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4 七星社·長老會

“喂,禿驢!跟你說了無數次,我們不認識洛倫佐·拉菲克!”

“就是,他搗亂關我們什麼事,你別那麼不講道理!”

從小跟著那種蠻不講理的老師長大的艾柏和厲冰彥,要論插科打諢,是好手中的好手。

兩個人從醒過來以後就一直大呼小叫,擾得整座靜心館裏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這兩個人是哪來的啊,快點讓他們閉嘴吧?!”

“吵死啦——”

道行較低又不知內情的部分弟子忍無可忍,拿掃帚砸門。他們越惱,艾柏和厲冰彥就越起勁。

憑窗外天色判斷,大概到了下午4、5點鍾的時候,穆德隻身來到房間外,在一片恭敬的問安聲中提出帶走兩人的要求。

“這麼快又見到你了啊,大師兄,大大的——師兄!”

如果說穆德給他們的感覺是趾高氣揚,那麼艾柏回敬他的就是吊兒郎當。

穆德不予理睬,隻徑自將他們領到芳雍所在的偏堂就悄聲退下。

這是一間奇妙的屋子。四角宮燈漫溢出柔和的光,使得籠罩在一層光暈之中的家具每樣看起來都像是至少有上百年曆史的古董。

剛進門,厲冰彥的目光就落在一幅水墨畫上,畫是自下往上延伸的,他慢慢循著望去,才發現這畫軸有著不可思議的長度,換言之,這屋子的頂,似乎已高得超出想象,可以媲美教堂的天頂了。

“怎麼,喜歡拙作嗎?”

高遠漆黑的房梁上空突然響起這樣一個聲音,讓厲冰彥的思緒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這幅畫畫的是一個古老的日本傳說,它的目的是訓誡世人不要說謊。誠實,是全人類的美德……你們說,是吧?”

台階上方的芳雍一身對襟深藍唐裝,手工刺繡的金絲盤龍紋栩栩如生。他抬起指尖觸了觸畫軸,使得那已經在時光中變得硬而脆的紙質發出簌簌的聲響。

安坐在紅木榻椅之上,年輕的主人神情慵懶地端起手邊茶盞,細品香茗。

接下來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誰也沒有率先打破僵局的意思。

對峙數分鍾後,艾柏不耐煩地開口:“你到底想怎樣啊?”

“你們不認識洛倫佐?”

“不認識!他誰啊?昨天學校裏第一次遇到!”

“……那麼你們倆的能力,是誰教導的?”

艾柏和厲冰彥對看一眼,艾柏仰起脖子,“自學成材,不行啊?”

芳雍定定地望著他們,目光涼颼颼的,使艾柏一時無法判斷他究竟接受這個說法沒有。

半晌,芳雍起身,順著台階走下來,慢慢道:“像你們這樣的特異功能者,世界各地都有,他們全部隸屬一個由十二人管轄的組織‘七星社’。”

兩個少年倍感驚異,“什!麼!——還有組織?”

“Pléiade,在翠奐國以外的地區稱‘普蕾雅德’,翠奐國成員則統稱其‘七星社’。”

“裏麵的成員全都是從小就開始接受培養的。‘七星社’先是測定他們各自的才能,然後針對不同的能力分別給他們不同的特殊訓練,並教育他們要以一己之力擔當起護衛人類的責任——這些,你們從來也不知道,沒聽說過嗎?”

艾柏茫然地搖了搖頭。

厲冰彥亦然,“這個組織到底是做什麼的?”

“捍衛人類曆史上已經作出的卓越貢獻,確保這個高度發達的文明社會得以繼續發展下去,保護人類這一造物主所創造的奇跡生命體不受任何傷害。籠統地說,就是暗地鏟除一切人類的敵對勢力。”

“聽起來還蠻正義的。”厲冰彥若有所思地回味,突然定神,“喂,你不會是想讓我們加入吧?”

“能不能自願選擇?”艾柏搭腔。

“不能。”芳雍冷冷回絕,“現在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來管束、教導你們學會正確運用並控製能力。任你們為所欲為,這個世界會全亂套的。”

“亂套”這個說法讓艾柏想到了昨天,還有十幾天前的三陽山軍訓。

“最近的事情,是不是跟那個洛倫佐有關?”

