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不語用的內功心法不太走常規,非要形容,就是陰寒凶戾。
滄瀾學府是南燼國最高武學學府,內裏用了和宗門一樣的製度,加入學府者可以學習一些基礎法門。皇子身份尊貴,一般會挑大藏書閣裏更好的心法。可這兩個地方,供給弟子挑選的功夫都偏正陽,鮮少陰寒。
比起看招數就能看出來的劍法,內功心法更為隱蔽,除非是內功大家,否則都很難一眼從修士的內力看出端倪。
原昭月便是這樣從仇不語的內力裏,窺見一些不太對勁的氣息。
她抬手招來書童,耳語幾句,率先離席。
半個時辰後,仇不語從擂台上下來。
雖然學府眾人實行人海戰術,但仇不語也不是吃素的。他每天都很忙,不僅要忙著畫拿去成衣鋪售賣,還要忙著租借課業,偶爾做點短工,最近還新增了罰抄任務。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隻會在學府待上半日。
今日帝師來了,不必隱藏實力,倒是節省不少時間。
書童見狀連忙跟了上來,將仇不語從學府帶到帝師宮前。
這是仇不語第二次踏入這座宮殿。
和上次不同的是,白衣帝師沒有窩在內殿軟塌上,反倒站在正殿中央。
看見仇不語後,她眉宇緊鎖:“勞煩殿下將手給我。”
少年皇子頓了一下,察覺到她此刻情緒,最終還是將手遞了過去。
原昭月拿起他的手,在指尖覆上靈力,從脈象探進去。
感受著另一股更為強大,無法反抗的內力在經脈裏遊走,仇不語平靜斂目,睫毛覆在臉上,陰影深邃好看。
凡修武道者,皆知這是一種極為危險的行為,無異於敞開自己的命門,對兩人都是。若是兩人中一人有異心,隻需逆行內力,便可要對方真氣紊亂。
即使親如師徒,也幾乎不會用這種辦法探查經脈。
好在原昭月並沒有花太長時間,半柱香後,她收回了自己的內力。
剛收回內力,就看見仇不語額頭上滲出汗珠。
原昭月這才想起,自己乃仙人之軀,功力遠非凡人可比。雖然隻是探查短短一段時間,對方都得承受莫大壓力,沒有暈過去已經算是極為能忍。
她心底難得升起愧疚:“先隨我來偏殿。”
仇不語安靜地跟在背後。
原昭月拍了拍手,隨侍的書童便一擁而上,為他身上圍過來一條暖絨,又塞了杯熱茶和暖爐,幾乎簇擁成雪娃娃。
少年捧著手裏的茶杯,心底仍舊為她莫名其妙生起的愧疚浮起疑惑。
原昭月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麵色仍舊有些沉:“殿下這套內功心法,是誰教的,又叫什麼名字?”
原來她的不悅,不是對自己的。仇不語看著茶麵上自己的倒影。
就在原昭月以為這隻狼崽子還對她心懷戒備,正準備換種方式再問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帝師誤會了,我沒有學過內功心法。”
沒有學過?原昭月皺眉:“那內力外放......?”
“內力是我按照引氣決修來的。”
《引氣決》是最基礎的內功法門,甚至稱不上秘籍,不過教的是凡人如何引天地靈氣入體修煉的辦法。每位學武人士最先學的必然是這個,地攤上幾銅錢就能買上一本。
可是他這番話,不是原昭月不信,而是凡人肉br體凡胎,天賦有限,能引動的靈氣太少。仇不語身上內力如此紮實,比得上尋常人十年苦功,僅憑引氣決,的確有些牽強。
但憑借現在的關係,倒也不必非要問個水落石出。
沉吟片刻後,原昭月走到書架前,從暗格裏拿出一張玉片。
“我觀殿下天賦出眾,沒有功法輔助萬萬不行。這是一套內功心法,裏麵有些運行口訣我改過,殿下若是覺得晦澀難懂,盡管來尋我。”
仇不語認得這玉片。
南燼國雖然實力隻能算列國中遊,但多年來底蘊仍在,能夠吸引如此多文人武將,原因都在大藏書樓,內裏珍藏著許多古籍孤本。
用玉片拓印的,就是最頂級的那一列,尋常王公貴族都難借閱。此前仇不語隻在仇天武那裏看到過,據說還是後者求著容妃借出來的傳家秘籍。
“記名弟子也是弟子,老師給弟子典籍教導,天經地義。”
原昭月怕他拒絕,直接將玉片遞到他麵前,鄭重其事:“好好修煉。”
仇不語張了張口,想到她方才的不信任,最後還是垂眸,伸手接過了。
......
