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黑沉沉一片, 燈籠亮了,小徑像一條波平如鏡的河流,蜿蜒在斑駁的樹影裏。

宋卿時還記著剛才在書房, 他不分場合亂來的事兒, 別扭地撇開他,要自己單獨回去。

結果剛走出去兩步,就被人攔腰抱起來。

“魏遠洲!”她低呼。

幸好這會兒天黑了,周圍沒人在,不然指定得鬧笑話。

“給我抱抱而已,這也不行?”魏遠洲故意顛了顛,明明知道他不會鬆手,但還是嚇得宋卿時下?意識地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頸,生怕掉下?去。

“你放我下?來!成何體統?”

怕被人看到,宋卿時氣得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腰腹,可是人沒推動, 反而她自己差點失去平衡從他懷裏摔下?去,不得已往他懷裏鑽了鑽。

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嘴角緩緩勾起, 嗤了一聲?:“不體統的事都做了個遍, 還要如何體統?”

“你你你……”這下?是怕人聽見了, 她趕忙去捂他的嘴。

瞧見她那雙氣鼓鼓的臉頰,魏遠洲輕聲?笑了笑,指腹輕輕捏兩下?她腰間的軟肉, 哄道:“夫人, 我錯了, 就再抱一會兒吧。”

宋卿時聽著他近在咫尺的清冷嗓音,呢喃的低沉, 灼燒著她的理智,努了努嘴愣是沒說出反駁的話語。

軟著身子?靠在他的頸間,算是默認了,感受著周圍的靜謐,有些覺得偶爾這樣放縱一次似乎還不錯。

隻?是這種?隨時會被人發現的刺激感,讓她的神經比之剛才在書房時更加緊繃,一路上?她的目光都在四處觀察著,一旦有了風吹草動,她就將頭埋進他的臉側,試圖藏住她的臉。

來回幾次,這掩耳盜鈴的行為惹得魏遠洲禁不住又笑了笑,扭頭問她:“夫人想藏起來的原因?是?”

宋卿時不高興地嘟起嘴,瞪他:“明知故問。”

沿著甬道再往前走,就到了院門?,定然會被守門?的小丫鬟給瞧了去,她還要臉呢。

“真的得放我下?來了。”

在她說完這句話時,忽地從對麵迎麵來了兩個小丫鬟,昏暗的光線下?,對方手裏的燈籠往這邊照了照,見到來人驚顫了一下?,隨即彎腰蹲身行禮:“見過公?子?和少夫人。”

在她們探究的視線再次看過來時,魏遠洲不疾不徐開了口?:“少夫人不小心崴了腳。”

對方舒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原來是這樣”恍然大悟的神情,鞠了個躬道:“奴婢這就去準備毛巾和冰塊。”

“有勞了。”魏遠洲客氣地朝其點點頭,麵不改色地越過那兩人,往院門?內走去。

宋卿時全程都將臉埋在他的脖頸旁,傾瀉的烏發像是柔順的絲綢一般擋住了她羞紅的耳垂,以?及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慌不擇路的表情。

興許是她表現得太過不自然,又興許是二人的姿勢太過旁若無人的親密,頻頻惹得人往這邊觀望。

魏遠洲隻?好逢人便解釋一句少夫人崴了腳,直到踩著台階入了內室,隻?剩下?她們二人後,才垂眸凝著她道:“夫人還是不藏的好。”

等到周圍人聲?褪去,宋卿時才敢悄悄露出半隻?眼睛,聽到這話不解問:“為何?”

魏遠洲直勾勾看著她,眉眼彎彎道:“藏起來若是被不知情的人不小心瞧見,沒見著你的臉,還以?為你我感情生變,另尋了新歡。”

本是句玩笑話,卻像是一下?子?戳到了宋卿時的逆鱗,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去,不好看極了。

魏遠洲後知後覺是方才的話出了差錯,“怎麼了?我說笑呢,我不會尋……”

“我知道。”宋卿時打斷他。

她隻?是不受控製地想到上?輩子?引發誤會的那封信,新歡嗎?不,他不會,至少未來七年裏他的身邊都不會出現新歡。

以?他們身份地位的差距,他想尋新歡亦或是納妾都無需通知她,無論何時都可以?,就像上?回四嫂說的那般,子?嗣為重,甚至作?為主母,都要為綿延子?嗣而給丈夫納妾。

可他卻沒有。

就連他與柔嘉郡主的那點關聯似乎都是一場誤會,他已然做到了一個丈夫對妻子?最基礎的忠誠,所以?她現在在生哪門?子?的氣?

