公主帶下去,便聽得黎慷冷聲喚了女兒一句:“福安。”
“朕平日裏是不是太過縱你了,竟然連父皇母後的牆角都敢聽?”
小公主哪被這樣訓斥過,這會兒腳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顫巍巍地爬到黎慷腳邊,梨花帶雨:“父皇……您上次讓我去將軍府的寒啟閣,那次——”
她話未說完便被皇帝的一聲厲嗬嚇得一個激靈:“來人!把公主帶下去思過。沒朕的允許,誰也不準放她出來。”
“父皇……暄姐姐到底做錯什麼了,您這樣不信任她,我們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啊……”
“趕緊送公主回去!”皇後說著又轉過頭去幫黎慷撫心口,“聖上息怒,都是臣妾慣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她都及笄了,哪來的什麼童言?”
“是……臣妾日後一定對福安嚴加管教。”皇後也不敢再言,生怕再多說一句,自己的女兒也會跟著遭殃。
隻是當晚皇帝並沒宿在鳴鸞宮,待了片刻便又回了禦書房。
*
空曠陌生的房間裏隻亮著一盞燈。
祝暄漠然坐在桌前,耳邊反反複複回響的都是謝崢遠說的那些話。
關於前世的一切,真相到底是什麼她早已不那麼在意了,她從來都隻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卻又忍不住在聽謝崢遠複述之時動搖。
沒錯,當時他的態度確實轉變得十分生硬,可蘇清環的出現讓她忽略了這一點。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在蘇清環的折磨之下,備受煎熬,壓根沒有時間去思考謝崢遠到底為何一夜之間就將自己棄如敝履。
以至於那晚他遞過來的藥,都讓她下意識的以為是用來毒死自己的。
若當真是黎慷在背後操縱這一切,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當初為了與殷峙分權,她阿爹才在短短幾年內成了手握重權的大將軍,文臣之中更是有衍國公徐申為其出謀劃策。
為何黎慷說翻臉就翻臉,將兩人接連殺害,而卻留殷峙在朝中叱吒風雲?
這說不通……
祝暄思量了許久都想不通,正昏昏欲睡之際,卻聽得門外有響動。
她霎時間警惕起來,死死攥著那把匕首望向門口。
隻要有人闖進來,她便利落地給來上一刀——
可門外的動靜卻消失了。
祝暄下了床去查看,卻隻見門口放了一塊石頭,下麵壓著張字條。
“明日,霜秋園,取證。”
那字跡瞧著並不像是謝崢遠的,字體規整卻十分陌生,並且這種極有風險的行為也並不像是謝崢遠的作風。
她不由皺眉:“取證?取什麼證?”
霜秋園是陳文曜的院子,難不成是……
可這又是誰留下的字條,為何要幫她?而且陳文曜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若不是謝崢遠又會是誰?
又是一夜未眠。
祝暄在天將明未名之時離了客棧,喬裝改扮,隨著送菜的車從後門進了將軍府,卻並沒急著按字條上所說的去取證。
一來,陳文曜這邊並無動靜,她不想打草驚蛇。
二來,這送字條的人是敵是友尚且有待考證,她也並不能完全信任。
祝暄摸索到後院的垂花門,正欲進去,便聽得身後有人叫了一聲:“你是哪個院的,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第33章 . 等我 阿暄,我別無他求。
“你是哪個院的, 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祝暄腳下的步子一頓,僵著身子半晌沒動。
聽這聲音並不是府裏的老人,她信不過,自然也不能輕易暴露自己還活著的事。
正猶豫, 便聽得另一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叫他到暖香苑送東西的。”桃喜說著順勢把人往門裏推了一把, “茗喜那邊急著要用呢。還不快點送過去?”
