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3)

從回憶裏回到現實,秦豐自己也沒注意到那聲輕輕的歎息從他口中發出——也許是高空的風聲太大了。

他把自己的“體重”逐漸調節到正常人範圍,落在了一個自行車車棚頂上,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

如果他就這樣出現在家門口,大概會把年邁的母親嚇個半死吧?母親有晚飯後坐在門口納涼聽收音機的習慣,今天不知道在不在?母親還喜歡一邊和街道上其他鄰居說話一邊做些編織之類的活,父親在世時她就經常接些類似的工作來補貼家用上的赤字。

秦豐站在巷口,探頭探腦地朝裏張望。

家門很容易就能看到,但是門口空空如也,而且門也是緊閉著的。

秦豐繞到後巷,從窗子朝裏望。

家中冷冷清清的,位置最顯眼的五鬥櫃上放著他的遺像。母親一個人坐在床上打毛衣,打幾針拉一下線。可拚可拆的小圓桌上放著一個白瓷碗,裏麵是紅菜湯,碗上擱了兩支平行的木枝,架著一個咬了不出三口的饅頭。

秦豐望了一會兒,慢慢在窗子下蹲下來,雙眼很快就被淚水模糊了。

擦擦臉,他重新站起來,輕聲喊:“媽!媽媽!”

母親疑惑地抬起頭四下瞅瞅,但很快就扯了扯線埋下頭繼續。

秦豐繼續輕聲喊:“媽媽,是我,阿豐啊!”

母親聽到這聲音,如雷轟頂般騰地站了起來,絲線一下子從膝蓋上滾到床底。當她看見兒子在窗口的臉時,立刻傻了。

“媽媽,我回來看你……”秦豐說著自己都覺得別扭的問候語,“媽媽,我在路上看到那家麵店還沒關門,你再出去吃一碗拉麵吧……”

母親以為自己在做夢,一動不動。

秦豐尷尬地站著,也不說話。

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母親翕動著嘴唇說出第一句話:“阿豐,你真是阿豐?”

秦豐大喜過望:“媽,你看,我挺好的……”

“你,你……”母親尚未緩過神來,“你,你怎麼不進來啊……”

“我怕被人看見。”他實話實說,“沒嚇到你吧?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死是死了,可是,居然還能找回家來。”

“你趕緊去吃麵吧,我等你。”秦豐看了看巷子的兩頭,“真的不用難過,我不是好好的嗎,除了不是人以外……”

母親走過來,抓著窗欞把他看了又看,臉上淡淡地露出一絲笑容。

“媽媽,你先好好吃一頓,吃飽以後我們聊通宵,我有好多話跟你說……”

厲冰彥夢到自己變成了小說裏的雪山飛狐,在堆滿財寶的山洞裏和苗若蘭有說有笑。

他正想按照電視上演的那樣去摸摸佳人的手,一動彈突然山洞塌方,把他壓得嚴嚴實實。厲冰彥大怒,“啊”地大吼一聲就把壓在身上的那座大山頂飛了出去。

艾柏夢見自己變成了電視中的小李飛刀,像地主唾罵長工一樣教訓徒弟葉開。他一腳踩著葉開頭,一腳踩著葉開的屁股,正教訓得如日中天時,這小子竟然奮起反抗了!

艾柏尚未睜開眼就一手刀劈了出去,厲冰彥也正好一腳踹過來。

然後他們同時感到一股寒意從身體各個部位傳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後,神智馬上就清醒了。

地上大片大片的水和還沒融化徹底的殘冰,兩人的衣服都濕答答地滴著水,難怪他們都被凍得縮著脖子像隻瘟雞。

“我的頭,我的頭……痛就一個字!”厲冰彥活動著肩膀和頸子,渾身酸痛,“這酒真厲害,我記得沒喝多少才對……”

“趕緊把屋子收拾幹淨,趁老師還沒回來!”

