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37歲,生在廣東惠州,大學美術係畢業,做過中學美術教師,也在北京、上海與人合作經營過畫廊,離開了那個為她“精心調製一杯婚姻甜酒”的男人,她去了深圳,一邊幫朋友經營畫廊,一邊教小學生畫油畫。連露水情緣也沒有,她的生活中出現的男人大多是一些誌同道合的“噴友”和“驢友”----他們罔顧性別,能與她海闊天空聊天到通宵或者背起行李攜手出行,是哥們兒,不談愛情。
其實她挺漂亮的。有霧的天氣,她慵懶地坐在黑色的皮沙發裏看書等人,天光很昏暗,她裹著一條紋理粗糙的生羊毛披肩,長長的頭發蛇一樣地蜿蜒在肩膀上。精神不太好,或者也可能是因為化妝的緣故,那些紫色、金色、灰黑色把她的眼睛變得很幽深,同時也讓她顯得萎靡。她穿紅花粗布棉褲、黑色平底靴子。從披肩下麵伸出來翻書的手蒼白、削瘦,隱約能看見披肩下麵隻是一件七分袖的羊絨衫。這是她最喜歡的裝束。一年中有兩種衣服不離不棄,這是其中之一。另一種是綿延了整個春夏直至中秋過後的波西米亞長裙,一概是素色,從不帶花。她說這種服飾讓她保留了巫的氣息----女人都有做巫婆的潛質,不是嗎?
她曾是嚴重的抑鬱症患者,醫生說那不是病,隻是長時間心情緊張造成的焦慮,她堅持認為那就是“病”,她按照“病人”的規律來吃藥,那些藥是她根據自己的“病情”給自己開的,包括百憂解、舒樂安定和常年服用的穀維素等等。後來結束了戀愛,她“痊愈”了。
有個故事,陪伴她很多年,每每朋友間說到婚姻,她會重新玩味起來,隔著兩次情殤,故事也有因閱曆而來的不同況味。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愛是含笑飲毒酒》。據說法國人喜歡的鵝肝是這樣做成的,要不斷地給一隻鵝喂一種特製的酒,這種酒會讓鵝慢慢中毒,漸漸長出一個肥大的肝髒。肝髒長到符合標準,則殺鵝取肝。有一個製作鵝肝的家庭,總是讓家裏最小也最漂亮的女孩子去喂鵝喝酒。某隻不幸的鵝,愛上了這個女孩子。它知道每天灌下去的酒正是致命的毒藥,可是,每每這個小女孩把它抱在懷裏,它都會感到天旋地轉的幸福,然後忘記即將到來的厄運,心甘情願地把毒酒喝幹淨。每天,它都在決心逃走,而每天的擁抱都會瓦解這個念頭,周而複始,終於,它的肝髒長成了。被殺死前的最後一次喝酒,鵝忽然對這女孩子露出了笑容----鵝的笑容,人看不懂。鵝很平靜地被殺死,它想:這就是愛情,就像含笑飲毒酒。
初戀時節,被這隻鵝慷慨的愛打動。多年後遇見又離開了那個日日將鵝抱在懷裏調酒喂它喝的男人,再想起這個故事,感動變得很淡,恐懼變得很濃----當你不能自已地在一樁感情中漸漸迷失的時候,會不會好似含笑飲毒酒?能一輩子中毒不醒其實還算是幸福的。如果這酒喝到一半,人醒了,還敢不敢繼續喝?她至今不知道類似的問題該如何回答。
口述實錄:她的故事
我是有野心的女人
我37歲了,學美術的。學美術的人在大多數人眼睛裏看來是不正常的,曆史上那些發瘋的大師沒起太好的作用,他們瘋了,畫出好作品,後來的人喜歡他們的作品、模仿他們,本來正常,也讓人覺得是瘋子。我小時候決定報考美術係的時候,我周圍的朋友們就覺得這是一個瘋狂的決定。
有一個好的家庭,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我認為我就是這種幸運的孩子,我的父母很開明。也許我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因為父母的寬容和理解,他們從不逼迫我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情,也從來不會幹預我的選擇,隻要我告訴他們我的道理就可以。
我談過兩次戀愛,一次是在大學畢業當老師的時候,一次是後來離開北京到上海之後。
初戀對很多人來說時間都不會很長,可是我的初戀差不多持續了5年。初戀來得很晚,在大學三年級那一年,對方是我的學長。他現在仍然在一所很出名的重點學校當美術老師。另外,他還有一家不太大的美術用品商店,是跟我們的大學同學一起開的,股東有三個,後來其中的兩個人成了夫妻。他現在的太太是中學語文教師,他們在一個學校工作。他們倆都是出色的老師,而且,好像都非常喜歡這個職業,兩個人手拉手決心要把教師職業堅持一輩子。我覺得他們誌同道合。
和他們比較起來,我就不是那種能跟他誌同道合的人。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但是,我喜歡留在北京。首先,他是北京人,我們在戀愛,我不能跟他分開。其次,我喜歡北京這個環境。如果說一種文化在北京是一個燒餅,那麼到了深圳,就隻剩下燒餅上的幾顆芝麻。我們分手這些年,我想起他來,偶爾也會問問自己,當年拚命要留下來,究竟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北京。我說是為了他,顯得我很重感情,但是,事實其實不是這個樣子的,更大程度上,我是為了北京,不是他。當年我心裏一定有這樣的想法,隻是不好承認,現在都這麼老了,不再害怕承認這些。
我覺得人不能沒有理想,這和你最後成為什麼沒有直接關係。成為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你有沒有那種想成為點兒什麼的念頭。一個女人沒有關於自身的理想,全部的寄托就是找到一個男人來養活她、照料她、給她一個家庭、跟她生一個孩子、老了以後跟她相依為命、最好死在她後頭免得她一個人承擔孤獨的晚年……所有這些都挺好的,對女人來說,你還指望她能怎麼樣?可是,假使一個男人也是這樣想、這樣期待的,那這個男人就太沒出息了。我記得那時候我跟我的初戀男朋友說,你不用是畢加索,但是至少應該有成為畢加索那樣的畫家的心氣兒!很遺憾,他沒有。
人家說有野心的女人是不能娶回來做老婆的,這種女人最終會隻顧發展自己而忽略家庭。我說的這種女人僅僅是指那些願意依靠自身的才能和投入工作來實現自我價值的女人,不包括那種為了自身的某種利益而不擇手段的女人,後麵這種不在我們討論的範圍----這種女人是品行有問題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想離開教師這個職業,我們大概已經結婚了。現在的我應該是每天做家務、改作業、給孩子輔導功課、空下來替他們看著店鋪,你說那樣的人生美好嗎?可能很平靜,也能豐衣足食,但是,對我來說,是有缺憾的。我學美術不是為了當圖畫老師。
那時候少年氣盛吧,我把這些“豪言壯語”都對他說了,他大吃一驚。他說,你認識我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我問他我當時是怎麼說的?他說,你說你就希望能做你喜歡做的事情,哪怕生活平淡也沒關係,窮也不怕。我說是啊,我是這麼說的,現在也是這樣,平淡和窮都不可怕,問題是當圖畫老師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們從這個時候開始就很難交流了。他說他想不通,為什麼我會在五年當中有這麼大的變化,變成了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我千方百計想告訴他,我不是變了,我沒變,而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理解我說的話,他是從他的角度去理解的,當然不對。那時候我並不是沒有“野心勃勃”,而是當時的環境和條件決定了我的野心沒有地方施展。我想盡了各種方法讓他理解,最後我放棄了,他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