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酒情緒絕對沉穩,不管喝多少都默默無聲,從不激動。酒量不是練出來的,是天生有那麼兩下子。我瞧不起大嘴巴,一個男子漢沒酒量,在我眼裏就沒分量。蛆姐總是關心大嘴巴,老怕他喝多了。每當我和大嘴巴碰杯時,姐姐就朝我使眼神,不讓我灌大嘴巴酒。我根本不理會,姐姐越使眼神,我就越灌得凶,一直把大嘴巴灌得稀溜溜地軟癱在那裏,我才快意。大嘴巴沒記性,下一次還吆三喝四地同我碰杯,吹噓他怎麼能喝,不一會兒又癱在那裏。
我發現,我開始不怎麼聽姐姐的話了,有時還對她產生莫名其妙的怒氣。姐姐經常講大嘴巴的好處,說他這麼好那麼好,我聽了不舒服。我一陣陣產生離家出走的念頭,也許是討厭大嘴巴,但更重要的是想出去闖蕩一下。我1歲就長成現在這樣的個頭,隻不過沒有粗細,像一根高粱稈。可我在我心目中,已經和成年的漢子沒什麼兩樣。
一天晚上,我在吊鋪裏睡得正香,卻被一陣叫聲弄得漸漸醒過來。開始我還對這叫聲煩躁不已,極力想再次睡過去。可我猛然地徹底清醒過來——這是姐姐的叫聲。我腦袋嗡地一下,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含糊的異樣感覺使我小心地掀開布簾,黑暗中有個光光的屁股朝上撅著,而且還在胡亂地晃動。我的腦袋一下子脹得老大,像挨了一錘似的一下縮回吊鋪裏,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恥和可怖。
我嚇壞了,渾身打著哆嗦。我知道這是在幹什麼事,西區的小子在罵人時,把這樣的事罵得明明白白。但我還是受到前所未有過的驚嚇,弄得我腿肚子抽筋,身子老往一塊兒縮。姐姐的叫聲越來越響,簡直就是慘叫,完全像一把刀子往姐姐的身上捅。倒黴的是我一麵覺得姐姐很痛苦,同時又隱隱約約覺得這是姐姐願意的事。這種感覺令我難以忍受,因為我無法跳下去痛打一頓大嘴巴。
幸虧姐姐的尖叫聲不一會兒就減弱了,最後完全消失。卻漸漸聽到大嘴巴發出粗重的喘息,好像也挺痛苦,這給我一些安慰,使我的心情平複下去。
這件事你可以看出,十四歲以前我完全是個傻子,。個真正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但這件事卻給我帶來一次強化式的啟蒙,一下子喚醒了我身上的許多東西和感覺,我幾乎是在一個小時內成熟了。就像蝦崽退殼,呼地就膨脹了一倍——這也正像我現在感到衰老一樣,也絕不是一天比一天逐漸老下去,而是突地就蒼老起來,猶如霜打的花草,一夜之間麵目全非。
第二天早晨我假裝起來很晚,從吊鋪布簾的縫隙中,我看到姐姐端給大嘴巴喝的稀粥裏冒著亮晶晶的雞蛋。大嘴巴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情願地扭動著身子,要姐姐拽他起來。姐姐一麵拽一麵甜蜜地叫,業成,業成……我心裏酸溜溜地難受,我知道我的感情出了毛病,也許你會覺得我不正常。其實一個人的一生肯定不會太正常。如果誰要說他一生從來都是正常的,那我斷定這個人一輩子沒出息。我也許太愛我的姐姐了,因為我不僅把她當作我的姐姐,還當作我的母親。
正因為這樣,在姐姐和大嘴巴上班之後,我跳下吊鋪,匆匆吃完飯,然後找出鉛筆寫了一張紙條,姐姐:我走了。我當時的感覺是我從此永遠也看不見我的姐姐了,所以我想給姐姐寫很多很多話。但我不會寫,我告訴過你我讀書不好,想來想去還是這句詞——姐姐,我走了。
坐在學校的板凳上,我總覺得外麵的世界寬闊無際豐富多彩,隻要你有力量,你就會擁抱一切。但是你真正獨立於這個世界,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時,你才覺得這個世界不具備這個條件,它根本不理睬活生生的人。我從一個工廠走進另一個工廠,問那些坐在辦公室裏的下部,需不需要幹活的人。他們全都大吃一驚,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還會有人自己走進工廠找活幹!
開始我以為他們嫌我年齡小,就虛報我18歲。我長得老相,這你知道,說二十歲也絕對看不出破綻來。後來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你讀完小學讀中學,讀完中學讀大學,如果考不上大學,就由國家統一安排分配。不是你想幹什麼,你能幹什麼,休會幹什麼,或你願幹什麼。我突然驚愕地感到,這麼多形形色色的工廠單位,全是一個法子管著,天衣無縫。真了不起,也真叫人沮喪。我原來想開火車,火車開不成開汽車,汽車開不成開船——我們城市周圍的海裏有的是船。所有的人聽了我這些要求後都哈哈大笑,以為我神經不太正常。
我口袋裏揣著平日積攢下來的零錢,至少可以吃幾天飯。因此我還不慌,慢慢地在城市裏遊蕩。晚上睡覺不成問題,我可以去找老板魚,這小子總能給你找個睡覺的地方。再說,實在不行我就給老板魚他們運輸海貨,海碰子都樂意找我當幫手。不過夏天不行,水熱了什麼海物都像中了暑,藏匿到深深的礁縫裏——海碰子這個時候歇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