“對對對——”

想要收拾的兩個人一個找不到拖把,一個找不到半塊布。

什麼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艾柏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大無畏的神情,他脫下校服外套就把那些垃圾往裏裝。厲冰彥起先還是一臉嫌惡地看著師兄墮落的行為,但在艾柏一聲:“看什麼看!快點弄幹淨!”的吼聲中,很快就無恥地拋棄了自尊,脫下外套當抹布,擦地板。

在鬧騰中清醒過來的第三個人茫然地望著他們。

“為什麼不拿窗簾擦地啊?”宋自樂說話間已經走到窗子下,抬手去扯那塊整間屋子裏唯一的布料——

“住手!”艾柏和厲冰彥齊齊扔下手的事衝過來,一個掐脖子一個抱腿地阻止了他,“你想死啊!老師的東西也能動嗎?!”

“大——不——了——換——塊——新——的——嘛!”三個人絞在一起,宋自樂鼻子和嘴巴也不知道是被誰的手捂住了,話講得斷斷續續的。他一手掰著捂住自己臉的那支胳膊,一手在空中沒點兒地亂抓,一個不小心抓到了窗簾,“嘩啦”一聲後,三個人在慣性下一屁股坐地上,白窗簾帶著牆皮罩在他們頭頂,亂七八糟地裹成一團。

掙紮過程中好像誰踩到了窗簾的一角,向前撲去,隻聽一聲巨響後,床塌了。

“看看你都幹了什麼?”艾柏的聲音悲憤地盤旋,一拳打出去。他自己也沒好成什麼樣,那一拳正打在沙發上,三四個彈簧噴出來昂昂昂歡快地叫著——僅剩的家具報銷了。

宋自樂和厲冰彥從窗簾下麵鑽出來,麵對著一屋子狼藉啞口無言。

“給老子聽著!”艾柏仗著自己稍微大幾個月充當老大發號施令,“哪怕今天曠課也要把這間屋恢複原樣——嗄——”

屋頂落下來一大塊牆皮,不偏不倚貼在他臉上。

艾柏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揭下牆皮攥在手裏,慢慢地睜開眼盯著那兩個笑得嘰嘰歪歪的二百五。

“都給我去死——”

路人隻見某個方向塵土飛揚,兩個男孩子目瞪口呆地坐在一堆廢墟上,兩米開外的另一個男孩雙手輪流從地上抓磚頭砸向他們。

“天可憐見!終於讓我找到你們了!”

撥開人群,一聲欣喜若狂的高喊止住了艾柏的瘋狂。

狼狽不堪的厲冰彥如同狗甩毛一樣抖掉滿頭滿身的碎渣子,他聞聽此言,滿臉疑惑地把劉海往兩邊分開,眼睛眨巴著大叫一聲:“趙曉哲?”

仍然穿著和尚袍子的趙曉哲拿著一聽汽水一個雞肉卷:“報名時間就快到了,你們無論如何要趕快啊!”

“報名?”艾柏把兩手磚頭隨便往後一丟,人群中響起痛叫聲,“報什麼名?你說查理士快餐店的那個繞口令比賽啊?念出來也不過就獎勵一杯小汽水,我請你得了!”

趙曉哲更急:“請什麼請,你們兩個蠢蛋!是考試!考試啊!芳雍先生讓我來通知你們的,就是那個考試!”

“嗯?”宋自樂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掏了掏耳朵。

他剛才說“芳雍先生”?

“哈!”艾柏和厲冰彥眼睛倏地瞪大,“這、這、這、這、這麼快!”

“是啊!”趙曉哲激動地一跺腳,“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找你們!”

“不是吧!”兩人激動地齊聲大叫。

“是啊!”趙曉哲又一跺腳。

“不是吧——”兩人歇斯底裏地揪著頭發對吼。

“是啊——”趙曉哲聲嘶力竭地跺腳。

艾柏和厲冰彥異口同聲地拒絕:“不行。”

“為什麼!”趙曉哲的情緒收不回來,啪一聲捏扁了鋁罐,激動之情如那聽汽水一樣亂飆亂濺。

兩個人,抱頭痛哭:“我們要留下來修房子……”

“這破房子怎麼可能修得好?你們死心吧,趕緊參加考試,通過就能拜入芳雍先生名下,金碧輝煌的房子隨便住,各國大餐就隨便吃!”趙曉哲激動地把汽水和半個雞肉卷向後一扔便來扯艾柏和厲冰彥,人群中又有痛叫聲響起。

“嗯?”宋自樂第二次聽到了熟悉的名字,“禿驢,請問你剛才說的那個芳雍,是不是表麵上很襥很傲,其實很癡癲的那個芳雍?”

