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長安人歎: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所謂‘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門上楣’,也不知楊家走了哪門子運!過得好生逍遙痛快!”與其同行的一個洛陽口音的中年漢子估計平日就愛附庸風雅,此時說起話來也是滿口書包,隻是語氣兀自酸溜溜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這楊玉環能把皇帝老子哄成那樣,當真是個人間尤物啊!”
“哈哈!常兄想來必是饞涎欲滴,那楊貴妃豈是你能消受的!白日做夢吧!你也隻能去平康坊找個騷娘子去去火,卻又舍不得花銷!哈哈!哈哈!”眾人一起取笑,言辭中頗多淫褻之意。聽得李天郎不禁大皺眉頭,高雲舟已經猜到七八分,悄聲說道:“看來又是楊氏一族陪天子避寒華清宮了!”
“可是楊貴妃之外戚?”李天郎看著不斷有人加入到討論中,為誰家服飾豔麗、誰家車馬華貴爭執不休,羨慕乃至立誌效仿者甚眾。“大唐富足天下,但總不可驕奢太過,尤其是外戚恃寵,難免上行下效,曆朝皆視為痼疾……”
正說話間,看見阿米麗雅滿頭大汗地牽著兩條大狗,氣喘籲籲地出現在人群中。當巨獒把她帶到李天郎身邊時,不僅引來眾人側目,也誘發一陣唏噓議論之聲。公主將牽狗的皮帶往李天郎手裏一塞,放下另一隻手裏的提籃,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氣地猛喝幾大口。
“慢點!慢點!”李天郎一聲呼哨,叫兩犬蹲坐。
“真是,這兩頭畜生欺負我來著!差點沒被它們氣死!”阿米麗雅坐下喘勻了氣,掏出汗巾擦著額頭的汗,“方才我正在一商鋪買胡餅,突然大街上傳來喧鬧之聲,一時間人潮湧湧,好生熱鬧。隨口一打聽,說是楊氏一家要往華清宮去。我原本想,恐怕是楊玉環楊貴妃的家人吧,心存好奇,也跟著去看看,見識一下傾國傾城的大唐第一美人。嘿,哪知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見不說,兩頭畜生因人多繁雜,凶性大發,狂吠亂跳,我哪裏抓得住,隻好將它們縛於一家商鋪門柱之上,匆匆一瞥,也算開了眼界!”
“見到第一美人了麼?”李天郎揶揄道,“暗地裏沒比較比較?”
“哼!哪裏見得到!”阿米麗雅大發嬌嗔,“不過見到五隊著不同色繽紛彩衣的紅男綠女分列而行,猶如春天百花齊放般燦爛。幾輛牛車,也是飾以金翠,間以珠玉,上麵還有好多吹奏樂器的美女。想來牛車極重,幾頭健牛都是步履艱難。旁邊騎馬的隨從,所騎的那些高頭大馬,顯然來自西域,價格必是不菲,這倒罷了,居然是以黃金為銜嚼,以錦繡為障泥,天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隻在佛經上看到這樣的場景,那就是西方極樂世界!”
李天郎神色凝重起來,從苦寒淒涼的邊塞,到豪奢如斯的長安,真是天壤之別。難道數十萬戍邊將士的血汗,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街邊百姓皆為其歡呼喝彩,鬧市宵小也雀躍跟隨。那車中女子,一路拋灑花瓣,竟不知隆冬季節,哪來的那麼多鮮花!隊伍走遠,沿路遺失的鞋子和頭上掉下的珠翠釵環,隨處可見,成為眾人哄搶之物。”阿米麗雅嘖嘖感歎,沒注意到臉上變色的李天郎,“大唐富貴甲天下,固然令人羨慕,可是我一路東來,仍舊見到很多饑寒落魄的可憐人啊!即使在長安,也有跪地乞食的窮人,街頭也見餓殍……你們的天子隨便拿點錢帛不就……”
“嗬嗬!這位小娘子心地甚好,但卻天真過迂了!這樣的場麵在長安算得了什麼!少見多怪罷了!就怕天子,也是縱情於此,忘了天下啊!”一個幹澀的聲音在李天郎身後響起,三人舉目望去,一位身著青色官袍的清瘦漢子正衝他們頷首示意:“某家姓杜名甫,字子美,唐突之言請三位勿怪!”
“哦?先生也是朝廷命官?這麼說恐怕多有不便!”高雲舟說道,“背後議論,也非善舉……”
那人苦笑了一下,喃喃說道:“朝廷命官?一個冷冷清清的右衛率府胄參軍,報國無路,練兵無人,罷罷罷,空談兩句時政,尚不能比及諫官,立仗馬之虞,突如其來,嗬嗬嗬,又能奈何?”說罷也不理會旁人,連連歎氣,隻是周圍諸人正津津樂道楊氏出遊,也無人睬他。
杜子美?李天郎嘴動了動,似乎聽岑參提過這個名字,但也記憶模糊了,這般場合,聽得這般大逆不道之言,他自己卻什麼也說不出啥來。這到底是天寶盛世,微有瑕疵,也是常事!李天郎這麼安慰自己,可心裏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這個叫杜甫的右衛率府胄參軍說自己無事可做,說明如今的折衝府已是無兵可交,這倒不是什麼新鮮事,安西鎮兵,募兵占了大半。長此以往,唐軍來源隻能靠各節度使自行招募了,這顯然和大唐軍力曆來的“內重外輕”截然不同,也使人不安,但到底怎麼個不好,李天郎也想不明白。
“唉!走吧!回去!”李天郎拂袖起身,決定不再胡思亂想,還是多想想明天的入朝吧!“高郎君,令尊想必已從吏部回來,不知道是否得到確切消息?”
“吾也不知!先且回去,問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