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爾瑪小區的一家人
根據中科院院士陳運泰的計算,“5·12”大地震發生瞬間的巨大能量相當於一千二百五十顆廣島原子彈,破壞力是唐山大地震的三倍。
中國國土資源遙感中心的王治華研究員,對照震前與震後的遙感圖,發現北川與安縣交界的涪江上遊分水嶺,有一座麵積像頤和園那麼大的山頭(二點七九平方千米),體積九億多立方米,山頭最高處六百六十米(萬壽山隻有六十米)從二千二百米高處飛起來,砸向另一座山,使分水嶺西邊山頭下降了六百八十米,東邊的山頭抬升了五百八十米。
這是“5·12”大地震後,科學家對北川、安縣一帶的 地質災害狀態所作的宏觀描述之一。
2008年7月24日,筆者曾陪同陳運泰、陳祖煜、馬瑾、黃潤秋等二十五名院士和專家進入早已封城的北川老縣城進行科學考察。
北川老縣城的微觀狀態,處處受到科學家們的關注。
白發皤然的陳運泰院士注意到北川茶廠的兩棟老式樓房,相距五十米,一棟搖壞了而外形基本完整,另一棟則完全塌陷。為什麼它們的“命運”如此不同?院士們舉起相機不停地拍照。
2013年初冬的一天,在北川縣文聯副主席蟬西陪同下,筆者登上了永昌鎮爾瑪小區一棟新樓的六樓,跟蘭甲正擺龍門陣。
一開始,我們就談到北川茶廠——引起眾多院士、專家注目的那一片廢墟。
坐在輪椅上的蘭甲正說:嗨!我就是從茶廠那座塌陷的樓中被人救出來的。
“5·12”那天,午飯後,蘭輝的媽媽和嫂子去買菜,患有高血壓、高血脂、痛風病,腿腳不方便,年近八旬的蘭甲正坐在客廳閉目養神。
隨著悶雷一樣的轟鳴聲響起,大地開始劇烈搖晃,四周 瓦碎牆倒,斷裂聲、呼救聲響成一片。一根橫梁落在蘭甲正麵前,旁邊的寢室塌陷了,他動彈不得。瞬息之間,鋪天蓋地的濃煙塵土一下子把他埋了。
大震第一波過去,茶廠的幸存者驚魂未定,跌跌撞撞,擠成一團。有個叫楊誌兵的小夥子在問:蘭叔他們一家人咋個樣啊?見無人回答,便一頭鑽進了已垮塌了一大半的危樓。
大地還在搖晃。這危樓,分分秒秒都可能徹底坍塌。客廳傾斜著,不停掉著灰土,所幸沒有垮掉,小夥子從厚厚的塵土中扒出了躺在地上,被嗆得昏迷不醒的蘭甲正。
蘭甲正還活著,真是生命的奇跡!
假如蘭甲正雙腿利索,就會外出散步;即使在家,地震時他也一定會迅速往外跑。後果很難預料。
救出蘭叔的小夥子楊誌兵,上有兩個哥哥。他們三兄弟從沙壩出來,在縣城打工。楊誌兵一度在清真寺做臨時工,日子過得很苦。王培玉看他們一家人分食又冷又硬的饃饃,沒有菜,隻有白開水,當即招呼他們來家中吃飯。蘭家的餐桌上雖隻有粗茶淡飯,卻熱氣騰騰;蘭家雖不富裕,卻熱情真誠,這讓楊誌兵一家很受感動。
此後,蘭輝的媽媽經常關照楊氏兄弟。
危難之時,蘭甲正被楊誌兵冒險從危房中背出來,跟楊誌兵的兩個哥哥會合到一處。全縣城的受災群眾,均按縣長經大忠的指揮,先將傷員送到任家坪。
楊氏兄弟背著蘭甲正,踏上通往任家坪的路。一路上巨石擋道,飛石突襲,血屍橫陳,爛車成串,真是慘不忍睹!
恐怖的“5·12”之夜,蘭甲正和眾多傷殘人員擠在一起。大地還在不斷地搖晃,哭聲叫聲和滾石聲響了一整夜,蘭甲正聽說靠王家岩那邊半座縣城都遭埋了,預感到老妻和大兒媳凶多吉少,不由得心如刀絞。
第二天早上,來北川救援的車子還不多,他們擠不上去。
身材高大的蘭甲正雙腿腫痛,動彈不得。
楊氏三兄弟輪流背著蘭甲正,跟著受災群眾的隊伍走了七十千米,終於到了安置點——綿陽市九洲體育館。
那是怎樣的七十千米啊!一路上破屋、死人、傷員,一路上哭號、血淚、滿目淒涼……“5·12”地震三個月後,蘭甲正才有機會向蘭輝細細訴說楊氏兄弟如何救他,如何把他背到任家坪,背到綿陽九洲體育館的經過。
蘭輝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在心裏深深感謝老父親的救 命恩人。
經曆過大地震的人,最懂得生命的價值。
大地震後,一位到老縣城尋找親人的農民,在已成為廢墟的農業銀行門口拾到一隻口袋,袋中裝了十四萬元人民幣,立即交給了縣救災指揮部,沒有留下姓名。
在老街上,風吹起一張張紙幣,沒人去拾。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尋人和救人上去了。
生與死,隻在瞬息之間,咫尺之間。金子銀子,房子車子,人們所追求的一切物質財富,在價值的天平上怎能與生命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