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青,”他站在她?房門口喚她?。
陸庸妍還沒習慣四青這?個名字,等他又?喚一聲,她?才起身,“公子有什麼事?”他都說她?是家裏人了,她?自然?叫她?公子,家裏下人也是家裏人嘛。
“夜裏做活多點一盞燈,不然?傷眼睛,知道嗎?”他站在她?窗外,說:“別買太細的蠟燭,容易滅,嗯?”
陸庸妍自然?知道蠟燭不能要太細了,最好是那種龍鳳燭,一夜都不滅的,她?笑著?回:“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再做。”直接吹滅了燈,反正做事也是做給他看?的,既然?他看?見了,也就不用做了。
陸庸妍眼睛疼得?很,她?也沒有繡花的習慣,以前點燈,也是做給孟君誠看?的,隻想告訴他,別找我,我煩著?呢。
躺在床上?,陸庸妍摸了摸帶的匣子,裏頭的銀票用油紙包著?的,在水裏漂了一場,還沒濕,她?也沒帶多少錢,差不多就是她?的嫁妝錢,還有在侯府拿的世子夫人的月例,也沒多少,大半年拿了六百兩,加上?年底的賞錢四百兩,她?竟然?嫁給孟君誠快三年,才得?了一千多兩銀子。就這?樣出?府,恐怕誰也不信,侯府夫人就值這?點錢。
孟家是不缺錢,不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是有節操的,該她?的她?拿,不該她?的,她?也不要。畢竟她?又?沒陪孟君誠睡覺,這?要扣出?來的,算不了錢。
陸庸妍略帶輕快地?一笑,翻了個身,外頭蕭韻蘭聽見她?那短促的笑聲,也笑了。
一個識字的貧家女,長得?標致,出?來尋夫,蕭韻蘭沒展開的笑意?又?止住了,‘鍾茂’,他今日告訴了師爺,讓下頭人去找,看?本縣有無一個叫鍾茂的外來年輕人。聽四青的描述,這?人是三年前到的南邊,不管是做小生意?還是做的別的,總該有痕跡可?循。
蕭韻蘭的感覺也很複雜,他一麵希望許四青的期盼不要落空,一邊又?希望根本就沒有鍾茂這?個人。當然?最傷人的還有一種,就是鍾茂已經娶妻了,他從?始至終就是騙四青的。
非他薄情,而是鍾茂本就薄情,沒有一個男人會讓一個女人空等三年,這?種承諾本身就是不負責任的,根本沒有等待的必要。
期許
次日起來, 衙門有事,蕭庭要去前頭?,許四青已經將早餐買回來了, 鹹味和甜味的豆腐腦兒,各一碗,還有麥餅和包子?, 兩?份,他問:“你吃過了麼?”
“吃過?了。”她又在洗, 問她在洗什麼,她說:“給大?人?新縫的被套, 昨日看大人床上的得換下來洗洗,我午間就幫大人換上。”
“你?又熬夜做活了?”蕭韻蘭說:“怎麼說你都不聽, 去買就好了,不需要你?做。”那我存在的意義的什麼, 和在侯府一樣, 翹起腿兒看蛐蛐打架?
陸庸妍笑了笑,“早起做的,沒什麼。”那確實沒什麼, 昨天睡這麼早,起來也無事可做, 不如?做點功夫,討好賣乖。想在這個縣裏過得好,和縣令處得好, 比什麼都強。她陸庸妍也不是沒?有所求的,蕭庭總能庇護她兩年, 洗兩?天衣服算什麼,就是洗兩?個月, 她也不帶多話的。
“我讓阿煜請兩?個丫頭?回來,你?別?做了。”看她一雙手,被井水凍得,春暖還寒時候,昨天還聽村裏的莊稼人?說,恐有反複,大?雪將至。
“那倒是不用,我也不慣和人?一起做事,能一個人?做的事,找三個人?來,反而耽誤時間。”陸庸妍也不是開玩笑的,丫頭?一多,無事生非,這個她有體會,相信所有深宅大?院的主母們?都有體會,一個推諉,一個叫屈,煩死?了。
“大?人?先去前頭?吧,晌午讓阿煜小哥去買些幹柴回來,我們?今天就能自己開火做飯了。”她真的是什麼都會,帶她來縣衙本想?是為了安置她的,讓她不要那麼操勞,不想?卻是適得其反,她要做的活兒反而更多了。
蕭庭看了還在睡覺的阿煜一眼,說:“你?不要丫頭?,那我再請個婆子?回來,幫你?燒火。”婆子?總可以了吧?
陸庸妍心想?,那更用不著,這是縣衙後宅,前院有衙役日夜看守,難道還有賊人?進來不成??她道:“公?子?不喜歡我做這麼多事的話,我可以不做,公?子?覺得我太吵的話,我可以搬出去,婆子?丫頭?,公?子?請便。”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我做什麼,你?都別?說,我做的好不好,你?也別?論?,總之就是別?問。
這丫頭?,強得很。蕭庭歎氣,又看了還沒?起床的阿煜一眼,往前頭?去了。其實四青說得對,這是縣衙後院,她不做誰做,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如?今才是個縣令,一個月一年才多少月俸,請丫鬟和婆子?,錢又不是沒?有定數的。為官之道,還沒?開始往上爬,負擔就不能太重,什麼丫頭?幾個,通房幾個,婆子?幾個,全是負擔,等要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怎麼打發。
蕭庭笑自己多情,四青都不介意,沒?有怨言,他還心疼上了。
前頭?案子?是一個大?掌櫃的懷疑賬房做假賬,賬冊全拉來了,新的舊的,沒?有歸類整理,縣衙也有書記賬房,但是不太想?做。算帳起碼十來天,又沒?個功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前頭?扯皮不斷,蕭庭就差動手自己撥算盤了,縣衙諸人?可能也不是壞,有可能是懶,也有可能是故意想?給新的縣令找點事情做。
賬本花冊,先將賬本子?都留下來,再做打算。蕭庭說:“賬本相信你?們?心中有數,做沒?做假賬,待十日後,本縣清算出來,再做論?處。”
果?然是蕭庭自己打算盤,還缺一個記賬的,師追更加企鵝君羊,幺汙兒二七五二吧椅爺早跑了,太陽一下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
沒?好處的,算不了功績的,工作量還這麼大?的,誰也不願意幹。
太陽落下的時候,許四青叫阿煜去前頭?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事耽誤了。阿煜偷摸著去看了一眼,回來說:“公?子?在打算盤,在算賬。”
“算賬啊,”陸庸妍的手動了動,眉一挑,去了灶屋生活做飯。
蕭庭算了一天就不太甘願了,又繁瑣又怕出錯,關鍵他也覺得意義不大?,就不能下頭?人?整理好數據,讓他看看就好麼。但他現在就是個縣令,縣裏就這些事,三瓜兩?棗的,北方大?旱,江北水災,這些事輪不到他,他能管的就是這些小衝突。
晚餐很簡單,一葷一素一湯,湯是陸庸妍用心熬的,當歸枸杞排骨淮山,蕭庭一回院子?就聞到了香氣,問:“誰在做飯。”
阿煜過?來幫他揉肩,告訴公?子?說:“四青姑娘可會算賬了,今天買排骨,買菜,她每一文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蕭庭聽了,心說:算賬都是要另外學的,她除了認字,還會算賬?
