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注意到我正在和我的士兵講話,沒時間聽你布道。阿裏安毫不讓步,氣勢洶洶。
“他們都是十分優秀的士兵,已經明白你的意思,為什麼不讓他們休息一下呢?”法皇攤開雙手。“難道你現在要他們出去把敵人打回去嗎?”
阿裏安沉默了一下,隨後對士兵們說:
“守住門口,有任何動靜立刻告訴我。”
法皇做了一個手勢讓阿裏安跟上,隨後轉身進入一扇小門。阿裏安跟著走進至尊神殿的後部。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走進這座建築的內部,當它還被稱作和諧聖堂的時候他也隻是在大廳裏參加祭祀儀式和禱告。它的外觀是如此雄偉龐大,有著數個尖頂和高大的鍾塔,然而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裏麵隱藏著什麼。走過一個種滿花草的庭院之後,法皇把阿裏安帶到了一個小房間,此前他就是在這裏接見艾布斯。
“請坐。”法皇指向那把簡單的木椅,自己坐到桌子裏麵的椅子裏。
“我希望你說的事情並不複雜。你知道我現在沒有時間思考太多。”阿裏安站在那裏並沒有坐下。
“哦,並不複雜。”法皇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更舒服。“我想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解決你的困擾。”
“我的困擾?”
“鑒於現在威登堡的局勢,我想你作為指揮官應該已經在考慮戰敗之後的事情了。失敗,嗯,應該是一個困擾。”法皇點點頭,好像是在讚同自己的觀點。
“那麼你能給我什麼建議?”
“逃離威登堡。”
“這並不是什麼高明的想法。”阿裏安十分鎮靜。“如果注定失敗,無非是逃跑或者戰死。”
“啊,我注意到你並沒有說出被俘這個結果。阿裏安大人,看來我們還是有一致的觀點。”法皇笑了,“那麼在逃跑和被俘之間,你的選擇是什麼?”
阿裏安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思維在飛快地運轉,想要弄明白對麵這個人在想什麼。法皇成為至尊神殿的主人之後從沒有參與過教廷之外的事務,阿裏安沒想到他會關心戰爭,更沒有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跟自己討論戰鬥的具體細節。法皇問的問題其實正是他自己在想的,而他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
“嗯,看來我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一個困擾。”法皇見阿裏安沒有說話,就繼續說道:“自你從離開軍隊的那一天起,我就斷定你還會回來。我的意思是,你一定會披上人麵太陽徽統領軍隊。我很尊敬你對那個死去皇帝的忠誠,還有你對舊教的虔誠信仰,也正是憑借這兩點我才做出這個判斷。我能想象得出普林西之戰對你的傷害——相信我,我完全能想象得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還有你在過去十年的煎熬,這是何等的艱難。但是我還是猜對了,你果然回來了。”
“說得簡單些。”阿裏安聽到普林西這個詞的時候渾身的血瞬間湧起,但他還是克製下來。
“好吧,我隻有一個問題:十年的痛苦和忍耐,你想要的就是死在烏爾塞斯手裏麼?”
“不……”
阿裏安說出這一個字立刻就停住了。在他騎馬從修道院出來的時候想的隻是怎樣控製住兵營裏逃出來的敵人,當他看到東門殺進來的敵軍的時候也隻是想到集結殘兵再和敵人周旋,然而薩維魯剛才的話幾乎讓他之前的想法變得毫無意義了。阿裏安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攻城戰和守城戰也經曆過很多次,在他內心中深深地明白現在威登堡的局勢除非是女神降下神跡,否則自己必敗。他能感覺到法皇的言語中並沒有挑釁和嘲弄,所以他的問題更加讓阿裏安難以回答。薩維魯說的沒錯,十年時間阿裏安一直努力讓威登堡忘掉自己,但是他自己從未忘記那些痛苦。他並不懼怕失敗,然而他害怕的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僅僅讓皇帝的戰績上又添加一條輝煌勝利。還有那些跟隨自己的士兵,那些拋棄了生死追隨他戰鬥的士兵,難道僅僅是會被冰冷地作為“叛軍”被記錄在史書上的一群人嗎?
“啊,很高興我們又達成了第二個共識。”法皇並沒有給阿裏安太多思考的時間,接著說下去:“看來我們要討論到關鍵問題了,你想怎麼逃出威登堡?”
