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長生
陸庸妍在院子裏站著, 薑氏遠遠看見她,她瘦了許多,怎的一天比一天瘦, 年前還?沒?這麼瘦,薑氏上前,握女兒的手, “阿妍,你怎回來了, 姑爺呢?”陸庸妍心說:“姑爺,姑爺, 沒?孟君誠這個?姑爺,我就沒價值了是吧。”
盡管心裏知道一半是這樣, 一半不是,但還?是扯了扯嘴角, 說:“侯爺挺好的, 他讓我回來看看二老,他比較忙,說不忙的時候, 就來拜會二老。”給孟君誠找補,陸庸妍準備好的說辭, 什麼給荷生找婆家?,什麼換個伶俐的丫頭進侯府,全咽在了肚子?裏。
末了, 她拿出一個?錢袋,“侯爺和我的一點心意。”五百兩的銀票, 拍了銀票,陸庸妍就要走。前後還沒半個?時辰, 桃紅和婉兒準備的點心都還?沒?蒸熟,姑娘就走了,桃紅不明所以,“怎麼了,是趕著回侯府?”
婉兒不做聲,當時薑氏一開口,不問姑娘好不好,隻?問姑爺,估計就寒了姑娘的心,想說的話也不願意說了,直接走了。哎!
“侯夫人今日回娘家?去了,不足半個?時辰,就出來了,然後在朱雀大街食餅,吃了半個?,這會?兒已經回了春意鬧。”
春意鬧,這名字改得很好,鬧鬧鬧的,孟君誠難得去看陸庸妍一回,她又?不在,他發脾氣說:“把這牌匾摘下來,鬧得心煩。”本來陸庸妍就吩咐了錦書,讓她換回春芳滿園,這時候錦書不吭聲,又?往孟君誠心裏疊火氣了,“那夫人怎麼說?”
看似詢問,其實上眼藥,孟君誠冷笑,“她算老幾。”
後頭的長酒冷不丁看了錦書一眼,眼神沁涼,一個?二個?的,怎麼都變成這樣了。
不算老幾的陸庸妍歸府,正月裏就要過去了,侯府令人進來扯衣服,春天一人兩套新裝,下人都有,陸庸妍作為一府主母,最後才知道。
銀錢根本沒?過她的手,她掌不了孟府的家?,老太太那邊有雲朵,春芳滿園有錦書,後院都被金玉堂出來的大丫頭們把控了,荷生懵懵懂懂,不知錢財數字,蓮之著急卻沒?用,去找了錦書說理,錦書回:“都是照先?世子?妃的例來的,你們不高興,去找老太君說理去。”
錦書這話?大有漏洞,一個?當?年孟巍是世子?,還?沒?承襲爵位,孔氏也是世子?妃,上頭還?有正經的侯爺和夫人,自然是低一些。現在陸庸妍已經是侯夫人了,孟君誠就是侯爺,怎麼能拿一個?侯夫人和世子?妃比。
並且先?世子?妃死多少年了,還?拿出來說事,蓮之笑了笑,笑錦書可?笑。錦書瞥她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蓮之歎氣,往春芳滿園深處走。
孟君誠精心挑選的新房,他也不來了,他住到梅林旁邊,那邊離新房很遠,一東一西,一南一北,不是刻意去找人,一年也見不到新婚夫人一次。
孫立言姑娘快抬進來了,酥酪早就和蓮之說過的,當?時被很多事打散了計劃,在孟君誠出征前夕,陸庸妍真的以為自己能和他過一輩子?的。結果孟君誠厚此薄彼,因為他認嶽聖女是親姐姐,所以幫她遮醜,認她的兒子?,順帶說帶她進府,當?個?如夫人,不荒唐嗎?
他孟君誠從來就沒?當?她是個?東西,她陸庸妍什麼也不算,就是鬧到皇帝老兒麵前去了,他還?是能攜功求賞。所以女人算個?什麼呢,這世道,女人什麼也不是。
錦書分到陸庸妍房裏的布匹,不是老氣就是深沉,不適合陸庸妍這個?年紀穿。藏青的、深紫的、棕紅的,全是薑氏都看不上的布匹。質量倒是頂好的,但做衣服穿出去,要被人笑死。
荷生糊裏糊塗,發現衣服無處下手的時候,就問蓮之,“真是錦書給的?我去找她。”
“你能不能安分一點,別再給姑娘找事了。”蓮之跟吞了黃連一樣,苦得要死,早知如此,她們姑娘就在建康嫁了,烏衣巷那個?李舉人就不錯,除了年齡大了點。哎!百悔千悔的,都是年輕姑娘,講氣性,有血性,不肯就這麼忍氣吞聲。
荷生不明白?,侯爺不是挺喜歡姑娘的,她們怎麼就敢!她開門,非要去論個?究竟,蓮之冷不丁道:“你去,去吧,今日侯爺迎孫姑娘進門,你去,人家?怎麼想我們?我們還?怎麼在這侯府立足,你為了幾匹布料去爭,你眼皮子?就這麼淺嗎?”
荷生快委屈哭了,轉頭嗬斥,“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那什麼孫姑娘進門,我眼皮子?淺,你們都拿我當?外人了,我哪裏眼皮子?淺了,不過是想幫姑娘爭一爭罷了。”
“早不爭,晚不爭,這會?兒要你出頭了?”蓮之冷笑,“你和錦書好,人家?拿你當?一回事了麼,我告訴你,錦書也要當?通房的,你不信自己去瞧,錦書過去伺候孫姑娘和侯爺去了。”
孟君誠一個?正常男人,二十三歲,她剛滿十五,陸庸妍甚至開始掰指頭,想是孟君誠先?死,還?是她先?死,總有一個?人要先?死,那還?是她先?死吧,早死早超生。一旦孟君誠的庶子?們掌家?,她也隻?有皈依佛門的命,眼前的風雪都看得見,既不平坦,也沒?有光照。
前廳擺了幾桌,孟柔石和孫樹琣還?假模假式當?長輩,給孫立言講規矩,什麼立言立身的,什麼孝敬長輩。這滿屋滿堂的哪有什麼正經長輩,老太君根本沒?出來,孟憐山坐了坐就走了。
孟星沉根本沒?來,連侯夫人都沒?來,孫立言有些氣餒,也不知道進來是喜是悲。
夜間,燭台本該要燃一夜的,孟君誠一進來就吹了燈,孫立言剛要起身,就被壓住了。其實感?覺還?是不錯的,孟君誠高大勇武,一晚上來了三次,這些事也隻?能年輕人來,真要換個?七八十老頭,那孫立言根本就不敢想。
孫立言終於見到了當?家?主母,侯夫人在正廳,給了她一對金鐲子?,禮就那麼重,當?時陸庸妍收到的最大的紅封,拿去給孟星沉布置沁安堂了,她也沒?錢。
“不必日日過來,初一十五來就可?以了,多照顧侯爺,我們都念你的功德。”陸庸妍說。
孫立言笑了笑,滿嘴的佛口?蛇心,誰家?大太太都一樣,裝著慈悲,可?勁兒地?逮著妾室折騰。
滿院子?都見不到陸庸妍人了,蓮之和荷生偶爾出去,方知道孫姑娘,哦,不,孫姨娘的院子?裏加了小廚房了。
孟君誠畢竟年輕力壯,孫立言懷孕,很快就能見真章。不過陸庸妍不在乎,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她覺得都是浮雲,穿什麼不是穿,凍不死就好。
錦書的重點從陸庸妍身上,轉移到了孫立言身上,陸庸妍反而好過了些,衣服又?被錦書換回了正常的配色,吃食就那樣,點餐是沒?有的,廚房提出來是什麼,就是什麼,開盲盒一樣。
初夏的時候,孫姨娘診出來有孕了,這是這四?個?月裏,陸庸妍頭一回在眾人麵前露麵,因為老太君大壽,她得出來。
“侯府有喜,雙喜臨門。”鎮北侯府確實很多年沒?什麼喜事了,陸庸妍嫁進來,熙熙攘攘,還?在都察院挨打了,不僅她自己挨打,還?連累孟君誠被打。
老太君對陸庸妍的感?覺很複雜,一邊是覺得自己對這個?孫媳太冷漠,一邊又?覺得這姑娘受不了一點寵,給她的恩寵,她接不住。
主持都是大姑奶奶孟柔石來的,陸庸妍隻?是個?雕塑,必要時出來笑一笑,便也罷了。沒?人拿她當?個?正經侯夫人,現在孫姨娘有孕,更沒?人拿她當?回事了。
“瞧她臉皮薄呢,還?穿得那樣粉嫩。”說的是陸庸妍新做的夏裝,錦書分過來的淺粉紅的絲緞,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的料子?,陸庸妍聽見也沒?聽見,孟家?的臉麵,又?不是她一個?人的臉麵,她不在乎。
隔著老遠,孟星沉也四?個?月沒?見她了,原來她還?那樣小,細腰不足盈盈一握,粉紅的裙子?,卻梳了個?老氣的發髻,誰給她打扮的?
