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輝眼含熱淚,咬緊牙關,和農辦的同誌一起,把身高一米八的董玉飛從租住屋抬下樓。
董玉飛之死給北川幹部提了個醒:災後重建,不僅是修房子,更重要的是心靈創傷的治療、生活信心的重建。
入住帳篷或板房,才知道自家陋室的舒服;頓頓幹糧,才覺得米飯饅頭好吃;一身發癢,才懷念經常可以洗澡的日子;深夜無眠,才明白沒有孤兒寡母哭泣的平靜的夜晚多麼寶貴。
昔日平凡得近於平淡的生活,比如一家人的節假日團聚,三朋四友喝點小酒,到校門口接放學的孩子,甚至老兩口手牽手散散步——如今已成為帳篷城裏的回憶,變得那麼遙不可及。
絕望的情緒,像流感一樣無聲而凶險地在帳篷城、在板房屋蔓延著。
唐山大地震和伊朗大地震之後,世界心理學界總結出一條鐵律:受災幸存者焦慮症之後是抑鬱,抑鬱的結果是漠視 生命。半年後,是自殺行為的高發期。
董玉飛“飛”去後,馮翔又“翔”走了。
2009年4月20日淩晨兩點左右,刺耳的“驚魂鈴”讓蘭輝沁出一身冷汗: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馮翔在住所自殺身亡!
原來,馮翔也始終無法擺脫失去兒子的巨大陰霾。
馮翔八歲的兒子馮瀚墨,有一張稚氣的笑臉,一雙機靈的大眼睛,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帥哥。他們一個班四十四個學生,除了一個女生僥幸逃出,其餘全部遇難。
馮翔掛在網上的文章《假如某一天》中有一段話:
兒子,你離開了,爸爸沒有了未來,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憧憬。與你相聚,是爸爸最大的快樂……在痛別“飛”“翔”的日子裏,蘭輝是怎樣挺過來的?
蘭輝作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負責參與處理善後事宜,他目睹了董玉飛走後給家人帶來的毀滅性打擊:
董玉飛之妻李曌麵如死灰,哭得聲嘶力竭;董玉飛的父母,是貫嶺鄉老實巴交的農民,哆嗦著的嘴說不出什麼,渾濁的老淚長淌,不時捶胸頓足……這真是萬箭穿心之痛!
幾位與蘭輝相知甚深的幹部,均對未來的生活深感迷茫,也在默默地草擬“遺書”。
董玉飛走後,劉勇、李德川幾個老同學專程去安昌鎮看望蘭輝,一臉疲憊和悲愴的蘭輝讓他們深感不安。
有一個在現場忽略的細節讓蘭輝和所有的北川幹部深思:北川警方驗屍時發現,董玉飛的膝蓋有明顯的瘀血,褲子的膝蓋部位和褲腳沾有黃泥。據推算,從10月3日上午他在辦公室露麵到發現他自殺,至少有三個小時無目擊者證實他在哪裏。
警方分析:自殺前,董玉飛曾在野外某個地方跪了很久。他向誰下跪?遺書上分明寫著:跪別父母、嶽父母!
他曾跪向東北方向的貫嶺鄉,與父母、嶽父母告別。
至少他在寫遺書時知道,自殺是對所有活著的親人的傷害。
悲痛之中,蘭輝和北川的幹部悟出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人活著,不僅僅是個體的存在。一個人,隻是生命大鏈條中的一環,緊係著妻兒老小,緊係著親朋好友等社會關係。生命,屬於你自己,也屬於你的妻兒老小、親朋好友和全社會。
活著,就是責任!
董玉飛走後,北川開始調整幹部的工作節奏,有了雙休日。在第一個雙休日,餘益、劉勇、李德川、範芸芸等一幫老同學硬把蘭輝“綁架”到廣元去“換換腦筋”。
他們精心安排了精神套餐:遊皇澤寺,逛昭化古城,爬劍門雄關,吃劍門豆腐。時間仿佛又回到川北教育學院那段揮灑青春的歲月,大家唱啊,笑啊,鬧啊,又擠在一個房間擺龍門陣。
突然,蘭輝的手機響了,鈴聲竟然是歌曲《遙遠的媽媽》。同學們麵麵相覷,個個噤聲。蘭輝先是低聲抽泣,劉勇給他遞紙巾時,他竟抱著劉勇號啕大哭,哭得淚如雨下,哭得翻江倒海。一百多天來鬱積心中的苦痛,終於化作淚水,盡情流淌出來……同學們陪著輝輝,個個潸然淚下。
蘭輝請同學們放心,有三條理由,他不會“飛”“翔”:
第一,他雖然痛失母親和大嫂,但他屬於幸運的百分之七,小家是完整的;第二,女兒那麼乖,不能不盡父親的責任;第三,地震發生時,相距幾米遠的小於遇難了,他竟與死神擦肩而過,隻受了點輕傷,揀了一條命,更要珍惜…… 分手時,劉勇見蘭輝那麼高興,狠狠“批”他:我還以為你笑不來了嘞,你還是會笑得嘛!
蘭輝便又嘿嘿一笑。
同學們堅信,蘭輝能挺住,能一步步走出災難的陰影。
6.常懷感恩天地寬
周誌鴻說,蘭輝和北川人民在板房裏收聽廣播裏《我有一個強大的祖國》這首詩時,個個都流下了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