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東北就是陰氣最盛的方向,因此又俗稱鬼門關。
隨著夜色漸深,更多通道會逐一開啟,直至子時,而在大約淩晨兩點左右時,陰氣會達到最盛。
整座校園霎時陷入一片鬼魅的綽影之中,嘉睿可以斷定,以往任何一個鬼日,都不會有如此反常的情況出現。
會不會絕後他不敢說,但這確實是規模和氣勢空前的一次“返陽”。
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逐漸轉變成鮮豔欲滴的紅色,突然紛紛像被賦予了生命一樣從四麵八方射向站在開闊處的嘉睿。
當當當當——刀片似的葉子似乎撞上什麼硬物,一一被彈開。那一瞬間,鮮紅的葉片又恢複成金黃色,在漫天的黃金急雨中,一堵透明、卻堅固無比的牆壁,不知何時已悄然豎起在嘉睿的四周。
他彎腰撿起一片看來再平常不過的銀杏葉,手指剛靠近,就被鋒利的邊緣拉出一條細細的血口。嘉睿撇撇嘴角,丟掉樹葉,心想這已經不是鬼魂級別的伎倆,起碼也是妖的程度了。
仔細想想,用來鎮壓地獄眾鬼的這棵銀杏樹,一千多年下來吸收的怨氣著實不少,如果連它都腐化成了妖魔……那這間學校、這方圓百裏所有生活著的人們可以說是百分之百地完蛋了。
而從通道裏出來的怨魂,也不會再回到陰界去,從此留在世上,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
可問題是,要讓這棵樹變成魔障並不簡單,除非有人暗中動了手腳,而且這個人不但手段高明、能力強悍,對人類更是充滿了不一般的恨意。
有這個本事,又有這個動機的,除了那家夥之外,嘉睿還真想不出其他人來。
可是銷聲匿跡十四年的人,會突然選在這個時刻、這個地方卷土重來嗎?
“上帝保佑我的預感最好不要實現。”嘉睿對著紛紛揚揚下雪似的葉片開口。
“上帝從今天開始,一直放假,嘉睿。”
前方金色的樹雲裏起了一個小小的氣流漩渦,那聲音就從其中發出,帶著笑意。
“混賬。”嗓音的熟悉程度讓嘉睿掀起眼皮,不露痕跡地啐了一口。
在暗夜中輕盈地一躍而下,對方黑色風衣的衣角劃起一道弧線,宛如飛鳥騰空而去時的那雙翅膀。
“如果想知道前因後果,就跟我來吧。”男子伸出手指勾了勾,嘴角漾起一抹笑容,“十四年的舊可有得敘了,不是嗎?”
“正合我意。”
靜默之後,嘉睿冷冷回答。
晚上七點正,宋家樸實大氣的宅邸中響起了鍾聲,聲音不大,但浸透人心,古樸中沉韻十足。七下鍾響完,大門打開,門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黑色Rolls RoycePhantom,無聲無息。
打開大門的宋天奇親自迎向院外。隻見兩名少年立於車門邊,身著上等綢緞麵料、貼身裁製的唐裝,一個穿雪青色,手捧錦盒;一個穿墨綠色,恭敬地打開車門。
車內的人並不比他們年長多少,按理說能乘坐Rolls Royce的人非富即貴,怎麼都應該上點年紀,然而車的主人完全打破了這個定律——年輕、高雅、雍容、不可侵犯、遠遠淩駕世人之上的尊貴磁場令人無法忽視,更令人屏息噤聲。玄色唐裝的剪裁突顯瘦削高挑的身材,俊秀無雙的容貌間透出的,是一種對人間萬事萬物、生生滅滅皆漠不在意的神色。
人未到,氣勢已環繞。
宋自樂站在宋天奇身後,不由得唧咕:“他怎麼看起來就不會老呢?十年二十年都是這個樣子。”
沙夜之前並沒見過今晚造訪的這位客人,隻是有幾次聽丈夫提起深交數十載的芳雍,以及從自樂那裏聽到一些關於他小時候幹出來讓人橫眉毛豎眼睛的破事,其中就有把芳雍相贈的流光鞭拿來翻花繩的部分。
宋天奇上下打量一番,笑:“幾年沒見,你看來精神還不錯。”
他的笑已經夠淡了,而芳雍那個表情更淺到根本稱不上是笑容:“彼此彼此。”他的臉微微一側,緊隨其後的兩名少年在宋天奇麵前站定,身著墨綠色唐裝的那個開口:“宋先生,宋夫人,晚上好。我是莫卡,這是弟弟賀吉,此次能和先生一道拜訪兩位,深感榮幸。”
宋自樂像看動物園的火雞一樣,“你們倆……是雙胞胎吧?”