陸庸妍其實長高了,去年的裙子?今年穿短了,腳麵都要露出來。荷生已經不知道怎麼搭配了,夫人有夫人的發髻,這樣顏色的裙子?,隻?適合編雙丫髻,那都是垂髫少女的編發,要是這麼梳出來,豈不是更要被人笑死。
鉗製,一點點的侵蝕,無權無勢陸庸妍,許豫章和徐軫進府拜壽,徐軫一眼就看到了小師妹,眉頭快皺成川字。
許豫章更是,該死的孟君誠,怎麼就沒?死在川西戰場,回來做什麼。
陸庸妍看見大師兄和二師兄,腳步邁了邁,又?收回來了,孟星沉看見她臉上掛著笑意,短短半年,她就將自己訓練成這樣了,難道她與孟君誠在一起也是這樣的?
各懷著心事,礙於身份有別,徐軫對許豫章和陸端都很失望,許豫章壞人清譽,小師妹還?沒?有嫁他,他就敢闖入閨房。還?有陸端,算什麼父親,他要是陸端,拚了官位不要,也要讓女兒從侯府出來的。
隔著台階,陸庸妍衝徐軫遙遙一笑,那是他們的小師妹啊!
畫中仙
荷生瞧不上的許豫章, 蓮之看不慣的孟君誠,都是當時陸端在?給女兒擇偶範圍內的最佳選擇了。陸端和薑氏一齊來侯府賀壽,這回薑氏能看見陸庸妍了, 她過?得?好不好能看出來,被?大丫鬟鉗製,不受孟君誠的寵。
孟君誠也沒多喜歡孫立言, 但?她腹中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脈一天天一點點在生長, 男人自來就更重視傳宗接代,仿佛家裏有個皇位要繼承的。且雖孟家沒有皇位, 但?有爵位。
泰山大人來了,孟侯爺還是要親自出來的, 許豫章終於能見到庸妍了,她和從前?不一樣了, 瑟瑟縮縮的, 她出嫁也還不到一年,她還那麼小,嫁得?太早了。
陸端文思敏捷, 博學?多才,這會子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一力降十會,孟侯家能將拆散的婚事又給圓回來,聖人的偏心已經不是一點半點了, 而且庸妍確實無子,落人口?舌。
許豫章也不方便說話, 他被?丟到顧茗煙床上應該就是孟家的手筆,這筆帳, 他遲早會和孟君誠算。
薑氏說:“我們都是小門小戶的,也不懂侯府的規矩,侯府那些人也沒比我們要臉,抬著妾室的床,端主母的架子。”
陸庸妍垂眼,講孫立言有什麼用,孫立言不生,就是錦書抬上來生,不然?就是她生,她生不了。她沒想過?生孩子,她才多大,建康城的王媒婆說過?,女子生育太早很危險,很容易一屍兩命,那個十五給縣令當小妾的,孩子也沒生下來,自己也去了。她沒打算用命去填孟君誠的血脈,和她沒關係。
孟星沉在?上首坐著,看了陸庸妍一樣,和氣說:“不過?是個妾而已,親家母不必在?意,庸妍喜歡的話,孩子抱過?來,姨娘打發?到莊子上去就是了。”說著,瞧了錦書一眼,錦書抿著嘴,後腦勺有點發?麻。
陸庸妍根本?不信這些,孟君誠和孟星沉根本?不是一路人,這種事大伯和老太君做得?出來,孟君誠不可?能。他很黏糊,所謂的重感情,孫立言有孕,不管這孩子是男是女,或者能不能生下來,孟君誠就不可?能趕走?孫立言,就算這個沒有了,他也還會和孫立言再生一個的。
就算如孟星沉所說,孫立言去了莊子,郊外,孟君誠也一定會怨她,恨她,覺得?她不仁慈,容不下他孩子的母親。
陸庸妍淡淡一笑,她有點了解孟君誠那種人了,自作多情,又談不上薄情寡義,他隻喜歡依賴他順從他的女性,從孫立言就能看出來。這一個她抱走?了,不出一年,孟君誠就能和她再生,再孕育。有什麼意思呢,她也沒給人養孩子的想法,於是垂眸,又是一笑。
孟星沉一直在?看她的表情,陸端再去鬧和離,可?能陸端自己也會被?打回建康城去。高門不是這麼好攀的,各說各話,可?陸庸妍小,他孟家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薑氏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隻盼再過?一年,陸庸妍能自己生一個,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好開口?說話了。
瞧,這就是她的父母,來了也是白?來,不想撕破臉,人家老太君都沒出來見他們,許是覺得?有愧,更大的可?能是懶得?見,反正也無話可?說。
糟糕透頂的親家關係,可?能老太君還會嫌棄她無能,無法治家,無法生育,還無法安撫父母雙親,都是她不孝。
左右不過?也就這樣了,孟君誠終於來了,他也很久沒見陸庸妍,一看見她,呆了一呆。她怎麼著裝如此怪異,未婚時都沒見過?她穿這麼嬌嫩的衣服。
孟君誠在?陸庸妍身前?坐了,陸庸妍是站著的,他拉她的手,“抱歉啊,嶽父嶽母,後頭?有點事,來遲了。”都知?道孫姨娘有孕,侯府小公子可?能就在?她的肚子裏,全天下都圍著她轉,陸庸妍冷笑,看了錦書一眼,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丫頭?,天天在?她這
憶樺
使絆子,難道你一個丫頭?還想和侯府做親家。
陸庸妍發?現?自己變惡毒了,對著錦書一個丫頭?,都散發?了莫大的惡意,不過?就是個丫頭?,死生都不由自己的,和她過?不去,有什麼成?就感。
陸庸妍將冷眼從錦書身上一收回來,孟星沉就看到了,笑吟吟說:“請親家入席吧。”
眾人起身,錦書長舒一口?氣,孟君誠捏著陸庸妍的手,好幾個月沒見到她,她應該也長大了些吧。
徐軫蹙眉,一直等到孟君誠出來,才尋到機會,他說:“侯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深秋
“侯爺, 老太君請。”徐軫剛尋到孟君誠,孟君誠就被老太君叫走,徐軫無奈, 看了陸庸妍一眼,“庸妍,我本欲尋侯爺說幾句, 你在侯府可?好?”這是第一個問她陸庸妍在侯府還好不好的人,所有人都在粉飾太平, 所有人都在討好孟君誠。
陸庸妍笑了笑,“勞煩二師兄關?心, 我很好。”也不知道她用什麼樣的勇氣說我很好,或許是對大家都失望了吧。
孟星沉瞧陸庸妍, 她沒有瞧他,也不在乎了, 誰好誰不好, 都是假象,泡沫幻影。
夜裏,孟君誠剛想起來陸庸妍, 就被叫走,孫姨娘胎動, 說是兒子踢她了,想叫侯爺去?感受一下兒子的小手小腳。
就她會生,喬張做致, 荷生心裏這麼想,但不能說, 蓮之甚至想出來一個主意,抬錦書上來, 讓她和孫姨娘去?鬥,省得天天和她們姑娘過?不去?。
錦書等啊等的,陸庸妍可?能是知?道了自己的動作,故意刻薄她,苛待她,知?道她著急,偏偏還不往侯爺跟前抬人。
侯爺血氣方剛,二十來歲的年紀,孫姨娘都四個多月身孕了,還怎麼伺候侯爺,就知?道作妖霸占侯爺。
“叫漫瑩來,我有話與她說。”陸庸妍挑了挑燈,老太君不是要開?枝散葉嗎,那就讓整個侯府都有他孟君誠的兒子好了。
漫瑩是金玉堂的人,長得是最?漂亮的,但嘴皮子不如雲朵和錦書討喜,總躲在後頭,很少到前頭來。
蓮之有點感應,想問姑娘是不是選中了漫瑩,不要那個錦書,但不好和荷生說透,荷生總有一種天真的幻想,覺得侯爺是愛姑娘的,隻是鬧了點小別?扭。但事?實上,一個人愛一個人,總不忍心她失望傷心,不忍心她希望落空,看侯爺那樣子,他有一點心肝嗎?
