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九嫂給我支支招,怎樣才能拿捏未來夫君?”
魏舒禾正在興頭上,說著說著,驀地注意?到宋卿時望向某處明顯愣神的表情,忽地意?識到什麼,沒能繼續說下去。
下一秒,魏舒禾呆呆扭頭。
手裏?的半塊梅花酥捏碎,軟糯的碎屑掉滿衣裙。
談論?的主人公突然出現?在眼前,驚得魏舒禾蹭一下從座椅上起?身,衣裙沾染的殘渣也?來不及拍落,就?急著落荒而逃。
“嫂嫂,我……我下回再來找你。”魏舒禾提著裙擺,就?想逃跑,但無奈魏遠洲所站之處乃是唯一的出口,寬大的身軀擋住全部,連個讓她鑽出去的縫隙都沒有。
魏舒禾僵持在原地,一股腦衝出去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兩廂為難之際,忽地靈光一閃,向一旁的宋卿時投向求助的目光。
房間裏?彌漫著緊張尷尬的氣?氛,宋卿時接收到她可憐兮兮的求助,下意?識看了一眼魏遠洲。
恰巧與他對上了眼,兩廂隔空對視,宋卿時頓時心中一緊,莫名心虛地垂下腦袋,輕咳一聲,方才主動打?破了沉寂:“今日你怎得回來這麼早?”
“事辦完了,就?提前回來了。”柔軟的話音剛剛落下,魏遠洲就?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一張俊臉板著,輕飄飄瞥向魏舒禾,周身氣?質透著一股寡淡無情的壓迫感,嗓音也?帶上了些許不客氣?的輕嘲:“陳典籍文靜重禮,怕是不喜在背後亂嚼舌根的妻子。”
他的眼神冰冷而陰沉,讓人不寒而栗,這意?思,顯然是將她剛才的話聽了進去,在別人的地盤上,當著女主人說主人家的壞話,還叫主人家發現?了,真真是尷尬至極。
這種境況,就?算臉皮厚如魏舒禾,也?隻能訕訕一笑,自覺理?虧地摸了摸鼻尖,低聲回道:“九哥教?訓的是,舒禾知錯。”
稍頓片刻,魏舒禾又壯著膽子問:“那、那陳典籍喜歡什麼樣的?”
聽語氣?,九哥竟識得她未來夫君,似是還有幾分?交情,若是九哥願意?告知她陳敬修喜歡怎樣的女子的話,那也?算是有了收獲。
“你該走了。”魏遠洲靜靜凝視著她,淡聲下著逐客令。
見他絲毫沒有要回答她疑問的意?味,且眉眼間已隱有不耐,魏舒禾再沒眼力見也?看懂了其中的含義,不敢追問下去。
悄悄給旁邊的九嫂遞了個“我下次再來”的眼神,也?不敢確認對方有沒有接收到,然後馬不停蹄地快速屈身行了禮,一溜煙鑽出去沒了影。
瞧著她一氣?嗬成的小動作?,宋卿時愣了好一會兒,白皙的臉頰上,逐漸浮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泛著桃花般的粉嫩之色。
在她忍著笑時,魏遠洲不知何時已經?解了披風,坐在原先?魏舒禾的位置上看著她:“她來做甚?”
“你不都聽到了?”
宋卿時嬌嬌柔柔睨他一眼,揶揄他暗中偷聽牆角,隨後從托盤裏?挑出一個白瓷杯,一邊斟茶,一邊溫聲替魏舒禾說話:“舒禾性子恣意?,年紀又小,她說的那些話你可別聽進心裏?去。”
內心深處,宋卿時是很喜歡魏舒禾的,魏舒禾魯莽歸魯莽,卻實在可愛,叫人能夠輕易原諒她的冒失,不跟她計較。
魏遠洲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茶水,氣?息清澈有力:“我可以不聽進心裏?,但你得聽進去。”
“聽進去什麼?”宋卿時撐著下巴,眨了眨眼睛,仿佛沒聽明白他話中深意?,手指輕點幾下麵頰,歪著頭問:“說你可怕?說你脾性難搞?”
“嗯哼?”聞言,魏遠洲眉心微微蹙了蹙,喝茶的動作?停了下來,人緩緩地抬起?頭,漆黑深邃的眸子危險眯起?,瞬間湧動起?什麼。
他看到她那副無辜的表情,下頜繃得緊緊的,言語也?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那丫頭說了那麼多,你就?單單記住了這些?”
他的聲音冷下來,帶著一點點不高興的鼻音,還摻雜了一些鬱悶。
許是被他略帶怒意?的表情嚇到,宋卿時認真思索了片刻,試探性道:“嗯……還說我有魅力?”
聽到這,魏遠洲沒忍住輕笑出聲,曲起?手指在她腦門一彈,沉聲道:“你就?記得她誇你的好,說我的不好,其它的呢?”