“公?子?,小心燙,”陸庸妍端了紫砂鍋出來,解釋說:“這個熬湯好,比較保溫。”
其實蕭庭是又不想?吃,又餓,結果?阿煜給他出主意,“為什麼不把這帳包出去,這種?髒活一般都是給新來的人?做,他們?就是欺您是新來的,讓你?做這種?髒活。”
蕭庭也是這麼想?的,但初來乍到,他總不能第一單官司就尥蹶子?,耍威風,那就完了。這點小事忍不了,怎麼往上爬。
陸庸妍坐下說:“找個賬房先生便宜的一天30文錢,貴的200文錢,這種?一般都是掌櫃的請的。這樣,我來幫算這帳,10天算完,一天也不要太多,我一天收120文錢,您去和掌櫃的講,說您介紹的賬房,他也不虧。”
“你?還會算賬?”蕭庭第一反應是許四青缺銀子?了,他咳一咳,低頭?喝了口湯,抬頭?說:“你?幫我可以,但這帳也不該掌櫃的出,該縣衙出,哪有縣令找不到賬房先生的。我明日告訴師爺,要麼他自己來算賬,要麼一天200文,請個賬房來算賬,他肯定選擇請賬房。”
“好。”許四青笑了笑,這邊還是富庶啊,一天200文,她幹什麼都能養活自己。反正她也不喜歡繡花,算賬,正合她意。
如?此又過?十天,陸庸妍拿到了第一筆傭金,2000文錢,二兩?銀子?,她歇了一日,準備上街買雙新鞋子?,現在腳上的這雙黑布鞋是自己縫的,薄了,也不好看。
黃三他們?在街上找了七八日了,怎麼都找不到陸姑娘,終於在江上找了個船老大?,說對一個年輕姑娘有印象,她說自己是北邊來的,遭了難,特地南下尋夫。問船去哪兒的,他說餘杭。
餘杭是個縣,是杭州下轄的一個縣,這邊濕氣重,成?天濕噠噠的,黃三他們?找得都沒?有耐性了,李四在陸府門口擺過?豆腐腦的攤兒,這會兒重操舊業,又開始擺攤賣豆腐腦。
果?然,陸庸妍就來了,她說:“甜的,加蜜。”
“誒,您稍等,”李四一聽這聲兒,就認出了陸姑娘,曾經在陸府門口擺那麼久的攤子?,也不是白擺的。
“豆腐腦沒?了,我進去提一桶來,您稍等。”李四拿一桶空的給陸庸妍看,陸庸妍回頭?看了一眼,也沒?多心,說:“那我等你?,快些來。”
“好咧。”李四提空桶進了個院子?,朝樓上喊:“陸姑娘來了,她來啦!”孟星沉本來都找得失望了,她許就是求死?去的,什麼婦人?,什麼尋夫,她哪有什麼夫要尋。
李四得了指令,出來說:“姑娘,裏麵我們?有新鮮的豆漿,剛出鍋的,您要不要嚐嚐?那豆腐腦還在點,您隻怕還得等上一刻鍾。”
“那我不要了,我回頭?再來。”陸庸妍也懶得等了,她腳上涼的很,要去換新鞋子?穿上。
相遇
“陸姑娘, 您可叫我們好找。”黃三一出來,陸庸妍就朝院子裏頭看了一眼,那個該死的, 他又來了。
陸庸妍一身洗到發白的淺紅衣衫,粗麻布所製,洗到沒顏色了, 腳上是黑色的布鞋,頭發結著辮子, 點綴一朵小珠花。她站在院子裏,看孟星沉下樓, 他還是那樣,豐神俊朗的。不過人麵獸心, 沒什麼用。
陸庸妍雙手一抱,擠出一個假笑, “好巧啊, 大伯。”
黃三李四互看一眼,出了院子,還將門關上了。孟星沉慢慢地下樓, 陸庸妍也不怵,他又不是孟君誠, 又不是她夫君,她怕什麼。
“過來,”他說。
過來你妹過來, “我不,”正要說, 就被他蓋了件狐裘,他說:“冷不冷?”
“我不冷, ”陸庸妍將狐裘解下,手?指頭天天在冷水裏泡著,有些?紅腫,沒以前那麼纖細靈敏了,這會兒扯狐裘的絲帶,死活扯不開。
“你既逃生,為什麼不回去?”他又問。陸庸妍心想?,問問問,問你侄子去,抓著我有什麼好問的,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難道要我在那個該死的扼殺人性的後院裏守活寡嗎?
她不說話,就是低頭捏自己的手?指,像在玩,也是一種無聲的抗拒。陸庸妍真的煩透了,抓抓抓,你侄子都不管我生死,你管什麼,幹你什麼事。
但教?養在這裏,心裏這麼想?,也終是沒這麼說。她將手?指頭活血活好之後,扯下狐裘,丟在石桌上,一句話沒有,消極抵抗。
裏頭一點聲兒也沒有,黃三聽了聽,覺得不對勁,怎麼聽不到陸姑娘說話,主上也說話,他們?在幹嘛,在默哀?
末了,陸庸妍說:“大伯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誰有空和他們?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孟家她是不想?回了,這縣衙,她都不想?回了,隻是她銀票還沒拿,必然?要回去一趟的。
等她回去了,就和蕭庭說,她未婚夫婿尋到了,就是在長街擺豆腐攤兒的,不信他們?可以去問。
兩?廂一合,她自然?就能走了。什麼孟家,什麼蕭氏的,關她什麼事,正如她跟著蕭縣令的初衷,她隻是需要走一個許四青的身?份,現在身?份完成了,還要什麼廚娘,她也不幹了。
接著她就回南直隸去,平江府那塊兒的氣候更好,餘杭還是太潮濕了,蚊蟲也多,嚶嚶嚶的。
“阿妍,”孟星沉喚她。
“阿妍?”他是她什麼人,他也配?陸庸妍回頭,看了他一眼,本想?譏諷兩?句的,罷了,沒這個必要。
她往縣衙走,孟星沉跟著她,黃三也跟著他們?,三人走成一條斜著的線,進了後宅,阿煜就過來了,問她:“可買著鞋了?”
一看後頭還跟著兩?男的,一個高大英挺,另一個遜色些?,也算體麵,阿煜問:“四青,這是?”
“四青?”孟星沉眉頭一皺。果然?就開始聽她胡謅,她將黃三扯出來,說:“這就是鍾茂,他答應我了,下月就和我回家,我們?打算回老家拜堂成親。”
“他就是鍾茂?四青,你在哪兒找到他的,莫不是騙你的吧?負心漢的話,不可信。”阿煜說:“你不妨等等,大人馬上就下衙了,你且等等。”
她就在這縣衙後宅裏麵住?難怪找不著她。孟星沉坐在上位,往她住的房裏瞟,炭盆都沒一個,她夜裏不冷嗎?
黃三怪局促的,主上在上,陸姑娘說他是未婚夫婿,那主上怎麼想?,這會子都不敢抬頭了。
又過來一會兒,許是阿煜去前堂通傳了蕭庭,蕭庭正了正官服,趕過來了。
孟星沉矜貴沉靜,四青那個未婚夫在下首坐著,頭都不敢抬,像個鵪鶉。蕭庭大步走過來,笑道:“四青,這兩?位是?”不自覺地將許四青護到自己身?後,三年不娶的男人,指不定早就變心了。
孟星沉先是看了蕭韻蘭一眼,後又低頭喝茶,許四青燒的茶,她根本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一直伺候縣令?
陸庸妍繞過蕭庭,去扯黃三,“快,給?縣太爺磕頭,感激蕭縣令的恩德。”黃三先看了孟星沉一眼,見孟星沉頷首,他方起身?,鞠了個大躬,說:“感謝縣令恩德,替我照顧未過門的娘子四青,縣太爺長命百歲,青雲直上,三年抱兩?,年年有餘。”
前麵說得還可以,後麵都是什麼和什麼,蕭庭微咳,阿煜快笑出聲了。
“你就是鍾茂,本縣問你,你是何時來的餘杭,又打算何時要走,你可知北境遭災,四青不遠千裏來尋你,你可有個說法?”當許四青的娘家人問的。陸庸妍抬頭,與蕭庭對視一眼,眼光裏有些?淚花,說實話,她出嫁的時候,她親爹親娘都沒這麼盤問過孟君誠。
黃三剛剛起身?,又微微躬身?,回道:“草民不知道北境遭災,也是剛剛聽四青說的,四青來尋我,我著實不知。這三年,我都隨主家在湘西做生意,著實不知道四青受了這麼多苦,我心裏也有愧。”
蕭庭看了許四青一眼,又問:“你在湘西何地,做什麼生意,還是否是自由身??若你娶妻,可有什麼限製,須得你主家點頭?若是四青嫁你,她也是良民變為奴仆?”身?份問題,總不能許四青一個好好的姑娘,和你一成親,自動簽奴身?了吧。
黃三還在努力編撰,這還不好編,他本人還真是仆人契約,若他娶妻,主上可能會還他自由身??他一猶豫,蕭庭就不高興了。他和許四青說:“此人已非自由身?,情形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你若不想?履行此婚約,本縣可以幫你。”幫你解除婚約。
“咳,”孟星沉都快咳出聲來,該死的黃三,怎麼這麼愚笨。黃三有點會錯意了,趕緊描補,“我也可以求主上開恩的,我娶妻之後,妻子也可以有個良籍。”
“荒唐。”蕭庭越聽越不對勁,他說:“你求人開恩,開什麼恩,四青本就是良籍,嫁你才成賤籍,不嫁給?你,還是良籍。”偏袒得過於明?顯了。
黃三終於悟出來了,原來蕭大人也是看中陸姑娘了,繞了這麼一大圈,是要拆婚。這就是不是他能圓回來的了,於是又不說話,一直低著頭。
“四青,你考慮清楚,他是賤籍,將來脫籍都要看人臉色,你何苦如此?”蕭韻蘭是真不懂許四青的眼光,這鍾茂平平無奇,有何可取之處。
花開
阿煜也跟著著急, 拉著許四青到旁邊嘀咕,他說:“四青姐姐,你還不明白麼, 我們大人不想你走,你要?是不走,以後就跟著我們大人了。”
“嗯?”陸庸妍不太理解, 傻問了一句:“當?廚娘?”