“去?廊下點燈,提熱水進來,我要沐浴。”荷生一聽就開?心了,這是要爭寵了,她們姑娘對侯爺肯定是手到擒來,一定能成。
漫瑩寡言,進來的時候,燈光下看,十分秀麗,孟君誠不虧。陸庸妍說:“我欲抬舉你,你有了侯爺的孩子,我就升你當姨娘,你願意的話,去?後頭洗洗,侯爺馬上過?來,你不願意的話,就當我沒說過?,桌上有個小元寶,你拿了就走吧。”
怎麼會不願意,隻是沒機會,寡言的人又不是傻子,隻是在取舍,怕希望落空,怕夫人隻是測試她。
陸庸妍吹了屋裏的燈,隻有外頭廊下的風燈轉了轉,便出去?了。荷生還以為她在屋裏泡澡,今日孟君誠見?了她才想起她,想起她也不小了,馬上就十六了,可?以圓房了。
“阿妍,阿妍,”漫瑩在水盆裏,正要穿了衣服出來,孟君誠就來了。“阿妍,今日見?你,方知?你長這麼大了。”一夜春宵暖,燈都吹了,孟君誠覺得很滿足,陸庸妍覺得這該死?的侯府,他們都死?了才好。
荷生在外頭守夜,中途端了三次水,她挺開?心的,小姐今夜一定能受孕。
次日一早,孟君誠想親一下陸庸妍,發現床上那個人都不是她,見?了鬼了。漫瑩摟著被子坐起來,一言不發,她本來就是個悶罐子,一直也沒什麼話的。
炸了鍋的是孫立言那邊,雖然是個丫頭,也不知?道是侯夫人出手了,還是侯爺認錯人了。
丫頭們烏壓壓跪了一地,首當其衝就是荷生和錦書,一個貼身伺候陸庸妍的,一個近身伺候孟君誠的,怎麼會出這樣的烏龍。
陸庸妍也還是那樣,一言不發,大姑奶奶孟柔石做主,讓錦書把管家的權利交出來了,總要給陸庸妍一個交代。
錦書匍在地上,“請夫人責罰,請夫人責罰。”荷生也惶恐不安,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這丫頭膽子大,敢爬床,是打死?扔亂葬崗,還是賣出去?,侄媳婦你做主。”遞點好處來,想捂陸庸妍的嘴。
“請侯爺做主吧。”陸庸妍才不會去?做個惡人,搞不好漫瑩也有孩子了,這不是孟老太君所願嗎,正好。
孟君誠實在想不通,怎麼會這樣,阿妍昨晚怎麼在書房睡著了,那漫瑩為什麼在主房裏沐浴。
午後,孟君誠回來,漫瑩還在跪著,他拉了她起來,問:“夫人讓你跪的?”
荷生和錦書也還在跪著,荷生一聽就不對勁了,爭辯說:“夫人沒讓漫瑩姑娘跪,是她自己說錯了,求夫人收留。”
“你先起來,我去?與她說。”孟君誠柔聲道。瞧,孟侯爺就是這麼多情,睡一個,溫柔一個,對誰都有情,對誰都很好,一顆心能破開?無數尖尖,上麵都有人。
陸庸妍實則已經被軟禁大半年了,她出不了府,甚至連孟君誠的院子都出不去?,錦書下馬,漫瑩冒頭,可?能是孟君誠覺得有愧吧,他說:“過?些日子香山的紅楓紅了,我們去?莊子上住兩?天。”
假溫柔。陸庸妍也不說話,誰讓她也沒什麼嫁妝,什麼莊子鋪子的,她的那點錢,也不知?道夠不夠買莊子裏的一口水井。
“阿妍,漫瑩她不會煩著你的,我去?與她說。”說說說,有什麼好說的,全是廢話,陸庸妍道:“奶奶指給你的是錦書,你卻看中漫瑩,你自己去?同奶奶解釋。”烏七八糟的侯府,除了生孩子,沒點別?的,既然要生,我幫你們分配工作。
孟君誠在她房裏睡了一個丫頭?孟星沉第一反應就是她被欺負了,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可?笑,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孟君誠又不是色中餓鬼。
是她自己不想,她自己把孟君誠往外推。
明山
漫瑩也是個有出息的, 四個月後,她肚子也穩了,壓力都到了孫立言那邊, 她快生了,生出來是個兒子還是女兒,長子還是長女, 基本就是她往後人生的飯票了。
錦書交出來的錢財,賬簿, 陸庸妍照著錦書的話,給姨娘們分?東西, 錦書當?時說?,先太子妃在的時候, 就是這樣,那就這樣分。
先太子妃拿多少月例, 她就要拿多?少月例, 一個子也不能少。規矩,拿規矩壓她,那大?家?都按規矩做。她是小門小戶的, 沒什麼錢,大?姑奶奶在家?住了快一年, 三姑奶奶也沒走,那就都花自己的錢,她這沒有養姑奶奶們的先例。
錦書還跟著孟君誠, 但孟君誠沒功夫理她了,孫姨娘隨時要生, 每晚孟君誠都在孫姨娘那裏,跟他是大夫一樣。
漫瑩肚子還沒大?起來, 偶爾也去正房坐坐,說?說?話,說?:“姨娘這幾?天肚子老不舒服,侯爺給她買了天香樓的奶酥,她也是沒吃就吐了。”
要麼就是,“我今日也有胎動,夫人要不要摸摸看。”摸你妹摸,這是你和孟君誠生的,又不是我和你生的,讓孟君誠摸去。
老太君今晚死?活張不開眼,睡又睡不著,想叫人拿本佛經念,又覺得吵,最後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雲朵進來說?:“孫姨娘生了,是個男孩。”
“男孩?”孟君誠果然命裏是有庶子的,沒了之前的孟啟鬆,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骨血,當?父親了。
荷生長籲短歎,蓮之一言不發,陸庸妍覺得自己是孟家?的功臣,她還是旺夫,她起碼讓孟家?有兒子了啊,雖然不是她生的。
孟君誠高興得坐立難安,差點就想回書房給這兒子請封世子了。秋風一卷,小子百日宴上,孫姨娘抱著孩子出來見客,賓客都議論紛紛,怎麼不見孟侯那個穿粉紅衣衫的侯夫人。
漫瑩也快生了,家?裏來了信,找她要錢,說?哥哥娶媳婦,新媳婦要打金飾,起碼四件套,問她拿點錢。還有家?裏的房子需要修繕一下,也希望漫瑩能回家?看看。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漫瑩這胎不管是男是女,也該起來了,畢竟孟君誠就一個兒子呢,遠遠不夠。
漫瑩生產之前,北方的莊子來報災,說?今年大?災,希望主家?仁慈,侯夫人寬厚,免他們三年的稅賦。
孟君誠懶得理,讓陸庸妍去處理,陸庸妍越長越不溫柔,越來越不討孟君誠的喜歡,所有女性的美好品質都在她這沒有,她甚至學會了喝酒,成天醉醺醺的,要麼就是看賬本,拉算盤,她這麼喜歡這些金銀俗物,不如就去處理好了。
“是。”陸庸妍不置可否。
荷生幫著打點行李,說?:“快過年了,不如我們年後再去?”今年的生日,又這麼無?聲無?息地過了,這侯府沒人在乎侯夫人幾?歲了,隻有薑氏和張氏來了一回,送紅雞蛋來的。陸庸妍有個妹妹了,陸祭酒又生了個女兒。
陸庸妍給了張氏二百兩銀子,說?自己忙,讓張氏看著置辦東西,妹妹要什麼,幫著買就是,別省錢。又給了薑氏七百兩,說?京城居,大?不易,別克扣自己,但也別亂花,錢不好掙。
碎碎叨叨的,不像個小姑娘,薑氏給她紮了一朵絨花,南邊的手藝,“南直隸來的,我覺得合適你戴,你戴上試試。”
妹妹名字也起好了,叫陸明山,可能陸端覺得她陸庸妍太沒出息了吧,庸俗的脂粉,明山好,也希望妹妹比活得聰明一些,自在一生。捏著妹妹的小手,套了個金項圈給她,說?:“將來給她做嫁妝。”
薑氏就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就嫁妝了,”然後看她肚子,“還沒動靜嗎?”自己親母都是這樣,不理解自己,無?人理解自己。
倒是二娘張氏,先抿了抿嘴,說?了一句:“先顧好自己,誰都沒有自己重要。”有些感情?太急切,就會錯位,變形,就像她和孟君誠,就像她和陸端,也像她在給自己找事,雲不破,日不開,心裏全是自己給自己劃的傷口。