桃喜話都說到這份上, 那人也不好再多嘴, 隻笑嗬嗬地朝人點了個頭,又寒暄幾句這才轉身去忙別的了。
這會兒祝暄進了垂花門, 站在後麵等著桃喜過來。
“姑娘,方才情急,沒傷著你吧?”桃喜一轉過頭便擔憂地望過來, “姑娘沒事實在是太好了,奴婢們這些日子可都急壞了,尤其是茗喜……”
祝暄微眯了眯眸子,笑道:“我瞧著你應是不急的。”
桃喜垂眸笑了笑,“想來有許多事情是姑娘想知道的。但現下不是時候,霜秋園那邊正虎視眈眈,姑娘須得趁著這會兒人少進去將東西拿來才好。”
“果真是你。”
她一開始還不願將事情聯係到一起, 但如今看來放在她客棧房間門口的那張字條就是桃喜寫的。
祝暄望著她,一時間竟發覺自己從來沒有將桃喜看明白過。
她始終都是在扮演著一個不起眼的角色,可難保有哪件事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姑娘, 晚些時候奴婢會親自向您請罪, 眼下將府裏的外人趕出去才是正事。”
聽桃喜說得這般誠懇, 祝暄也不好再多耽誤時間,隻問了證據是為何物,又匆匆趕往了霜秋園。
聽桃喜說, 陳文曜近來喜歡在前廳用早飯,還喜歡讓一群人守在旁邊伺候著。
這會兒飯菜應當剛擺上不久,霜秋園裏正是人少的時候。
祝暄快步進了臥房,小心翼翼地將四周打量了一番。
屋裏的裝潢當初是她親自定下的,對於物件擺設也尚有印象,但眼下這間屋子裏多了不少並不屬於將軍府的東西。
她向來喜歡清雅的東西,故而府裏鑲金帶銀的擺設十分少有,但這件屋子裏就擺了五六件金光閃閃的物什,與房間的風格大相徑庭,顯然是後來被擺上的。
“這樣的好物件,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給的。”祝暄恨恨咬牙,就見桌案的一摞書下露出了一角紙張,那紙的質感顏色明顯比府裏的要更加精細罕有。
她小心翼翼地將紙張抽出來,果然見上麵寫著“承蒙聖上恩賜新身份”的字樣,落款處還寫了一個“曜”字。
“果真不是祝家血脈。”祝暄淡淡說了這麼一句,不由想起阿娘之前講過的有關阿爹的事。
她之所以能夠篤定祝家沒有更多孩子,也是因為母親曾經將這事作為給她講的睡前故事。
——“在下聘之時你阿爹就已將從前的事情和盤托出。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祖上三代曾出過什麼事,家中人口財產……甚至連曾被指腹為婚,後來又退婚的事都一五一十講了出來,還要親自帶我去查證一番。”
——“暖暖,日後你要嫁的人也必須要將這些都與你交代清楚,千萬不可馬虎。”
阿娘那時臉上幸福的笑容和叮囑她時的模樣都始終印在她的腦海,她又怎麼會忘?
可即便如此,她終是嫁給了謝崢遠那個騙子……
眼下祝暄將東西收好,目光略過上麵那些字句時心裏說不出是何滋味,隻覺著悶悶的,想即刻就找個地方狠狠發泄一通。
等到從霜秋園出來,便聽得不遠處有陳文曜的聲音,似乎正在吩咐著什麼事,她佯裝在院子外的花園裏澆花,背對著走過來的一行人。
“一會兒叫了方管家來。如今妹妹不知蹤影,這府裏的一切總該有人打理。還有,我來了這麼久也該讓府裏的下人們改口了,一口一個‘陳公子’的算什麼?聖上說了,我是要入祝家宗祠名冊的,當然也是將軍府的大公子……”
一旁的小廝笑嗬嗬地引著他進了院子,後麵跟著的幾人都耷拉著腦袋不吱聲。
待到一行人都進了霜秋園,祝暄也並沒有急著出府,而是朝著寒啟閣的方向而去。
那邊之前雖然有毒粉飛揚,但過了這麼久,她也曾讓人用水將院子裏都噴灑了一遍,現下應是安全的。
更何況,目前看來能夠進入侯府的最佳辦法就是從寒啟閣的暗室走過去,她可不想再絞盡腦汁地混進混出平遠侯府了。
等到從侯府的暗室出來,入眼便是罄楓樓的書房。
雖與暗室中的裝潢擺設無甚區別,可到底是有陽光照進屋裏,溫暖之意無他可比。
她抬眼,陽光順勢照進她琥珀色的瞳仁裏,是難得的愜意。
鼻尖有甜香味縈繞,十分好聞。
祝暄深吸一口氣,不由皺眉:“這人不在府中還要每日在屋裏熏香?還是……安神香?”