黃三覺得陸姑娘真是缺一根筋 ,一個男人要?留著你, 就是缺個廚娘?孟星沉也不說話了,也沒笑, 她連孟君誠都看不上,給你在這兒當通房?
阿煜附耳過去, 小聲說:“姐姐,不是廚娘, 是妾, 我們公子想納你做妾。”
我他媽的連侯府夫人都看不上,給你個新科進士做妾?陸庸妍也懶得?磨蹭了,往台階上一跪, “感謝大人收留,可我夫婿已經尋到?, 就此與大人別過。”
她還跪別人,孟星沉看了黃三?一眼,黃三?趕緊將陸庸妍拉起來, 拍了拍她膝蓋上的塵,說:“可有東西要?收拾, 我們走吧。”
“嗯。”
許四青是個良民,陸庸妍覺得?自己機靈, 找了個良民的文?書,要?真是個賤籍的,這會子,天王老子來了也走不掉,別說是個未婚夫婿了。
她也沒什麼要?收的,錢匣子要?收走,另外還有還有兩雙襪子,一個被套,她給蕭庭做的,一並捧出來,“感激大人收留照料,江湖路遠,保重。”
阿煜趕緊來接,還在?咬耳朵,“四青姐,你要?是過得?不好,就趕緊回來,我們一直在?這裏。”
“嗯。”許四青點頭。
她還點頭?給人縫襪子,她還會縫襪子?孟星沉全程一言不發,這刻道:“回家。”
回哪個家?陸庸妍可不想回孟家,千難萬難地跑出來了,她圖什麼,圖給人做妾,還是給人當?傭人?
回的還是那個院子,孟星沉回房了,也沒個交代,後續如何。陸庸妍躲進房裏,又數了一遍錢,沒什麼損失,也沒掙到?什麼錢,外頭黃三?提水上來,說:“陸姑娘,水給您放外頭了。”
“哦,”陸庸妍自己去提,外頭不止有水,還有幹淨的衣服,有油脂麵霜,她很久沒有擦這些東西了,出來路遠,想要?自由,就要?不了嬌貴。
陸庸妍也懶得?擦脂抹粉,她倒是要?洗澡了,在?府衙後院住著,確實不怎麼方便,洗澡就要?澡盆,還要?燒水,日常雜事都忙不過來,她都是胡亂應付,沒有泡澡盆子裏洗過。
一個澡由熱泡涼,她也舍不得?出來,這屋裏有地暖,她又就著這水,拆了頭發,準備洗。
結果門口有響動,她赤著腳去開門,正巧看見孟星沉在?她門口擱了兩雙鞋,一雙是屋裏穿的棉布鞋,一雙是外頭穿的麂皮靴子,見她赤著腳,頭發也披著,他可能?想嗬斥她,陸庸妍趕緊關了門,說:“多謝大伯,你放門口就好。”
黃三?他們覺得?主上和陸姑娘都挺可笑的,陸姑娘已經不是孟家侯夫人了,根本叫不上主上大伯,完全不相?幹的。
如果說陸姑娘是出了京師,完全不知情的話,那主上也不解釋,還給人叫大伯,難道主上就好這一口?
“別用冷水洗頭,當?心頭疼。”他站在?門口說。
“哦,”陸庸妍又打?開門,給了個假笑,“那我提一桶熱水吧。”孟星沉看她一眼,道:“讓開。”徒手提了兩桶熱水進來,陸庸妍光著腳跑來跑去,他又想訓斥她,陸庸妍擠著笑臉說:“多謝大伯。”
“坐下。”
“啊?”
他放下水桶,將她一扯,扯到?了椅子上,下頭黃三?仰著頭看熱鬧呢,孟星沉腳一踢,將門掩住了。
他拿了棉鞋進來,陸庸妍趕緊低頭,“大伯,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別動,”他拿幹帕子,幫她擦左腳,來回擦腳底板,陸庸妍莫名其妙有點臉充血,耳朵漲得?通紅。她本能?地將腳丫子一縮,他以?為她冷了,拿起棉鞋給她套上,然後又要?給她擦右腳。
陸庸妍慌慌忙忙,“我自己擦,多謝大伯,我自己來就好。”隨意揮了一下,根本就沒擦幹淨,慌著去套另一隻鞋。孟星沉抬頭看她,“你受苦了。”
又擠出一抹假笑,“我,我沒有。”開玩笑,蒼天可鑒,她覺得?快樂得?很,一點也沒覺得?哪裏苦了。
“以?後不會了。”他又說。
陸庸妍心裏一慌,心想:該不會又要?送我回京吧,我的天爺,我跑了還不足兩個月吧,又得?回去了?
“要?洗頭嗎?”他問。
“嗯。正準備洗,”她臉頰還紅紅的,隻是頭發散落,遮住了她的雙頰。
他拉著她到?屏風後,洗澡水都沒倒,整個屋裏彌漫著她的氣息,有她剛換下的衣裳,也有她的鞋襪,還有她這個人。孟星沉蹲下來,幫她撿了撿鞋襪,然後說:“低頭,”陸庸妍一低頭,溫熱的水就澆上來了。他雙指又力又溫柔,比她自己胡亂洗強多了,孟星沉抓澡豆的時候,她說:“大伯。”
“嗯?”他也沒有生氣,還問她:“怎麼了?”
“大伯,我這次出來,孟君誠有沒有生氣?”她問孟君誠。
“你很在?意?”既然在?意,那跑個什麼,侯夫人都不當?了,難道想直接當?老太君?
陸庸妍又想抬頭,她說:“也不是在?意,是我覺得?逃不掉了,我的能?力僅止於此,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了。”
他帶著澡豆輕柔按壓,陸庸妍覺得?那點不安好像又快被他撫平了,她說:“罷了,人各有命,不需要?想那麼多,孟君誠要?孩子的話,我這回就把?錦書抬上來,他也會喜歡的。”
她怎麼跟個後娘似的,老往孟君誠身邊送通房,她自己呢,她是一點也不想和孟君誠在?一起?又是一盆熱水澆上來,陸庸妍被燙得?叫了一聲,“燙。”
孟星沉趕緊拿帕子捏住她耳朵,她才多大啊,怎麼能?就生孩子,孟君誠身邊那些侍女的身體素質,確實哪個都比她強。
“洗好了嗎,大伯?”陸庸妍覺得?已經洗得?差不多了,孟星沉又給她澆了一瓢水,幫她包起頭發,說:“好了,起身吧。”
“嗯。”勾著頭太久,頭暈目眩,差點一個倒栽蔥,孟星沉接住她,手按在?她脈上,細細如弦,不如兩年?前那麼氣血充盈了。
原以?為她是做了婦人,才有此轉變,但看她麵色,潮紅退去,盡是蒼白。他又捏她脈搏,正巧相?反,她因為還是處子,血脈阻滯,影響了身體。
“阿妍,你月事可還如常?”本不該他來問的,但醫者無小事。陸庸妍知道他通醫術,抬起頭,說:“兩個月不來了,我估計是我冬日裏投河,傷了身體。”
陸庸妍在?絞頭發,孟星沉關門出去,她晚飯也沒吃,一覺睡到?第二天夜晚,孟星沉途中?進來給她捏了兩次脈,兩次的脈息一次比一次弱,感覺快沒了呼吸一般。
“叫簡神醫過來。”
還以?為主上在?屋裏和陸姑娘調情呢,黃三?臉上的笑意還沒褪去,就覺得?大事不好,他回:“北邊遭災,簡神醫北上了,一時半刻來不了。”
陸庸妍閉著眼,心裏盤算,不知道又測出來了什麼毛病,雖然是人生百年?,遲早要?死的不假,可她還沒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有花可種,有地可耕,有春光可賞。
人有時候有了溫飽就思愛情,有了這樣就想要?那樣,陸庸妍想起自己還小的時候,有兩朵絹花都高興得?不得?了。就像烏衣巷的窮秀才,今日喝酒,多了花生米和豬耳朵,也能?裹著一天的飯食。
人的需求和欲望好像是根據環境可縮可簡的,酒水如此,愛也一樣。
她費盡心思跑出來,又這樣被毫不費力地抓回去,她究竟圖什麼,圖這種貓抓耗子的樂趣?可能?隻有貓覺得?這是情趣吧,一種我愛放就放、愛抓就抓的情趣,我在?高位,你在?低位,我們從來就是不平等的。
她真想抓孟星沉的手,問他:“好玩嗎?”她甚至能?想到?孟星沉的反應,他一定?會問:“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怎麼會這麼想,除了這麼想,我還能?怎麼想。我就是要?這麼想,憑什麼孟君誠活著這麼瀟灑如意,想生孩子就找女人生,想談愛情就隨心所欲地談,憑什麼。
琉星
“阿妍, ”陸庸妍這是一種婦人病,並不是說嫁了人才會有,而是你年紀到了, 不嫁人,也會有。
“大伯,我是不是要死了?”陸庸妍並沒有感覺到自己要死, 但確實兩月沒有月事?,是堵住了?可怎麼疏通, 她也沒法子。
氣若遊絲的,媚眼如絲的, 陸庸妍這兩年在侯府鏡子照得多,約莫也知道自己?怎麼?個角度好看, 怎麼?看人更婉約,情意嘛, 都可以寫在眼角眉梢。
她今年多大了?孟君誠也記不得陸庸妍多大了, 孟星沉抱起陸庸妍,柔聲哄她:“別害怕,我替你瞧瞧。”手蓋在她小腹之上, 陸庸妍眼角一抬,敢情是這種打算, 怎麼?,也看上她了?