顧忌著仇不語的身體,原昭月讓他在偏殿休息,順便先看看那本功法,有什麼不懂的晚點可以問她。
等出來後,她想起件事,召來書童囑咐:“去買些適合七皇子的衣服。”
看仇不語的出身和親自見證過冷宮現狀後,原昭月覺得他也是真慘。明明貴為皇子,結果在宮中過得還不如一個下人,連衣服換來換去都是一個顏色。
得虧他習慣白色,否則早該洗到發白。說這是她記名弟子,她都嫌丟人。
司衍愣了一下:“去您常去的那家成衣鋪嗎?”
“可以。”原昭月頷首:“買最好的料子,多買兩件,直接送去偏殿。”
“是。”書童領命而去。
司衍走後,原昭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神情難得有些煩躁。
她給仇不語的功法是她近來專門為凡界篩選改編的功法之一,雖然入門門檻極高,但威力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她在其中增加了可以提煉靈氣的法門。
之所以選擇這套讓仇不語修習,最重要的便是這層意思。
旁觀擂台上的打鬥,其他人沒有察覺,卻瞞不過原昭月的眼睛。
——仇不語每一次內力外放時,都會伴隨著細微的魔氣。
魔界缺少尊主,混沌尚未成型,平日裏便藏於凡界之下。這些年凡界多戰亂,反倒助長了魔氣的誕生,致使天地靈氣中混入魔氣,最後被修行者吸取,演變成惡性循環。特別是那種格外依賴靈氣修行的法門,會更加嚴重,長久以來必滋生戾氣,最後甚至淪為徹徹底底的魔修。
雖然他不願意說,但原昭月懷疑仇不語就是誤學了這種依賴靈氣修行,旁門左道的功法。
不過好在仇不語年紀不大,修煉內功尚未大成,現在改修法門,隻要勤加苦練,完全能夠調整過來。
撇去她對仇不語的謀劃不提,壓製魔氣本就是她下凡任務之一,就是以後得花時間多盯著點。
仇泓之到的時候,原昭月正好站在書架前思考。
聽見木輪轉動,她終於從沉思中驚醒:“四殿下。”
親傳弟子每隔三日來帝師宮內接受帝師授課,今日正好是授課的時候。
“老師好。”仇泓之笑笑,正準備往偏殿去,行至一半又被她攔住。
“殿下等等。”原昭月道:“今日授課不去南偏殿,我們去北偏殿。”
作為先帝的得意建築,帝師宮極大,光偏殿都有四個。南偏殿被改造成了小書閣,平日原昭月給學生授課大多在那裏,隻是今天恰好被仇不語占了。
她總不能帶著仇泓之到南偏殿去講課,隻好臨時更換。
聞言,仇泓之有些意外:“好。”
他在一向聽話,也沒有追問,聽原昭月這麼說後就直截了當調轉方向,朝北偏殿駛去。
隻是在走之前,他不著痕跡地朝南偏殿方向望了一眼,眼眸留有深思。
......
今日授課的內容有些難。
仇泓之身體先天不足,無法習武,所以原昭月給他留下的功課隻會更多。
因為隻有一個親傳弟子,原昭月授課的任務就變得很輕鬆。畢竟是要扶持未來登基的皇子,所以課程也相對性做了許多調整,增加了諸如《帝論》這類帝王心術和論政著作。
放到往常,這類書隻有儲君才有資格進行翻閱。
多虧了帝師的名頭,原昭月才能順利為仇泓之開展這個課程。
除此之外,原昭月還有自己的打算。
為了給仇泓之未來鋪路,她有選擇性的開始傳授他一些醫術。
至於先前預知夢境忽然帶來的抵觸心理,還不足以影響她的日常生活。在沒有完全弄清楚自己生死大劫的情況下,原昭月不會輕舉妄動。
一堂課下來,仇泓之麵前攤開的紙上已經記載大半,等原昭月講完課離開後,他還坐在北偏殿內兀自思索。
隻不過,思索的並非是授課內容,而是今日老師難得的反常。
南偏殿裏有帝師慣用的紙筆,還有他們平日教學用的書籍,甚至是原昭月冬日用來暖手的暖爐和腳凳。方才授課前,她還特意差書童去拿了套新的,顯然是臨時決定搬到北偏殿來。
實在是事出有因,不同尋常,否則也不會叫他注意。
仇泓之思忖著收拾紙筆。不知為何,他心底總有種不妙的感覺。
拿好東西後,他猶豫一下,還是喚來自己平日隨侍的下人,示意下人推著他的輪椅往南偏殿去。
見狀,候在門口的書童連忙上前:“殿下?”
仇泓之笑笑:“上回同老師上課時,我在南偏殿不小心遺落了一本劄記,打算過來找找。”
“這......”書童臉上出現猶豫:“可大人現在正在南偏殿會客。殿下不妨將劄記模樣告知我等,待大人會客完畢後,再差人送到您宮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