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少年時(3 / 3)

書童都這麼說了,不得已,仇泓之隻能假意一番交代後離去。

說來也巧,就在回到正殿的時候,恰好撞上完成帝師吩咐,去成衣鋪買完衣服急匆匆回來的司衍。

“四殿下。”他急忙行禮。

仇泓之的眼睛輕飄飄掃過司衍手中捧著的衣服,眼尖地看出那是一套男式黑色長袍,表情卻不變,仍舊是那副溫和知禮的模樣:“司小童。”

等走出溫暖如春的帝師宮後,仇泓之笑容頓時變淡。

數月時間,足夠他初步了解自己這位高高在上的老師。

平日裏原昭月每日隻在大藏書閣和帝師宮裏打轉,不問世事。上京那麼多世家,想攀上帝師這位仇帝眼前紅人高枝的不計其數,發來的請柬邀約紛紛揚揚,其中也不乏四大世家,她一概不理,久而久之就落得個清高名頭。

長久以來,除了自己這個親傳弟子,仇泓之就沒見在宮內見過除下人以外的旁人,更遑論其他皇子。

“滄瀾學府那邊近來有什麼動向?”

下人小心地用傘遮擋落雪,聞言恭敬道:“未曾。倒是今日帝師又去了一趟學府,同華大宗師聊了會。”

這些都是稍微打聽打聽就能知道的消息,也不重要。

仇泓之眉宇緊鎖:“七皇子呢?”

自從上次以後,他就特地吩咐過下人關注仇不語。

以仇泓之如今所掌控的資源和地位,自然不足以讓他安插什麼眼線。不得已,他隻能派出自己身旁的下人,用最笨的辦法,天天駐紮在滄瀾學府,隨時觀察最新動向。

“七皇子......他今日在滄瀾學府成功守了一個擂台。殿下您也知道,守擂很難。所以今日學府不少宗師誇獎他,說他天賦異稟,就是缺乏勤學苦練。”

下人絞盡腦汁,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今日在學府時,小的似乎見到方才帝師宮那位小童同七皇子說了句話!然後一前一後離去。”

仇泓之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掉頭,去碧柳宮。”

碧柳宮是仇泓之母妃麗嬪的住處。

麗嬪是北冥人氏,身後並無母族勢力幫襯,多年來雖然不算得寵,鮮少侍寢,但好在為人溫雅圓滑,在後宮中也算有一席之地。

下人推著輪椅進屋的時候,麗嬪正在帶著宮內一起刺繡。看見仇泓之進來,複又重新低頭,將針穿進手上的絹扇裏,“怎麼風風火火的,外邊冷,快先過來烤烤火。”

仇泓之沒有說話。

麗嬪看了他一眼,了解自己這個兒子的秉性,於是抬手揮退眾人。

待其他下人將殿門關閉後,她問:“說說吧,怎麼回事?”

仇泓之這才放開膝蓋上攥得泛白的長襟,低聲開口:“母妃......老師近來對一位皇子格外關注。”

早前,帝師在滄瀾學府同華大宗師起爭執,當眾保下七皇子,這件事已經在兩大學府裏傳開,眾人議論紛紛。

那時仇泓之還可以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同老師說了謄抄功課主謀一事,老師為了調查清楚,這才去找人。

可是這一回,仇泓之有十成十的把握,今日在南偏殿的人就是仇不語。

這一個發現,當即引爆了他心底最濃厚的不安。

自仇泓之有記憶以來,他便沒有一日不厭惡自己這幅不良於行的身體。甚至就連自己的母妃,偶爾也會用失望的眼神看著他,像刺盤桓心間。

多年來,即便貴為皇子,周遭視線仍舊摻雜著輕蔑和憐憫。這麼多年來,雖然他表麵溫文爾雅,但在背地裏,仇泓之發了瘋地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大權在握,野心熊熊燃燒,將這些人踩在腳下。

終於,在不久前,他得願所償。

銜玉而生的皇子,成為了帝師的親傳弟子,印證了預言。

從那之後,仇泓之從一位不受重視的殘疾皇子,一躍成為上京裏熱手的香饃饃,頭一回感受到受人追捧的美妙滋味。

或許因為這個身份來得太不真實,導致仇泓之始終患得患失。

再如何少年老成,他也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察覺到這點後,還是選擇第一時間告訴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母妃。

至少仇泓之清楚,他的母妃,雖然平日不經常承寵,但在仇帝麵前卻的確能說得上話。絕不如同表麵與世無爭這般簡單,甚至於自己一些最開始的野望,都是由她灌輸。

聞言,麗嬪皺了皺眉:“隻是關注而已,又不見得會真的再收弟子。”

“你才是正統銜玉而生的皇子,預言中的聖仁明君。帝師若再收一位親傳弟子,必然會造成門內相爭。帝師是位聰明人,她既然要培養你,就不可能做這種自相矛盾的事。”