芳雍淡淡地回答:“他是七星社的叛徒,現在已經升級為敵人。”

“他要……毀滅人類?”說出這句話時艾柏自己都忍不住想噴笑,有生之年他也會說出如此電影的台詞!

“暫時與你們無關。”芳雍麵無表情,聲音更是平淡。

艾柏額角青筋直跳,那些差點導致他們倆送命的事情,居然還跟他們“無關”?!

“成為七星社的正式成員,還要經過一次考核,雖然隻是形式上的,我想以你們的能力應該可以通過。總之,具體事項我會安排,現在你們兩個可以回去了。”

芳雍側過頭,注意力放在打開的一本書上,顯然不打算再花時間在他們身上,“下山的捷徑已經開了,一個小時內不會關閉。”

艾柏愣了一愣。

“你——這家夥!”

雖然是兩個男孩,而且是身手了得到恐怖分子見了也要屁滾尿流的男孩,半夜裏下山還是無法有恃無恐。

“那個家夥真是襥得讓老子不爽,但更不爽的是為什麼老子在他麵前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艾柏叉著腰嘟嘟囔囔,“更別提扁他了——丟人啊!”

“這就是所謂的‘神’給人的壓迫感吧。”

厲冰彥喃喃了一句,他們現在走在一條平坦的馬路上,不用想也知道正是頭天夜裏那輛Rolls Royce駛過的捷徑。

“我總覺得有蹊蹺啊,為什麼嘉睿老師一句都不提這個七星社的事情——他跟這個組織究竟有什麼關係——艾柏你這個豬腦,你都不覺得到處是疑點嗎?”

艾柏停下腳步,“你覺得光憑我們兩個,弄清楚這些疑點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覺得如果我們再跑回去問那個芳雍或者是嘉睿老師,他們告訴我們的可能性又是多大?”

“那就隻有什麼都不做了?”

“所以我說起碼要進入這個組織,才有可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艾柏突然嘖嘖有聲,摸了摸下巴,“剛才忘了問他加入這個什麼鬼七星社有沒有報酬了……”

“你就想著錢和吃!”厲冰彥險些倒地。

艾柏一隻手插在褲兜裏,一隻手勾著厲冰彥的肩膀,語氣循循善誘:“不急不急,慢慢來,我們先仔細回想一下離這裏最近的都有哪些好吃的有名的餐館……”

“還吃!我們一整天無故曠課沒去學校,老師不生疑才怪!”厲冰彥一個耳光扇得艾柏原地轉了個圈,“趕緊編理由負荊請罪先!”

臨時被抓來頂替別人的值日生怨恨地在心裏把那兩個曠課的家夥詛咒了千遍萬遍。

“可以了,回去吧。”

一直靠在講台上的班主任突然開口。

“哎?”兩個值日生抬起頭,可是窗子還沒擦,垃圾也沒倒。

“回去吧,以後你們倆的值日都可以叫今天曠課那兩個家夥代做了。”班主任懶洋洋地又補充了一句,“時間不早了。”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幾分鍾後,嘉睿伸了個懶腰,這種非常市井的動作在他做來異常好看,就像他經常穿的那套衣服一樣,寬大白襯衫+同樣寬鬆的長褲,簡單到不行的式樣,而且天天重複不變,卻從來不會給人帶來審美上的疲勞。

物體投射在地麵上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窗子、門、桌椅……還有他自己。嘉睿若有所思地以拇指指甲摩挲著下唇,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學校安靜下來,有人咚咚咚地敲了敲本來就是敞開的門,嘉睿瞥了一眼,洛倫佐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走進來。

“剛才經過,好像看到你兩個徒弟在往這裏趕噢,一時好奇,忍不住跑了過來。對了,”洛倫佐感興趣地想起這件事,“我還沒幹過老師這行呢,到這裏來當外教怎麼樣?”