宋卿時捂住吃痛的額頭,眼睜睜瞧著他起?身、邁步,頃刻間便繞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下意?識仰頭,嘴比腦子快,小聲呢喃:“記不得了。”
男人居高臨下,單腿屈膝壓向她的身側,睥睨著天底下嘴最硬的女子,氣?得牙癢癢:“還裝?”
宋卿時美目流轉,桃腮帶笑,仍然不懼怕他壓製性的氣?勢,搖搖頭:“真記不得了……唔。”
他冷薄的雙唇覆下來,輾轉兩下,最後懲罰似重重地咬在了她的下唇。
“嗯?”魏遠洲一隻手捏住她的下顎,另一隻遏製住她的後脖頸,從鼻腔裏?溢出一聲最後通牒,一副若她還佯裝不知,便要將她就?地正法,生吞活剝了。
宋卿時抓著他的衣角,身姿妖嬈,殘存著晶瑩的紅唇水光楚楚,目光含羞帶怯地瞪他一眼:“那我自己主動說有什麼意?思嘛?”
“左右再怎麼算,都是我先?喜歡的你,你何時喜歡的我有那麼重要嗎?你比不過我的。”唇齒一張一合,發出深深的呼吸聲,語氣?尤帶得意?和挑釁。
“你現?在這樣,莫非舒禾方才所說都是真?你從前看我的眼神就?充滿了不對勁?你那時就?喜歡了我不成?”
說到此處,宋卿時忽地意?識到了不對,驀然翻身將男人壓在了榻上,長?長?的烏發傾泄而下,滑滿他的胸膛,眉目間蘊著足足的打?量和探究。
“成婚前後,你都是愛而不自知,而我足足喜歡你那麼久,你這般聰明,會不知道?那你知道上輩子你還故意?冷落……”
魏遠洲堵住她餘下的話,再翻舊賬下去,隻怕是要換她生氣?了。
*
兩天後,魏舒禾挑著魏遠洲與蘇氏父子齊齊出門的空擋,再次踏進了竹軒堂的門。
屋簷下,一束暖黃的光落在魏舒禾的臉上,她今日穿了件橙黃的褙子,讓宋卿時想起?了迎光的向日葵,明豔澄澈,含苞欲放,很是招人喜歡。
兩日不見,她似乎又有了新的煩惱,如之前的蘇為錦一般,開始擔心起?未來夫君的作?風和為人。
“以陳家的家教?,怎麼養也?不會把兒子養廢吧?陳夫人那般嚴厲的人,定會管教?好他。”魏舒禾想起?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陳夫人,那一身的溫婉氣?度也?絕不像是會縱容兒子為非作?歹的“慈母”,想必陳敬修會是個好男人。
魏舒禾定下的夫君名叫陳敬修,是這次科舉重考後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入職翰林院擔任典籍一職,為人老?實本分?,是個穩重踏實的男人。
二人一靜一動,性子互為彌補,前世夫妻倆的感情極佳,也?不曾聽說婆媳關係不好,而陳家放眼整個京城雖算不得出眾,但家世清白明事理?,子孫上進,是個好婆家。
在她看來,魏舒禾此刻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魏舒禾靠在圈椅內,腦袋轉得飛快,撐著臉喃喃道:“上次九哥也?評價他是個文靜重禮的人……那我應該會喜歡他的。”
宋卿時被她的話噎住,一時哭笑不得,喜不喜歡一個人哪能就?這麼下定義,可她又不能明說,隻能拐著彎提醒:“喜不喜歡的,得你自己見了之後,再做定奪。”
“嫂子說的有道理?。”魏舒禾讚同地點了點頭,可沒一會兒,腦袋又耷拉下來,“可是婚事都定下了,按規矩洞房花燭之前我都見不到他,我哪能知道我喜不喜歡啊。”
她自知做事荒唐直接,但天生如此,再三的管教?都改變不了,父母親便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接受了她偶爾適當的任性。
可這不代表婆家願意?縱容啊,那又不是她真正的家,一個人都不認識不熟悉,沒人會護著她。
一想到母親說的那句:等你嫁人了,讓婆家好好管管你。
她就?覺得瘮得慌。
故而她才會想要讓陳敬修喜歡上她,就?像九哥喜歡九嫂那般,喜歡到一定程度,哪怕在眾目睽睽之下,都會護著對方吧。
破冰
太陽不知何時被雲層遮住了, 困在屋子裏的光線淡下去,也使得原本亮眼的色彩變得昏暗。
魏舒禾的半邊側臉投落一片陰影,認真思忖的模樣給她平添幾分陰鬱。
說來說去, 總歸還是要讓陳敬修喜歡上她才行, 讓他護著自己,不然嫁過去後處處都是約束,怎能過好日子?至於她喜不喜歡,都嫁給他了,還有什麼重?要的?
見她情緒稍顯低沉,宋卿時安慰道:“你這般好,陳典籍又怎會不喜歡?”
“而且有魏家在一日,陳家人又怎會為難你呢?”
