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綠睡衣”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幾乎失去血色的一張臉就在麵前,近得能看清對方瞳孔裏自己的倒影。
“啊!”
“嫩綠睡衣”慘叫一聲,然後才發現那是室友“白底紅點”。
“你、你沒事吧?”
“沒有啊……”“白底紅點”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巴,那些土顯示出她剛摔過一跤的事實,“我被露出地麵的樹根絆了一下。”
“那些葉子怎麼回事?”
“哎,我故意叫兩嗓子嚇嚇你們的,看你們多有出息!好了,不要大驚小怪的,讓管理員聽見就慘了。”“白底紅點”把幾片樹葉放到“嫩綠睡衣”手裏,攬著她的肩膀上樓。
樓道裏15瓦的節能燈泡忽然閃跳了幾下,一明一滅的光線中隱約可見一片吸附在“白底紅點”頸子上的物體——又像樹葉,又像飛蛾。它正慢慢地透過皮膚,最終滲了進去。
周末,學校為那些在三陽山的軍訓中不幸殉職的教師和教官,特意安排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全體師生都必須著裝肅穆地出席。
而對於能夠在火滅之後進入房子裏,把受難人員身體——即使隻是屍體搬出,並看護了整整一夜的一年級新生艾柏和厲冰彥,以及在通訊設備全部失靈時下山求助的宋自樂,學校給予了慎重的嘉獎。此外,當地的媒體也洋洋灑灑地大篇幅追蹤報道了許久,隻是采訪都被三個人敏捷地以各種托詞躲掉了。對此,媒體也不以為意,隻當是幾個未成年男孩仍無法調整心態回憶並麵對這一殘酷的事實而已。
這次事件除了媒體外當然也驚動到了警方,但是經過嚴密調查,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能夠證明是人為,所以即使有著重重疑點和巧合,最後也隻能夠不甘心地判定為“意外事故”,讓它淪為一樁懸案。
市立第一高校軍訓過程中駐留三陽山的十一名老師、十一名教官共計二十二人,全部遇難;而學生中則隻有一年級四名新生遇害——雖然始終無法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在就寢的時間裏集體去到已經關閉的食堂內。有人推測他們也許是想偷偷找個地方抽煙,結果卻因為吸入了過量的煤氣不省人事,然後就在昏迷中不幸罹難了。
令警方困惑不解的還有一件事,按照房子被毀程度看來,那些大火應該並非自然熄滅,而是中途被強行撲滅的。但光憑消防栓還不足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控製火勢,當天又沒有降雨,此外房頂被毀得更是蹊蹺——幾乎是連根拔起,怎麼會這樣?
許多學生都目睹了猛烈燃燒的食堂,大家不約而同地說當時有同學叫他們趕緊躲到屋子裏去避難不要出來,他們嚇得要死,立刻照辦了。後來有人指出那兩個人便是一年級六班的艾柏和厲冰彥。
這兩個男孩子竟然膽識過人到這種程度?處變不驚臨危不亂,簡直超出了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特工。麵對警方的召喚,艾柏和厲冰彥不能像對待媒體那樣視而不見置若罔聞,隻好硬著頭皮去了一次,幸虧之前他們和宋自樂編了一套詞,勉強應付過去,不過兩個人都心有餘悸,非常後悔當時使用了異能力而導致現在的麻煩。
“如果穿幫的話師父會把我們拍成印度飛餅的。”
“印度飛餅是甩出來的,涼拌黃瓜才是拍出來的。”
兩個人立刻聯想到一條硬挺的黃瓜置於砧板上,一柄菜刀橫著砸下去,啪!皮開肉綻。美味的一道菜有可能就是他們倆的下場,而且拿菜刀的人還是嘉睿老師,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厲冰彥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對了,他們為什麼不問你是怎麼在那麼短的時間裏跑到市區叫人的?”
宋自樂哈哈哈:“白癡,因為我說我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攔了一輛車然後搭著到市區的!”
三陽山的確有條直通市區的高速公路。
兩個人目瞪口呆,“他們也信?”
“為什麼不信?當時天黑黑我心慌慌,既沒看清楚車牌號又沒看清楚司機的臉,隻知道是一輛貨車,貨車多的是,他們還真一輛輛查去啊!”
“你真狠,弄個無名英雄出來當替罪羊。”艾柏嫉妒得連造了如此明顯的病句也沒察覺到。
隻有黑白兩色的葬禮上,艾柏小聲對坐在旁邊的厲冰彥說:“看來市立第一高今年的分數線又要降了,真是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的是我們!”厲冰彥咬牙切齒,“我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對我訴說著即將到來的倒黴!”