嘉睿呷口酒,連同冰塊一起嚼,“恐怕你太帥了,學校不會同意。”

“此言差矣,俊男老師可以激發女同學的求知欲,明白嗎?”

嘉睿麵色自若地點頭,“如果不怕被七星社全體成員追著,像過街老鼠般喊打,你盡管去拋頭露麵好了,我沒意見。”

“言之有理……啊,真可惜。聽說翠奐國的教師節福利很好呢,尤其是市立第一高這樣的名校。”

“昨天你和楊後來怎樣了?”

嘉睿像沒聽到那些插科打諢一樣直入主題。

“大家都是聰明人,打起來對誰都沒好處,所以我們連手都沒交,就散了。”

“隻是這樣嗎?”嘉睿涼颼颼地看過來。

“再透露給他一點情報。”洛倫佐哈哈一笑,“你做好準備吧,估計聖隱會很快就要開始召集成員了。”

“哼。”嘉睿淡淡盯著天花板。

厲冰彥和艾柏趕到學校時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來分鍾。他們在辦公室繞了一圈也沒發現嘉睿的影子,於是戰戰兢兢來到教室。

剛到門口,厲冰彥就飛快地閃回門邊的牆壁上貼著,同時將艾柏一把拽了過去。

艾柏往前一看,眼睛倏地睜大。

教室裏除了嘉睿,還有另外一個男人,金發碧眼,古羅馬最傑出的雕塑一樣的體格,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嘴裏含根棒棒糖,並且兩隻手都很忙碌地被易拉罐占據了。

“老師竟然也有朋友?這可真是奇跡!”艾柏遲疑地開口,“不過,這個外國人,我怎麼覺得那麼眼熟?”

厲冰彥一顆鵝蛋大的汗珠子掉下來。

“你什麼記性?!這不就是昨天夜裏那個……”

“洛倫佐·拉菲克?”艾柏目眥盡裂,“他們認識?!完蛋,老師百分之一百知道我們暴露能力的事了……”

“你的邏輯都在往什麼方麵跑?”厲冰彥不可思議地盯著艾柏,“現在要擔心的是,老師好像跟他是一夥的,怎麼辦啊啊啊啊,我們豈不是被迫加入他敵對的組織了?”

“不是還沒考核嗎?拒絕就是了!”

“這倒也是。”厲冰彥發覺雖然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有道理,但從一定程度上來看無知才是力量,就好比艾柏這樣的,考慮問題最直觀,想的解決辦法也最簡單可行。

“艾柏——冰彥——”宋自樂熱烈的歡呼聲在背後響徹雲霄,更加證明了無知的確是力量的道理,並且還是破壞力相當強大的力量。

教室裏交談著的兩個人停下,齊刷刷地朝外看來。

“被你害死了……”厲冰彥皺著一張臉,眼睛盯住腳尖。

“你們倆——”宋自樂的話剛說了三個字就被人悠哉地打斷,“你們兩個,是不是早上上學的時候沒趕上校車,所以一直走到現在?”

“是這樣,其實我們倆……睡過頭了!”艾柏玩變臉似的立馬作嚴肅狀,“剛才冰彥這小子說要請客,問我晚上去哪吃飯,地點隨我挑。我說那哪成啊,怎麼就我們兩個人,無論如何也應該把老師叫上才對!老師你晚上有沒有事?一起吧。”

厲冰彥緩慢地別過頭盯著艾柏,嘴角抽搐。

“吃飯啊?好啊!我跟老哥說一聲不回去了,人多熱鬧也!”宋自樂高舉起右手,一臉樂開花。

厲冰彥腦袋九十度大轉彎,瞪著宋自樂。

“這個提議不錯,我正好餓了。”洛倫佐對厲冰彥報以“你們有把柄在我手上”的“慈祥”目光,“你不介意我蹭飯吧,boy?”

嘉睿慢慢地抬起右手,慢慢地放在下巴上,慢慢地搓了搓,“那……還真是要好好挑個地點才行。”

“嗬嗬嗬嗬……”厲冰彥僵笑幾聲,突然轉身狠狠毆打起艾柏來,“王八蛋!我把你撕了烤來吃!”