雖說以家世壓人不可取,但這世道就是如此,魏家是魏家人壘起的一座大?山,背靠家族好乘涼, 誰也不敢輕易招惹。
魏舒禾咬了下唇,抬眸時不經意瞥到對方?小?幅度揉弄後脖頸的動?作,愣了愣, 後知後覺發?現今日嫂嫂似乎很是疲乏, 時不時都在打哈欠。
心有疑惑, 不由關心詢問?:“嫂嫂,你昨晚可是沒睡好?”
宋卿時纖手掩唇,聞言, 動?作一頓, 麵?上浮現出兩團紅暈。
她的話將宋卿時的記憶拉回了前日, 臉色不由黑了黑,魏遠洲那個隻知開葷的狗男人, 真是慣會使手段打斷她思緒,舊賬沒算上,“舊傷”倒是增了些,這都緩了一日,還沒見好。
哪怕不伸手去碰,後腰都在隱隱的作痛,仿佛輕易就會折斷,哪裏還睡得好?
而那隻顧著自己舒坦的狗男人,這兩日連個影子都難瞧見,今兒一大?早就又走了。
她心裏雖對魏遠洲諸多?埋怨,卻也不會在魏舒禾麵?前說他的半分不好,何況這都是夫妻間的秘事,不方?便給魏舒禾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透露。
宋卿時低下頭,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是有點兒。”
魏舒禾熱心腸地連忙道:“我那有安神的熏香,等我回去叫人送些來。”
沒睡好隻是個借口,並非睡不著,緩兩日就好,實在用不上安神的香,於是宋卿時趕忙拒絕:“不必了。”卻比不過魏舒禾盛情難卻,兩廂拉扯,最?後隻好應了下來。
氣氛逐漸升溫,魏舒禾凝了眼對方?溫柔潤麗的眸子,弱弱問?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對了嫂嫂,我上回可給你惹了麻煩?”
她走前留意到九哥的臉色著實算不得好,若因為她的口無遮攔連累了嫂嫂,她真的要內疚死?。
宋卿時嘴邊含笑,細聲細語地說:“哪裏談得上麻煩二字,你九哥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會與你計較的。”
“那就好。”魏舒禾鬆了口氣,隨即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朝宋卿時使了個不懷好意的眼色:“也是,九哥喜歡九嫂,哪裏會舍得對九嫂發?脾氣呢。”
又聽魏舒禾說魏遠洲喜歡她,宋卿時雪白的皮膚微微發?紅,羞赧之意擋也擋不住,可轉念一想?,他是舍不得對她發?脾氣,卻舍得把她折騰得連覺都睡不好,臉色頓時就暗下去。
二人又聊了些上次沒聊完的話題,宋卿時以過來人的身份,跟魏舒禾說了許多?,可她那副神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聽進去了也不知聽進了多?少。
反正?到最?後,魏舒禾已然一副醍醐灌頂的模樣,興高采烈地離開了竹軒堂的大?門。
不久,魏舒禾就托人將用來安神的香送了過來,不過近來用不上,宋卿時便叫綠荷將香先收進了箱子裏。
綠荷放好東西,扭頭便留意到宋卿時悄悄揉腰的動?作,立馬就明?了過來,走過去扶著她往暖榻的方?向走:“奴婢幫您按按?”
酸意不斷上湧,宋卿時不打算繼續勉強自己,隻好紅著臉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
午後,魏遠洲陪著皇帝在禦花園下棋喝茶,蘇席玉則在一旁作陪。
三人年紀相仿,一盤棋局你來我往,場麵?稱得上其樂融融。
皇帝手執白子,懶洋洋斜靠在桌麵?上,抬頭瞥了眼對麵?坐姿端正?的魏遠洲,他一襲靛青色長袍,領口繡著淡雅的竹紋,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祥雲翻邊的錦帶以外並無配飾,長發?用一頂鑲玉銀冠豎起,一副人畜無害的溫潤打扮。
不知想?到了什麼,皇帝的嘴角噙起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說:“楚饒的使團不日進京,恰逢十五燈會,不如由魏卿來陪同其遊玩長安如何?”