莫卡愣了一下,“啊?正是。”
“不是翠奐國人吧?”宋自樂湊得近到能看清他們眼睛的顏色。
“我們的祖國是芮拉奇。”
宋自樂嘖嘖讚歎兩聲,點頭,小聲地對沙夜耳語:“北域那帶果然出美人。”沙夜笑而不語。
莫卡與賀吉無所適從地對望了一眼,略感尷尬。
芳雍瞥了宋自樂一眼,對宋天奇開口:“自樂也沒怎麼變,好像還比小時候更皮了。”
“也更難管了。”宋天奇對此倒是深感頭痛,尤其是娶了個非常袒護自樂的老婆以後。
雖然宋天奇事先對沙夜說過飯菜一切隨意,但從自樂那裏聽說芳雍的來頭之後,沙夜還是沒有怠慢。在不浪費的前提下,精心琢磨出八大盤,無一不是集合各地區美食的精粹。這裏不得不提到的是,她雖然是大世家的小姐,但一直習慣吃苦,從未過一天嬌慣的日子,不但身手過人,而且廚藝、女紅、詩詞歌賦也沒有一樣輸給自己最擅長的武學。
莫卡和賀吉本來不願與他們同桌進餐,覺得有失體統,愣是被宋自樂一邊一個按坐在自己兩旁,“這樣才對稱!”
宋自樂哪怕在吃飯的時候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老實規矩,剛盛了碗湯,還沒開喝就講了一句爆場的話:“芳雍哥,談戀愛沒?你什麼時候也娶個像我大嫂這樣賢惠的老婆?”
賀吉冷不丁突然一陣咳嗽,宋自樂把筷子換到左手,騰出右手拍他的背,“慢慢喝,好喝也別一下子灌了。”
芳雍不以為意,反問:“除非你的房間保持整齊狀態一個月,那我就有可能談戀愛。”
“你就那麼不爽我把你的寶貝流光鞭放在垃圾堆裏的事?”宋自樂賊笑一下,“不過現在俺嫂子天天幫俺收拾房間,不要說是一個月,就是一年都能保持,哈哈——衰人,別談戀愛了,直接結婚去吧!”
莫卡詫異地看了先生一眼,出乎意料,先生非但沒有一絲惱怒的神色,反倒浮現淡淡的笑容。這可不是他熟悉的芳雍啊,出生皇室、受精英教育長大,以完美為人生唯一目標的聖賢,怎麼可以被人拿結婚開玩笑?