“你又怎麼了?”艾柏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師弟的額頭。
厲冰彥拍掉了他的手,“我說,這應該是很重要的集會吧?”
“那是當然。”
“全校不能有人缺席吧?”
“你廢話嘛!”
“那麼,”厲冰彥一字一頓地說,“我們的班主任在哪裏?”
“是啊,老師一上午連影子都沒看到。”艾柏早就發現了,隻是沒往複雜處想,“也許他有別的事呢。”
“我想不出來他缺席的理由!病假?和他相處十幾年你幾時見他生過病?事假?他無牽無掛,無家屬無朋友,能有什麼事?”
“那你的意思是?”
“……從昨天到現在,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想過老師出現在這所學校的原因?”厲冰彥由衷地佩服起師兄的大腦構造,“你真覺得他是閑得無聊才跑來當生物老師的嗎?”
“所以我才問你‘你的意思’!”從不思考、隻憑直覺是艾柏的一貫風格。他當然不認為嘉睿是無聊才來的,但具體原因——他則懶得去追究了。
“這所學校一定有什麼事要發生!”這點都想不到,枉活16年的蒼白人生。
艾柏遠目,?望天空,“等發生了再說吧。”言畢,他蹺起二郎腿,整個身體順著椅背滑下去半截,一副即將沉入夢鄉的架勢。
厲冰彥一邊翻白眼一邊對著主席台開始沉思,“旁人麵前禁止展現異能”的戒律,就意味著他們在別人遇到任何危急情況時都必須袖手旁觀,甚至當自己瀕危時,如果有旁人在場,都不能動用異能力自救呢。
老師到底在顧忌什麼……如果是擔心普通人發現他們與眾不同的實力後會感到好奇或恐慌,那麼在擁有異能力的同類麵前,總不該再縮手縮腳了吧?可看起來,嘉睿的意思好像是不許他們師徒三人之外的任何一個知道這件事才對。
旁邊艾柏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生生打斷了厲冰彥的思路。一起在老師身邊混了十年之久的他深知師兄是屬於那種哪怕像蝙蝠一樣倒吊著也能睡著的人,何況現在還有把椅子支撐。
可現在是舉行葬禮,不是每周例行公事的班會唉。這麼囂張,會被校長殺一儆百,而且從剛才起就已經有人往這邊張望了。
翻翻眼皮,厲冰彥效仿艾柏,上半身自椅子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滑下去半截,淹沒在平齊的人頭方陣中,開始閉目養神。
“請所有在場人士起立,為罹難者默哀三分鍾。”
校長發言完畢,折起發言稿來宣布道。
嘩啦啦的起立聲中,厲冰彥狠狠踩了艾柏的腳背一下,還碾了碾。
排列著數千人的廣場陷入一片連呼吸都能聽到的安靜之中,雖然有人忍不住偷偷東張西望心不在焉,但始終沒人敢出聲——四周太安靜,隻要發出一點聲音就會暴露自己成為焦點。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艾柏站在旁邊歪著頭,繼續睡。
厲冰彥在內心讀秒打發這三分鍾,讀到2分17秒的時候,一個沉悶的聲音突然撞進腦海,稍縱即逝。與其說是聲音,還不如說是聲波,嗡的一下,像一股氣浪,震得人很不舒服。他立刻警惕起來,因為同樣的感覺,曾經在軍訓事故發生的前一夜裏侵襲過他。
顧不得還在默哀中,厲冰彥一腳踏上椅子舉目四望,想要趁那種感覺還未消逝前,找出它的源頭。站在椅子上的他鶴立雞群,不過好在所有人包括老師在內都低著頭,所以一時半會竟然沒人發現他的放肆舉動。
要從幾千個人裏找出異樣實屬不易,何況那隻是一種感覺,並沒有具體影像,但憑著直覺,他還是很巧地撞見60米開外,正方形隊列的左上角,一個女生正轉過頭來,不偏不倚地和他目光相對。
隻不過短短一秒,那女生就迅速低下頭去,隻留下千篇一律的後腦勺給他。
隊伍是按照年級、班級的順序排列的,厲冰彥在大腦裏迅速推算,一眼瞥過來,那個位置,大概是……二年級的……三班!
“默哀結束!”