聞言,一旁的蘇席玉喝茶的手不動?聲色滯了滯。
澧朝和楚饒兩國這些年來麵?上看似和睦,實則邊境戰事不斷,關係本就微妙難言,再加上前陣子錦衣衛成功抓捕了楚饒潛藏澧朝多?年的密探鄂溫,更加加劇了兩國的矛盾。
有消息稱,此番楚饒使團入京,一是為示好停戰,二則是為了贖回被俘的密探鄂溫。
隻是這贖回鄂溫的條件,楚饒尚未顯露,在不知對方?底牌的前提下,澧朝也隻能暫且按兵不動?,表麵?風平浪靜,但誰都明?白,這長安城裏早已是波濤洶湧。
楚饒皇帝年歲已高,重?病垂危,各方?勢力覬覦已久,楚饒境內近幾年動?蕩不止,而澧朝有雄厚國力和鄂溫做籌碼,此次談判儼然處在上風,攝政王又一直主張討伐楚饒,戰事隻怕是一觸即發?。
接待使臣的相關事宜按理來說,當?由禮部和會同館全權負責,怎麼也不會落到魏遠洲這個文選司郎中身上。
但轉念一想?,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穩,正?是養精蓄銳的好時機,若貿然開戰,隻怕會讓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費。
所以負責接待楚饒使臣的,隻能是陛下極度信任之人,不僅要能夠及時掌握使臣動?向,亦要能夠對澧朝內部懷二心者起到震懾作用,不給其可乘之機對使臣下手。
而陛下,竟選了魏遠洲。
思及此,蘇席玉微抬下巴,不由也看向了魏遠洲,看來如傳聞所言,魏遠洲頗受器用。
魏遠洲的視線一直落在棋盤之上,不疾不徐落下一字後,方?才?用平淡的聲音回:“微臣不善言辭,恐會怠慢貴客。”
聽到這個回答,皇帝和蘇席玉皆是一怔。
皇帝捏著白子的指腹蹭了蹭,說實話,他並未料到會被拒絕,畢竟他一直拿魏遠洲當?成可信賴的心腹培養,這幾年來許多?事都是交由其處理,得力又可靠,從未出過差錯。
沉眸打量麵?前的青年半響,勾了勾唇:“魏卿向來最?有分寸,交給你朕是最?放心的。”
說到這兒,皇帝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朕最?近交由魏卿的事務確實多?了些,忙不過來也實屬正?常。”主動?替魏遠洲解圍後,又將話頭拋了過去:“隻是這一時半會兒的,朕也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了……魏卿可有推薦?”
話音甫落,白子重?重?落在了棋盤之上,皇帝的目光也深深望進了魏遠洲的眸子裏。
可他的試探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魏遠洲依舊是那副天生?涼薄的木頭臉,聲線未有一絲一毫的波動?:“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皇帝掃眼蘇席玉,其眼底一閃而過的震驚不似作假,看來他並不知情,不是二人先前商量好的,僅為魏遠洲一人所做的決定?。
如此,他開始思忖起蘇席玉的可用性。
經由辰州之事,安陽侯就此倒台,蘇家算是徹徹底底得罪了攝政王,往後的仕途隻怕是步履維艱,除了投靠自己,確實再無出路了。
但魏家與蘇家之間終究有一層關係在,抬舉蘇席玉,無異於變相助長了魏家的勢力……但試一試又有何妨?
如果這次蘇席玉能將事情辦的妥當?,等其繼任家主後,蘇家便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地方?新勢力,鏟除異黨之事就會變得容易得多?。
沉寂良久,皇帝定?定?望著蘇席玉,沉聲道:“蘇卿意下如何啊?”
有魏遠洲婉拒在前,蘇席玉怎敢再拂了皇帝的麵?子,連忙起身撩開衣擺,抱拳跪了下去:“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皇帝抬手讓他起來,笑眯了眼道:“得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等下完這盤棋朕就回去擬旨。”
隨著一道清脆的響聲,黑子落定?,結局已定?。
“微臣輸了。”魏遠洲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斂眸道。
皇帝扭頭一看,果真如他所言,扯扯眼角,哼了聲:“好好好,算你小?子厲害。”
魏遠洲抿唇淺笑,在皇帝的擺手示意下,告辭離開。
蘇席玉慢其一步,前後腳出了乾清宮。
兩人並肩而行,蘇席玉本想?開口,卻被魏遠洲無聲製止,前者瞬間明?了,閉上了嘴。
一路無言,直到出了宮,上了回程的馬車,再無旁人的耳目,蘇席玉張了張嘴,憋了一肚子的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了一句道謝:“多?謝魏兄。”
此次進京,蘇家前有偵破辰州蠶絲案之功,後有被陛下給予座上賓的待遇,明?麵?上風光無限,實則因為陛下和攝政王模糊不清的態度,在京的日子裏他一直處在緊張不安的狀態。
不光為蘇家未卜的前途擔憂,也為該如何向陛下投誠煩惱,前路堪憂之際,他急需一個破冰的契機。
魏遠洲此先已幫了蘇家太多?,若再尋求他的幫助,難免會給對方?壓力,亦會對身處魏家的宋卿時造成麻煩。
不曾想?,對方?竟再次主動?施以援手。
段朝操縱著馬車的韁繩,穩穩當?當?朝著魏府的方?向前行。
魏遠洲雙手虛虛搭在膝蓋上,淡聲道:“不必謝我,我所做不是為了你。”
蘇席玉是聰明?人,一點就通,深吸一口氣歎道:“你是為了卿時?”