賀吉也覺得渾身不對勁。他和孿生哥哥入門十年,始終是排名賽中的前五位,即使這樣,先生也從來沒有誇過他們一句,更談不上暖言暖語地說話,可現在他和一個普通男孩坐在一起,就好像一家人一樣自然,這太奇怪了。
宋天奇當然看出這兩兄弟的不適,他咳嗽一聲,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弟弟一腳。
宋自樂端起裝了汽水的杯子,非常不爽,“來來,芳雍哥,我敬你老人家一杯。”他生下來不久家裏人就發現這孩子對酒香有股蠢蠢欲動的本能反應,果然三歲時他就開始坐在酒缸裏度過,被方圓百裏的人傳為驚談,但宋天奇以未成年不許飲酒為由禁止他碰酒水,這點連沙夜也讚同,為此全家總動員,一瓶酒都不私藏。
芳雍抬手,“敬就免了,我不喝酒。”
“這是汽水。”
“小孩子的飲料。”
“真不給麵子。”宋自樂哈哈笑著坐回去,“莫卡,賀吉,敬你倆,你倆不要學他,連汽水都不喝。”
“自樂,你安靜地吃飯。”宋天奇拿著湯勺的手背上青筋直冒。
“你們都不開玩笑,這還哪像吃飯啊,不成開會了嗎?”宋自樂置若罔聞,“這樣吧,我來表演一段好了。你們統統含一口水在嘴裏,如果有人噴了就是我贏,如果沒噴我就閉嘴再也不說話了!”
宋宅的古鍾連續響起八下鍾聲時,外麵經過的人已經聽不到了,原因很簡單,它被另外一種聲音取代了——鄉村老歌伴隨著歡快的班卓琴,回蕩空氣中。
宋自樂把兩個沙發坐墊綁在前胸後背上當防彈衣,兩根筷子拴在頭上當天線,腰上掛了兩塊塑料搓衣板(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找來這麼古老的東西),領子後還鉤了五個晾衣架,分別掛上枕頭套,手上套兩個冰鎮香檳的鐵桶,集變形金剛、京劇武生和阿童木的精華於一身。
他剛一出場,賀吉嘴裏的汽水就沿著下巴流到了衣服上,莫卡驚得筷子停在半空中。
宋天奇和沙夜大概是習以為常了,一個微微歎氣,一個饒有興致;而芳雍的定力則出乎意料的強,麵對如此場麵依舊麵不改色,隻是說了一句:“宋自樂,人如其名。”
“我們家祖宗八代的搞笑細胞大概都遺傳給他了。”宋天奇掩唇低聲說,“家族裏從來沒有哪個人能這麼自娛自樂,我老婆說我跟弟弟比起來,簡直連幽默感都沒有。”
“表演結束,我贏了!”一曲唱畢,宋自樂把渾身行頭一甩,坐到目瞪口呆的莫卡賀吉中間,一臉的嚴肅正經,令人充分懷疑其神經構造。
他拍拍莫卡的肩,“怎樣,要不要也來秀一下自己的表演才華?”
賀吉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莫卡一身剛才那裝備的景象,汽水再次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我不會唱。”莫卡搖頭。
“是嗎,那你會蝦米?”
莫卡想了一下,淡淡開口:“我可以把這座房子在十秒鍾之內夷為平地。”
宋自樂眼皮也不眨一下,“那多沒意思!”他又轉過去問賀吉,“你勒?”
賀吉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可以把十公裏以外的一座房子送上天。”
“你們倆專門幫人搬家?”宋自樂左看看右看看,“這是很好的才能!起步價多少?”
若是普通人這樣跟他們講話,下場可想而知,但對方是老師的朋友,賀吉彬彬有禮地答:“我想,是免費的。”
芳雍打斷了他們:“你們倆離開一下。”
莫卡賀吉立刻起身,半鞠躬後退出廳堂。
宋天奇亦明白意思:“自樂,去。”
“遵旨!”宋自樂顛出去,繼續找那對雙胞胎的麻煩。
沙夜知道芳雍今晚拜訪的目的就在於接下來的談話,於是站起來說:“你們去房間談吧,我沏了茶送上去。”
“嗨。”
莫卡抬頭,宋自樂騎在獅子背上作?望狀,“賀吉呢?”