一片樹葉飄到宋自樂頭頂,他拿下來看了看,眼睛好像燈泡通了電流那麼一閃,“我們吃火鍋吧?”

其他四個人看著他。

“這個好!”厲冰彥想的是價格,便宜!

“不錯!”艾柏想的是分量,多!

“可以考慮。”嘉睿想的是味道,再普通的火鍋也差不到哪裏去。

“終於有機會吃翠奐國的名菜了!”洛倫佐笑盈盈地握拳。

半個小時後嘉睿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雙臂橫抱胸前蹺著二郎腿,目光如炬,“外麵那麼多火鍋店不去,誰讓你們到我家來涮?”

“在家裏吃有氣氛嘛!”厲冰彥洗鍋,其實想的還是價格,便宜。

“是啊是啊,可以肆無忌憚。”艾柏洗葷菜,其實想的還是分量,同樣的錢可以買更多材料!

“我一直很想到我崇拜的嘉睿老師家來參觀一下!”宋自樂洗蔬菜和水果,笑眯眯地實話實說。

洛倫佐坐在屋子裏的另一張沙發上,微笑著四下環顧,“嘉睿,你這裏還真是家徒四壁呀。”

嘉睿維持原姿勢不動,偏過頭來斜了他一眼,“生活不成問題不就行了。”

“嘉老師,我洗好了!”宋自樂就著水龍頭洗完一堆菜,找了半天連個盤子都沒找到,他東張西望了一下,眨巴著眼睛問,“這放哪裏?”

嘉睿伸出右手,從掌心出現一縷縷白色的霧氣,一圈一圈繞著手指、手掌、手腕盤旋,最終包圍住整隻手臂。他把手心向下,空氣中的水分變成了冰淩凝結在一起,一張冰雕玉砌的台子逐漸成形,“桌麵”上還有自然形成的坑洞,大小不一。

嘉睿懶懶地收回手,“放裏麵。”

宋自樂第一次看見這麼有創意的桌子,又摸又蹭,大開眼界,“哇!太神奇了!太方便了!相比之下我的能力是多麼地無聊啊!你們唾棄我吧!”

“怎麼會?我覺得你那麼快的速度很占便宜!想做什麼壞事盡情去做,反正逃跑時沒人追得上。”艾柏把牛肉羊肉洗好了,想切成片卻連把刀都找不到,“老師,刀在哪裏?”

“你真想當廚子嗎,切塊肉還要用刀!”厲冰彥嗤之以鼻,把牛肉托在手心裏,短短幾秒鍾,顏色鮮豔的牛肉表麵便結了一層薄薄脆脆的冰晶,就好像是從冰箱冷藏櫃裏取出來的一樣,他同時在指間夾了片薄如蟬翼的冰刃,刷刷聲一響,牛肉塊上的肉片就像刨木花似的落下來。

“冰的確是個很實用的東西呀!”宋自樂豔羨不已,“同一個老師教,艾柏你怎麼就不會?”

提到這一點,一向目中無人的艾柏也有點自卑:“是啊……有時候覺得力氣大真不是好玩意,除了打架外一點用處都沒有。”

洛倫佐對這張桌子也甚為滿意,以致於幸災樂禍地開起嘉睿的玩笑:“當初聽說你的能力是所有人中最生活化的,現在看到果然名不虛傳。這樣一來,你可以不用冰箱,不用空調,不用任何家具,真叫人羨慕。要是人人都會這招,地球上估計一點汙染都沒了。”

靠得最近的厲冰彥聽後,實在忍不住好奇,“……你們,認識很久?”

“這個很明顯吧。”洛倫佐微笑道,“隻不過東方人看起來比較年輕,其實他還年長我半歲噢。”

“是怎麼認識的呢?”厲冰彥問的時候,試探地看了一眼老師。後者望著別處,沒有不悅的跡象。

“怎麼認識的……”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洛倫佐轉動著一雙湛藍的眼睛思索起來,“應該是在參加聖隱會的途中吧——聖隱會你可知道?”