魏遠洲雖未回答,但顯然是默認了這一說法?。
同遊
深冬的寒意籠罩街巷, 過路的行人稀少,隱約能?聽見吹得樹枝沙沙作響的風聲。
“卿時說過你們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人,對她來說很重要, 所以蘇家還?不能?倒台。”
魏遠洲坐姿筆直, 矜貴得叫人過目不忘,目光如雪般冷漠,唯獨提到宋卿時時染上了幾分溫暖。
蘇席玉想過魏遠洲出手幫忙的萬般理由,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簡單。
魏家一脈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用實力堆砌起來的大家族,曆經多次起伏,卻屹立不倒,憑借的就是代代人出色的才能?和堅定的保皇立場,但同時也因為強硬的實力,而?備受當權者的忌憚。
從方才陛下的做法來看,顯然有借這次機會提拔魏遠洲上?位的意思,若魏遠洲把握住, 不僅能?夠完全獲得陛下的信任,還?能?將魏家從上?一任家主去世的陰霾裏?解救出來。
可魏遠洲竟為了卿時的一句話,願意將這麼好的機會拱手讓給他, 一時間, 他不知是感慨魏遠洲的一腔真情, 還?是該怒罵他感情用事的愚不可及。
當後路被堵死,他人的雪中送炭就顯得彌足珍貴,身為獲益者, 他吐不出半個?不好的詞, 隻?是暗自發?誓定要做出一番成就, 不辜負今日所托所助。
*
正月十五的燈會在即,長安城從大雪的寂靜中喧鬧起來。
正月十三這日, 趁著還?未真正到燈會人並不多,而?四處的景致已經全部?布置起來的節點,魏舒禾興迫不及待地?拉著腳傷痊愈的宋卿時出門逛逛了。
可惜,耍小聰明的不止她們。
盡管到不了比肩繼踵的地?步,卻也沒想象中逛得舒服自在,尤其到了夜晚,溫度降下來,完全比不得白日的暖和,風一吹難免有些凍臉。
宋卿時懷裏?抱著湯婆子,手是暖和的,便想用手溫暖溫暖受凍的小臉,但手背剛貼上?去,她就想到為了出門逛燈會,特意化的精致全妝,又訕訕將手縮了回去。
若是貿然放上?去摸臉,隻?怕會將脂粉蹭掉,到時候這兒白一塊,那黑一塊,豈不是斑駁得像隻?小花貓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她寧願冷,不願醜。
在一旁東瞧瞧西?看看的魏舒禾無意瞥見她的小動作,又見她整張臉都埋在兜帽之中,不免心疼,有些後悔喊她出來遭這份罪了。
“嫂嫂,要不咱回去吧?”雖然才逛到一半有些可惜,但是總比染上?風寒要強。
宋卿時沒注意到她望向自己的表情,還?以為她是逛累了,笑?著打趣道:“不是你說要出來逛的嗎?這才逛多久就累了?”
這些時日魏舒禾時常往竹軒堂跑,兩人的關係在相處中逐漸親密起來,偶爾也能?互相開開玩笑?。
魏舒禾一天有使不完的勁,才逛了三條街而?已,不可能?會累的,聞言如實解釋:“我才沒累呢,隻?是擔心嫂嫂被凍著了,回去九哥找我算賬。”
別的不說,這天氣確實挺冷的,但來都來了,就這麼中途回去又實在可惜,思索再三,宋卿時忽地?靈光一閃:“不如找家能?看見夜景的茶館歇一歇?”
左右看上?的小玩意兒都買了,歇完後看情況再決定是繼續逛還?是打道回府都行。
魏舒禾趕忙自薦:“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錯,離這兒還?挺近的。”
得到宋卿時的點頭?同意後,魏舒禾回想了一下那間茶館的位置,前?後左右觀察了一下路況,然後挽著宋卿時的手往左邊的方向走去,身後的綠荷和幾名家丁緊跟著抬步跟上?去。
到了魏舒禾說的那家茶館,一走進去便被撲鼻而?來的濃濃茶香給溫暖了全身,彌漫四溢,冷熱交替下,宋卿時麵色泛起潮紅。
環視一圈店內,茶館總共有三層,一樓大堂的位置基本上?坐的滿滿當當,二樓和三樓的雅間也不知還?有沒有空位置。
綠荷上?前?與掌櫃交涉,得知今兒客人頗多基本都是滿座,三樓的位置早就被人包場,沒有空位置,不過幸好這時店小二過來,告知二樓有一桌客人剛走,空出來了一個?靠窗的雙人座,她們算是運氣好撿了漏。
“那就趕緊幫我們定下來吧。”魏舒禾生怕位置被人搶了去,忍不住插嘴道。
店小二道:“二位請隨我來。”
店內突然走進來兩個?天仙似的女?子,尤其身後還?跟著一眾仆從,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一雙雙眼睛都忍不住跟隨她們的步伐,直到二人上?了樓梯消失在視野內,才肯罷休。
二人在店小二的帶領下在位置上?落座,魏舒禾看起來輕車熟路地?吩咐:“上?一壺雲霧茶,再隨便來兩碟點心。”
屋內暖和,宋卿時將湯婆子放在一旁,示意給留在店外候著的幾個?仆從也暖暖身子:“再來一壺吧,讓他們拿去分了喝。”
綠荷得令,多塞了些銀兩給店小二,讓他去辦。
“夫人心善,小的絕對給您辦好嘍。”
店小二歡歡喜喜接過銀兩,心裏?不由感慨這富貴人家的夫人長得好看,心腸也好,他見過來來往往許多人,哪有願意花銀子給下人喝好茶暖身子的?這位真算得上?第一人了。
小二辦事麻利,茶很快便送了上?來。
“這間茶樓很有名的,嫂嫂快嚐嚐。”魏舒禾嘴角帶著笑?,主動端起茶壺給她的杯子裏?倒茶。
宋卿時執起杯身,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聽到了隔壁桌的談話聲,指尖一頓,她無意偷聽,特意將視線瞥向窗外的景色,試圖分散注意力。
但無奈對方聲音不低,對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飄到了她的耳朵裏?。
茶還?算不錯,隻?是這兒的屏風隔音效果卻不怎麼好。
“魏遠洲那廝竟敢給我穿小鞋!甚是小氣!甚是小氣!”