但是一直以?來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便像是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裏,時不時就會去懷疑其中的真實?性?以?及她們之間的關係。

可她總不能問眼前這個尚未經曆過一切的“魏遠洲”吧?問他七年後的事,他保管會懷疑她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而且就因?為這個對他生氣,他也未免太無辜。

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全然落在魏遠洲的眼睛裏,他下?意識摟緊她的腰肢,就那麼抱著她坐到了長榻之上?,“杳杳,我真的不會尋別人,我既娶了你,那麼我這輩子?就隻?會有你一個女人。”

宋卿時嘴唇動了動,下?意識反駁:“話說的好聽,等你對我沒了新鮮感……”

他挽過她耳邊方才蹭亂了的頭發,喉結輕滑了一下?,沉聲?道:“若是沒了,我方才還會對你那樣嗎?”

他眼梢噙著微紅,不說話垂著眼的樣子?,瞧上?去莫名的楚楚可憐。

宋卿時睨他,想起剛才不由臉紅,哼哼道:“明明是你自己亂開玩笑,還怪我生氣不成?”

“我沒怪你,是我口?誤了。”他明明處理旁事都能滴水不漏,可唯獨對她,有時候連話都說不清楚。

魏遠洲定定盯著她的臉,半響沒說話。

她的容貌生得極美,就像是春日裏盛開的花,夏日裏吹來的涼風,秋日裏暖和的陽光,冬日裏燃燒的火爐,溫婉靈動,沒有絲毫攻擊性?,讓人覺得分外舒適,不自覺想要朝其靠近。

可她的性?子?卻不似她的容貌溫柔,反而變化多?端到讓人捉摸不透,時而如春日般溫和,時而如夏日般熱烈,時而又如秋日般蕭瑟,時而又如冬日般冷淡。

那天顧府交談過後,她對他的態度明顯有所改善,可偶爾又會恢複到了之前那般,忽遠忽近,有些時候,她比對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還要令他心力?交瘁,可他拿她,卻毫無辦法。

可他卻也明白,她對他的不信任,全源自過去他沒看透自己心意時對她的疏離和冷淡,日積月累的不安和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彌補回來的。

尤其是她一度放棄了他,不喜歡他了。

思及此?,他的眸色暗了暗,認真道:“我們認識已經超過十年了杳杳,很快就會迎來第二個十年,這些時日看起來很長卻也不長,過去的日子?回想起來似乎一成不變,可未來的每一天都是新鮮的,與你相處的每一秒每一刻都是新鮮的。”

“新鮮感,虛無縹緲,可我想要它成為具象的,具象到無時無刻都與你相關,而不是別人。”

他徐徐說著,胸脯微微起伏,一點一點來抹平她的不安,望向她的眼神裏多?了幾分繾綣。

宋卿時靜靜聽著,麵對他富有深情的表情和真誠的話語,若說內心沒有波動是假的。

“我也想,未來的每一天,身邊都有你。”宋卿時握著他的手,輕輕回應著。

等到綠荷取來敷腳的冰塊,她才後知後覺時間的流逝。

原本就沒受傷的腿,何需敷?隻?能隨意找了個借口?,再次支開綠荷,讓魏遠洲想辦法處理掉了那冰塊。

梳洗完後,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總覺得心境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可具體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就像那些冰一樣,莫名就融掉了。

*

農曆十一月十八日,冬至。

在民?間有“冬至大如年”的講法,南方地區的習俗是祭祖,而北方傳統的習俗便是吃餃子?,家裏的老人常說冬至不吃餃子?,到時候會凍掉耳朵,正因?為餃子?的形狀與耳朵形似,不少人尤其是年歲尚小的小孩子?對此?深信不疑。

剛出竹軒堂的門?,一股唰唰的涼風,就像抽耳巴子?似的往臉上?吹,一路順著裸露在外的脖頸往衣服裏麵鑽,冷得宋卿時不禁縮了縮脖子?,更是特意將手往袖子?裏藏了藏。

她的體質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即使特意多?穿了件厚褙子?,也抵擋不住寒意的侵蝕,在室內有地暖和湯婆子?護著察覺不出,一旦出了門?到了外麵就特別明顯,尤其是是晚上?睡覺時,就容易被涼意擾得睡不著覺。