厲冰彥搖搖頭,對這個陌生的名詞沒有印象,但今天在芳雍那裏聽說了他們這些異能力者也有組織的消息,使他很快聯想到了相關方麵。

“由被挑選出來的傑出異能力者所參加的朝會。”洛倫佐一點隱瞞含混的跡象都沒有,“我們兩個在路上大打出手……因此被取消了資格。”

後來他們都沒再參加過對組織裏的成員來說意味著榮譽和地位的聖隱會,直到加入了長老會也是一樣。

除了頭回見麵那一次,兩人之間沒再動過武。對這個組織始終充滿懷疑、輕佻甚至嘲諷的洛倫佐,和漫不經心、與世無爭的嘉睿,在分別成為地位最高的十二人之一後,盡管戴著麵具,他們還是一下就認出了對方,隻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你們為什麼看不順眼?”回過神來,艾柏和宋自樂也都盤膝坐在桌旁,和厲冰彥一起津津有味地托腮聽講。

“不是因為不順眼才打,是因為我們兩個正好都不想參加聖隱會,但明確拒絕會被視為大逆不道,所以我們采取了簡單可行的辦法——私鬥一場。”洛倫佐豎起手指擋在唇前,“這個是多年以來除了我們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好了,故事告一段落,快點吃東西,我餓了。嘉睿,有酒嗎?”

語音剛落,兩個土黃色的泡菜壇子就在他麵前晃了晃,“俗稱,三——碗——倒。”嘉睿悠閑地將兩隻手的酒壇子碰了碰,砰砰兩聲一左一右剁在桌子上。同時掀開泥封,一股濃厚的酒香飄出來,光是氣味就烈得足夠讓普通人頭一懵。

洛倫佐頗感興趣地湊到壇子邊深深吸一口氣,“碗多大?”

嘉睿彎起手指,關節叩了叩那兩個倒扣在壇子口上的碗蓋。

“過癮。”洛倫佐揚起一邊眉,慢慢地笑。

“啊——我愛它!”宋自樂激動地撲上去一邊摟一個,“老師,您不會讓我喝汽水吧?”

“這兒哪有汽水?”嘉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反正以後都要喝,不如從小開始練。”

“幹了!”喝酒最怕氣氛好,餘下兩個男孩全都激動地握拳。

三碗倒名不虛傳,艾柏最後說完一句:“我再也吃不下了……”就歪倒在一堆殘羹冷炙裏。

他下麵壓的是厲冰彥,那家夥十分鍾前就已經倒在那裏了。

“沒出息。”嘉睿隻是瞥了一眼就繼續麵無表情地端著碗底向上一揚。

“我也不行了……不過真的太爽了……”宋自樂帶著幸福的笑容麵色緋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睡了過去。

兩個壇子都見了底,而嘉睿和洛倫佐的臉色跟開喝前毫無分別。

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屋子裏沒有任何可以顯示時間的物體,但憑借體內的生物鍾,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估計出此刻大概是晚上第11章點。

已經腐朽的窗框發出細微的開裂聲,窗子突然被風吹開,飄動的簾後是一輪蒼茫的圓月。

銀杏樹在月色中顯得如此安詳寧靜,全然看不出有任何魔化的跡象。一個人由遠及近而來,停在樹下。這時四周並沒有起風,金黃色的樹葉卻晃動起來,發出嘩嘩聲。而投在地上的斑駁影子裏,突然多了一個人形的倒影。

嘉睿半仰起頭,那兒吊著一個身穿市立第一高校服的男生,喉嚨裏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嗚……不想死……”

那正是數月前身故於此的秦豐。

“幫幫我……”秦豐的胳膊發出咯吱聲,一點一點地抬起來,“我知道,你很強……我不想死……我想活……”

看來他在這幾個月裏受盡了折磨,嘉睿聳聳肩,“活過來是絕對不可能啦——但是自由來去,還是可以做到的。”

“自由……來去……”秦豐遲疑地問,“可以……去……家裏……嗎?”