知道陸庸妍要去北境,終究不放心,孟君誠又來看了一回,侯夫人穿一身老氣橫秋的秋香色小襖,在燈下撥算盤,心裏多?少柔情?蜜意?,都被?這算盤聲撥沒了。
蓮之端著銀耳湯進來,說?:“夫人,侯爺剛剛來過了。”
“嗯。”陸庸妍知道,這三年,他總來,來了又走,無?所謂了,反正他們之間,早就到此為止了。
在建康城的時候,陸庸妍就聽一個老秀才說?書,他是趕考途中摔斷了腿,再也沒能起來過,後麵考舉人無?望,回鄉之後,無?顏麵對家?裏人的長籲短歎,幹脆下狠心離開鄉下,到了建康城幫人代?寫書信,後麵有時間的話也去茶樓說?書,多?少攢了一些銀錢,也就是一輩子。
不是不傷懷的,陸庸妍也想過和孟君誠好好過日子,終此一生,總要有點感情?的,但越接觸,越不相愛,越合不來。她很固執,老太君一直想把她別過來,讓她乖順,聽話,可她還不夠聽話麼,再不想嫁的,也嫁了。她嫁來侯府的時候還不足十五歲,如今兩年多?了,孟君誠兒子都出生了。她不知道怎麼樣的揮別才是紀念,她十五歲的生日是在去西南尋孟君誠的船上過的,無?人在意?。等到她十六歲,孟君誠又忙著孫立言的事,他快有兒子了,他自然欣喜。
不知道孟君誠是故意?裝瞎,還是真的看不見,錦書當?家?,給她吃瓜落,他完全不在乎,或者說?,他認為這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她自己能解決。可陸庸妍就是如此普通平凡,什麼都幹不好,也沒有一點點的倚仗,帶兩個丫頭進來,度日都費盡她的全部心思,實在是做不了掌家?的工作?,更別說?奪權了。
還是要感激漫瑩,沉默而美麗,沉默著能給孟君誠生孩子,又美麗得能得徹侯的喜歡,可不得感激她。
夜晚一過,淩晨將明,天上落起細細小雪來,荷生梳洗之後,起來幫陸庸妍梳妝,都兩年多?了,姑爺也不來和小姐圓房,荷生急著給陸庸妍打扮,就差說?:“別出門?了,過兩個月又要過年,怕是趕不回來。”
荷生這種焦慮的情?緒隻顧自己,完全不顧及陸庸妍本人的感受,她的急切都被?看在陸庸妍眼裏,陸庸妍說?:“快要過年了,你去家?裏看看明山,我攢了些好吃好玩的東西,你給帶回家?,我急著去北境,就不回了。”打發她回陸家?去,有薑氏在,也有張氏,荷生再不濟,也能隨薑氏回建康尋個夫婿嫁了,比留在侯府,被?孟柔石隨意?配個小廝嫁了強。
“蓮之,進來,我有話問你。”總要問一問的,萬一蓮之也想留在陸家?,那就一道留下,無?謂跑那麼遠了,吃苦。
荷生的心眼多?年沒長進,不疑有它,蓮之進來,看陸庸妍的的簪子都戴歪了,說?:“我幫您正正。”
“收起來吧。”陸庸妍有個匣子,裏麵都是娘家?的東西,她以前特別喜歡絨花,丁香色的,淡紫色的,綴一顆小珍珠的,成婚後,這種不怎麼上台麵,加上配的珠子很小,又是銀耳環,侯府夫人不該是這種首飾頭麵,大?家?都看不上。
直接拆了侯夫人的頭,陸庸妍自己梳了根長辮子,撿了朵淡黃與紫的頭花出來,蓮之不語,心裏有感應,又往她的辮子上裝飾了幾?朵小珠花,說?:“我拿那件新鬥篷出來,今日天氣冷。”
“好。”
裹得嚴嚴實實的,秋香色的老氣小襖也丟在床上,陸庸妍穿了一身天水碧的襖裙,外頭是淡紫色的長鬥篷,辮子被?壓在鬥篷裏,她自出門?,無?人在意?。上馬車的時候,孟星沉正從川西趕回來,他現在不怎麼住在侯府裏了,黃三告訴他:“陸姑娘好像是要去北境,那邊鬧饑荒,亂得很,管不住了。”
孟君誠那個該死?的,自己的妻子不管,天天就知道生兒子,生一百個兒子有自己妻子重要嗎?
“咳、咳,”陸庸妍咳著,她一個人坐一輛馬車,蓮之坐外頭,荷生則晚一點出門?,這會兒還在整帶去陸家?的東西。
“走。”
頭也不必回的,大?門?都不用開的,輕裝簡陣,隻兩輛馬車,就從鎮北侯府的側門?出去了。許久不曾出來了,往城外走時,陸庸妍說?:“蓮之,你進來。”
“是,”蓮之進了馬車,陸庸妍給她套了兩個金鐲子,說?:“等車馬出了城,你就往回跑,去陸家?,說?馬車被?截了,我摔下山崖,生死?不知。”
“姑娘!”
“噓,別吵,這還沒出城呢,你不想要我自由?了麼?你知道我的,你心裏也懂我,我實不願在侯府當?這個侯夫人了,我早就想走,但沒機會,我處優養尊,實則是被?監——禁,比下大?獄還不如,我根本沒有出門?望風的權利。”
陸庸妍低頭,握蓮之的手,“別擔心我,我攢了些錢,我不會去北境的,我大?概會去南方,買個小院子就住下了,別哭,好姑娘,別哭。”
青青
“那我跟姑娘一起走。”蓮之眼淚劈劈啪啪地掉, 她說?:“今早上侯爺估計是?想?來送姑娘的,那邊孩子哭了幾聲,侯爺往孫姨娘那邊去了。”
“別說?這些了, 沒意思,”陸庸妍道:“兩年多了,有什麼意思呢, 人生沒有幾年?的,我自認恪盡職守, 沒貪孟家一分一毫,拿走的都是?工錢, 我幫著管賬,沒有功勞, 還有苦勞呢,對吧。”
“嗯, ”蓮之又是?傷心又是?落淚, “那姑娘坐馬車走,我徒步走回京,幫姑娘多爭取一日的時間。”
“沒這個必要, 我坐馬車走不了的,這馬車上寫著孟字, 無謂你受這種苦。”陸庸妍想了想,不對啊,她撥開車簾子看?了一眼, 這車不是?往北門去的。
“姑娘,怎麼了?”
陸庸妍讓蓮之噤聲,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鬥篷,脫下?來披到蓮之身上, 蓮之問:“出什麼事了?”
馬車是?往南門去的,陸庸妍這半年?近乎一年?就沒怎麼出過門,家裏走遠路的馬夫她都不認識,更別說?孟君誠也?沒指幾十個侍衛保護她了。他就是?這樣,以為她什麼都能自己安排好,出遠門不不必管,似乎整個侯府都是?她的一樣。
“這車是?往南門去的,朱雀街你認識吧。”陸庸妍說?:“朱雀街第一家就是?高滿樓,那家酒肆已經開門了,你直接往裏頭跑,說?你是?侯府的人,讓他們去請侯爺。”
“姑娘,你呢?”出了南門就出城了,陸庸妍迅速盤算,不,她出不了城,可能半道上就被拐了。
“我掩護你,你去高滿樓求救,可能還會遇到五城兵馬司的人,他們巡防,你隻管跑就是?了,他們必有所求,不會殺我的。”理是?這麼個理,但蓮之說?:“姑娘你跑,我留下?。”
“胡說?,我跑不動,你跑得?快,你們天天走來走去的,我一天也?走不了幾步路,我怎麼跑?”
陸庸妍從馬車裏拿了一段錦出來,將?那馬夫連頭帶頸一拉,低聲嗬斥:“跑!”
蓮之著急,跺一跺腳,直接往朱雀街奔去,沒多遠了,過了這條街就是?。陸庸妍將?錦緞一扭,漸漸要絞死那人,就快脫力?。
這街是?個小巷,前頭就是?知名的花樓,當時許豫章就是?被丟在了花樓裏,還是?顧茗煙的懷裏。
小巷裏漸漸有人生火了,也?有了水聲,有人起床了。接應的賊人還沒來,後麵的裝行李的車也?沒跟上,電光火石間的,陸庸妍想?起她上回被什麼聖女教的人綁,也?是?在這附近。
這街附近有河,並且是?連著護城河的,她能走。想?也?不想?的,縮緊了綢緞,裏頭的人不動了,估計是?一口氣沒上來。陸庸妍也?不戀戰,回馬車裏拿了匣子,用錦緞一裹,係在身上,往河邊去了。
全?憑著記憶,清晨日光漸起,波光粼粼,陸庸妍往河水深處走,已經有人看?見她了,喊著:“姑娘,別想?不開,姑娘!”
天色未亮之時明明下?了雪,這會兒又晴了,河水幾乎與天空同色,陸庸妍一襲青碧色的衣衫,一頭紮進水裏,仿佛一直輕快的鷗鳥拂過水麵。
孟星沉快馬加鞭往回趕,黃三在後頭跟著,既然喜歡,為什麼不直接搶過來,還客氣什麼。
至於徹侯孟君誠,還在孫姨娘的暖房裏睡著,忽然驚醒,喊了一聲:“阿妍。”孫姨娘柔軟的手按過來,“侯爺可是?又頭疼了?”
