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沽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她已經在東區上中學了這家夥在西區讀小學時就響往東區,想往高樓,高樓旁邊有花同。她最願穿漂亮的衣服——她的衣服褲子絕不會有補丁。據說有一次她的褲子破了個洞,她媽給補好讓她穿著上學,她卻怎麼也不肯上學,也真就沒上學。原因就是褲子上有個補丁!後來老師批評她思想不健康,讓她跟我學習。我確實值得她學習,我就是褲子破得露屁股,也毫不在乎地走在大街上。
林曉潔問我坐在這兒幹什麼,我說不下什麼。我倒黴就倒在拙嘴笨舌,其實我完全可以說我等一個人,或是走累了歇一會兒什麼的。但我就是不會,因此使我和對方都很尷尬。林曉潔又問我為什麼不讀中學,是不是有病了。她認為凡是沒有病的人都必須讀中學,實在是奇怪!我希望她趕快走開,她卻不走,老足東拉西扯地說個沒完。她義告訴我她家搬到東區的一棟樓,樓房外麵有花園——她老是花園花園的,另外她擦著香得叫人喘不過氣來的脂粉,我真受不了。
林曉浩開始講她們中學班裏的事,她老足講一個名叫呂止紅也許是呂珍紅的女孩子。後來我總算聽明白了,那個女孩子學習成績比她好,每次考試都比她多考幾分,使她難過。林曉潔在學習上特別好勝,她在班裏考第二名,也難過得要死;要是在班裏考第一名,但同全校平衡還不算第一,她還是難過,林曉潔和我說著說著,氣憤起來,她說她怎麼使勁也趕不上那個呂什麼紅。
我對林曉潔講的話毫不感興趣,因為我腦子裏老是想著姐姐和那個大嘴巴。我突然又想到自己將來也要找一個對象,找像姐姐那樣的女人。奇怪的是我竟然覺得眼前的林曉潔就像姐姐——我開始臉紅了。
林曉潔從書包裏拿出餅幹給我吃。她總是愛吃挺高級的小零食,而且用白手絹包著,裏麵有一層白紙,打開白紙裏麵還有一層玻璃紙,打開玻璃紙裏麵還有一層油紙——仔細得叫你都不耐煩。我們西區大多數孩子撈不著吃餅幹點心之類的零食,所以塒林曉沽總是又羨慕又仇恨。要在過去,我決不會接一個女孩子送來的餅幹,但當時我大概是餓了,就竟毫不猶疑地接過兩塊,張口就吃。那餅幹像是雪做的,還沒嚼就化了。我暗暗想,自己能掙錢時,一定先狠狠地吃它一頓高級餅幹。
我看林曉潔還站著不走,便問她怎麼不回家,她說她沒鑰匙開門。她爸和她媽經常下班晚,他們是一部,當然很積極,老是開會學習——那時大多數爸爸媽媽都積極得要命,老是開什麼會,半宿半夜才下班回家。後來林曉潔又和我講起讀書的事,她聽說我從此不再讀書,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不讀書怎麼辦?——好像不讀書就沒法活下去。要不是吃她兩塊餅幹,我早抬腿走了。
我很晚才回到家裏,姐姐並沒像往常那樣為我擔憂,反而哼著一支歌曲,在屋裏忙來忙去。姐姐笑吟吟地給我端來像過年吃的好飯好菜,說是她廠裏一個工友來了,等我一起吃飯,可怎麼也沒等著。我知道姐姐說的是那個大嘴巴,便不吱聲。
我發現家裏變了樣,收拾得幹淨漂亮,連我睡覺的小吊鋪一我們全家隻一間大一點的屋子,父親活著的時候給我在頂棚上架了個吊鋪,還掛上個花布簾子。小吊鋪挺舒服的,拉上簾子就是一個小世界,你愛想什麼就想什麼。過去我和姐姐在吊鋪上睡,姐姐身子溜光溜滑還熱乎,特別是冬天,我睡得迷迷糊糊有點冷時,就摟著她,便更感到姐姐的溫暖。
姐姐很快就發現我不高興的神色,她趕緊摸摸我的腦門並問長問短。我一句話不說,因為我不知該怎麼說,我想大聲地罵大嘴巴兩句,但又怕傷姐姐的心。我這個人挺粗,可對姐姐還是很細。我很快就爬進吊鋪裏,也很快就睡著了。
大嘴巴很快就成了我家的常客,開始他還假假裝裝的,擺出一副文明樣子,規矩地坐在板凳上,和我姐姐講廠裏的工作什麼的,並對我一口一個立世弟立世弟。後來他就毫不在乎了,大搖大擺地撞進門來,把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往床上一扔,叫我姐姐炒菜喝酒。這家夥很大方,拚命往我們家拿好吃的東西。而且他很愛喝酒,但酒量並不大,幾乎是一喝就醉,醉了就笑嗬嗬地吹牛,說他孫業成是全服裝公司技術最棒的機修工,不管什麼樣的服裝機器,他不用眼看,而是用耳朵聽——站在二裏地外就能聽出毛病在什麼地方。與大嘴巴在一起喝酒挺愉快,他醉了頂多是笑嗬嗬地講話,不耽誤你喝酒。我告訴過你我能喝酒,一口氣幹杯鬧玩一樣輕鬆。與大嘴巴對飲,用不上兩個回合他就完了。大嘴巴·醉,滿臉就紅得像煮熟的蝦,也不叫我立世弟了,隻是不斷地拍我的肩頭,熱乎乎地喊,兄弟呀!兄弟呀!……那個呀字拖得長長的,叫你感到挺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