“冷嗎?”魏遠洲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自然而然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剛觸碰到,就被她如冰般寒冷的手給凍著了,眉頭不由得皺起,轉頭對綠荷吩咐道:“回去取個湯婆子?。”

“公?子?和少夫人稍等,奴婢這就去。”綠荷當?即應聲?,調轉個方向,腳下?生風回了院子?。

魏遠洲頷首,拉著她在往旁邊稍微避風的大樹下?走,剛停了下?來就極其自然地去抓她的兩隻?手,握在了手心裏,輕而易舉就將她全部包裹住。

他的手熱卻硬,而她的手冷卻軟,矛盾又和諧,熱的手應該是軟呼呼的,冷的手應該是硬邦邦的,可他們卻反了過來。

他們的距離挨得很近,他的下?頜便在她的頭頂,幾乎與她麵對麵貼著,熱風從他的嘴唇呼出,沒一會兒就溫暖了她異常冰冷的手。

可一冷一熱兩重刺激,讓她不禁縮了縮手。

“別動。”魏遠洲壓抑的低沉嗓音傳入耳中,宋卿時扭頭就對上?那滾了滾的尖尖喉結,聽話的不敢再亂動分毫。

少頃,魏遠洲看著她略微出神的表情,挑眉問:“在想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宋卿時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柔聲?道:“隻?是突然想起了那句俗語,冬至冷,春節暖;冬至暖,烤火到小滿。這話若是真的,那麼來年的春天一定會很暖和吧。”

他盯著她良久,忽而笑了笑:“一定會很暖和的。”

“嗯,一定會。”

宋卿時也笑了笑。

不知何時,她冰冷的雙手也變得暖和起來。

有子

這次宴席, 是她嫁入魏家?後,第一次以魏家兒媳的身份參加的家?宴,她格外看?重, 也?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

剛踏進?宴會廳, 就?聽到了五嫂王舒冉的讚美:“九弟妹今兒可真好看?。”

宋卿時回了個含蓄的笑容,禮尚往來也?反誇了一句,漂亮的話術逗得王舒冉眉開眼笑,拉著她就要往自己身邊的座位帶。

宋卿時給魏遠洲遞了個眼色,就?跟著王舒冉坐到了給她安排的位置上,她在魏府長大,對所有的流程和安排都極為?熟悉,目光快速掃了一遍,發現她們是第二波到的。

二房的四哥四嫂,五哥五嫂以及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到了。

四哥魏臨綽是二房長子,官階不高居於六品沒什麼?上進?心, 是個一本?正經的愛色之徒,院子裏的妾室通房共有五人,如今虛歲二十?九, 有三個孩子, 一個兒子出自?李清歌, 如今快五歲,另兩個庶女則是出自?兩個不同的妾室,因身份實?在低微不受寵愛, 像這種家?宴都不會帶來。

五哥魏臨邵是二房次子, 與魏臨綽完全不同, 卻又與其父親極為?相似,都極具野心, 二十?八歲便位居從三品大員,除了王舒冉一個正妻,便隻有一位妾室,而這名?妾室亦是出自?王氏,乃是王舒冉的陪嫁丫鬟,其膝下兩個兒子均是王舒冉所生。

若按族製,二房魏景盛是庶子,那麼?他膝下的魏臨綽和魏臨邵也?隻能算得上庶子,但誰曾想嫡長子魏緒應英年早逝,而如今魏景盛官居從二品,實?力就?是硬道理,連帶著整個二房在魏家?總算抬得起頭了,喪期期間原先給魏遠洲鋪路的好資源也?漸漸分?流到魏臨邵手裏。

四嫂五嫂亦是相反的個性,李清歌是看?起來聰明實?則少根筋,為?人處事總是會在不自?覺間得罪人,王舒冉則是外表無害老實?實?則睿智機靈,很會來事也?很會說話。

而她,處在這兩人中間,是既可以傻一些,也?可以聰明一些。

不出挑不平庸,也?就?不會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坐下後不久,李清歌的兒子浩哥兒就?噠噠跑了過來,一下子就?撲到她懷裏,笑眯眯道:“嬸嬸好,嬸嬸好看?,嬸嬸冬至快樂。”

宋卿時上回雖與李清歌鬧了些不愉快,但那總歸是大人之間的事,不能遷怒到單純的孩子身上。

望著浩哥兒天真無邪的笑容,她立馬揚起唇角,“浩哥兒你嘴巴怎麼?這麼?甜啊?可真招人稀罕。”