“齊大人且喝喝茶消消氣。”
一杯溫潤的茶水入嘴,齊衛青想到這些日子的如履薄冰,又加上?此刻身居角落,周邊無人,對魏遠洲的怨氣便更上?一層樓,嘴上?便沒了個?把門的。
“他這種人小爺我見得多了,平日裏?裝得一副清雅君子模樣,實則裝了一肚子的壞水,手段實在陰險。”
“若沒了魏家,他也就那張臉能?看罷了,無甚本事卻慣會裝腔作勢!”
忽地?從背後傳來一道悅耳的附和聲:“是,說的真好。”
柔軟動聽的女?聲,讓同席的人愣了一愣,更是讓齊衛青呆住了,他實在沒想到會有女?子認同他的話,畢竟以魏遠洲那張臉就足以魅惑不少女?子,鮮少有女?子能?看清其“真麵目”。
還?未等?他高興遇到了知己,就聽對方繼續說道:“他至少有臉可以看,不像你……”
話音就此戛然而?止,但誰都聽懂了話外之意,這不是明晃晃嘲諷那人既沒本事,連臉也不能?看嗎?
“你!咳咳咳……”被這個?答案震驚到,男人氣得一口氣沒上?來,茶水堵在嗓子眼兒,憋出一串咳嗽。
隨著那女?子的話落下,一陣陣音量驟增的笑?聲更是刺激人的理智:“哈哈哈哈哈。”
齊衛青當即從座位起身,沉沉的眸子裏?帶了些怒意,抬步往隔壁桌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女?郎這般無教養。
可行至半路,一個?侍女?冷著臉展臂,攔下了他的去路。
大庭廣眾之下,齊衛青顧忌著顏麵並未硬闖,隻?是順著那道銀鈴般的笑?聲,先往明目張膽笑?話他的女?子看去。
令他沒想到,那個?笑?聲未斷,笑?得前?仰後倒的,居然是個?還?沒出閣的毛丫頭?。
而?她的對麵,一個?梳著婦人頭?的女?子規規矩矩端坐著,微微仰起的絕美容顏,掛著淡淡的笑?,眼底則淌著清澈的平靜,笑?意未達。
這張臉,以及這表情,似曾相識。
“嫂嫂說的沒錯,還?真是不能?看啊。”魏舒禾雖然坐的較遠,但就以齊衛青那個?大嗓門,想不聽見都難,更何況一開始他就點名了說壞話的對象,想讓她不注意都難。
默默聽了片刻,算是知曉了對方是何人,原是九哥在吏部?的同僚,聽起來過節還?不小。
本想著在外頭?要低調些,誰料對方越說越過分,身為妹妹,她怎能?容忍外人詆毀自家哥哥,剛想與之理論一番,卻沒想到一向性子溫和的嫂嫂先開了口回懟,懟的漂亮。
“你!”齊衛青聽懂她話裏?的暗諷,咬牙正欲開口,卻被人從後麵打斷。
跟著齊衛青過來的友人,在他開口犯下更大的錯之前?,提前?說出了她的身份:“魏、魏、魏夫人。”
顧家小姐生辰宴,他曾遠遠見過一回宋卿時,自是知曉她的身份。
齊衛青在友人的貼耳提示下,也知曉了眼前?這位年輕的婦人乃是魏遠洲的妻子,不由握緊了拳頭?,緊張不已。
來這間茶館是意外之舉,他們本是在隔壁的酒樓喝酒,尚未盡興卻又怕喝得太?多誤事,便輾轉來了茶館醒酒。
趁著要散未散的酒勁兒,才說了些“糊塗”的真心話,怎料卻被當事人的妻子聽了個?正著。
她既在此,那魏遠洲豈不是……
齊衛青不由朝著周圍打量看去,尤往樓梯口處多瞄了幾眼。
許是看透他的顧慮,宋卿時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噙著笑?道:“我家大人稍後就到,齊主事若有何不滿之處,盡管直言。”
聽到這話,在場的諸位臉上?的表情各異,卻都在強裝鎮定。
魏舒禾是知曉魏遠洲不會來,所以故作麵無表情,免得露餡兒。
而?齊衛青在想她為何會知道自己的官職身份,可當下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斟酌了下用詞,便和友人幫著腔道歉解釋,一改開始的氣勢洶洶。
無非是些馬屁誇讚,拜托宋卿時大人大量別往心裏?去,也別告知魏遠洲,當然,最主要的,則是別讓魏遠洲知道他們在背後說了他壞話。
宋卿時執杯不語,沒說幫忙隱瞞,也沒說會告知,態度模糊不清,卻是最折磨人的。
“這位爺,這邊走。”店小二清脆的討好聲在樓梯口響起,引得人往那邊瞧去。
宋卿時的位置本就是麵朝樓梯,這會兒也不由得往那瞥去一眼。
沒曾想,剛才的話一語成讖,一抹熟悉的身影拾階而?上?,名貴皂靴踩在腳下,身姿清俊挺拔,風眼狹長,舉手抬足間盡顯氣勢逼人。