外頭錦書又是?守夜,覺得?荒唐,自己荒唐,和侯夫人過不去,人家再怎麼年?輕,再怎麼小官之女,也?是?在聖人麵前過了明麵的,這些什麼這個姨娘的,那個姨娘的,也?就懂這種床上魅術了。
先瞧不起了孫姨娘,又瞧不起自己,那自己跑來伺候一個姨娘又算個什麼,老太君那邊待著好好的,非要往孟君誠房裏湊,香的臭的,看?那漫瑩,感?覺也?沒過什麼好日子。
漫瑩身子越來越重,大夫說?可能是?雙生子,本來是?喜事,這會兒都快生了,孫姨娘還是?天天借著兒子說?事,漫瑩也?成?天的見不到侯爺。
糟心的後院,錦書望著天空,忽然有點羨慕陸庸妍了,還能有得?自由的一天,她也?想?住到莊子上去,一群人篝火烤著,閑話談著,比什麼都強。
陸庸妍學會了浮水,在浴桶裏憋氣,換氣,她學會了。在把漫瑩往孟君誠床上送的那一天,她就下?定了決心,她是?要走的,一定要走,無論是?以何種方式,是?生,是?死。
她生要得?自由,死,也?不會和孟君誠同葬。
蓮之往朱雀大街跑,氣都快提不上來了,撞進一人懷裏,那人說?:“何故疾奔?”
你管我,蓮之頭都沒抬,那人道:“攔住她。”
“是?。”
原來是?五城兵馬司出來巡檢來了,昨夜的已經換班,這是?今早上出來巡檢的第一批人,蓮之撞的人叫顧醒,是?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小領隊。
也?就是?老太君死活瞧不上的顧家小姐的兄長,顧家三年?前不就想?送顧小姐進侯府麼。
蓮之瞧見他們,說?:“後頭那條街,那條街有人追我。”
“有人追你?”顧醒看?蓮之裝扮,不是?貧家女,便點頭,“都隨我去看?看?。”
蓮之在前頭引路,一路小跑過去,沒瞧見陸庸妍,卻?看?見那個車夫還倒在地上,心裏迅速盤算,莫不是?小姐已經跑了,無謂引追兵去追。如果小姐沒跑成?,那賊人若是?來了同夥,那也?一定會把車夫救走。
不如錯有錯著,就讓小姐跑遠一點,海闊天空,自由自在。於是?直接往地上一栽,暈倒了。
顧醒還什麼都沒問出來,這姑娘說?被人追,回頭就暈倒在地,如此也?不雅,便說?:“扶她去高滿樓休息,待她醒來,再行詢問。”
“是?。”
顧醒瞧見車夫,瞧見馬車,馬車上還有個‘孟’字,這京城侯府,孟家,不是?徹侯孟君誠就是?寧侯孟星河,他也?拿不準,說?:“去徹侯府上和寧侯府上都報個信,問誰家丟了人。”
說?罷,又指著那車夫,“看?好他。”心道:家裏的貴婦人都丟了,還有臉睡,在街上睡。
蓮之本來也?是?受了驚嚇,又來回奔波,加上內衫被沁濕,軟底鞋也?泡了水,果然就燒起來,抬回了侯府,也?還在燒。
孟君誠終於意識到大事不好,命令全?程搜捕,一定要找到陸庸妍。蓮之這十日裏睡睡醒醒,喂了藥也?不管用,醒也?是?哭,哭得?眼都要瞎了,要麼就是?說?:“我要去找侯爺,請侯爺救救夫人,夫人被擄走,一定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薑氏和張氏也?來看?了幾回,張氏抿著嘴說?不出什麼,薑氏被蓮之挑逗了情緒,也?去尋老太君說?話,一進金玉堂,直接就跪下?了,“我兒陸庸妍,未滿十七,她十四就進了侯府,這三年?無子是?罪,求侯府下?一封休妻書,我求我兒屍骨,帶回家去,求老太君開恩。”
這裝也?是?沒法裝的,蓮之也?是?哭天搶地,孟君誠煩得?很?,想?躲著蓮之,甚至想?躲著春芳滿園,總覺得?她在屋子裏,不是?在種花,就是?在撥弄那可惡的算盤珠子。
荷生揣著把剪刀,要去殺了孫姨娘,被錦書按住了,錦書將?荷生壓到假山石縫裏,低聲說?:“你鬧什麼,還不夠煩的,你有這個膽子,你怎麼不去都察院擊鼓鳴冤,你殺個姨娘有什麼用,你殺人也?是?犯法的。”
錦書奪了荷生的剪刀:“別鬧了,內庭裏就這樣,老太君一定是?偏幫侯爺的,你在這府裏也?有快三年?,難道看?不出來,無子就是?大罪,無子就活該被欺負。你別找死,你家裏人呢,蓮之呢,你殺人,她們要連坐的,別鬧了,回去吧。”
老太君也?裝暈,薑氏比她更執著,直接就到鎮北侯府的內院裏跪著,荷生恍恍惚惚,也?想?通了,去扶薑氏,說?:“她人老心盲,別跪了,跪她小姐也?回不來,我們去跪聖人,跪大理寺,跪都察院,總有個說?法的。”
蓮之拖著病體,給陸庸妍收拾衣裳,偏房的院子裏,漫瑩要生了,也?受了驚,五城兵馬司來報:“找不到侯夫人,怕是?已經遇難了。”
漫瑩心裏的弦一繃緊,又乍然斷裂,侯夫人回不來了,那以後豈不是?要被孫姨娘壓著欺負。
漫瑩難產,兩個女兒,生下?來一個,還有一個沒生下?來,漫瑩和女兒就一起沒呼吸了。
孟星沉自西南回京,途中犯了腿疾,無法騎馬,隻能換馬車,又看?醫,耽誤了幾日,這回回京,大變樣了。
陸端照樣去國?子監,但薑氏日日去跪都察院,剛開始是?薑氏去,說?了幾回,別去了,薑氏沒聽。
緊接著是?荷生去跪,後頭張氏抱著陸明山在後頭站著,荷生和蓮之跪在薑氏後頭,說?徹侯草菅人命,要都察院給個說?法。
陸端頭發都白了,老來得?女,又白發人送黑發人,養得?快十七的女兒,折在侯府了,誰能甘心。但是?陸端不說?,聖人終於問起徹侯,“他怎麼回事?”
大伴胡青見說?:“似乎是?因為徹侯寵妾滅妻,侯夫人遭難,徹侯還在妾室的床上躺著,陸夫人不平,想?聖人拿個說?法。”
案上還有孟君誠為庶長子請封世子的奏折,聖人丟在地上,說?了句:“讓他滾,滾回西南打百越去,治家不嚴,無臉在這京師待下?去。”
“那陸夫人那邊?”
“賜——”本想?給個死後哀榮的,但這樣豈不就坐實了徹侯寵妾滅妻,這樣輕拿輕放,都不如意。
薑氏跪到第五天的時候,都察院左都禦史穆乾被召喚進宮,聖人問:“還在跪?”
“回聖上,還在跪,且市集喧擾,民心所向。”已經告訴你,不能再偏徹侯了,再偏下?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京師。
“摘了孟君誠徹侯的侯爵,貶為征西大將?軍。”終於有點實際的了,穆禦史心想?。接著聖上說?:“叫陸端來。”
這就是?想?問陸祭酒的意思了,是?合離,是?將?就,還是?要個死後哀榮,都讓陸大人選。
陸端也?疲了,陸庸妍一直就不喜歡孟君誠,未嫁前,她就說?了:“徹侯浪蕩,嬌生慣養,我也?高攀不上。”是?啊,都說?了的,他不信,非和侯府結親,不到三年?,女兒已死,侯府冷漠。
陸端也?不說?話了,在政和殿哭了一場,“微臣無用,老來失女,心灰意冷,但求歸家去,請聖人準許。”
哭得?涕淚橫流,大伴胡青見也?抹了好幾次眼淚,聖人看?屏風之後,孟君誠就在屏風後站著。
強扭的瓜不甜,渴了就喝水,未必非要摘瓜,“那撤回禮單,仍讓陸姑娘歸家,若侯府阻攔,讓都察院助你們去辦。”又看?了孟君誠一眼,是?警告,也?是?失望。
陸庸妍的牌位可以從徹侯府上出來了,誰也?不用跪誰了,讓陸明山給她姐姐摔盆打幡,小小的陸明山被抱在高頭大馬上,路上行人又多,嚇得?厲害,眼淚一直流,顯得?陸家更淒慘了。
漫瑩死在了生產的床上,那天陸庸妍失蹤,孫立言還在拿兒子邀寵,孫立言是?孟柔石引薦的人,這樣做派。
孟憐山來辭行了,說?:“母親,保重。”亂成?一鍋粥,孫姨娘生了兒子,打發到莊子上去,還是?退回孫家去?這樣品行的女子,怎麼教好兒子?