“他在車裏等。”莫卡背著手,依舊直視前方,
宋自樂雙腿盤著獅子頭,倒掛金鉤,手裏一袋樂事也跟著口朝下地簌簌掉出來,一部分落到他臉上,“吃薯片……該死。”
“謝了,不用。”莫卡不失禮節地冷淡推辭。
“哦。”宋自樂把掉在臉上的撿起來放回嘴裏,莫卡突然開口:“你大哥和芳雍先生是什麼關係?”
宋自樂舔了一下手指頭,很認真地說:“他們不搞同性戀。”莫卡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相識很久了嗎?”
“大概吧,總覺得我出生前他們就認識了。”
“我從沒聽說你們的事。”莫卡刻板地說,“先生很少跟我們說話。”
“噢,認識歸認識,他也不是經常來,而且像今天帶了別人同行還是破天荒哪。”宋自樂感覺莫卡對芳雍異常地敬重,“看得出來你們在他那堆弟子中間分量不輕呀。”
莫卡哼了一聲,對這個說法不屑一顧:“對先生來說從來沒有重要不重要的人,隻有有能力和無能力之分。”
“是啊是啊,你們倆有把房子轟飛的能力,以後開搬家公司可真不用愁,就叫兄弟搬家公司吧,雖然這名字很多人用,不過注冊商標的貌似還沒有。”宋自樂沉浸在自己的邏輯中自得其樂。
莫卡側麵,微抬45度角,仰視宋自樂。
“也許總有一天我會明白,為什麼你這種喋喋不休又自以為是的人會讓芳雍先生另眼相看。”
宋自樂思索了一下,“那簡單,因為他本身就很龜毛。”
雖然不懂龜毛這個詞但想來也不是什麼誇獎意思的莫卡,無奈地加深呼吸不再嗦。
宋自樂無聊地栽下石獅子,自顧自溜回房間,邊走邊自言自語:“芳雍給人感覺太居高臨下了,跟神似的,好像所有人在他麵前都隻有下跪講話的資格。”
他隨手從桌子抽屜裏抽出一張紙,在上麵塗鴉,“同樣講話冷冷淡淡,長相清清秀秀,嘉睿老師就讓人覺得意味深長,一點也沒有無趣的感覺——真羨慕艾柏和冰彥那兩個衰蛋,我怎麼想都覺得他們的老師好到家了。”
晚習課意外被取消,學生們突然多出一個晚上可以折騰,全部喜不自禁。一部分趁天早,跑到市區去看電影吃消夜,留下來的都窩在宿舍裏背著管理員大鬧天宮。
洪菲、鄔海萌、蘇曼曼和程薇屬於後者。大概是前幾天夜裏的大冒險受了驚嚇,在提議玩什麼遊戲時,幾個人都有些猶豫。
“我買了本時尚雜誌,裏麵有教彩妝的課程,要不咱們就給對方化妝得了!”
化妝是繼逛街之後女孩子第二喜歡用來打發時間的事情,蘇曼曼的提議得到了洪菲和鄔海萌的大力支持,隻有程薇不冷不熱地開口:“那你們玩吧,我沒有化妝品。”
蘇曼曼親昵地挽著程薇的手,“哎呀,大家一起研究嘛,你皮膚好,五官又有特點,化上妝一定很好看,做我的模特吧,就這麼定了!”