“廢話,都說了是自由來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到這麼大一塊紫水晶做你的寄體,以致於欠了洛倫佐和狄奈思那兩家夥一個大大的人情。”

嘉睿口氣平淡地抱怨著,手裏握著一顆圓圓的紫水晶球——紫中帶藍,是紫水晶之中的極品。這種需要億萬年才會在地母懷中形成的礦物,開采一塊就少一塊,很早以前的人就深深懂得它的尊貴和稀有,因此在過去很長時間內隻有教皇和主教才有資格佩帶。

“這顆水晶四百年前屬於富甲一方的哈特布裏托伯爵家族所有。”嘉睿回憶起狄奈思把它從手杖上取下來交給自己時的慎重口吻,“這個家族一度被傳成員都擁有通靈體質,其實和它分不開關係。哈特布裏托本人甚至為它得罪了當時的教皇,花了數百萬英鎊才保住性命。”

“得了,我隻是借,等找到了更合適的寄體之後會還給你的。”嘉睿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像對待花椰菜一樣掂了掂,其囂張程度,看得狄奈思眯起眼睛別過頭去。

“……有它我就可以自由來去了?我媽媽……就能再見到我?”

他不敢置信,以為又是一時的幻境。

“不知道,試試吧。”嘉睿把水晶球放在手裏,時而像玩籃球一樣用指尖頂著轉。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狄奈思說過紫水晶的特殊磁場使它既可以驅逐鬼魂也可以吸引鬼魂,就像一把雙刃劍。至於究竟是得它相助還是被它毀滅,完全要看秦豐自己而定。

“嘉睿,還有一點要千萬注意。”狄奈思最後叮囑,“越是有靈力的紫水晶也越能惑亂心性,把一個正常人變成魔鬼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你不要把它完全交給寄體的對象,否則它們一旦合二為一,到時即使是我也很難製服他們的。”

“我說,先提醒你一下,”嘉睿懶洋洋地叮囑道,“如果你被它控製,無法自製地去做一些二百五兮兮的缺德事,我就會立刻取回水晶。到時候不要怪我為什麼幫你又來滅你——明白?”

秦豐點點頭,沒什麼怨言:“那我要怎麼做呢?”他望了望自己所在的枝頭。自從死後,他就一直被束縛在這裏無法動彈。

“靠!不要把什麼事都推給我,我隻創造條件,其他自己努力。”

水晶球突然從內部開始發亮,有節奏地一明一滅。拿著它的嘉睿覺得異常冰冷的溫度從手掌上傳來,連體溫一向偏低、不知道冷為何物的他都能感覺得到那片紫色裏的寒意。這顆紫水晶即使和人體接觸久了也完全不會變得溫熱一點點,簡直是藐視熱傳遞的原理。

紫水晶離開嘉睿的手掌緩慢地朝秦豐移動過去,後者吃驚地盯著它,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水晶球貼著他的手開始向上滾,經過手腕來到手臂、肩膀、頸子,然後慢慢滑下,停在胸腔偏左的地方,像滴液體般滲了進去……透過薄薄的衣服和皮膚,隱約能看見裏麵紫色的光芒在一閃一閃,和心髒跳動的頻率差不多。

“它、它、它、它怎麼進去了?”秦豐結結巴巴地問。

“現在你從那個繩子上給我下來!”嘉睿不耐煩地命令。

“哦!”秦豐想也不想地一掙。

銀杏樹突然一陣猛烈震動,扇形葉片紛紛揚揚下雨似的落下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秦豐滿頭的樹葉,驚詫中不忘活動了一下手腳,一切自如。

“這個水晶的磁場好像挺合你的。”眼見沒發生什麼異狀,嘉睿放下心來,“你可以自己回去吧?”

“啊,可、可以的……”秦豐仍然沒從吃驚中鎮定下來

嘉睿轉身要離開。

“那個,謝謝您……”

嘉睿停住,半側過臉,神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別作惡啊。”

叮當叮當的鑰匙撞擊聲逐漸模糊,秦豐怔怔地望著那個身影在漫天銀杏葉雨裏悠然遠去……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自己兩隻手來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我已經死了……”他自言自語,兩隻手捏成拳又放開,“那現在我算什麼?鬼?”