“道理我自然知曉。”

仇泓之疲憊地閉了閉眼:“上回在滄瀾學府,所有人都目睹了老師的驚世劍術。但這套劍法,是無法傳給我的,母妃。”

殘缺的身體帶給他的不僅僅是難堪和不便生活,也連帶著將他習武一途從根本斬斷,再無可能。

眾所周知,武道一途最重的便是傳承。凡修煉到宗師或大宗師之境,最看重的事情便是廣收門徒,傳下自己的武學。

仇泓之從來是個驕傲又自卑的人,他可以同自己和解,但這並不妨礙老師因為他無法習武,有意再收一個能夠繼承武道衣缽的親傳弟子。

這個想法一經產生,便有如燎原之火,要他生出濃濃的恐慌來。

仇泓之不想,更不願意有另一個人和他一起,爭奪老師的目光。

相比於仇泓之的如臨大敵,麗嬪反倒不擔心。

她重新坐回到塌上,繼續拿起絹扇開始穿針引線:“就算帝師再收一位弟子,也隻會扶持你一人登基,何必如此自亂陣腳?”

說著,麗嬪語氣出現淡淡不滿:“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泓之,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這麼失態了。這般沉不住氣,往後如何能成為一國之君?”

仇泓之攥緊拳心,忽而一笑:“若是其他人,當然沒有在意的必要。但如果我說,老師有意的那名弟子,是七皇子呢?”

下一秒,麗嬪手中的絹扇驟然掉落,細長的針不小心刺進拇指。

她麵色大變,甚至顧不上用手帕裹住傷口,任由鮮血流淌:“什麼?!”

“就是母妃您聽到的那樣。”

仇泓之平靜地道:“老師近來和七皇弟走得格外近。若非您一直叮囑我關注七皇子,恐怕我也察覺不到。”

“此事當真?”麗嬪驚疑不定。

“至少有七分可能。”仇泓之:“若是母妃仍心存疑慮,今夜年宴,便能當即進行驗證。”

一炷香後,仇泓之從碧柳宮中離開。

望著不遠處的宮殿屋頂,他眼眸裏滿是沉思。

母妃格外關注七皇子。這件事,是他小時候無意發現的。

皇子們還沒有進入太學和滄瀾學府之前,有背景勢力的宮妃會提前安排先生給自家皇子單獨上課。麗嬪有野心,也懂得博取同情,她沒人脈招攬先生,便在仇帝麵前哭訴,很顯然仇帝也吃這梨花帶雨的一套,於是便同意了。

仇泓之永遠記得,第一次和先生上完課後,母妃的神情。

她摸著他的頭,魔怔般喃喃自語:“你一定要比七皇子更加優秀。”

那時五歲的的仇泓之並不懂,以至於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將母妃口中的“七皇子”當成自己的假想敵,暗自努力。

直到幾年後,年幼的仇泓之才第一次看到那位瘦削冷漠的小少年。

滄瀾學府測試天賦的第一堂課,七皇子缺席,要所有皇子都記住了他。

後來,仇泓之慢慢發現,被母妃如臨大敵般堤防的的七皇子,似乎......也不過如此。

先不說那鄙夷到連下人都可以隨意甩臉色的出身,在宮中也如同透明人一般,無人在意。每月三十日,光缺勤的次數就過半數,學業更是一塌糊塗。

仇泓之幾次試圖套近乎,都被對方冷漠地避過。

來了幾次後,仇泓之便懶得白費功夫了。因為他也格外討厭仇不語的那雙眼睛,就像宮裏傳的那樣,邪氣的很,仿佛能夠一眼望穿內心。

仇泓之小小年紀便清楚左右逢源的好處,所以他斷言,這般一個孤僻的人,根本難成大事。不足為懼。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到現在。

仇泓之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會對仇不語格外青睞。

難道是因為那張臉?

即便再不想承認,仇不語的確是眾位皇子中容貌最盛的。即便現在還隻是少年,棱角尚未長開,也能窺見日後風華。

仔細回想,母妃在他五歲當年說出那番話時,麵容扭曲的表情......分明有些魔怔。包括剛才,聽見七皇子三個字後,那一閃而沒的忌憚。

仇泓之想不通,一個廢物皇子有什麼好值得忌憚。

不過也不用想通。他隻知道,這件事情母妃會出手幫忙,這就夠了。

想到這裏,仇泓之又吩咐下人:“這幾日你繼續去滄瀾學府,盯著七皇子,若是他同老師還有接觸,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四殿下。”

“還有。”他垂下眼眸,盯著自己那雙沒有知覺的腿,終於下定決心:“上回在城外遇見的那個,說可以助我修煉武功的老道士,約個時間......同他見一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