那股甜香味將她包裹起來,像是將人推到了一大團棉花上。
她隻覺著一股子睡意湧上來,下一刻似乎倒進了誰的懷裏——
“阿暄,睡個好覺吧。”
*
夏風拂過院子,帶動樹葉與花草輕輕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祝暄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窩在軟榻上,身上還披了件男子輕薄的月白色外衫。
她霎時間清醒過來,四下打量著四周的一切——
她仍是在罄楓樓的書房裏,軟榻的正前方是一對高大的竹骨紗織屏風,透過那層紗屏剛好能看到有一男子的身影此刻正背對著她坐在桌案前。
那人的身影她自然是再熟悉不過,正思索著為何那人回到了侯府,便聽得有人進了屋。
無名壓低了嗓子問道:“侯爺可換好藥了?”
謝崢遠默然點了點頭,起身就朝屏風後走了進來。
祝暄慌忙閉上眼假寐,下意識的連呼吸都屏住了。
可那人的腳步聲卻隻停在了屏風旁,似乎並未再靠近過來。
她正納悶,就聽得房門被人關上的聲音,屋裏半晌再無動靜。
這是跟著無名一起出去了?
祝暄小心翼翼地把眼睜開一條縫——
“睡醒了。”
謝崢遠帶著笑意的聲音冷不丁從頭頂處傳來,嚇得她一個激靈,差點拔出藏在衣袖裏的匕首,“你……你沒出去啊。”
祝暄有些尷尬地從榻上坐起,目光不知該看哪裏,隻故作淡定地朝著屏風外麵看了一眼。
隻可惜她的小動作此刻皆落入那人眼底。
謝崢遠點頭:“恩,不放心你自己在屋裏。”
這人總是會在毫不適合的時間說這種肉麻的話。好在祝暄也懶得理他這種無賴做法,隻當做沒聽見。
她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到另一邊:“想來侯爺在刻意讓人在書房點了安神香,並非隻想說這種無用的話。”
謝崢遠輕笑兩聲,“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真的就隻是想把這話說給你聽?”
祝暄:“……”
她就多餘跟這人廢話。
見她轉身就要走,那人聲音響在身後:“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你放心吧。今晚我就會回北境。”
事情都處理好了?也對,謝崢遠這般匆忙偷偷趕回上京必然是有急事需要處理的。
祝暄腳步頓了一下,便聽得他接著說道:“三個月內我必會凱旋,屆時定會風風光光娶你進門,從前虧欠的所有都會一一補上。”
“阿暄,我別無他求,隻希望你……能再等等我。”
“……”
祝暄沒說話,隻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後直直地朝著門口走去。
謝崢遠也沒再攔著,隻苦笑著告訴她無名會送她出門。
祝暄沒再作停留,推開門果然見無名守在外麵。
“小娘子醒了,如今府裏情況特殊,屬下送您出去吧。”
祝暄點點頭:“好。”
無名先一步走在了前麵,便聽得屋裏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她忍不住擰起眉頭,腳下的步子卻沒敢停。
直到跟在無名身後出了侯府側門,祝暄心頭才算鬆了一口氣。
她身上還穿著粗布衣服,這會兒走在街上也無人注意。
她沿著街道走了許久,本想著先回自己之前住的客棧,卻聽得不遠處一陣騷動,不斷有人湊過去將道路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邊再往前便是將軍府了。
祝暄心中疑惑,趕忙攔了個正從那邊回來的大娘詢問:“大娘,你知道前邊這是怎麼了嗎?”
“哎呦你不知道嗎?”那大娘表情十分誇張,好像此事該人盡皆知一樣,“將軍府混進去個假公子,今兒一早他岐州老家的親戚找過來要向他討好處,他不肯給,現在人都鬧到將軍府門口了!聽說祝小娘子已經幾日不見蹤影,都說是被這個假公子給害了!那小娘子生得貌美,又是祝將軍的血脈,可別有事啊……”
祝暄朝她道了謝,心中卻越發疑惑了。
原本陳文曜的事她是盡力在瞞著的,怎會在一夕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上京城?還這麼快就有老家的親戚找過來,大吵大鬧地把事攤到了外麵來說?
陳文曜就算是個傻的,聖上也該叮囑過他此事不得聲張。
更何況之前在宮裏聖上也同她講過,陳文曜的身世都已經查的清清楚楚,那麼這些親戚也應當一並處理了才對……
難不成這一切都是有人準備好了,隻等在關鍵時刻放上這致命的一擊?