是?夜,兩個婆子按著孫立言喝了一碗藥,孫立言想?喊侯爺,錦書在外頭站著,笑了笑,不就是?生兒子麼,這滿院子的年?輕姑娘,誰不會生,老太君最愛的是?她孫子,誰妨礙她孫子的前程,誰都得?死。
孫立言漸漸不能說?話了,能說?,也?聲音沙啞,異常難聽,久而久之,她自己都不願意講話了。
陸庸妍順著護城河漂到城外,找了農戶,說?是?遭難來的,她衣衫狼狽,身上全?是?淤泥,守家是?個婦人,讓她進屋裏坐。
婦人的漢子不在,陸庸妍在柴房躺了一夜,趁天沒亮,就走了。不能再等,這是?京郊,一旦城內搜出來,她哪兒也?去不了。唯一是?在婦人家找了個村裏的介紹信,這婦人原來也?是?外村來的,嫁到這邊,有原來村裏的證明,她揣懷裏,拿走了。
婦人身份是?真的,能重新辦,她沒身份,隻能先拿走。想?丟銀子的,一思量,什麼也?沒放,她給錢,隻會加深別人的印象,不如一聲不吭,直接走。
憑著婦人老家村裏的介紹信,她一路南下?,說?自己是?尋人來的,家裏遭難,來尋沒成?親的夫君的。
許四青,沈城人,有個夫婿,還未成?親,一路南下?,隻為找到夫婿成?婚。有了介紹信,就能坐船,她順流而下?,到九江的時候,看?見百舸爭渡,萬船齊發,水天一色,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南風
九江是內河漕運的中心, 最重要的轉運點,南下杭州,北上濟寧, 這裏不似北疆,冬日冰封,漫天大雪, 這裏草長鶯飛,二月春景。
餘杭知縣蕭韻蘭也在九江去杭州的船上, 他是剛從京師出來外放,在京師編了近三年的書, 外放,往上爬, 有造化的話回京進六部,做個幾年, 再當個封疆大吏, 最後就是聽?天由?命了。
蕭韻蘭本人沒有太深切的當官的向往,但家族如此,他往上爬, 是家族所願,是不得已, 也是姐姐妹妹們?的前程,家族榮耀得以延續,過程大抵如此。
小婦人許四青坐在船上, 她來尋夫,旁邊大娘招呼她吃瓜子, 她也不吃,躲在一邊, 可憐見?的。
蕭韻蘭在二樓船艙,一眼就看見?縮在角落的陸庸妍,她怎麼這樣膽小,人家都不坐的角落,她快被擠掉下去了。指著她,同身邊小廝說:“讓她上來,她一人獨坐在欄杆邊,風大,危險。”
“是。”
“這位娘子,我們?大人請你上去坐,你坐在角落裏,一路顛簸,怕掉下船去。”小廝指著二樓,陸庸妍抬頭望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其實是見?過的,蕭韻蘭是許豫章同科,連同許豫章到過陸府,攔門的時候,蕭韻蘭是站在攔門這邊的,考住孔季繁的棋局,也是蕭韻蘭擺的。
隻是那天陸庸妍濃妝,又圓扇遮麵?,見?過蕭韻蘭,當日人多,一麵?之緣,便想不起了。蕭韻蘭更?是認不出陸庸妍了,新娘怎好細看,且新娘妝很厚,再見?陸祭酒之女,著實沒認出來。
“小婦人許四青多謝公子援手。”行了個禮。
“倒是知禮數,可是識字?”小廝問。蕭韻蘭看了隨從一眼,“給?娘子倒杯熱茶。”又同陸庸妍笑,“見?笑,他輕浮得很,唐突了娘子,娘子莫怪。”
陸庸妍垂目,長睫毛貼在下眼瞼,她好漂亮的一雙眼,睫毛怎生得這麼長。蕭韻蘭望著她眼睛,等陸庸妍抬起眼睛,就聽?見?蕭韻蘭問:“娘子怎一個人,來尋親?”
“嗯。”說多錯多,陸庸妍也不願意再說了,照樣縮到角落裏坐著,小廝端上來的茶,她也不喝,隻在掌心裏握著,好歹有點熱氣。
“給?娘子拿件鬥篷過來。”蕭韻蘭也覺得自己唐突,起身道:“娘子不必這樣拘謹,這邊無人過來,娘子還是到椅子上坐下,腿腳也會舒展些。”
陸庸妍抱著腿,縮在角落裏,她這會兒覺得靠著牆最安全,省得誰在背後刺她一刀,雖然她現在也沒什?麼被刺的價值。但路途遙遠,誰能說得準呢。
孟星沉回了侯府,孫姨娘半啞不啞的樣子,孟君誠準備西?去,老太君更?不願意見?人了,妾室生了個兒子,漫瑩生了個女兒,她還沒當成姨娘,就死?在產床上。孟星沉回來,問孟君誠,“你夫人呢?”
“死?了。”孟君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怎麼會死?,她不是想往外跑嗎,她喜歡收賬,他就讓她去收賬,她怎麼會死?。
孟星沉說,“是你強行要娶的,三年不到,你納妾養通房,你要是等不起,你可以不娶的。”
“我也後悔了。”孟君誠竟然笑了,“細細想來,我也不是非她不可,我們?性?情不合,她也說過,可我不信,非要勉強,便如此這般了。”
“廢物?。”孟星沉在深夜裏轉身,穿著他華麗的大氅,出了這鎮北侯府。
黃三先他幾天進京,回複說:“陸姑娘自己跳了河,這人親見?的。”一個挺冷漠的中年漢子,看見?陸庸妍投河,他也沒去救。
孟星沉笑了笑,“搜,找五十人去跳,看這河能漂到哪裏。”
“是。”
黃三說:“那天很冷,清早下了雪,陸姑娘沒穿大氅,她是衣衫輕薄,穿的一身與河水同色的衣裳,可能她是想好的。”想好要死??還是想好了要跑?
五十個漁家女,或者是已婚的娘子,都穿了和陸庸妍差不多的衣裳,往河裏紮,有人會遊水,能浮遠一些。有些不太能閉氣,在護城河就漂起來了。
黃三說:“五十人裏有二十三能飄到岸邊,從那河岸往下走,不遠處有個村莊。”
“嗯,她去了?”
“不清楚,村子裏沒人見?過姑娘。”現在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陸庸妍去過村莊,但避開?了人,甚至刻意沒進村子。還有一種可能,她根本不會浮水,就是找死?去的。
“再查,男人就不必問了,她不會找男人求助的,去問問村子裏的寡婦,小孩,或者沒男人在家的,那種帶孩子的婦人,做得隱秘一些。”
“是。”
小廝給?陸庸妍拿了一張小毯,陸庸妍終於從角落起來了,她將兩個板凳拚到一起,靠牆睡到了板凳上,腿上蓋著薄毯。
隔著窗戶,蕭韻蘭看了她一眼,又說小廝,“外頭江風那麼大,沒有大氅了?”
“瞧您說的,那也得人家要啊,這薄毯都是翻出來的,真要給?個狐裘大氅,您覺得人家領情嗎,不立馬轉身就走了。”小廝抿嘴,“這姑娘防心挺重的,您也別太熱情了,嚇到人家。”
深夜裏,陸庸妍醒來,餓得很,腿也麻了,想強忍著,明早再去要兩個餅吃,裏頭風燈就亮了,蕭韻蘭說:“這餅太硬了,我不要,去給?我煮麵?條來,要熱食。”
他有餅,陸庸妍猶豫著站起來,將薄毯疊好,放到一邊,摸出兩個銅板,“您的餅不要,能不能賣我。”小心翼翼的,可憐兮兮的,蕭韻蘭心頭發軟,又不敢太冒進,點點頭,道:“那你拿去吧,這有熱茶,也給?你了。”
“多謝,”陸庸妍想拿著餅,去外頭吃。
正好小廝端著麵?條上來了,蕭韻蘭用筷子挑了一下,蹙眉道:“沒有雞湯嗎,這什?麼麵?,白水煮的?倒了。”
好浪費啊,陸庸妍抿嘴,小廝嘀咕:“船上就這條件,哪有什?麼雞湯麵?。”然後將麵?條遞給?陸庸妍,“我們?大人就這樣,嬌生慣養的,你吃吧,他看不上,不會吃的。”
“我——”陸庸妍拿著餅,心想,大概明晚上才到杭州,這餅明天早上吃一個,中午吃一個,等到了杭州,再做打算。
“那我買吧,”又摸出兩個銅板,端了麵?條,到外頭去了。
蕭韻蘭看了小廝一眼,桌上的茶還熱著,小廝挑眉,點點頭,端著個凳子坐出去,說:“我們?大人是到餘杭赴任的,他原先在京城編書,是進士,進士你知道嗎,就是讀書很厲害的人,我們?大人是個好人,除了吃食上格外挑剔一點兒。”
進士,編書,外放,那應該就是許豫章那一屆的,三年一大比,今年的還沒開?始考,陸庸妍問:“敢問大人高姓大名?”問清楚為好。
“我姓蕭,字韻蘭,是績溪人。”
蕭韻蘭,陸庸妍想起來了,新科狀元南直隸許豫章,榜眼四川曾明詩,探花蘇沫若;第二甲第一名,姚舜開?,第五名是孔季繁,這人就是孔季繁後頭的那個,第二甲第三名,安徽宣城蕭庭。
曾經去陸家拜訪過的,他想不起她來了,陸庸妍笑了笑,“多謝大人搭救。”
“姑娘到屋裏吃吧,外頭風大,麵?條都涼了。”蕭韻蘭相邀,小廝覺得自家大人太急切了,婦道人家,怎麼好意思?。於是幫著找補,“我去給?大人找本書,大人是否還記得,您昨日說的那本,我不知道在哪裏。”
蕭韻蘭也明白過來了,站遠一點,“在那邊,我們?去那邊找。”讓出了桌子,坐板凳確實不方便,需要一張桌子,陸庸妍起身,端了麵?條進屋。她其實不愛吃麵?條,這麼多食物?裏麵?,每每挑起麵?條,她都想嘔。
不知道什?麼時候養出來的嬌氣毛病,想嘔又如何,也沒人慣著她了,能吃就吃,不能吃就不吃,誰也別慣著誰。
胃裏是空的,硬塞了半碗麵?條進去,再吃一口,她就要吐了。“別吃了,”一塊帕子遞過來,蕭韻蘭說:“船上的東西?特別不好吃,別吃了,明日到餘杭,我請姑娘吃魚。”
“好。”陸庸妍緊緊咬著牙,想起上回坐船,兩年之前,和孟星沉在一起,她也在吃魚。
“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去隔壁和阿煜擠一擠。”那小廝叫阿煜,姓李,名字又是李斯,又是李煜,合起來李斯煜。
床是不可能上的,陸庸妍在桌子上趴了一夜,隔著屏風,蕭韻蘭睡床,李斯煜在他床下打地鋪,正要說您別看了,再看也不就這樣。“噓!”蕭韻蘭轉了個身,吹燈睡了。
次日一早,阿煜端了饅頭和米粥上來,還有一點蒸南瓜,有吃的都不錯了,陸庸妍吃了一瓣南瓜,喝了一碗米粥,饅頭她也不愛吃,可能在侯府吃太多了,吃到想嘔。
“大人和姑娘都不吃了,那我吃了?”五個饅頭,蕭庭和陸庸妍一個沒動,阿煜全吃了,還說:“原來姑娘和我們?大人一樣,都不喜歡吃麵?條,也不願意吃饅頭,口味都差不多,姑娘你說是吧。”
陸庸妍隻是笑,不說話。
阿煜道:“我以為我們?都親近了,姑娘怎麼不說話,你還沒說你怎麼到餘杭的,打哪兒來?”
