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又是一年初春到。
拂曉春風從長嶺吹來,掠過冰封萬物,染上綠意,沿路逐漸複蘇。
東方才剛剛肚白破曉,上京就熱鬧騰騰起來。
來來往往的人站在長街兩旁,堵得水泄不通。商販們連忙支開木板,掛上圍簾,鋪上瓜果木筒。沿路但凡茶館,開張不久便座無虛席,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馬車停在道路兩旁,好不熱鬧。
走南訪北的江湖俠客解下長劍,喚來小二上一壺熱茶。
閑來無事,不免好奇發問:“今日是有什麼大事?為何這般熱鬧?”
旁桌的人對視一眼:“大俠應當是從其他地方來的吧。竟然不知今日是南燼國數十年一度的大事。”
“我的確昨日才入上京。”俠客也不遮掩,反而爽朗一笑:“兄台不如同我說道說道?”
這一句話,可算是打開了話簍子。茶館眾人頓時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大俠有所不知。”
對桌的書生展開扇子,慢悠悠地說道:“南燼國素來有皇子隱姓埋名,外出曆練的傳統。今上膝下總共七位皇子,彼此年齡相差不大,以大皇子打頭,前些年皇子們接二連三開啟曆練,今日便是諸位皇子曆練歸來的日子。”
“原來如此。”俠客恍然大悟。
書生一番解釋通俗易懂,要不少遠道而來的旁觀者登時明白。
南燼國皇子曆練的傳統,在整片大陸相當出名。
其他列國的皇儲,要麼遵循嫡長子繼承製,要麼取決於帝王偏愛,總歸逃不開“立長、立嫡、立賢”的規矩原則。隻有南燼國獨樹一幟,不管皇子們在年幼時多麼受寵,加冠前都得出宮曆練,且曆練必然伴隨莫大風險。曆屆南燼皇子,中途死在曆練道路上的數不勝數,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更遑論奪儲。
正是因為這別具一格的立儲方式,南燼國每回立儲都會吸引全大陸的視線,不少遊俠商隊甚至會刻意趕來,在上京留上數月,旁觀湊熱鬧,一睹這多年難得一見的盛事。
“那南燼國又是如何確立儲君的呢?”有人不明所以。
“這便是大家最為關心的話題了。”書生順勢收了折扇:“出宮曆練的五年裏,皇子們須得隱姓埋名,在不得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做出一番功績。”
“今日便是四方巫祠主持,南燼國巫祭大典開啟的日子,皇子們自然得馬不停蹄地趕回上京。至於如何確立儲君......大典三道流程一完,便能水落石出。”書生賣了個關子,笑道:“如今是初春,待到深秋大典應當就能結束,屆時大俠若還在南燼上京,自然就知曉了。”
正說著,街道上忽而傳來一陣驚呼。
靠窗的小二也不跑堂了,拎著茶水壺站在廊邊張望:“是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殿下率先歸來了!”
茶客們紛紛起身,湊到圍欄旁去看。
高大巍峨的城門緩緩開啟,逐漸驚起一陣馬蹄聲。
端坐在馬上的青年並沒有多少隨從,但甫一入上京,驟然見到周圍人山人海,牽著韁繩的手猛然收緊,神情染上微不可查的緊張。
“殿下,殿下。”隨行的巫祝連忙低聲提醒。
仇正一這才回過神來,勉強牽製住已然有些焦躁的馬匹,堪堪迎著眾人的視線,有驚無險地從城門口一路騎行至道路盡頭。
上京主道路的中央,是南燼國的大巫祠。
“大巫祠開了!”
大巫祠建在上京正南方向,沿著南門街可以直到,位置極其精妙,前通南門,後立皇宮,飛閣流丹,正好壓著陣眼,鎮一國氣運。
街上行人堵得水泄不通的時候,朝臣們也逐漸抵達大巫祠。
遠遠地高處,白玉台階上,宮門大開。明亮的皇輦下掛上串串流蘇,後妃們攜著宮娥綴在背後,遠看如同綴著一朵朵五彩繽紛的雲。
如此盛會,自然是座無虛席,文武百官,王公貴族,南燼國有頭有臉的任務盡數到場。
仇正一在大巫祠祭壇前下了馬,將韁繩交給馬夫,看到闊別五年的父皇母後,不免有些眼眶發紅,連忙快步上前跪下:“兒臣參見父皇!參見母後!”
皇後聲音哽咽:“好!好孩子!你平安歸來了。”
她記得,五年前仇正一離開上京時,仍舊是位麵容稚氣的少年。
而現在,記憶中的小小少年已然長成為側臉清臒的青年,常年養在深宮中養尊處優的氣質悄然消散不少,曬黑了,瘦了,也有了真切實感。
大庭廣眾之下,仇正一自然不好意思同母後說什麼,匆匆相見後便退到一旁,安靜等待著巫祝將卷軸交由太巫過目。
按照規矩,每位皇子出京曆練,身旁隻能攜帶兩位隨從,還有一位大巫祠的巫祝。隨行之中巫祝不會對皇子提供援手,甚至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同皇子進行交涉,隻負責記錄皇子在曆練過程中做下的功績。
很快,太巫就驗證了卷軸的真實性,交予言官。
言官便站到祭壇之上,在聲音裏施加內力,高聲宣讀。
“南燼國大皇子仇正一,化名言和,從上京出都後沿路施善,凡有所求,必有所應,五年來救助民眾上千人不等......”
一條條功績被當眾公示,圍觀群眾議論紛紛。
“沒想到大皇子殿下便是頗有聲名的大善人。”
“的確頗為有名,我有一位東越商隊的兄弟曾經受其救助。”
“大皇子殿下當真仁善之心。”
......
遠遠地聽見討論,仇正一不由得抿唇,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這副模樣,倒是要站在身後的容老丞相不知說什麼好,隻得連連歎氣。
大皇子本性軟和,不喜爭鬥。隻可惜背後的母族是當朝四大世家中實力最強盛的一支,又是中宮皇後所出,即便自己不願,卻也一腳踏入爭鬥中心。
原先關於皇子曆劫一事,容家為他安排了一條最合適掙取功績的坦途路,要他沿路肅清貪腐,鏟除容家政敵。隻可惜仇正一自己內心抗拒,一路上壓根沒肅清幾個,做起來效果還不如他在外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