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大，寒風呼嘯，霜雪滿天，打在眾將士的臉上身上，猶如一座座冰封的雕像一般，淩冽肅殺。
倏地，渭州城的上空傳來一聲鳴鏑，諸位雕像紛紛解開桎梏，迅速朝那個方向進發。
沒了主將的號令，吐蕃軍就是一盤散沙，但在將領的威逼脅迫下，仍舊負隅頑抗，然而北府軍多日怨氣衝擊，他們的負隅頑抗根本不值一提。
沈序寒光銀甲披身，衝在最前，鐵蹄發出沉悶的厲響，一路疾馳駛向城內。
兩軍交戰，兵戈相伐，投石車猛烈地撞擊城牆，北府軍像漲潮的海浪一般湧進城內，吐蕃軍被這攻勢駭了一駭，看樣子也堅持不了太久。
耳邊，烈火滋啦滋啦地響，刀劍撞擊聲，屍體倒地聲，惡狠狠的咒罵聲，統統回蕩在薑無耳畔。
她的眼前被血色糊住，一片朦朧，隻覺喉嚨裏腥甜地緊，周遭的腥臭猛地灌入口鼻，惹得她胃液激蕩，嘔地一聲，卻是吐出大灘血漬。
“薑文，薑文……”
好似有沈序的聲音飄過，隻是她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這次大抵是真的要死了吧，感覺渾身都輕飄飄地，意識也要消散一般。
迷迷糊糊之際，她看見了哥哥，正單手撐著地，另一隻手握劍擋在身前。她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推不開。
忽地畫麵一轉，來到了刺殺的前幾天，主營帳裏，哥哥在叱責她：“難道非要把命留在這裏你才滿意嗎？”
聽得不真切，薑無默默地歎息一聲，往前走去，不曾想，卻是在吐蕃軍的軍營。
她明明已經挾持了洛登鬆讚，奈何一息之間，洛登鬆讚側身一掌，他的內力十分雄厚，薑無當即被擊飛出去，嘴角滲出鮮血，還未等她爬起來，洛登鬆讚又想一掌滅口。
一個瘦削的身影擋在她麵前，生生替她扛過這掌，接著直接飛撲上去，與洛登鬆讚扭成一團。
宛如黃鶯般的嗓音響起：“林姑娘，快殺了他！”
薑無撐著地麵翻身而起，猝然割斷了洛登鬆讚的喉嚨。
可是麵前的柳常青卻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了，薑無瞳孔驟縮，洛登鬆讚的手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綻放出渭州城最豔麗的花。
薑無也不管自己的傷，氣沉丹田，將自己的內力輸到他體內。
一隻血手按住她，虛弱地說：“別白費力氣了，你救過我兩次，這都是應該的。”
“什麼應不應該，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你明明不用這樣的，等顏惠給你解掉蠱蟲，你還有好長一段日子要活……”她的嗓音嘶啞起來。
柳常青用盡全身力氣按下她的手，沉重地說道：“林姑娘……其……其實我本就是個要死的人了，我羨慕你與沈將軍的愛情……但……但我終究是孤身一人……”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他滿足地闔上雙眼。
“柳常青，柳常青，你……你怎麼會是孤身一人呢，還有我……還有整個青鬆，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叫林有汜，我叫……薑文……”
她試圖平穩呼吸，可是整個肺部就像是被攪住一般，每一次喘氣都像是有刀子在割。最終，哽咽聲在她喉嚨裏打轉，直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
她緩緩睜開眼，麻木地望向空蕩蕩的帳頂，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落寞，眼角不知不覺劃過一滴苦淚，酸澀難擋。
她現在，好想去死啊。
有很多人來看過她，告訴她，北府軍乘勝追擊，已經殺到河州城了，想必此次大戰下來，吐蕃應該能安分個幾十年。
她都隻是默默地點點頭，戰爭勝利了，她明明應該很快樂的，可為何還是這般心如死水。
哥哥也來看過她，托著一隻斷手，什麼也不說，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仿佛能明白她內心的苦楚。
不知過了多久，她想，應該好多好多天了吧。
一日夜裏，外麵突然熱鬧起來，笙簫作伴，歌聲連連。她走出營帳，望向遠處寂寥的夜空。
這些天來，她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殺人真的就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安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