陸庸妍自認沒什麼?出眾的,十五不到進侯府, 孟君誠就沒瞧上她,過了兩年, 她也快十七了,孟君誠更不喜歡她了, 她都?知道。孟侯不喜她相?貌,不喜她不溫柔,不喜她沒眼色,此?間種種,陸庸妍都?很想?懟他?一句:“不是你非要去聖人麵前?求回來的,既然?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還勉強我。”
孟星沉的手隔著一層衣裳在她小腹上按了按,黃三?他?們早滾了,門關著,陸庸妍直接往孟星沉懷裏一躺,喊:“肚子疼,疼得不得了。”也沒那麼?疼,但總要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別是她想?的那樣,要個男人來疏通,她沒那本事?,總不能再回去找孟君誠,說你來,
她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衣衫不整,往男人懷裏鑽。陸庸妍這兩年也沒少看豔——情話本,知道了男女之間來來回回那點事?兒,摟腰摸——胸親——嘴的,她眼睛一睜,眉梢眼角全?是情意。
男人不就喜歡這套麼?,你喜歡,我就演給你看,趕緊給老娘治好,老娘準備走。孟星沉又動,又不想?動,陸庸妍心想?,今天必須把這件事?給辦成?了,誰也攔不住我。竟然?就翻身坐到了他?身上,摟著他?脖子說:“是我選的你,親人沒法選,但你是我自己?選的,我主動選的第一人。”對,選你治病來的,不選你,難道回去選你侄子嗎。
這段風流無法與人說,感覺太好了,什麼?被翻紅浪,什麼?燭台到天明,根本不需要,因為天就沒黑,日光溫柔,影影綽綽的,你咬我上唇,我銜你下唇,總是有來有回,她柔媚得很。陸庸妍覺得差不多了,天色都?將暗了,大夫針灸也用不了這麼?久,她還這麼?年輕,總不會死的。
睡完了就翻過身去,不再理他?了,孟星沉笑了笑,理順她的長?發,想?抱著她再來,她已經眼睛閉上,又要睡著了。
身邊人一走,陸庸妍就開始摸匣子,她給蕭庭打了十天算盤,當?了這麼?久的傭人,也不是白幹的。
平江府有好幾個莊子賣不出去,本來是種果樹的,主家北上,自己?就荒廢了,加上佃農們被克扣得厲害,主家一走,有的被迫遷徙,有的幹脆就任由這果實爛在地裏,也不翻種,反正也得不到幾個錢。
有兩個莊子已經十五年了,既沒有人來,也無人種地,在縣衙整理賬冊的時候,陸庸妍就看中了這塊地,原主是叫武大地,但他?在十年前?將地賣回給了當?地,他?已經不住平江府了。
這地村裏集資蓋祠堂的時候,缺錢,就將這地以二十兩紋銀的價格給了趙家,哪個趙家,但趙家一直沒人來走文書程序。
占著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景,陸庸妍自然?就不能辜負天降的莊子了,她給自己?做了第二個身份,趙琉星,趙家要來招贅婿的趙大姑娘。官府文書,縣令的印章,連蕭庭的私章陸庸妍都?印在了白紙上,隨時可以用。
孟星沉關了房門出去,樓上磨蹭這麼?久,下頭人自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麼?,都?低頭笑,又不敢語。雞湯在爐子裏鼎沸,黃三?正要說給陸姑娘送上去,李四掀簾子進來了,稟報說:“聖人傳信讓您回去,北境□□,得您親自去一趟。”
陸庸妍這會兒是沒聽見,不然?就知道為什麼?聖人對孟家如此?偏愛了,孟星沉一直都?在給聖人收尾,正牌部隊領功封爵,孟星沉帶著一堆人在後頭打掃戰場,有些不方便出兵的事?,也讓他?去做。
“那陸姑娘?”黃三?覺得根本沒必要和孟君誠客氣,明明沾了自家祖輩光,還洋洋得意,後頭主上回來,一把子就給老侯爺的墨玉要走了,那也該他?拿?沒大沒小,沒輕沒重。
“找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來照顧她,等我回來。”確實得等他?回來再做計較,如今帶她去北境,那邊亂得很,怕嚇著她。
“是。”
是夜,孟星沉要走,又上來看陸庸妍,她還睡著,半邊臉藏在被子裏,他?想?摸她臉,又怕把她弄醒,便隻幫她蓋了被子,轉身去了。
陸庸妍心下一鬆,孟家人總算都?走了,和孟家的所有人的關係,到此?為止。
孟星沉一身紫衣,騎在馬上,戀戀不舍往樓上望,她屋子裏的燈光暖黃,心中十分不舍,總想?著等他?回來,再用十六台大轎迎娶她。至於孟君誠,早就合離了,她都?不在了,和孟君誠也沒什麼?關係了。
隻有聖人,那邊還要給個交代。
“主上,走吧。”黃三?感慨,浪子也會栽在小姑娘手裏,雖不知前?途如何?,但總有了今宵歡愉。
如此?也好,至少今日是快樂的。
趙琉星,趙家莊大掌櫃的,她來莊子的時候,拿著一把算盤,笑吟吟的,很好說話的樣子,但等她一坐下來,大家夥就發現她不那麼?好說話了。
荒廢了十五年的莊子,如今被村長?兒子霸占了,要圍起來蓋宅子,趙琉星二話不說,去請了裏正,這十裏八鄉都?歸他?管,半是威脅半是笑臉的,說:“您是有威望的人,不過我上頭也有人,新來的縣令蕭庭蕭大人您知道吧,蕭大人和我們家小姐訂了親,您看著辦吧,您是要包庇一個村長?的公子,還是要和我們趙家過不去。”
這姑娘穿得不算頂頂的富貴,一襲淺紫色小襖,手裏舉著一把算盤,嘴裏說:“我都?打聽過了,這村長?家兒子是村裏的一霸,免費占用咱家的地也有些年了,您公正一點兒,我還沒找他?收租呢,他?還想?訛詐咱們趙家,真是老太太鑽被窩,給爺整笑了。”
裏正夫人都?快噗嗤笑出聲,裏正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說:“口說無憑,拿契書來,我瞧瞧。”
官衙裏出來的契書,可不就蓋著官衙的章。裏正一看也沒聲了,戳了戳他?婆娘,說:“上莊子上去,你叫二狗、大壯,都?來,那村長?不是個好相?與的。”這年頭,民不與官鬥,但趙琉星她不是個官啊,雖則說她家小姐是縣令大人未過門的夫人,但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不能去縣衙問縣令大人,所以這還真不好論?斷。
但規章法度是要守的,人家是趙家的管事?,莊子是村裏賣了給趙家的,趙家管事?這會兒也已經去縣衙備案了,你還想?怎麼?的,想?強占了人家的莊子不給,也不是這回事?。
鄧大壯,陳二狗,都?是村裏有名的閑散人,也不出去務工,也不好好種地,就在村上壟間閑逛,有時候調戲一下婦女,有時候幫老奶奶過一下馬路,介於混子和惡霸之間的人物。兩人一見到趙琉星,就準備上下其手,趙琉星拿算盤擋了一下,說:“你二人去縣令那裏備個案,縣衙裏麵的飯不太好吃,雞腿要買,每次家裏人來探望,都?要塞錢,外頭一個雞腿六文,縣衙裏麵六十文,看你們家也沒錢贖你們,還是趁早自己?找個出路吧。”
“嘿,這小娘子——”,趙琉星笑了笑,“那你們問問裏正,我是誰,我是不是你們能調戲的小娘子?還有,我聽說本縣以後不許再調戲小娘子了,如果小娘子和你們過不去,你們要麼?賠錢,要麼?蹲牢房,自己?選一個。”還真是的,蕭庭的新規,他?要政績,這地帶富庶,稅收已經征得很高?了,想?顯得他?好,必須另辟蹊徑。