回家的念頭一下子閃過腦海,秦豐跳下花壇,本能地打算撒腿朝校門的方向跑去,可是他腳沒落地反而飄在了空中,這一現象把他驚得目瞪口呆,連滾帶爬地失去了平衡。

摔到水泥地麵上,他也不覺得痛,甚至還立刻彈了起來,好像根本沒什麼重力的感覺。秦豐記得自己小時候看過一本書,上麵是幾個孩子在月球上比賽跳高跳遠的場麵,當時的他羨慕得不行,於是人生的第一個夢想就是當宇航員,上月球,隻為了自己能狠狠跳一跳。

他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半蹲下,猛地一蹬地麵——

刷,所有景物飛快地後退,待到回過神來低頭看時,那棵金色的銀杏樹已經變成了一大片黑暗之中的一個小點兒。

“我浮起來了……”秦豐抬起頭,張望著空曠的周圍。什麼障礙物也沒有,遠遠地可以望見燈火璀璨的市中心,還有全市最高每到夜裏頂樓就會激光四射的明光大廈。

“哇噢!”秦豐做了十幾年的書呆子,頭一次感到人生是這麼刺激——不,應該說,是鬼生。

“難道我現在的密度就和空氣一樣?”他摸摸胸口,隱約還能感到紫水晶球在那裏搏動。按照魚兒漂在水中的原理看來,他得讓自己的密度大於空氣才能降下去。

秦豐屏息靜氣,就像遊泳的人吐出體內空氣然後潛下去一樣。不過半天過去了,他還是飄在天上。

“怎麼會沒用?”他又試了試,還是不行,“難道我剛像果子一樣從樹上掉下來就立馬又變成了個氣球?氣球還能隨風飄飄——我怎麼動啊?!”秦豐開始拚命搖晃身體,然後突然想起來——他已經死了,而死人是不會呼吸的。

“哇啊——救命啊——”

自然沒人理他。別說不會有誰能注意到幾百米上空的呼救,就算注意到了也沒轍——他本來就沒命可救。

“豈有此理——就沒人尊重鬼的合法權利嗎——”

秦豐大叫一聲,開始一一嚐試狗刨式、蝶式、蛙式、小強式……手腳並用,成功地劃下去幾十米——如果忽視掉用了半個小時這一點的話。

“啊……啊……啊……”一隻烏鴉從他身邊飛過,秦豐的頭隨它從左移動到右,手和腳還在不停地劃著。烏鴉把他遠遠甩在了後麵,秦豐感到自己的憤怒就要爆發了。

“讓——我——下——去——”話音剛落,秦豐突覺自己身體好像一枚向上發射並到達了最高點的炮彈,短暫的停留後,倏地飛墜下去!

“啊啊啊啊啊,停!停!停!”

秦豐手忙腳亂地掙紮,完全忘了自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會痛。

如他所願,他再度飄了起來,但離地麵已經不足十米,幸好周圍人跡罕至,否則非嚇得人屁滾尿流不可。

秦豐試探地說了句:“升?”

那空氣好像頓時改變了浮力,把他往上托了些。

“再升點?”秦豐大喜過望,忙著玩這升降遊戲,“降點,降點,升——”

“呀嘿——”

半個小時後,各大高層建築的頂樓上一個身影飛快地起起落落。秦豐自大廈邊緣一跳,往下望時,車水馬人魚的霓虹大道,就跟架在直升飛機上現場直播的節目裏看到的一樣。

把這燈紅酒綠區分開來的是一座橋,過了長達幾公裏的橋,另外一邊則是黑燈瞎火並與高速公路接壤的平房棚戶區。

兩年前他每天都在這裏等公車,花一個半小時去上課。後來升上了三年級,因為學校強製要住校的原因,他經常一個月也不能回家。能在市立第一高就讀的秦豐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成績特別優異,第一高是沒可能錄取他,甚至減免幾千塊學雜書本和住宿費的。

可是除了讀書考試,自己就什麼也不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跑個一百米都要二十幾秒,比女生還慢,再加上戴著眼鏡其貌不揚,性格又遲鈍懦弱,所以在學校的時候,班上的男生都有女孩青睞,唯獨他形隻影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