忽地?,他的腳步停下,側了側頭?,漆黑的眸子若有所察地?睨來,在看清場麵後,視線如淬了冰般充斥著壓迫。
少頃,他挑了下眉,歪首與同行的人說了句什麼,那人便率先抬步朝著樓上?走去,而?他,則冷著臉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魏大人。”齊衛青和友人暗道不好,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病了
隻稍一個虛影, 宋卿時便認出了他。
魏遠洲穿著?一身她早間給他挑的墨色大氅,行?走間仿佛自帶一陣風和一種壓抑強勢的氣場,叫人粘上去, 便輕易挪不開眼。
待他走近後, 心虛不已的齊衛青又恭恭敬敬喚了一聲魏大人,隻是這聲音細若蚊蠅,沒有之前在背後說壞話?時那?般有底氣。
宋卿時也沒想?到這麼巧,居然和魏遠洲在茶館碰上了,不由也回?憶起掌櫃剛才說的話?,三樓被某個貴人提前包場了,魏遠洲許是赴那?人的邀約。
悄悄打量的目光在魏遠洲和齊衛青之間流轉個來?回?,她剛才之所以撒謊,就是怕齊衛青惱羞成怒惹出大麻煩,故而才會搬出魏遠洲來?震懾對方,誰曾想?謊言竟成了真。
為防謊言暴露, 宋卿時揚起笑臉,主?動搭了個話?茬:“你來?了。”
說話?之時,順帶用眼神給予魏遠洲暗示, 讓他不要?戳穿自己。
魏遠洲很是上道, 默契地理解了她的話?外之意, 並未說過多的廢話?,而是將目光落在齊衛青身上,似在掂量著?什麼, 少頃, 挑了下眉冷聲道:“齊大人, 可還?有事?”
這明晃晃的逐客令一下,齊衛青哪還?有留下來?的理由, 忙給友人使了個眼色就要?走:“沒沒沒有,我們這兒正打算走呢,魏大人喝好,今兒的賬就算在我頭上。”
走前,還?給宋卿時遞了個拜托的表情,至於拜托什麼,彼此心知肚明。
魏遠洲在宋卿時身邊站定,他的掌心虛虛搭在她的肩膀處,向下的視線仿佛在詢問她們為何會在此處。
宋卿時笑意未減,靜靜抬眸,兩人視線毫不意外撞上,會意道:“外頭冷,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恰巧碰到了齊大人,就打了個招呼。”
她並未告知魏遠洲齊衛青在他背後說壞話?的事實,這隻會加劇二人原有的矛盾,恐會對魏遠洲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響,再說,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對方也並未繼續糾纏。
魏遠洲知曉她有事瞞著?他,但並未戳破,以她的性格,為了避嫌並不會主?動和他官場上的同僚扯上關係,更遑論上前打招呼。
魏遠洲凝望著?她柔美的眉眼,出口的嗓音低沉而溫和:“我在樓上有個應酬,可能會比較晚。”
這話?今早他出門前就已交代過,所以宋卿時識趣地並未再過多詢問,隻說了兩句貼心話?,就讓他先去忙便是。
“段朝。”魏遠洲稍抬了下聲量。
“屬下在。”段朝上前幾步。
魏遠洲扭頭衝他吩咐:“你留在此處伺候,等夫人玩夠了,你便送夫人回?府。”
宋卿時考慮到若讓段朝留下,那?他身邊便沒人伺候了,於是拒絕了:“不用了,我們出門前帶了幾個護院,足夠了。”
魏遠洲今日似乎極為話?多,見她拒絕後又補充道:“那?你們自己小心,別太晚回?府。”
難得見他這般婆婆媽媽交代這麼多,宋卿時忍不住調笑:“好好好,你的話?怎得這般多。”
“是啊九哥,你就忙你的去吧。”魏舒禾小聲接話?道。
誰料,對方一個輕飄飄卻充滿了壓迫的眼神瞥過來?,魏舒禾立馬就閉了嘴,行?行?行?,他們夫妻說話?,她就不該插這個嘴。
最終,兩撥人分開而行?,魏遠洲上樓應酬,她們坐著?小憩一會兒後就打道回?府了。
但不知何時受了風,隔日一早宋卿時便覺得嗓子有些不適,幹澀猶如泥巴地,饑渴難耐,無?論灌進?去多少溫水下去都?覺不夠。
綠荷端著?藥碗,撩開簾子朝著?床榻的方向靠近,柔聲道:“娘子,先喝藥吧。”
許是見她難受,忽地想?到什麼,便提議道:“可要?喚主?子爺回?來?看看?”