趙曉哲噔噔噔地後退三步,“你、你是何人,竟敢這樣直呼大人名諱?”

宋自樂一把揪起趙曉哲,放聲獰笑:“哇哈哈哈哈,我是他未來的證婚人!說,什麼考試?”

趙曉哲尚未開口,警車聲嘀吧嘀吧呼嘯而至,“糟!鬧得太過火了!”艾柏第一個竄出人群,朝一旁的巷子逃去。

厲冰彥溜的速度完全不亞於艾柏。

“你們怎麼又把帶路的我給丟下了?”趙曉哲三番兩次被拋棄,淚流滿麵地伸出手,“等等我!”

宋自樂把他的頭扳回來,笑容可掬地瞪著看,“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追得上,隻要你帶我一起湊熱鬧!”

“你、你到底是誰啊?”趙曉哲驚恐地望著這個眉清目秀的可愛美少年。

“不是說了嘛,我是芳雍未來的證婚人!”宋自樂見警察已經分開外圍的人群往裏擠,連忙架著拖著來不及反應的趙曉哲腳底抹油。上百號圍觀群眾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睛時一片廢磚頭堆上四條罪魁禍首半個人影也不剩了。

息霞山·靜心館。

一天的晨唱開始之前,最為年長的弟子穆德感到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某些不安定因素。

他命人打開大門,走到台階前,外麵晨霧還沒有散去,就連五米外的景色都無法目測。

靜心館方圓數百裏都籠罩著靜心經的結界,不要說普通人根本看不到,進不來,就算僥幸進入其中,一旦有絲毫心煩意亂,這一情緒的波動就會立刻傳達到靜心館內。此外,侵入者還有可能受到自己內心深處不斷擴大的迷惑影響而產生幻覺——到底是可怕還是絕望,具體情況就要視這個人的心誌而定了。

穆德感覺不到空氣中有任何波動,但他又隱約地覺得這裏除了自己人外,還有別的什麼人在。

“誰?”

前方的霧淡了些,一股輕微的氣流使它們開始有向兩旁擴散的趨勢。那逐漸清晰起來的懸崖上,若隱若現地站立了一個身影。來人全身罩在黑色的寬大鬥篷裏,帽簷垂得極低,隻露出挺秀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僅憑那一部分,穆德無法區分出來人的性別。

對方從鬥篷裏伸出一隻手,皮膚白皙,五指修長有力,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隻巴掌大的白色蝴蝶,對方的手輕輕鬆開,那蝴蝶翩翩飛舞到穆德麵前時,竟自己燃燒起來,在白色的火焰中一邊燃,一邊舞,奇怪的是它沒有化為灰燼,卻變成了閃爍的粉末。待它燃盡後,穆德的手中出現了一個信封,右上角處浮現出一隻展翅的蝴蝶圖案,但很快就消失,變為一封普通信函的樣子。

穆德低頭看著那信封,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不由得喃喃自語:“這麼快又要召開聖隱會了……”再抬頭往前望去時,前方空空蕩蕩,霧已向那人站過的地方迅速彙攏。

他不敢怠慢,急忙拿著信封匆匆折返館內。

“禿子,你又耍我們的話,定叫你手裏的十八道雞肉全餐全部翻進海裏!”艾柏囂張地叫囂道。

渡輪上的人驚訝地望著他——這幾個人從上船起就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耍你做什麼呀?再說我什麼時候耍過你呀?”趙曉哲把一個印有“查理士快餐店”的大紙袋牢牢地抱住,“你們不要叫我禿子、禿驢——我有頭發!”

“還敢頂嘴?”厲冰彥從後麵揪著他的衣領猙獰道:“上次帶我們翻山越嶺你以為拍電影呀?明明就有小汽車開上去,還是加長Rolls Royce,你信不信?”

趙曉哲向後仰著,上半身和下半身成九十度直角,頭搖成撥浪鼓,“不信!”