和著嘩啦啦的抬頭聲跳下椅子,厲冰彥撣了撣上麵的腳印,麵色自若地坐回去。
艾柏還站在那裏,頭微微低垂,現在鶴立雞群的輪到他,不過艾柏的運氣顯然沒師弟好,因此理所當然地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葬禮在中午12點整結束,在師長的呼喝聲中一群群學生作鳥獸散,各自覓食,有人在奔跑中被艾柏伸出來的腿絆到,一頭栽倒在他身上。
睡得雲裏霧裏的艾柏卻依然保持著行動的敏捷性,憑借本能抓住那人的手腕,刷一下甩了出去——至此,他還以為這是厲冰彥無聊至極玩的偷襲。
不過很快艾柏就發現不對了,這人的體重要輕許多,而且反應也很遲鈍,居然真的被他直直摔飛……睜眼一看,幾個女生圍成一個圈,一部分目瞪口呆地看著圈子中央,另一部分驚恐地側過臉來望著他。
厲冰彥坐在旁邊,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你——下手太狠了吧!人家隻是個弱女子喂。”
“程薇?程薇……你沒事吧?”幾個女生開始大呼小叫,艾柏在厲冰彥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硬著頭皮過去檢視,幾秒鍾後回頭向師弟求援:“喂!你懂不懂急救?”
“我怎麼可能會懂那個東西。”話雖這麼說,厲冰彥還是湊上前。原因很簡單,艾柏不是普通人,他的蠻力很可能把一個壯漢摔出腦震蕩——何況對方是弱不禁風的花季女孩,“我不開玩笑,還是趕緊叫救護車吧。”
“怎麼了?”某個老師擠進這個小圈子,沒等艾柏開口說話,一個女生指著他尖叫:“程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把程薇摔出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啦!”艾柏衝她一聲吼,對方立刻淚眼婆娑地躲到老師身後。
“你什麼態度!”老師驚異地瞪著艾柏,“傷了女同學還這麼囂張——你是哪個班的,負責老師是誰?”
“……”艾柏立刻啞口無言,恐懼的神色浮上眼底:力大無窮——也算異能力的一種吧?而且還是對無辜的普通人施展!天啊地啊,要是讓嘉睿知道,絕對會活剮了他然後埋到樹下做花肥的。
“這下可不是印度飛餅的程度,”在這天人交戰的危急時刻,厲冰彥還落井下石地湊到艾柏耳邊低聲拋出這麼一句話,怎麼聽怎麼刺耳,“你死定了。”
艾柏突然轉身扼住厲冰彥的脖子,“我先殺了你!”
“怎麼了、怎麼了?”一個聲音橫空出世,興奮無比地加入這場混亂,“哇!有人昏倒嘍!”
方才斥責艾柏的女老師當場呆在那裏——一個比艾柏還要態度不端正的學生,麵對昏迷的學姐非但沒有表示關心,反而露出了開心得好像過節一樣的表情。
試問這種事情除了宋自樂之外還有哪個混蛋幹得出。
宋自樂端詳了一秒鍾,迅速掏出手機——但沒有撥打救護車的電話,而是調到拍照功能,左一張、右一張地摁起快門來。
校醫趕到現場時,就隻看見這麼一幅場景:一個男生正掐著另一個男生的脖子死命扼,還有一個男生拿著手機調整拍攝角度。背景是一個女老師和一幹女同學,神色都無比驚懼。
“安心吧,她沒受什麼傷。”五十開外的校醫收起聽診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當然,除了厲冰彥和宋自樂——這兩人一個皺著眉頭,另一個則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失望,“What?竟然沒事!”
“現在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為了苗條不吃早餐喏!”
“原來是餓暈的,好險!”艾柏摸著胸口,沉浸在劫後重生的如釋重負中,片刻後他凶悍地向那兩人發動突襲,以報剛才的落井下石之仇。
“道個歉就算了吧,下次不要這麼魯莽!”女老師訓斥艾柏,後者根本就沒聽見,一心追殺躲閃中的宋自樂:“你拍照幹什麼?是不是想向嘉睿老師告狀?”
“那當然啦,我是多麼想觀摩他把你做成花肥的全過程啊!”宋自樂揮舞著手機在幾張床和櫃子之間來回閃避,嬉笑如常。
“唔……”床上的女孩在一聲呻吟後轉醒,眼神茫然地對準這幅打鬧的場景。
厲冰彥一把抓住經過身邊的艾柏,摁著他的頭向對方一鞠躬,“對不起,剛才實屬意外,有什麼不適狀況大可隨時到一年級六班來找他要醫藥費!就這樣,先告辭了!”
