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燕妞清醒的時候,給釋基東一下西一下、前後顛倒、上下混亂地講了不少發生在後海的故事,實在沒故事了就總結說:“後海比北海更深沉更曖昧更有情趣。北海公園像是明媒正娶,後海就是偷情私奔。那裏有好多帝王龍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呢!怎麼給你說呢?我就喜歡看生死不渝的愛情故事。有一個電視劇是演一對生死戀人的,我都看哭了。那電視劇就是在後海拍的,北海也隻能拍點像‘讓我們蕩起雙槳’什麼的,教育教育少年兒童。”
後海和北海公園隻相隔一條馬路,其實就是一個大水坑,隻是麵積很大。它沒有北海方正,顯得細長,彎曲迂回,有好幾裏路,如果畫在紙上倒像龍的尾巴。兩岸柳樹多姿多態,像是站街的風塵女子。有皇帝的時候,水邊的深宅大院裏住的都是王公大臣,官宦人家。沒皇帝的時候,老百姓也住不起這地方。除了一些緊閉的院子外,其它能開放的屋子都開發成了吃喝玩唱抽睡的娛樂場所。
後海像是出了什麼大事,所有進出的路口,全部被警察封死了。釋基和燕妞被迫鑽進了一家羊湯館,沒用半個小時,他倆兒就灌進去一盆羊雜湯和一瓶二鍋頭。
他們是怎麼回到燕妞的住處的都記不太清楚了,其實也可以忽略不記。釋基上了小妞的床,酒勁就湧了上來,翻天覆地折騰了一夜。燕妞也可能被酒精燒壞了腦子,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亂喊亂叫,直到天亮才昏睡過去。
他們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了。
他們吃了點東西,接著又睡下了。這晚,完事後,燕妞拍拍釋基的小肚子說:“你還行,我以前真以為你不近女色呢,是我想多了。”話裏充滿了歉意。燕妞看釋基沒反應,又說:“認識你後,我天天擔心著,看你一臉不進煙火的樣子,真怕你哪天會變成太監的。出家的事你就忘記了吧,我也決定返俗了。”好象她剛從寺院跑出來似的,聲音嬌滴滴的。燕妞的話很多,感慨著天無絕人之路,剛跟老公分手兩個月就遇到了釋基。
燕妞結婚時的情景,她爹媽想忘記都忘記不了,但燕妞不久就忘記得差不多了。結婚的日子是春天,正趕上沙塵暴,狂風驟起,天昏地暗。據說婚車上的九十九個彩色氣球被風陸續吹飛,還剩一個,癟癟的,跑了一大半氣。
燕妞對婚姻用她的話說已經大徹大悟,但她卻對自己的年齡弄不清楚。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老了,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十八九。有次在一個宴會上,也許是粉厚了點,也許鄰座的一個色迷迷的滿臉是褶皺的男士喝多了,悄聲誇讚她像是個十八九的小女生。雖說是悄悄話,但別人還是聽到了,燕妞在大夥投來的目光中,眩暈了好一會。
當夜,燕妞睡不著,十八九的小女生的話還在耳邊響著,她興奮得去了好幾次廁所。要睡著時窗戶上已有亮光,樓上一家當寵物養在籠子裏的一隻不知是公是母的雞,有半年沒叫了,突然叫了幾聲,像是叫在燕妞的窗戶上。連著幾天,燕妞都是紅著眼睛黑著眼圈。有時候太興奮了也不好。
燕妞的父母能確切記得她的年齡,這是他們唯一的一個女兒。父母結婚多年沒要孩子。那年冬天,文件說國家的副統帥早已在外國摔死了,要全國人民舉行遊行活動,高興高興。燕妞的父母夾在歡呼的隊伍裏,在天安門廣場喊了一天口號。這天晚上,他們決定要一個孩子,折騰了大半宿。當他們知道懷孕時,就確定是那晚懷上的。
燕妞的爸爸是個六十多歲,應該算作老頭兒了吧。燕妞的媽媽快到六十歲,已在兩年前退休回家休養了。快六十歲的女人算不算老太太,那要看保養的如何。燕妞的媽媽是在社會主義的風浪中摸爬滾打走過來的,不像小資的女子們,會塗油抹粉,到六十歲還可以稱為美女少婦。燕妞的媽媽也應該算是老太太。
燕妞的父母在一個工廠上班,後來工廠被一個廣東人賣去了。他們又幹了一段時間,工廠讓廣東人賣給一地產公司,要建商品樓。後來地產公司給他們一筆錢,還算清了勞保,他們就算是光榮退休了。因為京城離首都太近,怕影響不好,要不他們是拿不到錢的,難怪外地人一提起京城,臉上洋溢著向往。
燕妞的父母是在上班時認識的,半輩子都在運動中度過,他們為立場不同而爭吵,為先進落後爭吵,老了老了,才想起他們應該是為愛情活著的。想到時,已經日暮黃昏,但總覺得應該有點浪漫的事,可苦苦找不到出口。燕妞又不常回家來,家裏就孤單單兩個人。這天,老頭突發奇想,對老伴說:“我們買套婚禮服吧,在家裏穿一天看看。”
燕妞離婚半年後,父母才知道。她離開男方家時,沒回父母家住,就自己在外住了。父母知道後讓她回家來,她在外住了一段時間後覺得也很自由的就懶得回父母家。開始時還隔三差五回來看看,後來越來越少了,父母也漸漸忽略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