新的蹊徑就是抓治安,狠抓罪犯,嚴厲打擊,力求蕩平地方黑惡勢力。趙琉星算盤一撥,“也是我不和你們計較,真要計較,你們又沒錢,這時候已經去縣衙喂豬去了。”今年還伴隨著豬肉漲價,蕭庭想?出來的好辦法,讓閑著的人去喂豬,哪裏閑人最多,衙門裏的犯人唄,都?別想?閑著。
這掌事?對衙門法度怎如此?了解,並且很多都?是當?地原創,都?是新的縣令來了之後才有的,還有的法條聽都?沒聽說過。一旦證實是真的,那趙家必然?和縣令有親,惹不起。
裏正其實已經相?信了,便有點偏幫趙管事?,等到了趙家的莊子,一村還堵著路,不讓進,簡直荒謬!裏正從馬車上跳下來,說:“都?給我讓開,豈有此?理。讓開!叫你們村長?過來。”
一村也是苦這個村長?久矣,村長?兒子不做人不說,村長?本身也不是什麼?好鳥,結合了村裏三?五富戶,經常在一起算計下頭人的租子,算計得一個村百多戶,現在隻剩下一半了,都?想?方設法搬到鎮子上去了,更有實力的,直接搬進縣城了。
趙琉星也從驢車上下來,這車還是二狗趕的,她發現這陳二狗也不是啥都?不行,起碼趕車挺行,一架驢車趕得虎虎生風,沒比村長?的馬車落後多少。她身上這一身就是蕭庭在成?衣店買來送她的衣裳,不好,但也不壞,正好符合她管事?的身份。
趙管事?算盤一撥,嘴裏說:“莊子二十五畝地,並著一個水塘,全?是趙家的,趙家今日進不去,就照一日的畝產給你們算賬,本來今天能摘千把果子,送出去賣了,賣不掉,算在你們頭上,賠。”
陳二狗和鄧大壯一聽,這管事?,真會算賬,陳二狗去旁邊地上撿樹枝,準備開道。趙琉星看了他?一眼,說:“主動傷人判三?年,打死人賠命,今天這種情況,他?們有錯在先,不賠償的話,那就一起去縣衙,先關押個十五天再說,保釋金2000文,二兩紋銀一個人,也不知道你們交不交得起。”
這管事?!給裏正都?算不會了,裏正夫人從馬車裏出來,嗬斥眾人,“非要我去鎮裏請我家大郎回來嗎?”原來裏正家的大郎在鎮裏工作,還是個有編製的。
通往一村的路就這麼?打開了,不算艱難,但村長?家的惡霸兒子還霸占了趙家的莊子,這有點難辦。
趙琉星在田壟邊站著,說:“今年賣不掉的果子,我來賣,賣了分錢。誰家果子種得好,到我莊子上來,我給你們免半年的租。”她雖然?不能和孔季繁比,特別有錢,買件貂裘三?千兩銀子,但她在這村裏,應該算富戶了。
富戶就要有富戶的姿態,別摳摳搜搜的,影響她資——本——家的形態。趙琉星一開口,就說:“我莊子二十五畝地,地雖然?不多,但沒人耕種,誰願意來的,管吃管喝,你們不都?有地方住嘛,住就依舊住你們自己?家裏,誰願意來幫我種果樹的,過來登記。”
先不用趕村長?家那傻缺惡霸走,隻要佃戶和主家都?到場,自然?惡霸站的地方都?沒有。不就是欺負她單人單身,單槍匹馬,沒人嘛,這一吆喝,自然?就要來人。
“管事?說的可是真的?免我們半年租,管吃管喝?”已經有農婦相?信了。
“自然?,裏正在這呢,你們不信?我給你們寫契約,契約上怎麼?寫,我給你們免半年租,都?別不信,跟著我回去,不就知道了。不吃虧,不上當?,就上咱們莊裏,咱們分辨分辨,白紙黑字,童叟無欺。”
好難纏的管事?,嘴又利,又肯給錢,這種好事?,誰不願意來。陳二狗和鄧大壯都?想?來了,他?們不願意老實種地就是因為一年到頭都?的白種,最後啥也落不到,之前?就想?北上打江山當?流民了,無奈沒錢出這個鎮子。
趙管事?一喊,後頭已經跟著十多人了,七八個農婦,還有帶著孩子看熱鬧的,反正陣仗也不小。
果然?就把村長?鬧出來了,歪理都?沒讓村長?說出嘴,趙琉星一把鋪開契書:“十五年前?,這莊子已經屬於我們趙家,隻是我們趙家莊子眾多,家大業大,無人管束,直到今年我們小姐管事?,才看見還有個莊子在這兒。雖說這莊子不大,小裏小氣的,二十五畝地也種不出什麼?金山銀山,但我們小姐不樂意了呀,她就叫我過來管管,沒得說我們家的莊子,給你們白占十幾年,現在還不讓出來的?真要說到縣令那裏去,高?低要你們賠償我們十年的收成?。”
“好厲害的嘴,”村長?看裏正,“您看?這?”本該是護著本村人的,但趙管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趙家小姐是要和縣令成?親的,趙家哪天可能就真的派人過來了,今日一個管事?而已,哪天來了縣令,整個村子都?吃不了兜著走。
裏正嘴一抿,“快還給人家,還有理了?”本來趙家水塘都?成?了公共資源,村裏人都?在用趙家的水源,後麵村長?兒子一圍,水都?不讓大家用了。
村長?泄氣,心說,來日方長?,“走。”
趙琉星眉一抬,說:“慢著,”眾人回頭,她道:“拆了這圍住池塘的牆再走,給我弄幹淨,誰圍的牆,誰給我拆。”
幾個農婦手裏都?有鋤頭工具,都?恨死村長?家的了。
趙琉星說:“水是大家的,都?能用,漿洗、吃飯,灌地,都?可以,唯獨一樁,誰往裏麵填東西?,那就是死罪,整個果園的損失全?算在他?頭上。我二十五畝的果樹,死一個桔子,誰給我賠一文錢,死一棵樹,賠一兩銀子,死了十顆樹,咱們縣衙見。”
好霸道的管事?,趙琉星先立了威,之後又說:“給我拆了這個該死又愚蠢的牆,水是能困住的嗎?”然?後又道:“願意幫我種地的來登記,我免半年的租,今年還有半年,過來種地的,我不收租。如果明年再來也一樣,上半年不收租,下半年根據果園的收成?再做計較。”
陳二狗和鄧大壯已經拆牆去了,狗日的村長?,遲早不得好死。沒了這個水塘,大家吃水都?成?問題,也不是每一戶都?有井,有的井還填進去幾條人命,挖井實在不好挖,窮人吃水都?難。
村長?屬於完敗,還在掙紮,“都?不許走,我家的果樹都?沒人種,你們簽了契的。”
“簽的又不是死契,活的。”因村長?不管吃飯睡覺,按日結算,一天十文八文的,買兩個燒餅,還不夠一家子全?部吃喝的,大部分人都?是要一家子全?來,還有十歲的孩子,一天一文,幫著除蟲。
資——本——家也不是這麼?當?的,半分利都?不肯讓。現在大家夥都?不肯幹了,直接撂挑子,幾個農婦當?下就說:“愛誰誰,你家的錢,我今天不領了,看會不會餓死。”
陳二狗那邊拆牆,喊了一句:“都?來拆了這堵牆,趙管事?說水我們都?能用。”眾人蜂擁而上,牆倒眾人推。
趙琉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扶了扶桌角,歎一句:“人心所向,沒辦法。”
裏正說:“那你好好幹,今年果子都?賣不掉,縣裏五文一斤都?不要,隔壁縣三?文一斤,這麼?多果子,都?要爛地裏了。”
這會兒都?在種桔子,下一季是柚子,還有挨著田壟的是甘蔗,桃樹也有一些,但桃樹非常容易生蟲,並且桃樹上有些老桃膠,很多人種不來,都?選了桔子。
捶了牆,天也晚了,眾人回家,趙琉星說:“都?別走了,我們去鎮子上吃飯,有什麼?好的飯館子,我做東。”還做什麼?飯,她說:“馬車驢車都?趕上,哪家飯館子好,老的少的都?帶上,咱們吃館子去。”
“真的?”大家也不可能天天吃館子,館子的菜就是好吃點,油水重,調味好,還有些秘製的醬料,總和家裏的飯不是一個口味。
“走啊!”