她下意識地朝著身後看了一眼。
平遠侯府已遠了,這會兒隻在熱鬧的市井之中隱約瞧見個輪廓。
腦海中忽地回響起某人的聲音,祝暄不由歎了口氣,“原來是你說事情都解決了,是指這個……”
隻可惜她雖有些許感激,卻也終不能與前世之事混為一談。
前方依舊熱鬧,祝暄默默朝著旁邊的小道拐了進去。
眼下事情既然解決了,她手裏又還攥著陳文曜受皇帝指使的把柄,隻等看宮裏怎麼向她解釋這件事情就好。
府裏還有茗喜跟桃喜等著她,茗喜那小丫頭重情,她可不能再讓人多擔心,需得先回府報個平安才好。
她正思索著,忽地有人一頭撞進了她懷裏。
“嘶。”祝暄抬眼,便見一巴掌大的小臉上梨花帶雨,還沾了不少泥土,委屈巴巴的又是可憐又是好笑。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那小姑娘哭著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就差把自己塞進她懷裏了。
祝暄本是不願管閑事的,可聽得聲音卻不由擰眉。
她定睛再看,卻發現眼前這個小姑娘是她認識的——
“福安?!”
第34章 . 內情 由著他們去鬧,越熱鬧越好。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茗喜正沏了一壺新茶往屋裏端, 就見榻上坐了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眼淚便淌下來。
“姑娘您是不是受了傷……對不起姑娘,都是我沒用……”
“好啦。”祝暄拉著她的手替她抹了眼淚,“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別哭了, 小心驚了福安。”
茗喜一哽:“福安……公主?”
她順著祝暄的目光瞧過去, 便見床上躺著個瘦小的人兒, 雖是這樣熱的天氣卻仍是緊緊裹著被子, 將自己縮成一團。
“也不知她是怎麼從宮裏跑出來的,遇著我時差點被人欺負, 整個人像是剛在泥坑裏打了個滾兒似的,我帶她從側門進來,哄了半晌她才肯換了衣裳睡覺。”祝暄說著臉色微沉。
倒是茗喜警惕了起來:“上次公主便是偷偷夜裏跑去了寒啟閣, 姑娘小心這次別是什麼苦肉計……”
祝暄沒說話,隻瞧著床上那小丫頭熟睡的模樣,心裏五味雜陳。
若是從前遇著此事她定然不會聯想到皇帝身上,畢竟福安公主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
可她才從謝崢遠口中聽了那些事,明白黎慷無論是對待自己養大的孩子還是並肩作戰過的朋友,甚至是忠心耿耿的朝臣,都能毫不猶豫地利用跟殺害, 那麼他所表現出的最疼愛的孩子,又是否能夠逃過他精心設計過的每一個圈套呢?
此事沒有定論。
“別想太多。”祝暄拍了拍茗喜的手,“先莫要將公主在府上的事傳出去, 等一等宮裏的消息。”
若是皇帝大張旗鼓地找人, 那估計便是個坑。
若是派人在暗中尋找, 那說明他是真的在意福安這個女兒,到時候她再將人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也不遲。
怕隻怕這小丫頭被自己父皇利用了而不自知……
祝暄默默歎了口氣,轉而帶著茗喜到了外麵。
“姑娘, 您之前說得讓我好好盯著霜秋園,我都記得,將陳公子的一舉一動都記下來了。”茗喜拿出一本小冊子遞過來,“隻是現下府門口鬧得難看,咱們要不要做點什麼?”
祝暄翻看著冊子上的記錄搖了搖頭:“不必。由著他們去鬧,越熱鬧越好。”
左右現在她也無需顧忌什麼顏麵,這些人既然是被安排來鬧得,那就把其作用發揮到最大,最好把事情鬧到聖上跟前。
她倒要看看黎慷到底還有什麼措辭跟手段等著她,又要怎麼來跟她解釋安排陳文曜入府的事。
“好。”茗喜不明所以,也隻能乖乖應下。
主仆二人站了片刻,祝暄也將那小本子給翻完還給了茗喜,轉而問道:“桃喜呢?”