緊跟其後消失的是宋自樂,隻見他一把抓起書包甩到肩上,笑哈哈地追出去,“你們倆等等我啊!”
在與醫務室拉開一段談話安全距離後,厲冰彥回頭看了一眼二樓那間有紅色十字的屋子,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她竟然一點事都沒有,隻是餓暈過去。”
“幹嗎,”艾柏眯起眼睛,“她沒事就等於我沒事,你不爽啊!”
“冰彥沒說錯,是很古怪。”宋自樂把照片調出來邊看邊嘀咕,“以艾柏這種掀飛房頂的力道,那個女孩應該是即使不死也要斷幾根肋骨,那才正常嘛!”
“如果對方隻是個女中學生,而且還沒吃早飯,餓得饑腸轆轆,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仍然毫發無傷?我第一次毫無準備地被你推出去時,可是把一張床都砸爛了。”
往事總是不堪回首,可這些特別丟臉的記憶總給厲冰彥留下深刻的印象。
“除非她是妖怪。”宋自樂興致勃勃地大聲宣布。
“這所學校真的很不對勁,搞不好軍訓的那次事故隻是開場白,問題根本就沒有解決。”
“那敢情好!”宋自樂仰望天空,笑眯眯地投入自編自導的幻想。
艾柏彎起手指,對準兩人後腦勺彈出去,“那又怎樣,老師不讓我們插手管任何事。”
宋自樂捂著後腦勺,還是那副樂嗬嗬的表情,“這麼說來,學校的宿舍會和軍訓的食堂一樣爆炸嗎?”
厲冰彥捂著後腦勺,眉毛皺得死緊,“……比軍訓更嚴重,學校裏可是有上千學生——而且你這混蛋幹嗎打那麼重,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力氣大得像怪物,媽媽的,疼死我也!”
“廢話,不疼我打你作甚,不如舔你了。”艾柏終於報了仇,心情如日中天。
下午5:40分,最後一遍鈴聲響起,標誌著這天的校園生活告一段落。學生們該回家的回家,住校的則返回宿舍準備晚習課的物品。
這是一個紅色的黃昏,和許許多多個夜晚降臨前的景色完全一樣。
聖賢街119號,大門兩旁一對石獅,房子高兩層,石牆白頂,談不上氣派,但十分有氣度。院子裏栽著幾棵白玉蘭樹,裏外透著祥和寧靜。
宋自樂杵在自家大門前兩對獅子中間,雙手叉腰,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警惕地瞪著門口,愣是沒再往前邁半步。
僵持了兩分鍾,他躡手躡腳地摸到後門,瞅個四下無人的機會,利落地翻身爬上二樓的露台。
沙夜把床單被套枕巾全部拆下來扔進洗衣筐,正打算把新的一套換上,冷不防一雙手臂自後麵環住她的腰際,縮緊。
不用看也知道是老公,他那力道、氣息,全都獨一無二。沙夜手下不停地繼續套枕套,邊笑著說:“自樂放學時間過咯。”
“他那麼大人了,自己認識路。”宋天奇摟著老婆的腰,“你以後早上也不用起那麼早,又做飯又送他上學。”
沙夜拍了拍老公的手背,“我是說自樂可能隨時會回來。”
“他進門的動靜我還聽得見。”宋天奇心不在焉地答。
沙夜裝好枕套,轉身摟著老公的脖子親了一口,“對了,前幾天收到拜帖,好像是今天家裏會來客人吧?”
“一個熟識的朋友而已,不必太拘泥。”
“那也要開始做飯了。”沙夜點了點老公的鼻尖。她的個子很高,因為習武的緣故,完全擺脫了女性弱不禁風的感覺,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她就缺乏女人的美。天生黑緞子一樣的發質,流蘇般地披瀉肩頭,再配上那酷似埃及古代皇後的冷豔眉眼,這是一張無論何時何地都輪廓深刻得叫人過目難忘的臉龐。
宋天奇思索一下,點點頭放開了她,“好。”他個性沉穩內斂,一向話語極少,總是深思熟慮了才開口。大概拜個性所賜,宋天奇的長相也給人冷酷刻板的感覺,一張臉終日都缺乏表情變化,而那高大的身材讓即使在模特兒中都鶴立雞群的沙夜也顯得嬌瘦。這樣的男人,往哪裏一站都會讓人不寒而栗。
沙夜想了想,抬手撫了一下他的臉頰,“那,幫我係圍裙吧。”
“嗯。”宋天奇抿著唇,淡淡一笑。
兩人剛要轉身,一件物什帶著呼呼風聲衝宋天奇的後腦勺呼嘯而至。他一把抓住,定睛一看是個書包,夫妻倆無語地對望一眼,齊齊看向窗戶,在他們等待的目光中,宋自樂吭哧吭哧地爬了進來。
“喲,大哥大嫂好!”宋自樂一條腿橫跨在窗台上,笑眯眯地打招呼。
“為何不走門?”宋天奇的目光擺明了告訴弟弟對他這個行為有多麼不理解。
“哦,那個啊。”宋自樂跨過窗台,“我不是怕碰見芳雍嘛!”