趙琉星帶著七八戶農婦,有的還回家抱著孩子,叫了男人,算上陳二狗和鄧大壯,一共三?車,拉了十五六人去鎮上吃飯。
味道就那樣,但大家都?餓了,叫了二十多個菜,分兩桌,吃得精光,趙琉星隻覺得饃還不錯,帶了兩個,準備晚上餓了再啃啃。
趙家十幾年的莊子,村長?家占用,能住,但肯定條件一般,而且晚上怕有人來搗亂,陳二狗和鄧大壯還聯合守了一夜。
次日一早,又多了幾個農婦,說願意來種樹,栽果子,就是不知道運哪裏去賣,果子很容易壞,鎮上又賣不起什麼?價格來。
趙琉星準備燒火,肚子餓了,還沒吃早點,但有農婦給她帶了卷餅,卷著土豆絲和一點小鹹菜,還叫她別嫌棄。
“哪裏,好吃得很,”那是,不要自己?生火做飯,能不好吃嗎。
趙琉星說:“今日將果子摘了,搗碎,果汁濾出來,十人去幹,再有十人,去砍甘蔗,將渣去了,隻要汁水,熬糖。”
糖本身就貴,果糖豈不是應該更貴?賣不掉的桔子,就做桔子糖好了,耐放,這邊運到京城去,也能當?零嘴兒。
蔗糖家家戶戶都?有,但怎麼?包裝,怎麼?切割,怎麼?做成?軟糖,大家夥兒還真不會。趙琉星本來也不會,但在蕭庭書房裏,她看見一本做糖的書,原來還缺一點果膠,混著果汁、蔗糖、一起熬煮,隻要放進模具定型,就成?了軟糖。不僅有橘子味,還有桃子味,還有李子味兒,冬天還有柚子味兒,想?要什麼?味,就出什麼?味兒。至於果膠,樹上的桃膠不就是果膠麼?。
蔗糖大家都?會做,但桔子不要了,濾網濾過,隻要汁兒,大家夥還是覺得浪費。最後一步,就是桃膠果汁蔗糖混合處理,趙琉星沒說,最後一步雖然?簡單,但也是沒必要公開的,她要賺賣水果糖的錢,就不能告訴大家,這是怎麼?成?的。
夜裏,趙琉星開了一個小鍋,備著開水,另一口鍋用了血橙,血橙的顏色比桔子更漂亮,而且桔子的口感要比血橙更酸一些。血橙汁濃稠得更快,模具都?倒不完,就倒不出來了,得加開水,再煮,稀釋,再倒。
其實葡萄酒就是這麼?釀的,但他?們這沒種葡萄,有幾家種了,不成?氣候,想?做成?果酒,或者成?氣候地賣出去,這點畝產遠遠不夠。
這是軟糖,最後用糖粉裹一層,放在盒子裏,盒子也要另外去訂,紙盒子要用油紙,外頭可以請善丹青的人畫點果子,告訴大家這個是什麼?口味的果糖。
至於硬糖,就不要加果膠了,直接熬,最後保質期能有多久,能多久算多久吧,起碼不會三?五天就不能看了。果子一旦賣相?不好了,是真的無論?如何?也不好賣了,尤其是有些品種三?五天就軟塌了,別說送去京城,就是送縣裏的集市,都?沒有人要。
果汁兒也好喝,能賣,但要包裝,怎麼?包裝,用琉璃盞?當?日飲用?那該多貴啊,縣裏鎮上隻怕都?賣不起價格來。
第二日,農婦們依舊來摘果子,濾果汁兒,有的下地砍甘蔗去了,趙琉星拿出來兩盤糖,“大家夥兒嚐嚐,看好吃不。”吃是肯定好吃的,陳二狗能吃一盤子軟糖,那個桔子糖,比鎮上那種什麼?糖人兒的麥芽糖好吃多了。麥芽糖隻有甜味,怪膩的,還粘牙,趙管事?做的果糖,又有果子味兒,又沒果子那麼?酸澀,又一口一個,真的好吃。
“管事?,您的意思是,我們賣糖,不賣果子了?”
趙琉星說:“這糖總比快壞掉的果子頂放,多存放幾日,也是個機會不是?”眾人點頭,還有說想?討幾顆,給孩子們帶回去的。
“當?然?可以。”就是要在孩子們中間打開市場,趙琉星說:“二狗子和大壯去找幾個貨郎來,擔著出去看看,看大家愛不愛。”
“我有個兄弟就是貨郎,請他?來拿一斤可行?”有人問。
“那我也拿幾斤,過幾日回娘家,想?拿給娘家人嚐嚐味兒。”
“那我也要,我婆婆說嘴裏沒味兒,那桔子味的,我也要。”
已經先打開市場了,二狗子是知道怎麼?做糖的,晚上趙琉星忙活,火都?是陳二狗看的。就是要這樣,桔子沒出路,桔子糖總該有了吧。
現在趙琉星輕鬆了很多,二狗子和鄧大壯輪流來守夜,他?們倆都?會做糖了,但貨郎們訂了五十斤糖,趙琉星沒答應。
“為什麼?不賣,咱不是還有好多糖?”鄧大壯問。
“你傻啊,這成?本你沒聽管事?算啊,這桔子是自家果園的不假,但要不要人種,要不要除草,要不要施肥?你不種地是不知道,這不都?是成?本?”陳二狗說。
“那咱去鎮上賣?那邊有錢人多。”大壯說。
二狗子也點頭,“對頭,管事?,咱們去鎮上賣,那邊肯定好賣。”
趙琉星搖頭,“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咱們在本地賣,但裝作是外頭來的糖,明日你們去尋幾個善丹青的師傅來,咱們換包裝。”
甘蔗是地裏的甘蔗,吃不完也可惜,熬糖也是個工藝,也不是人人都?能熬好的,火候大了,蔗糖就苦,火候小了,溫度又上不去。樣樣都?是人力,是智慧,不能太草率,幾個貨郎就想?拿走五十斤糖,別想?。
至於為什麼?不去外地賣,因為人生地不熟,蕭庭還在本地當?父母官呢,真要出什麼?事?,還有蕭庭在縣衙兜著。
陳二狗和鄧大壯如今都?是有差事?的人了,桔桔糖的小管事?,看著農婦們摘果子,沒成?熟都?不要,發苦,農婦們剝桔子皮,白莖也不要,發苦。砍甘蔗的也要看著,榨甘蔗汁也要看著,都?要看著,他?們倆都?快忙不過來了。
黃必寶是鎮上書齋的掌櫃,描丹青的就是他?給找來的,糖是放在竹筒裏脫的模,最後將竹筒一劈開,就出了一根糖,或者用竹簽子串起來,也可以做成?山楂糖葫蘆的樣子,但終究難打入上層市場。
上層市場是什麼?樣子,就是孟君誠那種人吃的點心,一口一口的,很小個,斯文,秀氣,糖果太大了,舔啊舔的,有辱斯文。上層人就是孟星沉那樣的,吃什麼?都?很少,跟什麼?都?很倒胃口一樣。但他?們才是消費的主力,侯府夫人們開賞花宴,待客吃糖,總要包裝得像個樣子。
黃必寶出了兩套模具,“趙管事?,您看。”珠圓玉潤的,做糖球真的正好,一對小錫箔球,元代人喝熱奶茶的杯子材質,不是玉不是瓷,還能掰開,又能合攏,不就是正好做小糖球。
“還有嗎?”這當?然?是多多益善,這麼?漂亮的模具。黃掌櫃笑道:“哪有那麼?多合適的,知道您在尋,我這出的彩紙,您看看?”
果然?是新技術印刷出來的紙張,還能用活字往上麵印字,‘桔桔糖’,名字是膚淺些,但起碼一目了然?不是?真要起個‘江山畫眉糖’,人家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也不是不行,陸庸妍腦子一轉,‘江山畫眉糖’、“桔桔柑願糖”、“柿柿如意糖”,做成?一個係列,用不同顏色的彩紙做,做成?不一樣的大小,采用不一樣的模具,確實可行。
她說:“模具再給我尋幾套不一樣的,彩紙我都?要了,係列糖紙也找你印,我要出一個四色五季係列。”
黃掌櫃抬頭,“趙管事?說笑了,一年四季,哪來的第五季?”