“說你蠢你還別不承認,”厲冰彥接過話茬繼續說,“而且我們下山的時候走的是康莊大道,並行開兩輛Rolls Royce都不成問題!”

趙曉哲依然持續死命搖頭的頻率,“我不信!我不信!”

宋自樂坐在渡輪欄杆上大吃零食,對背後的滔滔海水視而不見,“喂,到底你們和芳雍怎麼扯上關係的,這一段我還不知道呢?”

艾柏一把丟開趙曉哲,大踏步地走過來,“我還沒問你呢?你又是怎麼認識芳雍那個家夥的?”

“他是我哥的老朋友,自然就和我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宋自樂手一攤,嘴裏同時含了十幾根薯條在嚼,難為他說話還能這麼清晰,“你別以為我想認識他。那個人襥得要死,世界上根本沒他放在眼裏的東西!”

“一點不錯!”艾柏想起那晚就來氣,“自己跑到別人家去吃飯也就算了,害我和冰彥等得花兒也謝了淚兒也幹了,都不知道請我們吃點東西——衰人!”

“嗯?”宋自樂正忙著把薯條插進鼻孔裏然後用嘴巴去咬著吃,聞言甩過頭來,“不是吧?!”

“是啊!”艾柏不解氣地抽了一根薯條去吃。

“不是吧?”宋自樂大叫。

“是啊!”艾柏又抽一根。

“他那晚正好在我家吃飯來著。”宋自樂趕緊做了一個“不要打我”的姿勢,“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請他來的!”

“原來是汝!”艾柏大為光火,但轉念一想,至少他們對芳雍那個人的看法並無出入,都是苦大仇深的同一陣線,這樣他心裏就釋然不少,“對了,你大哥和他是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一個什麼類似於專門接收我們這種怪胎的收容所性質的破爛組織七星社?”

艾柏此言剛出後腦勺就挨了根雞骨頭,頭一回就看見厲冰彥對他做了個警告的手勢。

“我套套消息而已!”他用唇形回答,厲冰彥還是搖頭,兩人僵持中。

隻聽背後宋自樂說:“哦,普蕾雅德,十二人長老會啊!”

艾柏隱約記得聽芳雍提過十二這個數字,把頭點得雞啄米,後麵的厲冰彥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沒錯!原來你知道。等一等——”他指著宋自樂,“難不成你也是那組織裏的……”

宋自樂慢悠悠地說了幾個“非也”:“咱比你們倆知道的時間也久不到哪裏去,還不是那天晚上芳雍來做客的時候,我爬牆上偷聽到的。”

厲冰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目前弄清楚老師和這個組織的關係,對他來說比什麼都迫切。他心裏總是隱約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澀感,而過往的經驗證明,這些能夠預測暴風雪的敏感神經確實也在緊要關頭救過他和艾柏無數次。

長老會,聖隱會,七星社,這些名詞對艾柏和厲冰彥來說還是很陌生,他們仍然不能確信這些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

他們聽不懂,趙曉哲就更加糊塗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參加的是加入芳雍門下的考試,隻要通過就能拜師學藝,順帶享受生活。

“芳雍和我那個失蹤N年的老爸都是長老會裏的,不過長老會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聽起來蠻好玩的樣子——對了,他們一共有十二個,所以叫十二人長老會。不過好像本來是十三隻,因為十四年前背叛了一隻,所以隻剩十二隻。”

宋自樂說書似的津津樂道。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老師跟那個聖隱會一定有關係,他也絕對是七星社裏的一員。隻是……”厲冰彥在艾柏的注視下頓了頓,一絲愁雲浮現眉宇間,“這個長老會,我總覺得給人非常不祥的感覺。而老師……恐怕和它有莫大的牽連。”

他們乘坐的渡輪發出了一聲冗長的汽笛,海平麵上出現了一個小點,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一個距離城市不遠的小島嶼——吉島。

“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的洛倫佐啦!芳雍說他是七星社的叛徒,但是他看起來卻一副無害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和嘉睿老師關係匪淺……”

“我覺得洛倫佐人很好啊。”

宋自樂可愛又不失禮貌的笑容裏一絲狡黠也看不到,“就算他背叛了七星社,但他沒有加害我們的理由吧。”

厲冰彥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語塞。的確,現在他隻是預感,完全沒有證據,甚至連能夠把預感描述表達出來的語句都沒有。所以他隻好繼續沉默,思索。

“我信他。”艾柏突然開口,聲音又靜又沉穩,“而且即使不信洛倫佐,我們也該信老師。”

宋自樂扁扁嘴,譏笑:“可是,你不是很怕嘉睿老師嗎?”