“你怕他做什麼?”宋天奇更是一頭霧水,芳雍既非史前巨獸又不要取他小命,話說回來每次好友造訪自樂都是這個德行,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與自己私交甚篤的朋友怎麼跟弟弟就是磁場不合。
“我、我怕他……怕他提那些陳年舊事!”宋自樂從大哥手裏一把奪過書包扔到剛換上幹淨床單的床上,可愛的臉蛋上露出深深的酒窩,“大嫂幫我換床單啦,Thank you!我好乃你啊,來,啵一個……”
“等等等等——等!”宋天奇一手捂住弟弟湊過來的嘴一手擋在老婆麵前,“什麼陳年舊事?”
沙夜善意提醒:“有次芳雍先生來,在自樂房間的一地薯片雜誌堆裏發現流光鞭的事。”
哪知道宋天奇完全不像記起來的樣子,而是大驚:“有這種事?!”
沙夜茫然點頭,她這是聽自樂在侃自己的童年趣事時偶然聊起的,難道……天奇對此並不知情?
宋天奇捂著臉,“我的天……流光鞭那樣的神兵利器,你怎麼把它放在房間裏?還、還、還和薯片雜誌放一起!你從哪裏弄來的?”
宋自樂勉為其難地回答:“兵器庫裏咯,我哪知道那是武器,我看它蠻結實的,拿來玩翻花繩正好,最後玩厭了就隨手丟在床底下了。”
宋天奇完全無語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六七歲吧。”宋自樂摸著嘴唇,“誰讓那時候你喜歡把我當小姑娘養,可是一般的繩子又不經玩……”
宋天奇已經可以想象到芳雍那吃驚的樣子了。芳雍厭惡兵器,不喜刀槍劍戟,唯獨對流光鞭情有獨鍾——那是一件非常美的東西。因為美,所以它不是單純的利器,如同名字一樣,鞭子揮出去的時候,像天邊流過的光矢,充滿驚豔感,最奇特的還是鞭子本身具備的靈性:它並不像其他武器那樣不論拿在誰的手中,都能傷人。在某些特定的人手中,它隻是一件真正無害的藝術品。
芳雍最大的遺憾就是雖然得到了它,卻沒有用它的機會。所以,把它轉贈給了好友宋天奇,但是覺得自己和流光鞭缺乏緣分的宋天奇,又遺憾地將它封在了自家武館的武器庫裏,沒再碰觸過。
“我真是對不起他……”宋天奇喃喃了一句,但宋自樂完全沒聽見,他正忙著跟沙夜說話:“嫂子,今天吃什麼?我幫你拿圍裙,我幫你擇菜……”
下午6:30,高年級出去解決民生大計的學生陸續返回到教室開始晚習課前的準備。
下午6:35,各班班主任先後到達自己班級的教室,沸騰的學生立刻安靜下來,隻有筆尖寫字和翻書的聲音不時從每個角落響起。
下午6:41,就在所有人差不多都進入了學習狀態的時候,一片漆黑突然降臨,每個人眼前因為還沒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而產生了光影的幻覺。
“怎麼回事啊——”
“停電啦!”
“正算到一半呢,有沒搞錯!”
有的教室裏正進行英語聽力考試,錄音機裏的正宗洋腔戛然而止。
備課或批改試卷的班主任站起來,一邊喊著“安靜!”一邊拉開門,走出去看個究竟。
整個學校都是黑咕隆咚,一點亮光也看不到。
“已經去找修理科的人了,等一等!”老師走進教室。學生們沉浸在彼此看不見的新鮮感中,有人離開座位偷偷捉弄別人一下再迅速跑回來。
“嗷!”