“桃喜說是要做些點心等姑娘回來,這會兒應是在後院的小廚房,奴婢這就去叫她。”
聽得這話她心中了然,“不必了。等她做好了將東西端來吧。”
她與桃喜之前有過約定,想必桃喜也是正在為此事做準備,她又何必去打擾,隻消這麼等著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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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政殿,禦書房。
坐在案前的人捏著眉心重重地歎了口氣:“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卻有人當即跪在地上叩頭:“可是聖上,如今東南沿海地區澇災嚴重,稍有不慎百姓便會遭殃,何方之輩又豈堪被重用?望聖上三思!”
回想起方才內侍進來稟報的話,黎慷怒火直衝頭頂,手裏的折子登時朝著跪在地上那人砸去——
“那依你之言誰能被重用,你去嗎?還是要朕親自去!”
“聖上息怒!”
“現在知道讓朕息怒了,”黎慷氣得臉色發白,嗓音嘶啞難聽,“方才朕讓你退下的時候你怎麼不滾!”
那人再次叩頭,語氣中肯:“聖上明鑒,老臣一心都是為聖上、為百姓著想。若是當年的衍國公徐老在,也會是這樣——”
“嘭!”的一聲響,嚇得守在外麵的內侍們都跟著一個激靈。
黎慷怒不可遏的聲音從屋裏傳來:“你還敢提他!朕說過從徐申死的那一刻起,我大魏就再無衍國公!劉令之你項上有幾顆腦袋,還敢在朕麵前提他?”
“咳咳咳——”
“聖上!”皇帝的貼身內侍匆忙進了屋,端著杯溫熱的茶水遞到跟前,“聖上同大人們說了這麼久怕是口幹舌燥,喝些水潤潤嗓子吧。”
那人一邊撫著黎慷的脊背,一邊朝跪在地上的劉令之使眼色。
劉大人眼瞧著自己再說下去保不齊皇帝會嘔出一口血來,到時候再降個殺頭之罪給他怕是得不償失,隻得悻悻告退,出了禦書房。
“聖上,奴才扶您去榻上坐會兒吧。”貼身內侍將人哄著扶到了軟榻上倚著,又去拿了扇子過來給他扇風順氣。
黎慷半合著眼,隻覺著心口悶得難受,腦海中不斷閃過徐申與祝振元在世時三人一同賞月聊天的場景。
“為什麼他們都死了,還要有人不斷地在朕麵前提起……他們就這麼讓人難以忘懷嗎?”
“死都死了,還要擾人清靜!”
他一同亂罵,在一旁伺候著的內侍也不敢說話,隻盡心地給主子揉著太陽穴,等人自己冷靜下來。
以往每次因衍國公和祝將軍之事發火時都是這樣。
罵罵咧咧半晌,黎慷總算是長舒了口氣。
他坐直身子,淡淡問了一句:“福安可有消息了?”
“回聖上,還沒有。城門當時就關了,公主應當還在京中。可要一戶一戶地去搜?”
皇帝沉吟片刻,歎了口氣:“找個由頭去搜吧,朕就這麼一個公主……是朕對不住她。”
“是,奴才這就辦。”內侍答應著又提起另一件事來,“聖上,陳文曜的事已經在京中鬧開了,眼瞧著那陳家人都要到宮門口來,這……”
事情都堆到了一起,黎慷不由越發頭疼:“祝暄呢?”
內侍趕忙讓守在外麵的侍衛進來稟報:“祝小娘子如今下落不明,屬下們曾去找過那些山匪,他們都說當日並未得手,隻是恍惚瞧見了兩個高手把人劫走了。後來有人說在平遠侯府附近見過小娘子的身影。”
“……”皇帝臉色越發陰沉,手中的茶盞被重重撂在桌上,“原來是他。”
“來人,傳旨到嘉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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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前廳的氣氛肅穆,祝暄麵無表情地坐在堂上,垂眼瞧著地上跪著的男子。
“原本我還想著再忍你幾日,可眼下你都將事情鬧到街上去了。我也實在留你不得。”
“妹——”陳文曜的話在喉中一哽,慌忙改口,“祝小娘子,此事並非我所願,是有人去晁州找了我,讓我來冒充祝老將軍的私生子,我……”
祝暄眉尾輕挑,“有人指使你?那你且說說看是誰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讓你來冒充將軍府的血脈?”
“是……是聖上!”他聲音幾不可聞。
“好啊你,現在都敢公然侮辱當今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