陸庸妍依舊是那套說辭,“民女許四青,來尋人的。”
“尋誰?”蕭韻蘭問。
“尋夫。”蕭韻蘭就笑不出來了,換成了餘杭父母官的姿態,這是一種防禦性?姿態,她有夫了?語調都冷淡不少的蕭大人成了蕭庭,冷著聲音問:“你成親了?”
“我們?訂婚已三年,我家敗落,他離開?時說等他三年,他會來娶我。現已三年,我成了流民,無以為證,隻有一人一身,我想問問他,他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原來是這樣,負心漢。”阿煜罵道。
蕭庭聽?了,又軟了下來,原是個可憐女子,他變回蕭韻蘭,柔聲問:“他叫什?麼名字,本官為當地父母官,定能幫你找到他,隻要他在餘杭境內。”
“他姓鍾,單名一個茂字,葳蕤茂盛的茂。”化?身許四青的陸庸妍說起尋夫來,竟是眼睛也不眨,也未麵?紅,倒有幾分憤恨。
“鍾茂?我們?一定幫姑娘尋人,姑娘放心。”阿煜已經準備到餘杭後,挨家挨戶去問了,到底有沒有一個叫鍾茂的負心漢,害許姑娘從北到南,受盡苦楚。
蕭庭覺得這已經不是負心漢不負心漢了,三年不聯係,要麼鍾茂已經另娶,要麼他給?許姑娘的地址都是假的,可能許姑娘一場奔赴,隻能落空。
傍晚,從九江到餘杭的船到港,陸庸妍拿著她的行李準備告退,“姑娘且慢,”蕭庭喝住她。
“大人還有何要事?”陸庸妍實在是不想和這些心眼子特別多的年輕男人打交道了,一個不在意,不知道哪裏就露出了破綻。
阿煜站出來說:“我們?大人關心姑娘,他怕姑娘沒有落腳處,不如姑娘先隨我們?去縣衙,尋人之事,再做計較。”
微風
陸庸妍本不想去的, 瓜田李下,但她?一個獨身女子更容易招人口舌,要租賃房屋, 別人也恐不願租給她。不如就借了蕭庭的光,有他做保,論?旁人也不敢輕易說什麼了。
“那, 勞煩大人了。”弱質芊芊的,也不知道她如何有一人南下來尋夫的勇氣。蕭韻蘭點點頭, “那隨我們去縣衙。”
餘杭自古就富庶,雖隻是一縣, 但什麼都由縣令管,也有個師爺, 但隻負責文書筆記工作,具體的決斷, 還是由縣令來的。
縣衙後頭就有個小院, 有的縣令赴任,本來就是帶著?夫人來的,夫人還有三四仆人, 或者更有五六小婢的,都做了打算, 所以這院子有主臥一間,側臥兩間,並書房一間, 還有廚房一間,再往後頭, 還有兩個小側間,看?樣子是給看?門的婆子或者馬夫住的。
“許姑娘不要嫌棄, 咱們先暫時?住著?,住不慣的話,再想他法。”阿煜自己都住不慣,就沒住過?這?麼潮濕的屋子,被子都是黴味的,他們自北方來,就沒遇見過?這?麼梅雨天的味兒。
陸庸妍生在南直隸,到餘杭也就一天的船程,她?倒是覺得?沒什麼,還有幾分親近之感,這?書架與黴味,不就是陸端書房裏的味道麼。
“今日沒太陽了,明日再曬吧,這?被子我明日洗洗,再曬就好了。”陸庸妍說。蕭庭回頭,“許姑娘家裏幾口人?”
“父母都亡,有三姐一妹,我叫四青,上?頭三個姐姐就叫大紅二紅三紅,下頭的妹妹叫五福。”陸庸妍也習慣了,張口就來,這?些進士心?思細得?很,她?不講明白一點,他也不會信她?。
“如此,”蕭庭點頭,“姑娘識字否?善廚否?”這?種生這?麼多女兒的姑娘,要麼就是要嫁女兒給最小的兒子娶婦的,如若不然?,不會生這?麼多女兒。
陸庸妍說:“認識幾個字,村裏有個老秀才,沒考中舉人,跟著?念了幾天書,管吃喝,沒給束脩,人家也不要。”阿煜問:“為什麼不要?”
“因為他沒處吃飯,我們家人多,他來吃飯也要給錢的,他教我們姐妹認認字,吃兩餐飯,也不虧吧。”陸庸妍如是說。蕭庭回身,“那姑娘留在縣衙,一日給我們做兩頓飯,我們給姑娘付工錢,可?行?”
