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不知不覺,我眼前橫著一片黑色的煤海,烏壓壓地一直延伸到海港那邊。煤海上麵活動著上百個黑糊糊的人影,有的挑煤有的抬煤,猶如螞蟻搬家,把山一樣高的煤堆,搬到另一個山一樣高的煤堆上。那時我們這個城市絕對落後,經常可以看到挑挑抬抬的工人。煤場上很熱鬧,人們喊著各種各樣味道的勞動號子,沿著兩座煤山中間搭成的窄木板道往來穿梭。他們全像煤一樣黑,絕對非洲的黑人,其中有男有女——男的全是一肩挑兩筐,女的全是兩人抬一個筐。他們走的路也分開,男的那條木板路通向高一點的煤山,女的那條木板路通向低一點的煤山。在木板路巾間設個卡子,一個老頭在裏麵發牌,男的挑一挑,獨得一角錢的牌;女的兩個人各得五分錢的牌,當天晚上可到會計那裏去兌換現錢,我弄清這些規矩後,樂得蹦高跑,一直衝到一間臨時用草席搭成的辦公室報名。

進門之前,我做了充分的準備,首先死死咬住我十八歲,然後我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大踏步走進辦公室——對著一個坐在靠門口的胖家夥說,我來幹活,要不要?我故意把嗓門弄得粗粗的。誰知這胖家夥連看都沒看我,叫我在一本大賬上寫個名,隨即扔給我一個本本,上麵寫著乙組,下麵是你永遠也記不住的一長串數字碼。說道,去乙組找組長報到。

我簡直不相信事情會這樣簡單,握著那個本本不知該怎麼辦。那個胖家夥不耐煩地吆喝一句,小崽子,去乙組報到!

我不知道乙組在哪裏,便朝幾個正在休息的挑煤工走去。這幾個家夥正在煤堆上撒尿,毫不顧忌稍遠一點的女人。一麵撒還一麵把臉轉向女人那麵哈哈大笑。女人那麵也不在乎,一個胖老娘們大聲賊,打獵的來打雀兒了!男人們更笑得厲害,黑糊糊的麵孔上閃著白得耀眼的牙。

我問他們乙組在哪兒,這些家夥像突然笑斷氣了似的,都突地轉過臉來看我。當他們看清我手裏確實是乙組的本本時,又像陡然透過氣似的哄堂大笑起來。

扒掉這家夥的褲子,看看他長個什麼!

四五個黑漢子走上前來,擺出一副要扒我褲子的架勢,並繼續放肆地笑道,看看這家夥到底長個什麼玩意兒!

我當時並沒明白他們為什麼這樣笑我,後來才知道乙組是女人那個組。煤場管事的胖子看我太小,頂不上挑兩筐的男子漢,便把我當女人分配了。

那些黑漢子其實隻是亮個要扒我褲子的虛架,嚇唬嚇唬我完事。他們大概猜想我一定逃跑,誰知我絲毫沒動,反而毫不在乎地迎著他們。我壓根就不知道什麼叫逃跑和後退,我當時隻有個一個念頭——他們靠近我時我應該怎麼打,先打哪一個。我這種反抗的架勢把幾個黑漢子惹火了,其中一個罵道,你小於還挺他媽嘎雜的!說著就伸過手來撩撥我。

我眼也不眨,看準了他伸過來的手,猛的就是一口。那家夥嚇了一跳,趕緊縮手,卻被我咬住袖子。我從小打架打慣了,咬人下死口,咬住就不鬆口,不管咬住什麼。那家夥拚命往回拽,拽得我一個趔趄一個趔趄的,我就是不鬆口。最後哧的一聲,袖頭被我撕咬下來,那家夥才得以解脫。

其餘的黑漢子一聲呐喊,來了個小狼!一齊撲過來。我當然不示弱,發了瘋地同他們廝打。但這幫黑家夥勁頭大得很,幾下就接住我。我在掙紮廝打中發現其中一個略瘦的黑家夥很會打,靈巧得要命,我怎麼抓他打他咬他都挨不著他的毫毛,明明我看得很準,卻總是打空。而他卻不知怎麼,用腳輕輕一鉤,我就噗地一下翻倒在煤堆上。不過,我即便倒在地上,還佩服那個家夥?由於我撕咬得太厲害太凶,這些家夥並沒因為我跌倒就罷手,而是毫不客氣地將我褲子扒下來,並大笑著,把那個小雞巴用煤灰給染染色!我被這些家夥按得緊緊的,無法反抗,心裏一急,急出辦法來,發狠的往下一使勁,一杆急尿噴出來,噴得他們滿臉滿身,全都嗷嗷地叫著跑開。我翻身躍起,提上褲子,抓起跟前的煤塊就向四周亂打亂砸。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嘴裏耳眼裏褲裏全是煤渣子,我不砸死一個半個的,絕對咽不下這口氣。那些黑家夥看我動野蠻,全跑得遠遠的。唯有那個略瘦的漢子站著不動,用眼神冷玲地睃我。我才不怕呢,一個大煤塊砸過去,那家夥動也不動,抬起胳膊一擋,哢嚓一聲煤塊被撞得稀碎。

我呆住了,沒再繼續扔煤塊。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家夥厲害。我打量著他,肩寬腰窄,體形細挑,當海碰子絕對是好手。但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使我看起來別扭。我卻怎麼也看不出他別扭在什麼地方。

瘦漢子看我不扔煤塊,卻嗬嗬地笑起來,說一聲,好小子,是個材料!說完往前跨兩步,伸手拍我的肩膀。我不知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警惕地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我卻一下子看出使我別扭的地方,這家夥手指和手臂特別長,與一般人兩樣,像動物園裏的長臂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