“春、夏、秋、冬,還有一個你,”趙琉星說:“何?時杖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就是個意境,送你一顆桔桔糖,享有人間第五季。”
黃必寶想?了想?,從書架裏又拿了個雕刻的紙筆出來,“不如趙管事?親自雕個印章,就寫那兩句,何?時杖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
趙琉星擱下二兩銀,“你找人雕吧,我寫字不行,五日後,我來拿糖紙。”
北境大旱,天不降雨,聖上都?準備親自齋戒祈雨了,就在孟星沉到北境的前?一天,忽然?降雨了。但很短暫,半個時辰左右,土地都?沒澆透,雨又停了。
沒雨水,代表土地幹旱,雨水無法進入地下水係,井底的水也要抽幹了,土地不豐,代表饑荒,接著就是瘟疫,接著就是起——義。
饑——荒、戰——爭,幾個大的混亂因素,如影隨形,相?互相?纏。
雞湯
趙家管事下鄉, 將村裏的果子都?包了,還?另外請了十幾二十個村婦,天天給她?剝桔子, 砍甘蔗,都知道她在做糖,但大?家也在?家做, 沒?她?做得?好?。
陳二狗告訴趙琉星,說:“姐, 隔壁村的人也學咱們做糖,但沒?咱的桔桔糖好吃。”糖果本身就沒?什麼技術含量, 隻是趙琉星舍得下本錢做包裝,加上做糖還?要控糖, 不是一味的甜就是好?吃的糖。
二狗子和大壯學做糖都差不多,趙琉星準備研發一點別的產品了, 果酒糖, 她?一直就想賣果酒,但製酒需要經營許可證,需要到縣衙裏去備案。她也沒那人力物力做酒坊, 但可以做一點酒心果糖,糖果子裏麵加點果酒, 這可不算賣酒了吧。
另起一個爐灶,往裏麵?填澱粉,抹平, 不斷烘烤,再用她?的模具錫箔球在上麵按出來幾個洞洞, 往裏頭?倒酒,再用澱粉填上, 烘幹。最後拿澱粉球去水果糖漿裏滾一圈,等糖漿冷卻,再用糖紙包起來,不就是新品種了,第五季糖。
“姐,你真有腦子。”鄧大?壯覺得?這些都?是保密的手藝,很值錢的,賣給那些大?店,能賣不少錢。
人還?是要多讀書,技術都?從書中來,她?也該感謝孟君誠,要不是孟侯爺讓她?在?後宅裏待了兩年?多,坐著冷板凳,她?也靜不下心來讀書。糖這些人人都?會吃,但不是人人都?會做,而?且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果園,她?也是托福。天時地利人和,都?是造化,也不是她?一人的智慧,她?什麼也算不上,就是將現成的果子和甘蔗融了融,屬於取巧,融合技。
“笨,沒?出?息,”陳二狗拍他?,“咱姐就是大?門大?戶出?來的,還?看得?上咱鎮裏那些店?”又討好?問道:“姐,京城你去過吧?”
“嗯。”
“那你跟咱說說,京城什麼樣的,是不是特別大?,特別繁華?”
能說點什麼呢,說京城的糖果點心也不好?吃,都?特別貴,一樣的做法,自家也能做,但京城那些大?酒樓就是客似雲來,人人都?以能買到那些華而?不實的點心為榮。
不過也不是完全一樣的,比例不一樣,配方不一樣,口感就不一樣。這個配比和手藝,賣貴一點也無可厚非,確實直接吃進嘴裏,都?是點心,就是吃出?來是完全不一樣的。
“嘿,你還?知道繁華兩個字,還?以為你啥也不懂,一天天就知道撿死鴨子,臭鴨蛋。”
趙琉星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她?總不能說:京城貴婦多,我也是小?戶女,沒?什麼大?見識。等去了侯府,發現大?家不太看得?上我,我也更沒?什麼見識了,最多在?侯府精進了一下養花的手藝,自我培訓了一下打算盤的技能,也沒?其他?的了。
至於生活,她?覺得?現在?的生活也很好?,村裏人都?認識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去鎮上,書齋裏也有不少好?看的書,沒?比京城差哪兒了。唯一不同的是,書比京城還?便宜一些,感覺在?京城生活的,都?是傻缺。
此刻,鎮北侯府裏,孟君誠的一兒一女都?在?哭,哇哇要奶喝,錦書和雲朵都?被指過去伺候小?主子去了。孫姨娘啞了,喉嚨越發沙啞,二十多天之後,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錦書是最有感觸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這還?沒?三?年?,侯夫人就沒?了,侯爺又要去西征,這留下兩個小?冤家,全給她?們這些大?丫鬟找事兒了。
孟君誠在?書房裏,長酒幫他?收拾東西,他?忽然就想起那一晚上,她?剛嫁過來,她?說睡不著,來幫幫他?。他?丫頭?一堆,哪裏需要她?來收拾,隻握了她?的手,覺得?她?貼心得?很,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孟君誠沒?想明?白,還?要怎麼樣退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退讓了,盡量不惹她?生氣,盡量希望回來不要吵架,不要爭吵。可她?就是像找茬一樣,非要吵,什麼都?不順心,什麼都?要拿出?來說兩句。
陸庸妍也絕對不知道自己在?孟君誠心中是這個樣子了,她?覺得?自己也夠小?心了,忍氣吞聲?的,高聲?語都?不敢,怕擾了隔壁的仙人。
去湘西之前,聖上讓他?去湖廣走一趟,那邊突然出?來了水匪,經常作亂於九江下遊,老是有運鹽的官船翻船,朝廷損失不少,反正孟君誠要南下,順道去九江那邊看看。
“吾妻庸妍,”孟君誠想著給陸庸妍留一封家書,省得?她?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她?不是說過,她?根本不知道他?往哪兒去,又幾時回麼。外頭?長酒在?催:“侯爺,船來了,該上船了。”
船是直通九江的,一艘小?船,這次屬於秘訪,不好?三?層樓高的船坐著,一路南下,那耗子也不會來。
孟君誠收了信,疊在?懷裏,總覺得?她?還?在?新房裏,要麼是撥算盤,要麼是在?打瞌睡,她?年?紀還?小?,是該多睡覺。
第五季節的‘梅花南雪糖’一出?來,就很受喜歡,苷酸的果子裏頭?包著酒精,糖一咬碎,沁人的酒香就噴溢而?出?,無疑是很多想喝兩杯,卻沒?場合喝酒的貴婦小?姐們的最佳選擇。
趙琉星在?想新品,二狗子在?外頭?說:“姐,來大?訂單了。”
確實是大?單,北上天津的一商戶專門尋來的,想訂三?百斤桔桔糖,三?百斤酒心糖,還?有一百斤的血橙糖。都?是她?這賣的最好?的,人家也大?方,二話不說,三?百兩銀子直接付了,還?有餘下的尾款,說等糖做好?,再付錢。
“這糖給您送天津去?對不住,咱們不外送,隻能您自己取來,自己運。”這是趙琉星的原則,送天津的要送,那送京城的呢?
那管事咳了咳,又拿帕子捂著嘴,說:“自然是我們來取,有勞趙掌櫃煩心了。”全村都?知道趙琉星是姓趙的,是沈城趙家的管事,跟著她?們大?小?姐的,一定是這樣能幹,才派了出?來管莊子。
可不就是能幹,趙琉星算了算,說:“先收了您的定金,如果到時候糖出?不來,再原封退您。”桔桔糖是最管夠的,酒心也好?說,那個血橙糖,趙琉星不確定,血橙還?有沒?有,還?有多少,她?看村裏的血橙樹也不多了。
“那給趙管事十五日,十五日之後,我來取糖。”
“好?,慢走。”趙琉星說:“我這新出?的秋梨山楂糖,止咳潤肺的,您試試。”梨水熬糖裹山楂碎,卻又不是整個山楂,有點點山楂絲兒在?裏麵?,不多,所以就不是糖葫蘆那個味兒。
想出?個山楂秋梨膏的,但包裝又要換,糖紙好?不容易才選定了,秋梨這些經不住放,過幾日,人家吃了拉肚子,還?不如做成糖果保險,起碼不會輕易就變質壞了。
二狗子去送客回來,問:“姐,要不要我叫她?們回來上工,這都?幾點了。”果然人就是要管事,管著事才能做事,二狗子現在?都?成全村婦女管家了,誰家前一晚幹啥他?都?知道,宗旨就是,上工不能遲到。
“去吧,”趙琉星說:“去看看張家的血橙,我記得?她?家血橙都?還?沒?賣掉。”
“好?咧,”二狗子一回頭?,“姐,我家也有血橙,你要不要?”
“你家也有血橙,誰種的?”就沒?見過二狗子種地。他?說:“我奶種的,不多,我家還?有點石榴和油桃,您要嗎?”