於是洪菲和鄔海萌一組,蘇曼曼和程薇一組,各人拿出裝備,不到一分鍾,大小形狀的瓶瓶罐罐就堆了一桌子。
蘇曼曼是個細心的女孩,她早發現這一室4個人裏,隻有程薇家境一般,而且父母對她要求很嚴,就連衣服都不許她穿得太鮮豔,更不要說是添置一些女孩子的奢侈品。洪菲和鄔海萌經常互換昂貴的保養品,你用我的我試你的,此舉無意中傷害了使用普通產品的程薇,盡管她竭力表現得滿不在乎,盡管她經常用自己那天生的好皮膚來自我安慰,蘇曼曼依然感覺到,她還是漸漸自卑起來。
蘇曼曼一邊輕輕地對程薇的臉部施以脂粉一邊誇讚她。程薇本來就是個美少女,如果不是她經常心情陰鬱而導致臉色蒼白的話。蘇曼曼選了熱情奔放的豔紅色係來幫助她提升自信。
抹上眼影和腮紅後,程薇的樣子已經很漂亮了,要是再塗上口紅、唇彩,那簡直是光彩照人,但蘇曼曼開始猶豫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這樣的紅色有點不祥。
“好了嗎?”一直閉著眼的程薇問。
“啊,我想上廁所,你自己塗吧。”
把口紅塞給程薇,蘇曼曼急忙拉開門出去,裝得很急的樣子。
走廊上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隻有灑落著她們習以為常的昏黃燈光。
“奇怪啊,才9點多,怎麼就都睡了?”
蘇曼曼緊了緊那身嫩綠睡衣的衣襟,穿著拖鞋一步步朝另一側的洗漱間走去。
窗戶外麵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清楚,走廊又像永遠也走不到底一樣的長。蘇曼曼放棄了去洗漱間的念頭,反正那也隻是個借口。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窗戶的玻璃上出現了一點亮光——似乎是燭火之類造成的,還會搖曳。一隻手摸索著,按在了玻璃上麵,然後順著玻璃緩緩地往下滑,在上麵留下了五道曖昧模糊的血痕。
蘇曼曼驚得跳起來,後退一步,背撞在冰冷的牆壁瓷磚上。
走廊頂上的燈閃了兩下,突然熄滅,蘇曼曼渾身寒毛都嚇豎起來了,抓著領口一路衝回寢室,寢室裏也是一片漆黑,“洪菲?海萌?程薇?”她一邊叫一邊在枕頭邊摸到手電筒,拇指抵在按鈕上的瞬間卻遲疑起來……天知道這一打開會照到什麼嚇人的場景?!
風吹得窗戶砰的一聲,蘇曼曼驚叫著按下了按鈕,光柱投射在雪白的牆壁上,照亮了大片雜亂無章的血紅劃痕,蘇曼曼隻覺得再來一點刺激自己的心就會從嗓子眼裏蹦出去,不過還好,她很快看到了地上那支還在滾動著的口紅,“原來不是血!”這個發現讓她稍微鎮定了一點。
但是程薇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惡作劇呢?洪菲和海萌在哪裏呢?
光柱迅速一掃,隻見洪菲和海萌躺在各自的床鋪上,盡管她們的臉上被口紅橫一道豎一道地畫得亂七八糟,但她們依然一副已經睡著了的樣子——蘇曼曼一探,鼻息穩定,沒事。再一看,隻有程薇不知所蹤。
蘇曼曼驚魂未定時,一點點燈光從旁邊的門縫裏滲出來——那是寢室自帶的暗廁,因為每層樓都配了公共廁所,所以很久以前就已經廢棄不用,改為儲藏間了。
“程薇,你在裏麵嗎?”
吱呀一聲推開木板門,白底紅點的圖案,正是程薇的睡衣,她背對著蘇曼曼,肩膀一聳一聳,很專注地在做什麼事情。
“程……”蘇曼曼猶豫著止住腳步,沒有繼續靠近。難道這是程薇和洪菲、海萌串通起來整她一個人的鬧劇?如果退縮,她們就有理由嘲笑她膽小如鼠了。
程薇突然停住,手裏哐啷掉了一個什麼東西下來,落在地上發出碎裂聲。蘇曼曼低頭一看,是麵鏡子,鏡麵摔得跟蜘蛛網似的。沒等她的目光從鏡子上移開,程薇開始慢慢轉過身,關節動得就跟木偶一樣,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
蘇曼曼突然緊緊閉上眼,“哇”地叫了一聲,捏著手電筒摔門狂奔而出。
“我靠,這間學校果然有古怪!”