“誰捅我?”
此起彼伏的叫聲裏沒有怒氣,倒是興奮十足。
原以為不過是幾分鍾的停電,過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恢複的跡象。老師們站在走廊上不耐煩地等待最新情報。
“不行,到處都找不到修理科的人!”
“去工機房看了電表,一時修不好!”物理老師是個壯年男子,爬上樓梯搖頭。
無計可施的老師們返回教室,各自宣布晚習課結束。學生中響起一片歡呼聲,沒幾分鍾就跑了個幹淨。
老師們摸黑回到辦公室,拿著手電筒大致收拾了一下,互相道別後,背包回家。
晚上7:30,整個校園完全安靜下來。
陰暗的走廊盡頭遠遠傳來一大串鑰匙互相碰撞的叮當聲,時不時夾上一兩聲悠揚的口哨。一個修長的背影不緊不慢地在走廊裏走動,食指上鉤一個鐵環,許多鑰匙掛在上麵晃來蕩去。
月亮也出來了。
嘉睿停在走廊一扇窗前,瞥一眼樓下那棵巨大的千年銀杏,遠遠望去,枝繁葉茂、冠蓋如雲,在月光下鍍上一層銀色的鉛華。
如此美景——
在嘉睿眼裏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嗯,真正的月黑風高殺人夜!”
“按照古籍記載的日曆法推算,今天是陰辰七月半,地獄府門大開的鬧鬼日,要是讓學生在這個地方留到亥時,我可就麻煩了。”
走到距離銀杏樹十餘尺的地方,嘉睿悠閑地站定,抱臂、仰頭。四周並沒有風,可是小扇子一樣的葉片卻在顫動,彼此擦拭,發出簌簌的響聲,就像許多人在吹口哨,聲音尖利,懷有敵意。
翠奐國在兩千年來的曆史中,曾經曆了無數次的大小戰爭,所以這裏的每寸土地上,都浸透了祖先們的鮮血。無數段由殺戮組成的曆史在同一個舞台上演,所有曾經的演員最終都化為一?黃土或塵滓,一層疊一層,在時光中沉澱、累積起來。
每個活生生的人,都無法逃避融入這片大地,成為其一部分的命運。
往生、西去、駕鶴、百年、仙逝、蹬腿、翹辮子、掛了……各種說法,文雅也好庸俗也好,顯示的事實就那麼一個:這個人將永遠無法在這塵世中再現。
人死後,清者上天堂,濁者下地獄,徘徊陰陽者都是無法判定其罪孽的冤魂。在古曆法中,每年七月十四入夜至十五淩晨,也就是亥時到子時這段時間裏,這些徘徊的冤魂可以從特定通道重返人界,一償夙願。
有些魂魄的願望不過是看看家人;可有些則沒那麼善良,比如即將出現在市立第一高裏的這一批。但地獄之神不會因為它們目的不同就給予區別對待,正如陽間的主宰者不會依靠活著的人對這個世界貢獻多少來衡量獎懲。
所以,這個世界需要有人來維護秩序,讓一切不至於那麼混亂。
幾個月前,兩個兔崽子徒弟的家人就是否讓他們讀中學,接受正規教育一事來征求嘉睿的意見,反正該教的也差不多都教完,他就隨口答應下來,還心血來潮地跑到實地看了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噴飯,這所學校建造校舍的地點,不偏不倚就是一個連接陰陽界的通道所在。而且設計師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國家的人,不但將原有的風水格局全部破壞,還加上若幹不利因素,嗯嗯,這下倒好,這裏成了名副其實的風水寶地——隻不過是相對於陰間的冤魂來說。
“建得像墳場一樣,不死人才有鬼。”
嘀咕一聲,嘉睿轉了轉手指頭勾著的鑰匙圈。他心裏不由得慶幸管理者有點環保意識,陰差陽錯間保留下了那棵栽種在“龍脈的龍頭的龍眼”這種特殊位置上的千年銀杏,這才使得幾萬條人命僥幸殘喘至今。
然而什麼樣的鎮校之寶也好,到了鬼日這一天,效用多多少少都會減弱的。
而且最近似乎受到什麼磁場的影響,這一帶的生機越來越稀薄,異類的氣息卻漸漸繁盛,到處怨靈四起,寄生妖魔的數量也在猛增中。
到底是什麼造成這一現象,今天或許就是得到答案的最佳時機。
晚上九點整,亥時,位於東北角的第一個通道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