誰知道艾柏立刻拋開方才那副成熟的樣子,驚道:“我的確是怕啊!”

“把他描述得跟魔鬼一樣?”

“他的確是魔鬼啊!”厲冰彥忙不迭點著頭確認。

“那就是你倆有病?”宋自樂奇怪道,“對魔鬼如此推心置腹。”

艾柏和厲冰彥竟然同時啞口無言,臉上出現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訝異表情。

“各位遊客,前方目的地,吉島。吉島是一個在億萬年前的地殼運動中自然形成的島嶼,此處有兩股洋流交彙,氣候十分複雜……”

機械的導遊女聲響起,輪船上本來正安靜地看海的遊客開始蠢蠢欲動。艾柏看那島靠得近了,下決心似的一腳踩上座位,“不管如何還是那句話,一定要先加入進去!”

厲冰彥也深知這是唯一的途徑,錯過這個機會,他們也許會和一個極大的秘密失之交臂,“沒錯。”

“那就走吧!”宋自樂還是那個宗旨,好玩第一!

一船的遊客在下船口排好了隊,梯子還沒放下去,就見三道人影刷刷射過,後麵一個穿和尚袍子的小男孩叫道:“又把我扔下!喂!我是帶路的呀——”

從空中俯瞰,吉島就像一隻還未成熟的青色芭蕉放在金黃的托盤上。島上被各種植物覆蓋,除了天然野生的草木,還有當地人專門開辟出來的各種植物園。而且,不論遊客在什麼時候去,都能趕上為各種各樣的節而布置的盛會:葡萄節、鬱金香節、野菜節……那些金黃色的部分便是讓人心癢愛煞的純淨沙灘,軟綿綿暖洋洋,於是又一連串的節日誕生:風箏節、趕潮節、海鮮節、篝火節……難怪乎有不少人稱吉島是“純粹為享受而誕生的地方”。

近日這裏卻冷清了不少,跳上沙灘時,艾柏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麵不是寫著誘人的廣告語,而是一句警告:“淺灘有毒水母出沒,請勿下海嬉戲。”

相比之下,下麵寫著“歡迎來到吉島,近日葡萄節開幕”的木牌則顯得煢煢孑立,無人關注。

這個時候來的一般都是散客,不過也就十來個人。他們下船後三三兩兩地散開,很快便把四個男孩剩在沙灘上。

“你不是要帶路嗎,前麵啊。”艾柏對身後的趙曉哲頭一偏。

“我……那個……”趙曉哲結結巴巴地支吾了一陣,一副斷頭台上豁出去的表情,“我隻知道考場是在吉島而已!”

藍天碧水,一片金色沙灘上,兩個人圍成圈狀對著裏麵拳打腳踢。

數分鍾後艾柏第一個直起身子,一邊呼——呼——喘氣,一邊給拳頭鬆關節;厲冰彥仰起下巴居高臨下地蔑視道:“讓我們曠課就算了!還不讓我們修理老師的屋子!”

艾柏繼續補上一腳,“不讓我們修理老師的屋子就算了,還在路上磨蹭著要我們給你買十八道雞肉全餐!”

厲冰彥一拳砸下去又直起來,曆數:“買了十八道雞肉全餐就算了,還把我們領到這個鬼地方!”

艾柏跟著一連擂了好幾下,“領到這個鬼地方也就算了,竟然連個鬼影都不見!”

厲冰彥還要接著罵,突然停下來,詫異地抬起頭四處一望,發現宋自樂在幾百米開外的海灘盡頭,小得變成了一個點兒。

他高喊一聲:“喂!老兄——你不是最討厭打架的嗎?為什麼不來阻止我們啊——”

宋自樂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是啊——所以我躲開——讓你們打個夠嘛——誰叫那家夥的確欠揍——你們打完了別忘記叫我一聲!”