宋卿時斜倚在床邊,用指尖輕輕揉捏喉嚨的軟肉,聞言笑道:“他又不是大夫,喚他做什麼?”
明日他該休沐了,今日應當會回?的早一些,這個時候遠遠還?沒到放衙的點兒,一點風寒罷了,何必去煩擾他。
其實晨起時宋卿時就覺得有些不適,魏遠洲也發現?了端倪,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並未發燒,但他還?是不放心,本想?叫府醫過來?瞧瞧。
但她給攔下來?了,以為是冬日空氣幹燥喉嚨才不舒服,就隻是簡單喝了點水便繼續賴床睡過去了。
誰曾想?,等再次醒過來?,這腦袋瓜嗡嗡的,就連嗓子眼也跟被火燒過一般,咽一口口水都?覺得酸澀疼痛,沒法隻能先叫人去婆母那?告病,再請了府醫來?一趟。
輕度風寒,喝藥調理即可,算不得什麼大問題。
一碗藥下肚,宋卿時便被綠荷扶著?躺下了,打算睡一覺悶悶汗。
閉上眼前,她能感受到綠荷放輕腳步退出床邊,緊接著?床幔放下,隔絕了窗外稍顯刺目的陽光,周遭的環境瞬間變成適合休息的昏暗。
不知過去了多久,睡意已深的她,意識逐漸變得模糊,朦朦朧朧間察覺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不由機警起來?,努力眨巴眼睛想?要?看清來?者是誰。
可惜,那?碗藥起了作用,任憑她如何努力,眼皮都?重得根本抬不起來?。
一雙帶著?涼意的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這觸碰對渾身冒著?熱氣的她來?說實在舒服,忍不住朝其蹭了蹭。
一股熟悉的冷香湧入鼻尖,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放鬆下來?,找了個合適的角度,便毫無?防備地沉沉睡去。
眼前的畫麵穿梭,冬日的寒冷散去,春日的太陽帶著?暖軟的光普照天地,一雙小手握著?一把小鐵鍬,半跪在不顯眼的牆角,堅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挖著?地。
素白的小臉上不知何時沾上了黃色的泥土,滑稽中帶著?一絲懵懂的可愛。
小女?孩許是挖累了,又許是被什麼吸引了目光,忽地停下了動作,朝著?一個方向望去,尾音有些上揚的驚喜:“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遠處,一個身形高挑的清瘦少年環胸靠在紅柱子邊,懶懶掀著?狹長的眼,也不知看了多久。
聞言,少年微啟薄唇:“聽母親說你在為我準備生辰禮,便過來?看看。”其實並非母親親口告知,而是他自己從母親打趣的隻言片語以及古怪的表情猜到的。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瞥一眼她手裏的鐵鍬,扯了扯嘴角:“誰知道,你竟然在挖我的院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小女?孩這才想?起來?隱藏手裏的鐵鍬,可藏住了鐵鍬,卻藏不住身後的一片狼藉,淩亂的草地和亂飛的泥土,以及一株桂花樹苗。
少年的語氣裏雖然沒有明顯的責備,但身為這書屋的主?人,驀然有人在挖他院子裏的牆角,想?來?也會覺得無?語至極。
小女?孩一心想?為他準備驚喜,竟忘了征詢主?人的意見,可若是提前問了他,驚喜二字哪還?有什麼意義。
葡萄般圓潤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又轉,忽然想?到了比他這個“主?人”更大一級的靠山,沒什麼底氣地呢喃道:“我問了魏伯父,伯父同意我挖地的。”
望著?她誠惶誠恐的小表情,少年覺得甚是有趣,不由挑了下眉,嗤笑出聲:“我又沒說不能挖。”
一句話?成功讓小女?孩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間溢出來?的汗珠,想?著?反正都?被他撞破了,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幹脆大大方方繼續去挖她的地了。
小小年紀有毅力堅持一件事,卻往往沒那?個力氣繼續下去,沒多久,她就氣喘籲籲地癱坐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就嘀咕著?給自己打氣。
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她就累得不行?,興致衝衝往忙活半天的成果那?一看,發現?才進?行?了一半。
正當她忍不住歎了口氣後,就聽到一道冷清的調笑聲在頭頂響起:“這就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