“那你各剪一籃子來看看,賣相太差了,就不要。”肯定要看賣相,不然糖熬出?來,顏色也不好?看。
半個村頭?的婦女熱火朝天地熬糖,剝桔子皮,方才那管事站在?山頭?上,說:“您看,就是這一家,這趙管事不知從哪裏來的,以前從沒?聽說過哪個趙家。”
能掙錢的趙管事,海上生活乏味,買點糖果確實解乏,海上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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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一人吃點糖,確實也提神。
鄧大?壯回村,就看見了那個管事,和一個穿鬥篷的,這才幾月天氣,就要穿鬥篷擋風了?回來之後,他?說:“姐,我瞧見有人在?望你,不,就望著咱們這莊子,指指點點的,不知道說啥。”
“中年?人,拿手帕的?”趙琉星問。
“嗯,就是他?,姐你認識?”趙琉星當然不認識,但人怕出?名豬怕壯,人家看上她?的糖還?好?說,方子就是簡單的方子,送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新的糖還?在?路上,源源不斷。就怕人家想滅口,想殺了她?這號人,那就沒?辦法了。
二狗子家的血橙很漂亮,就是個頭?小?,但血絲很深,剝開之後,色澤鮮紅。趙琉星點頭?,“都?剪過來吧,我給你奶奶結賬。”為什麼不給陳二狗結賬,因為他?不定性,有點錢就想往外頭?跑,吃喝玩樂的,沒?點正事。
“好?咧!”
十日後,糖都?出?來得?差不多了,隻等包糖紙,村裏二十多人,包糖紙也快,並且給她?們分了工種,做桔桔糖的紙哪幾個人包,山楂糖的一個人包就夠了,因為量很少;再就是血橙糖,兩個人包;再有三?個人包酒心糖。
大?家說說笑笑,午間吃飯的時候,趙琉星說:“請朱大?娘燒飯吧,我買了兩根蹄膀,都?劈開了,大?家都?別走,一道吃。”
“好?咧,”這趙管事就是大?方,吃得?好?,油水也夠,油水吃得?足,人精神都?好?一些。朱大?娘起身?去燒飯,其餘人等接著忙,陳二狗和鄧大?壯望風去了,這些人是要搶糖還?是殺人,總有個定數。
趙家莊子天天人滿為患,沒?個空隙的時候,大?娘大?嬸們,天天在?裏頭?坐著,想動手,也要有個機會啊。
孟君誠的小?船早到了九江,他?守株待兔了幾天,沒?守到人。
官鹽翻船絕不是偶然,可能下頭?就被人運走了,然後當私鹽再賣。孟侯爺等到第四天上,已經不耐煩了,說:“順流下去,總有收獲。”
既然守株待兔不行,那就順流而?下,總能發現點什麼。
所謂天津來的那邊想搶的是糖,確實不是人,要人也沒?用,他?們也沒?甘蔗沒?果子,做不成糖。但這趙管事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嚴防死守的,一直沒?瞅到機會。
“二狗,把糖都?拉走,莊子很快有賊了。”趙琉星說。
“啊?”趙琉星拍出?來三?張銀票,“三?百兩,全是假的,那日也沒?細看,他?們想空手套白狼,想也別想,糖你和大?壯拉你們屋裏去,到時候張掌櫃的來收,你們送鎮子上去也行。”
“姐,那你呢?”二狗子說,“我不走,我保護你。”
“天子腳下,總有王法,就沒?殺人不償命的事兒。”趙琉星將三?張假銀票往桌上一拍,說;“保護糖,我死不了。”那確實死不了,趙琉星準備跑路了,她?研究過了,她?莊子的水塘是活水,直接能飄到碼頭?去的,可她?幹嘛要死,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大?壯和二狗子去搬糖,趙琉星本想跑路的,轉念一想,跑什麼跑,應該燃起燈火,喊村裏人抓賊。
孟君誠就是這時候來的,村裏鬧成一鍋粥的時候,趙管事說自己的糖丟了一百斤,說鬧賊。
陳二狗在?村口捉了兩個人,放風的,還?不是那日出?假銀票那位,村裏敲鑼打鼓,家家都?開了門,點了燈,在?趙家的莊子門口圍著。
這莊子本來就臨水,孟君誠他?們又是小?船,這邊鬧得?厲害,孟君誠說長酒,“你下去看看。”
“是。”
趙琉星也說累了,丟了一百斤的血橙糖,不知道誰幹的,村裏人也有可能,外頭?那兩個放風的也有可能,大?壯把她?扶起來,說:“姐,又來人了,水裏上來的。”
趙琉星估計這些人就是個賊窩,今天抓兩個放風的,肯定還?有大?人物沒?下場,結果人群層層疊疊,長酒硬是沒?看見趙琉星的臉。但基本聽了個大?概,下去回稟:“侯爺,這是個莊子,莊子裏種果子,新來的管事用果子做糖,還?挺好?吃的。”
“你怎麼知道?”孟君誠問。
“侯爺吃糖。”遞上來一顆桔桔糖,軟心的,方才一個村婦給長酒講的,還?給了一把糖。說:“趙管事多不容易啊,村裏的果子都?快爛了,她?想出?來的法子做糖,可憐見的,被賊人盯上了,這真的沒?天理。”
長酒複述給孟君誠聽,還?送上了消息,“被抓的賊人是外村來的,聽說身?上都?帶著假銀票,麵?額還?不小?。”
“膽子挺大?。”孟君誠下船,“走,去瞧瞧。”假銀票,賣果糖,有沒?有這麼巧啊,他?要抓的偷鹽的,現在?改偷糖了?
趙琉星一回頭?,就看見了孟君誠,她?不動聲?色進屋,交代鄧大?壯,說:“那兩人身?上有假銀票,不能放走,你和二狗好?好?看著,我們明?日再做計較。”
“好?,姐你放心,我給你看門。”
這莊子該修葺了,亂七八糟,一點遮擋也沒?有,孟君誠從哪裏來的,從水塘?趙琉星進了屋子,準備蓋被子睡覺,就聽孟侯爺說:“可否借宿一晚,這位兄台,我們遠道而?來,漂流而?下,這會子又累又餓,敢問可有什麼吃的?”
“桌上有糖。”二狗子說:“旁邊茅草屋待著吧,我們大?姐已經睡了,這院子沒?吃的,咱們這就是這樣,最近的客棧在?鎮子上,距離此地二十裏。”大?有一副愛住不住的姿態,趙琉星暗笑,做得?好?,就是這樣。
“那您去隔壁躺會兒,我守夜。”長酒說。她?看了一下這莊子,確實簡陋,大?姐睡屋裏,那兩小?的睡露天?
抓的兩賊人還?綁在?樹上,孟君誠看了,笑問:“這是?”
“愛睡睡,不睡就滾,哪有這麼多話,這賊人用假銀票買我姐的糖,該不該綁,該不該?”大?壯說。
“該,該,”孟君誠心裏嘀咕:什麼糖還?要用到假銀票,起碼是一百一張的,不然碎銀子也用不上銀票。
次日趙琉星就病了,受了風寒,嗓子啞了,一直包著個頭?巾,村婦們進來,都?在?問:“趙掌事病了?”
孟君誠被二十多村婦擋在?院子外頭?,都?在?說:“哪來的野男人,我們趙掌事雲英未嫁,怎麼就來了個男人!”要麼就是,“一邊去,掌事病了,瞧不見呐!”
孟君誠委屈得?很,什麼掌事,他?根本沒?見到她?呀,誰知道她?病了。還?有,昨守夜那兩個不是男的嗎,怎麼就他?是野男人。
趙琉星知道孟君誠在?外頭?,將那三?百兩銀票拿出?來,說:“大?家瞧瞧,大?家瞧瞧,天殺的,騙我的糖,這些人騙不著我的糖,就想來偷來搶,天殺的呀!”眾人傳來傳去,傳出?了屋子,傳到了長酒手上,傳到了孟君誠那兒。
趙琉星說:“謝嬸子做飯吧,殺一隻雞,我頭?暈得?很,今日做不了糖了。”給孟君誠他?們吃的,昨夜到今上午,他?和長酒什麼吃的也沒?有,她?也不方便出?去。
“好?,好?,掌事你休息,我去給你殺雞。”謝嬸子說:“掌事不舒服,大?家都?回吧,事沒?做完的,下午再來,上午掌事說放半天假,大?家回去忙吧。”
鄉野山村的雞,熬出?來的湯金黃金黃,滾燙漂亮,謝嬸子端進屋一碗,趙琉星說:“嬸子你也吃一碗,還?有外頭?的過客,也給一碗吧。”
“掌事你就是心善,他?們有手有腳的,就是什麼也不做,等著吃閑飯。”說孟君誠和長酒。趙琉星笑了笑,“那讓他?們吃了雞湯就走吧,我也不方便留客,莊子上出?這麼大?的事,我又病了,著實沒?法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