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3 / 3)

你沒抬過煤,你絕對想象不出扁擔壓肩頭的滋味。開始是酥癢,後來是火燒火燎,再後來腫疼得像扁擔直接壓在皮膚裏麵的紅肉上,真能要了你的命。不過你千萬不能停,死也不能停,否則你就前功盡棄。母老虎在關鍵時刻嗬斥我,抬!抬!抬!別像他媽個小姐——抬到不疼的時候就好了!

母老虎說得對,在你最疼的時候咬住牙再疼下去,漸漸就不疼了。最後,你的肩頭長出塊像木疙瘩那麼硬的死肉來,你就一輩子就不用為抬煤發愁了。當你抬起沉甸甸的煤筐,一步步結實實地向前走,走到盡頭,兩手一抖,煤筐一翻,兩百斤重壓頃刻消失,隨之領到一個磨亮的鋁牌。憑這個牌你可以領到一張票子,這票子可以使你吃飽喝足睡穩,使你心裏踏踏實實的不再發慌。於是,你開始計算你布袋裏漸漸多起來的鋁牌,細聽它們輕快地撞擊聲,於是你就覺不出太陽潑下來火一樣的熱光,覺不出汗水怎樣流淌,覺不出筋骨和肌肉的摩擦;於是你就興奮地感到,這黑壓壓的大煤場那麼美妙那麼光彩那麼親切最美妙的時刻是你卸掉一天的重壓,迎著清涼的海風,一麵解著衣紐扣一麵向海灣跑去。隻有海這個大浴池才能把我們這些黑鬼衝洗幹淨,讓我們顯現出人的本色來。

我第一天隨同我們乙組三十來個女人跳進海灣裏,完全驚呆了。當這些肮髒的黑猴子在水花裏翻騰一陣,突地閃露出白嫩的皮肉來,猶似大型魔術奇觀。連最可怕的母老虎也光彩四射——原來她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雞蛋大的眼珠子映著藍色的海光,令你想起馬達姆。尤其她那兩條嚇人的大腿,絕對兩條粉紅色的肉柱子挺在湧動的水波裏,讓你目瞪口呆。

後來有人暗地裏告訴我,母老虎是外周種,是俄國人在這兒打仗時留下的混合產物。有人還告訴我,母老虎厲害,找了五六個丈夫都招架不住她,最強壯的男人和她睡上一個月,就得拉到醫院裏搶救。我將聽到的這些傳聞,含含糊糊地對香姐說了。香姐有點生氣,別聽那些胡說八道!不過,香姐也有傳聞,她說母老虎的丈夫脾氣暴烈,天天打罵母老虎,並罵她是黃毛藍眼狗雜種,母老虎實在忍受不下去,就給了他一巴掌……我覺得母老虎那一巴掌肯定厲害,否則她不會跑到煤場來下的苦力。而且再也沒回過家。

在海灣洗澡男女嚴格分開,海灣中間正好有個凸起的沙丘,把海灣隔成兩半,將男女分開。但這並不保險,男人們經常越過沙丘,瞪大眼睛望這邊,使女人們驚慌失措。盡管在嘴頭上這些女人天地不怕,實際行動上卻是另一回事兒。所以,女人們下海之前,都等母老虎。母老虎並不著急洗澡,她先往海灣中間的沙丘高處上坐定,目光炯炯地監視著男人那邊,決不許一個來犯者。看到母老虎在沙丘上坐定了,這些女人才嘰嘰嘎嘎地奔下海去,使勁地搓著洗著。不過她們並沒徹底放心,鬧騰了一陣後,便把自己全浸在水裏,隻剩一個腦袋豎在水皮兒上,兩隻手卻在水下不停地忙乎,偷偷地脫光全身。有時突地湧過來一道激浪,衝得這些女人東倒西歪,一下子翻上來幾個白屁股,一個個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這時,沙丘上便傳來滾雷一樣的狂笑,母老虎樂得像男人一樣拍巴掌。母老虎不在乎這些,等她的兵馬洗完了,她才大搖大擺地走下海去,半道上就把汗衫從腦袋上擼下來,兩個大布袋似的奶子在水波裏搖晃著,任她自由自在地搓洗。

奇怪的是所有的女人都不怕我,反而拖著我和她們一同下水,這使我很尷尬。開始我還沒什麼感覺。後來從男人那邊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粗話,才漸漸恥辱起來——我可憐得都不被女人當作男人!

我開始有意識地往男人的海灣跑,女人們都不讓,說我過去就學壞了。母老虎毫不客氣地給了我一巴掌,罵道,小崽子毛病還不少呢!當然,我還是跑過去幾次,雄赳赳地跑過去,並誇張地表演著我的遊泳技術,讓男人們看看我是男人。可是,這些家夥還是拚命地嘲弄我,並不知羞恥地要我講女人洗澡的情景給他們聽。他們一個個點著女人的名問我,她們的奶子個頭多大,什麼模樣。使我大大地後悔不應該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