“豈有此理!”趙曉哲發飆了,一個旋風地堂腿把三人掃飛五尺以外,作大鵬展翅狀,“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看拳!”

“拳?”艾柏瞪著銅鈴眼,“哇!天馬流星拳呢,我好——怕啊!”上去一拳掄倒,“這才是拳,看到沒?!”兩個人繼續圍上去不入流地拳打腳踢。

“等一下!”厲冰彥突然伸開兩臂攔住左右二人,然後做經典混混動作:以拇指輕佻地揩了一下鼻尖,嘴角揚起一個叼了煙時才會有的弧度,“就這麼打下去根本沒意思,我想到一個更好玩的。不如就地把他埋了,澆點水……”

“不是吧?!”趙曉哲蹲在地上,抱頭高叫。

厲冰彥思索一秒鍾,“大哥,不埋你就埋雞肉全餐,選一個吧。”

趙曉哲不假思索地往地上一躺,“來吧!”

“我靠,他的愛真熾熱。”艾柏往後一縮,“我們不是在拍廣告吧?”

“我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厲冰彥突然想起來。

艾柏一臉茫然,“好像是考試……不過突然打上癮了。”

幾個人麵麵相覷,忽然空氣裏出現一陣微微翻滾的氣浪。雖然那不過是吹拂起額前劉海的程度,但厲冰彥眼神霎時一定,警惕地凝神捕捉異動,垂在兩側自然放鬆的手指立即收攏成拳。

奇襲就在那一刻突然降臨!幾個人頭頂上不過差了半米距離的空中突然撕開一個數尺長的口子,電光火石之間,一隻扁平如紙的黑色巨鳥從口子裏倏地射出——

“艾柏,低頭!”厲冰彥高喊一聲。

艾柏也感覺到了背後的氣浪,就勢彎腰伏在地麵,躲過一擊。

再看那隻扁扁的鳥,擦著艾柏頭頂飛過後便直線攻擊下一個目標——正往他們這個方向趕來的宋自樂。

厲冰彥誰都擔心,就是不擔心他——這家夥的速度到底有多快,他從來也沒見過。隻是那次在三陽山,他和艾柏均無法以肉眼看到宋自樂的動作,由此可以推斷他避這隻雖然迅疾卻仍能看清軌跡的黑鳥不成問題。

雖然宋自樂如他所想的那樣輕鬆避過,但厲冰彥還是吃了一驚。隻見宋自樂站在那裏根本沒動,任由黑鳥從他頸間飛過卻安然無恙,就好像他是個光線投射出來的虛像一樣,再鋒利的刀也割不斷。而事實上,厲冰彥知道那是因為他用極快的速度閃到一邊,待黑鳥飛過後再飛快地閃了回來,以致於騙過了眼睛,還以為他原地未動。

這家夥的極限到底是多少?

不過他根本沒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因為黑鳥下一個目標已經鎖定了他。

和艾柏、宋自樂不同,厲冰彥沒打算閃避後再給它機會去攻擊趙曉哲。早在它出現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調整到了攻擊狀態,如果不是當時離艾柏太近,而自己又沒有把握不傷到他,厲冰彥早就出手了。

這個地方後麵就是用之不竭的海水,潮濕的空氣中滿是水分,他占盡天時地利,“管你什麼東西,關住再說!”

四道冰壁在黑鳥四周立起,然後在它尚未來得及突圍時,上下又各出現兩道,形成一個方形囚籠。

仔細一看,那隻黑鳥還真是薄得像紙,簡直是二維世界裏的東西!當它平平地飄在空中時,除了一道黑線,什麼也看不到。

“這是啥玩意啊?”蹲在地上的趙曉哲吃驚地瞅著它說。

黑鳥“意識”到自己被困,卻不緊不慢地在冰籠裏轉起圈,越轉越快,幾秒之內就看不清楚了,隻見一個黑色的巨大切割機與冰壁發出碰撞聲——然後,上麵的裂痕便爭先恐後地出現了。

“哇!”四個人齊齊喊了一聲,“什麼東西啊?”