尖叫響起時,天台上的厲冰彥利索地起立,丟開啃到一半的炸雞腿,單手撐欄杆,翻身躍下。
沙夜送上清茶,正要離去,卻被宋天奇握住右手,“辛苦了。”
沙夜一怔,微笑起來,盡管兩人性格都屬內斂型,還是當著客人的麵互贈了一吻方才告退;芳雍雖然看在眼裏,但依然一副非禮勿視+視而不見的漠然表情。
“我有你父親的消息了。”
宋天奇不為所動,抿了一口茶後,淡淡開口:“我想那消息裏,應該還沒提到他在什麼地方吧。”
“沒有。”芳雍打開錦盒,將它轉了個方向,麵朝宋天奇推過去。自始至終,他的手都沒有碰觸到盒子的任何部分。
盒子裏是一個紫色、額頭部分有五點白花的麵具,“不過,我要告訴你的第二個消息是,你的父親其實也是十二人之一。”
宋天奇拿起麵具,眼眶部分的兩個黑洞,像要把人的靈魂吸入一樣。那是一種特殊的晶石,經過複雜加工雕刻後才嵌上去的,這樣就能使戴麵具的人,可以看見外部,而外部卻無法捕捉其目光。
這樣的麵具現在共有十二個,分散在世界各地,它們的主人全部屬於一個隱藏於世界背後的神秘組織“七星社”。
而這十二個人所構成的,自然便是“十二人長老會”了。
父親仍然活著,但卻和好友一樣,是“十二人長老會”中的一員,宋天奇不知是喜是憂。
“雖說每個長老的身份都是絕密——不要說社員,就算長老會的十二個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細。不過,現在不是隱瞞的時候。”芳雍開口,“麵具在上個星期送到我這裏,所以我想,指使的人,大概也很清楚我的身份吧。”
同為長老之一,麵臨同僚可能遭遇不測的境地,芳雍的神情依然淡定自若。
宋天奇摩挲了一下麵具獨特的表麵材質,“十二人中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恐怕對方來頭也不小。”
芳雍眼皮微抬,“沒關係,我知道他是誰。”
這點使宋天奇頗意外,“誰?”
芳雍又垂下目光,陷入沉思和回憶。
“雖然命名十二人長老會,其實十四年前,應該是十三個人。”
……
長老會的大職責是看守維護人類創造的這個世界,鏟除妨礙文明社會發展的一切勢力。這個名為七星社的組織自古存在,其成員具備普通人所望塵莫及的超自然能力,經過後天的訓練,最終由遴選出來的幾位最高級別的首領指揮。他們的存在如同銳利的剪刀,剪掉所有人類曆史大樹上斜向發展的分枝,確保它筆直、蓬勃地生長下去,成為一棵完美得讓盆景裏的花草都自歎弗如的植物。
長老會的人數越多,則意味著七星社的能力越強。史上迄今為止,最多時一次產生了十三副麵具——十三個領導人的同時誕生,意味著十四年前的長老會,正是其實力最鼎盛的時代。
“不過,這個名稱很快就覆滅了。”芳雍淡淡地說,“我記得十四年前的那次會議是為了討伐一個古老種族——吸血鬼而設,他們危害夜行的人類時日已久,是不容並存的毒瘤。席間十一人讚成,一人棄權,一人反對。因為絕對優勢,反對者的意見無效。我清楚記得,那個人戴著一副猩紅色、中間有道黑色雷電的麵具,他決然宣布自己退出這個無理的組織。”
“他當然成了長老會的叛徒,而且也因為他的幹涉,剿滅吸血鬼的行動終於敗滅,以致於直到今天,這種生物仍囂張在世界的各個角落。”
芳雍把空茶杯放在托盤上,默然抬眼,“七星社開始通緝他,洛倫佐·拉菲克,意室貴族後裔,組織裏著名的浪蕩子,和他那大逆不道的叛言‘人類不過也隻是一種生物而已,就像豹子捕殺羚羊,人類有什麼權利擺脫身為獵物的命運?!總有一天,我要無條件庇護人類的這個組織成為曆史的塵埃’一起成為了長老會永久的恥辱。想來當時播下的那顆敵對種子,十四年應該也足夠長成大樹了。”
宋天奇揚眉,“你是說,他終於開始履行解散長老會的諾言了?”