阿煜覺得?自家公子開竅了,幫腔道:“自該如此,我們不貪許姑娘的功勞,許姑娘也不要推辭我們的請求。”先把人留下來,一旦查實那個鍾茂另娶,或者根本不在餘杭,許姑娘失望了,公子不就有機會了。
“承蒙公子看?得?起,我也不要工錢,在這?住著?廂房,本就不該。”陸庸妍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等她?跟蕭庭分離的時?候,她?就在餘杭住下,也有個說法。縣官是不可?能幹一輩子的,蕭庭應是出?自績溪大族蕭氏,能人輩出?,幹到底也就是三年,他極有可?能兩年不到就會調走,他往高處走,她?又?不必走。等蕭庭調走,她?是來尋夫的,自有理由留下。屆時?,她?去租房,去買地?,也沒人會為難她?了。
“今日晚了,也不必做飯,我們去街上?吃。”蕭庭說。阿煜也高興,“許姑娘肯定也餓了,她?今日都沒吃什麼東西。”
蕭韻蘭看?陸庸妍,陸庸妍笑了笑,“那我馬上?過?來。”回屋用清水洗了個臉,衣服她?沒帶,帶了也沒用,一會上?街去成衣鋪買。摸出?來個銀錠,衣服也不能買太好的,惹人懷疑,而且她?這?種出?身,應該是買布料,回來裁衣才對。住在一起就是這?樣不方便,處處怕漏出?破綻。
陸庸妍還是那身舊衣服,又?髒,她?是沒衣服替換的,路過?成衣鋪子的時?候,蕭韻蘭說:“你們一人進去選兩身衣服,要倒春寒了,選身厚的,再選身薄的春裝。”阿煜覺得?公子想得?還怪周到的,要給許姑娘買新衣裳就買好了,還算他一個。
陸庸妍本就要買衣服,但不好直接推辭,進了店裏,選了兩身最便宜的,人情要領,但要符合她?現?在的身份。
蕭韻蘭看?店裏一身淡紫色繡丁香的小襖,帶裙子的,說:“給她?包上?。”陸庸妍沒說要,她?正要拒絕,蕭庭已經說:“帶上?,哪日出?去也要穿的。”
“多謝公子。”走的時?候,陸庸妍單獨拿了一匹吸水的細孔布,蕭韻蘭讓阿煜抱著?,也沒問她?買來何用。
大魚大肉大家都吃不下,陸庸妍吃了一碗餛飩,蕭庭一碗餛飩,一碟子小黃魚,就阿煜胃口好,吃了餛飩吃餅,吃了梅幹菜肉包子還要吃豆腐花。
陸庸妍腰疼極了,但常年的教養讓她?坐著?筆直端正,想彎腰,也怕失了儀態。她?不像貧家小戶女,蕭韻蘭心?裏說。
這?一晚上?,蕭庭和隨從?阿煜都沒睡好,好像有蚊子,總覺得?有飛蟲在耳邊嗡嗡的,陸庸妍早已經醒來了,在院子裏灑掃,衣服也洗好了。
“你何時?起身的?”蕭庭自認為是不賴床的人,這?姑娘怎麼起這?麼早。“回大人,我也沒起多久,不過?早起了半個時?辰,桌上?有早點,大人您漱口後就用早飯吧。”
陸庸妍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很少睡覺,她?也想不起來了,沒嫁人之前,她?是很能睡的。可?侯府日深,又?怕哪一天孟君誠想起她?,她?就睡得?少了。至少他每次看?見她?的時?候,她?要麼就在種花,要麼就撥算盤,弄得?他進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總歸是胃口全無。
“買菜的錢,你找阿煜預支給你。”蕭庭說。
“好,我做個賬,月底大人對賬即可?。”陸庸妍可?有可?無的,她?帶了點錢出?來,銀票是沒動的,等蕭庭走了再說。她?坐在熹微晨光之下,低頭縫衣,蕭韻蘭真的很想和她?說:“別找了,那男人配不上?你。”
“大人你起來啦,許姑娘早。”阿煜也起來了,陸庸妍抬頭,衝阿煜笑了笑,說:“桌上?有包子油條豆漿,快洗漱,吃早飯去。”
“誒。”
這?兩人,蕭庭又?覺得?陸庸妍沒說謊,她?是小戶女,但家教甚嚴,也不是沒可?能。吃了個油餅,再看?廊下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提了籃子,準備上?街買菜。
“四青,”他喊了她?名字。
陸庸妍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蕭庭準備再喊的時?候,她?就轉身了,他說:“讓阿煜去買,你歇會兒,你忙了一早上?,他睡到現?在,以後都讓他去買。”陸庸妍求之不得?,點點頭,將菜籃子放下,蕭庭又?怕她?多心?,解釋了一句:“如果你喜歡的話,就隨他一起,讓他幫你提籃子。”
“今日太陽好,我幫大人曬書吧。”不去就不去,陸庸妍也沒多喜歡買菜。
蕭庭覺得?她?還是誤會了,怕他在銀錢上?不信任她?,便笑了笑,“好。”
縣衙的人終於來了,看?見蕭庭,愣了愣,蕭庭拿出?上?任文書,“本縣蕭庭,自京師而來,爾等沒收到通知?”
“收到了,收到了,”師爺也趕來了,看?見陸庸妍,“這?位是,夫人?”陸庸妍差點咳出?來,正要退下,就聽蕭庭說:“是我家裏人,她?來尋人,暫時?隨本縣住縣衙,可?有問題?”
陸庸妍本要進房裏的,她?一個廚娘,沒資格在這?杵著?,結果蕭庭說:“我家裏人”,陸庸妍回眸,看?了他一眼。受她?眼神所望,他也看?過?來,柔和一笑。
陸庸妍就從?沒聽孟君誠說過?,“這?是我家裏人,”從?未。她?嫁他近三年,他也不管她?穿什麼,吃什麼,今日過?得?怎麼樣,有什麼痛快的事,或者不痛快,他不問,他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沒,沒有,”師爺指揮下頭人,“快幫大人整理內務,還有我們姑娘的,姑娘缺什麼,盡管打發他們去買,千萬別客氣?。”指了兩個小衙役過?來,“你們以後就專門伺候姑娘,姑娘說往東,你們就不要向西,聽懂了嗎?”
“聽懂了!”
陸庸妍笑了笑,準備回房的,換了個方向,說:“我幫您曬書。”投桃報李,蕭庭對她?好,她?一定會回報的。
“快,快去幫姑娘,姑娘要曬書,聽不見嗎?”師爺指著?這?書房,說:“這?邊院子是小了點,但縣衙都這?樣,您要是有什麼不方便,我們再幫您賃個大院子。”
蕭庭住不慣是真的,但初來乍到,容易被人記一筆。他說;“不必,拿縣誌來,本縣準備下田去看?看?農戶收益。”他是要政績的,無謂在這?小縣城裏空耗這?許多。
“今、今日就去?”師爺惶恐。
“今日就去。”蕭庭說罷,看?了陸庸妍一眼,“你且休息,尋人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好。”陸庸妍點頭。
蕭庭帶著?阿煜出?門去了,方才堵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空了,也不必擔心?誰來擾她?,陸庸妍鎖了院子,在院中細細做事,先趁著?太陽大,縫了兩雙襪子,熱水漿洗,在院中曬了。
然?後開始除草,草木漸深,她?除草種花的水平是練出?來了,午後歇了歇,接著?把蕭庭和阿煜的被子都抱出?來曬,然?後用昨天買的細布,給他們貼窗紗,南邊飛蟲多,即使不是蚊子,也有其他小蠅蟲。做完這?許多,快日落了,她?又?出?來彈了彈被子,將被子抱進屋,又?給他們疊好。
再晚一些,阿煜回來了,阿煜說:“大人遲一點,他怕你餓著?,讓我給你帶羊肉湯回來了。”
“多謝。”隨意?吃了兩口,陸庸妍說:“灶屋沒有幹柴,都是不能用的,很朽的木頭。”
“上?一任縣令肯定不住這?裏,你看?牆上?青苔,多厚了。”阿煜說:“那師爺也不是傻子,說給咱賃大院子,指不定就是上?任走了,來不及退的。要麼就是從?哪摳錢買的,宅子又?帶不走,專門留著?伺候縣令的。”
陸庸妍笑,點頭,“流水的縣令,鐵打的文書,隻要麵上?過?得?去,無謂和他們過?不去,權利滋生腐敗,無法避免的。”
蕭庭回來,聽見她?說話,在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權利滋生腐敗,無法避免的,’她?竟然?能說出?這?種話,她?說她?認字,他信,但她?怎麼用這?麼簡潔的語言講這?麼複雜的道理。
曆朝曆代,改來改去,變革來變格去,無法避免的都是窮人和富人之間的衝突,每回流血,無一次不是以富人的退讓換來一段時?間的平靜與喘息。但真讓農民當家作主了,又?開始曆史重演。
可?不就是她?說的,權利滋生腐敗,腐敗是由權利滋生的,不是因為一個人,或者是想貪還是不想貪,是體製的問題,不是個人之故。
“你們在聊什麼呢?”蕭韻蘭進門,提著?一包豬肘子,說:“吃了嗎,再吃點。”肘子是鹵的,熱鹵,很辣很香,陸庸妍起身去拿盤子,蕭庭看?了李斯煜一眼,阿煜立馬起身,“許姑娘坐,你別動了,我去拿。”
陸庸妍又?坐下,蕭庭從?懷中拿出?個簪子,“你辛苦了。”說得?像給勞務費。
珍珠小花,不貴重,陸庸妍準備收下,她?確實沒帶什麼首飾出?來,這?個不貴,以後有機會再還回去。
見她?不推辭,蕭韻蘭笑,起身說:“我幫你戴。”阿煜去拿了盤子出?來,馬上?又?縮回去了,乖乖,簪子都戴上?了。
蕭韻蘭也不是善類,他開心?的時?候就笑,不開心?馬上?就成了蕭庭,怪冷酷的。不過?陸庸妍已經琢磨出?來了,這?種人也比孟君誠好應付,誰知道孟君誠在想什麼,和誰都能睡,隻要能生兒子。
晚間,孟君誠還真沒睡著?,他去了她?住了兩年多的屋子,裏頭的酒也沒有了,他記得?她?桌上?老擺著?梨花白,算盤撥兩下,就開始喝酒。不知道什麼時?候養的習慣,愛喝酒。
床上?還有她?脫下來的那一身他覺得?老氣?橫秋的秋香色小襖,孟君誠坐到床上?,趴在她?小襖上?,嗅了嗅,分明記得?他那天是要和她?說:“你先過?去,鬆散幾天,然?後我去接你。”他沒說,她?也沒再回來。
陸庸妍換了窗紗,將原來紙糊的都換成了細密紗孔的白紗布,既有陽光和微風,又?能擋住小蚊蟲。
蕭庭一進房間就發現?了,還有被子和床單都已經曬過?了。昨夜的黴味今天淡了許多,蕭庭朝她?房間看?,她?房裏還亮著?燈,估計在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