“我要先集合我的士兵……”
“阿裏安大人,如果你的士兵足以和皇帝一戰的話,我想你早就出城開戰了。之所以你閉門不出,是因為你在兵力上處於絕對劣勢。恕我直言,即使你的手下現在全都集中到一起,也不是皇帝的對手。所以我認為,逃出威登堡是不能指望你的士兵的。”
“你說的不錯。”阿裏安如實回答,法皇所說的和他自己想的完全一致。
“我可以幫你離開威登堡。”
薩維魯不經意間說出的這句話震驚了阿裏安。之前與法皇接連不斷的對話讓他沒有時間考慮對方的立場,但是這句話將他驚醒了。他絕沒有想到法皇會這樣說。阿裏安開始將注意力轉移到法皇本身上來。
“我很願意聽一聽你幫我的原因。”
“不要嫌我廢話太多,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法皇沒有回答阿裏安的問題,反而提出另一個看起來毫無關係的問題。
“聰明的投機者。如果沒有依附烏爾塞斯,你可能也會借助別人的力量爬上現在的位置。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本事,但是你看人的眼光不錯。與其要我相信你的神給與你的好運,倒不如說是你自己把烏爾塞斯變成了神。”阿裏安冷冷地說道。
“所以你仍然不相信天父。”法皇輕輕地搖搖頭,露出很可惜的表情。
“當然。”阿裏安並不理會法皇的態度。“你所信奉的神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值得讓我相信的東西。”
“不過你承認我看人的眼光,我很欣慰。”法皇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我選擇讓你活下去,你應該相信我能辦到。”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阿裏安緩和了一下口氣,“但是你仍然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具有最誠懇的態度和堅定的決心。拉娜蘇女神應該很高興她的追隨者中有你這樣的人。女神在上萬年的時間裏加護自己的子民,讓你們取得了無數的榮耀,創造出無數引以為傲的成就,但是烏爾塞斯殺死了你的皇帝,廢棄了對女神的信仰,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嗯,這十年裏並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同樣對此很感興趣。不過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你也沒有想通吧?我想是時候聽聽其他人的看法了。我是說,聽聽其他的神是怎麼說的。阿裏安大人,我並不強求你拋棄女神而投向其他的神,這也是我一直告訴烏爾塞斯的話。人們應該憑借自己的思考去選擇相信什麼。不過在作出決定之前,他們需要看的足夠多,想的足夠多,才不至於迷失,避免盲目的狂熱。現在,我想給你一個機會,讓你知道天父的教誨。”
“你想讓我做什麼?”阿裏安還是不太明白。
“我想讓你離開威登堡,去另外一個能夠讓你看清自己的地方。或許在那裏,困擾你的一些問題會有答案。當然,你也可能一無所獲,但是至少你能避免帶著疑問死去。我想我提供給你的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聽起來就是要放我離開而已。”阿裏安還想要試探地套取一些消息。
“對你來說,確實如此。對我來說,這是向一個迷茫的靈魂宣揚教義的機會。”
不知不覺中,逃出威登堡的念頭在阿裏安的心中漸漸清晰。他不再考慮死守威登堡。很難說是法皇的話對他起了作用,還是他本來就下定了主意。事實上薩維魯後麵說的什麼接受天父的教導這些話他並沒有聽進去,僅僅是“逃”這個選擇變成了唯一的選擇。
“你要怎麼幫我?外麵有幾萬人想要抓住我,你能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你來過至尊神殿多少次,嗯,當它還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你可能來的比較多。那時候你向女神祈求過什麼?她滿足過你的渴求嗎?我在這裏住了十年,對天父虔誠地祈禱。相信我,天父是一位慷慨的神,隻要你說出你的願望,多半會得到他的幫助。”
“啊,我的耐心,不要浪費我的耐心!”阿裏安煩躁地皺了下眉。
法皇雙手按在桌子上站起身來,他轉過身伸手去碰了一下擺在櫃子上的一個天父澤恩神像,這個櫃子開始緩慢地向牆裏麵移動。當整個櫃子陷進牆裏之後,它又向左邊移動,露出一個漆黑的缺口。
“我真應該讓人仔細地搜查一下這裏。”
阿裏安搖搖頭,有些失望。現在他明白了十一議會的人是怎麼逃出威登堡,還有眼淚艾利班德是如何神出鬼沒地殺掉衛兵並且搬運他們的屍體。
“我想你和你的手下都不會願意碰天父的神像。”法皇笑著說。
“這條暗道通向哪裏?”阿裏安問道。
“外麵。”法皇的回答很簡單。
“我……不能自己一個人走。”阿裏安忽然想到了其他人。
“如果你說的是克勞迪婭女士和她的兒子,之前我已經派人把他們接到尊神殿了。”
法皇打開房門,克勞迪婭就站在門外,凱洛緊緊地抱著母親。在兩人身後,神色緊張的艾布斯。
“請進,請進。”法皇做了一個手勢讓三個人進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阿裏安驚訝地問道
“艾布斯,他到新太陽宮告訴我兵營失守了。”克勞迪婭帶著兒子走進屋裏,“他讓手下的士兵守在新太陽宮,直到有人告訴我們說和諧聖堂可以為我們提供庇護。”
阿裏安對艾布斯點點頭表示感謝,還沒來得及說話,克勞迪婭又緊抓住了她的肩膀問道:
“阿裏安,我們失去威登堡了嗎?”
“是的。”阿裏安盯著姐姐說。
“我們……”克勞迪婭低頭看了看凱洛,把兒子的頭抱緊在懷中。“我們要死在這裏了嗎?”
“不,我們要離開。”
“離開?我們能辦到嗎?”艾布斯從內到外都透露著絕望。
“他會幫助我們。”阿裏安把目光投向薩維魯,用手指了指那條暗道。“這條暗道可以把我們送出去。”
“薩維魯?”艾布斯叫起來,“你要相信他?”
“我們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了。”阿裏安看著麵前的三個人。“我相信他,你們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