“恐怕不止如此。”芳雍說,“那個時候的他就有很重的******主義思想,反對人類文明,認為文明社會建立在違反大自然規律的基礎上,從某一方麵來看,科技越發達,越會加速地球的毀滅。”
“然後,”他輕描淡寫地說,“洛倫佐失蹤了,沒人見過他。”
宋天奇說:“我父親在他手中?”
“十之八九。”
“那麼,你希望我做什麼?”
芳雍並未正麵回答,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在空氣中向上一托,錦盒裏的麵具騰空而起,落於宋天奇麵前,表麵閃爍著異樣的光澤。
“現在,我正式邀請你加入長老會,接替你父親。”
“哦?”宋天奇微笑一下,“如果,我拒絕呢?”
芳雍眼神略一閃爍,“我想不出來你拒絕的理由。”
“你說得對,”宋天奇說,“我並沒有理由拒絕。不論作為朋友立場的你的建議,或是身為父親長子的我的處境,怎麼看都應該接受下來。”
“那麼?”
“隻是直覺罷了。”透過半敞的窗,宋天奇的目光落到那棵未開花的玉蘭上,“不想涉足過於複雜的事情,是每一個安頓下來的男人的直覺。”
“明白了。”芳雍眼神飄過那棵玉蘭樹,“我不會再提要你入會的事。此外,我想與你談談你的弟弟。”
“自樂啊。”提到那個感覺並不是頑劣但卻分外叫人頭痛的弟弟,宋天奇眉頭一擰。
對麵的俊美青年手指微抬,麵具飛回錦盒內,蓋子落下,嚴密封藏。這個過程中,青年細長美麗的眼睛始終籠罩著令人深感凜冽的寒光,“自樂是罕見的人才,你不會沒察覺到。”
“你說過,人如其名。他天性如此,有事沒事自找樂子,我想他的才能就在於這點。”宋天奇想到十年前父母剛離婚那陣子,自樂還是一樣天天樂哈哈的,完全不受一點影響,讓他不得不相信離婚隻對那些內向自閉的小孩有打擊。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青年淡淡笑著,轉動左手食指上所戴的戒指,“即使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樂觀派,你也不該這麼認為。”
宋天奇一怔。
“他笑不是因為覺得好笑,是因為覺得無聊。”芳雍語調緩慢、平靜地說,“他喜歡嘲弄這個世界嚴肅的一麵,挑戰威儀的存在,而且,他像所有剛獲得生命的嬰兒一樣,惡魔似的玩弄周圍的人,不同的是他永遠也不會長大,不會被社會同化,不會成為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大人。”
宋天奇已經明白了俊美的朋友的意思,“那麼,這又如何?”
“若是不加以約束,總有一天,他會把一切的井然有序弄得混亂不堪。我相信,自樂有這個能力。”
“要怎麼約束?”
“他需要一個適合的老師,雖然對他胃口的老師似乎不太容易找。”
宋天奇笑一笑,“老師隨處是,好老師可遇不可求。我知道七星社裏高手如雲,不過自樂的老師,恐怕不止是高手這麼簡單。”
“那是當然,高手的話,你父親,你,你妻子,哪個不夠資格當他的教練?”芳雍擺了擺手,“目前我還沒有想到合適的人選,但我會留意,所以自樂的思想工作,交給你做,可有異議?”
“你從沒考慮過做自樂的師父嗎,芳雍?”宋天奇明知故問。
芳雍終於露出造訪以來第一個略微誇張的微笑,“饒了我吧,他那性格我可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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