“快點困住它!”艾柏吼。

厲冰彥一聲接一聲地喊:“我凍我凍我凍凍凍!”那黑鳥外麵又接二連三地豎起冰壁。

這樣,當黑鳥衝出一個籠子外麵就又是一個籠子,一個籠子接一個籠子,僵持了足足幾分鍾。除了笑嗬嗬的宋自樂仗著自己速度快根本不用擔心外,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累死我了,你們幾個衰人想到辦法沒有?”厲冰彥百忙之中抽空吼了一句。

艾柏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存在,“讓開!小樣的敢出來,我一巴掌扇飛它!”說著“呀——”地一抬雙臂,那些還沒被撞開的冰壁裂得粉碎,裏麵的黑鳥倒是安然無恙並且橫衝直撞地再度進行第二輪襲擊。

“我殺了你——”厲吼聲中以宋自樂為首、艾柏第二、厲冰彥第三、趙曉哲最後的隊伍開始亡命,最前頭的宋自樂還不忘哈哈大笑:“爽,太好玩了!”

最後的趙曉哲又是淚花飛灑半空中,高喊出自己的雄心壯誌:“我不想死——”本來嘛,人生最大的誌向就應該是活著,他出娘胎十五年以來今年終於一下子體會了兩次。心驚膽戰中趙曉哲回頭一看,那黑鳥竟沒追在後麵,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便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後再瞪得賊大——還是沒有!後麵風平浪靜一片祥和,趙曉哲高興地一頭栽倒在沙灘上麵,喊:“不用跑啦……”

沒人理他,趙曉哲爬起來一看,沙灘上就剩他一個人而已,那三個早就跑遠了。

“第五次了……”他淚流滿麵地向天空中舉起一隻巴掌。

前麵的三隻一心逃命根本就沒注意到後麵少了一個人,所以也就更加沒注意到黑鳥並沒有追在後麵。

當三個人跑得竭盡全力,以致於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宋自樂完全忘掉了這麼跑的初衷,而把它當成了一次比賽!

“哦哈哈哈哈哈——就是那棵樹!看誰先到終點——”

他一邊說一邊鉚足了勁。

艾柏頭一抬,隻見宋自樂所指的那個終點前,又是一陣氣浪,空中迅速撕開一個大口子,和剛才的情況如出一轍!

“啊啊啊啊啊停下!”艾柏原地急刹車,和後麵的厲冰彥撞個滿懷。厲冰彥忍著撞得七葷八素的腦袋和艾柏一起製止宋自樂:“自樂——回來——”

“啦啦啦啦我第一名!”宋自樂完全沒聽見,迎頭和巨鳥撞了上去。

艾柏和厲冰彥不約而同地把眼睛瞪到巨大,然後飛快閉上。

轟的一聲,好比地震+驚雷,兩個人隻覺得心髒突然停跳,呼吸係統全部關閉,耳朵裏先是嗡嗡聲然後一片寂靜,如同掉進宇宙的黑洞裏,渾身上下全無感覺。

厲冰彥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是:“可了不得啦!連屍體都沒有啦!”

“什麼?”艾柏大駭,剛一睜眼頭上就被倒下的樹幹砸個正著。

厲冰彥定定地望著自半空中飄落的黑色紙屑,撿起一片來看,隻是一張尋常無奇的紙而已。

“自樂……你的犧牲我會永遠記得……”說罷沉痛地低下頭。

“還有我!”被砸得陷進沙子裏麵三公分的艾柏惱怒地一把揮開樹幹,摸摸頭頂。

本來還紛紛揚揚下雪似的紙屑突然劈頭蓋臉地射過來。

“啊!還玩?”艾柏嚎叫一聲,拚命拔出腳踝,氣沉山河地大吼一聲:“老子跟你拚了——”以他為中心的幾股氣流向四下爆開,紙屑在沙塵“爆”中紛紛被吹上天去。

“我回來啦!”沙灘盡頭奔來一個小點,轉眼到了幾十米開外,興高采烈的宋自樂手裏提著幾大串青的紫的紅的葡萄。

厲冰彥和艾柏吃驚地抱在一起,“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