說完她想起臨走前隨手放進?口袋裏的幾顆糖,小孩子對這種甜食都沒有什麼?抵抗力,於是便都拿出來放在手掌心裏,攤開展示給浩哥兒“嬸嬸請你吃糖。”

浩哥兒眼睛蹭的就?變亮了,歡歡喜喜道了謝就?要揣兜裏,可下一秒他就?哭喪著臉看?向一旁的李清歌,喃喃道:“多謝小嬸嬸,可是娘親說前段時間我吃了太多甜食,最近都不讓我吃。”

李清歌見自?己兒子對宋卿時這麼?親熱婆婆文海棠廢文每日更新,幺汙兒二漆霧二八一,忙笑道:“沒事兒,小嬸嬸給你的,就?拿著吧。”

“可是……”浩哥兒想起娘親對自?己的叮囑,還是有所顧慮,手伸出去又收回來,要拿不敢拿。

見小家?夥一副糾結的模樣,宋卿時看?了一眼李清歌,打圓場道:“那小嬸嬸就?先替你保管著,等你什麼?時候牙好了,你再來找小嬸嬸要好不好?”

“嗯好。”浩哥兒笑著道。

在她和魏遠洲到達不久後,三房的人就?緊跟著進?來了。相較於大房二房,三房偏向於透明一般的存在,低調到平日裏都見不到一回,入席前也?隻是過來打了個招呼,便規規矩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魏老夫人入秋後怕受涼受寒,便鮮少外出,這次的家?宴依舊沒有出席。

等到小輩們都落座後,長輩才陸陸續續入了席,主母謝氏坐於主桌。

餃子作為?冬至的約定美食,有在餃子中包物的特別習俗。

古語雲:飲椒柏酒,吃水點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銀錢一二於內,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

這裏的扁食指的就?是餃子,因為?餃子的外形長得很像元寶,所以餃子本?身就?寓意發財,吃了它,寓意著來年發財。而往餃子裏包錢,下鍋後,誰吃到了,誰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都會有好運,就?能發財有福氣,這也?體現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向往。

一年聚在一起吃餃子的時候就?那麼?一次,秉承著家?訓食不言,每個人都安靜的吃著,就?連那幾個在宴席前鬧騰的娃娃,因為?有長輩在場,都安靜的不像話。

唯一搞出點兒動靜的便是王舒冉,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捂著嘴幹嘔,隨後還讓下人將肉餡兒餃子換成白菜餡兒的。

夏氏無意間瞥見這邊的動靜,擰著眉關懷了句:“老五媳婦,你不是最愛吃那肉餡兒的?怎得讓人換了白菜餡?”

王舒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眼睫下斂羞澀道:“兒媳最近身子不爽利,吃不得那油膩的。”

她一副含羞帶怯,又往魏臨邵那偷瞟的小女兒家?做派,本?來沒往懷孕那方麵想的夏氏,當?即明白了過來,笑著問道:“你這是有喜了不成?”

“不敢欺瞞婆母,早間些許不適,便請府醫來看?過,說是……已有三個月了。”王舒冉躬身道。

聽到她又懷有身孕,場上人的表情可謂豐富精彩,有喜有憂,還有像李清歌這般羨慕中夾雜著嫉妒的。

“上回新婦剛進?門敬茶的那日,我還問過你,那會兒居然?沒驗出來?”李清歌掃過王舒冉的肚子。

“當?時估計月份小,才沒驗出來吧。”王舒冉微微抿唇,含糊道。

“是嗎?”李清歌勾了勾唇略帶諷刺,魏府的大夫少說也?有個二十?年的從醫經驗,怎麼?可能驗不出來?

在她看?來,王舒冉故意挑冬至這樣的日子說出來,無非就?是想在眾人麵前風光一把?,炫耀一把?她的肚子有多爭氣,又懷了。

早就?知道有這一出戲碼的宋卿時聽著她們的對話,淡定地?給蘸料盤裏的餃子翻了個麵。

“有了好啊有了好。”聽到她的確切回答,夏氏笑得合不攏嘴,作為?老人,誰不喜歡膝下子孫環繞呢?越看?眼前的兒媳越滿意。

周圍人都對二房和魏臨邵夫婦表達了祝福,忽地?,夏氏想到了什麼?,猶猶豫豫瞥了眼主座上的自?家?大嫂。

清了清嗓子,輕笑道:“對了,大嫂,上回我跟你提過的將歸心堂劃出來給老五他們單獨住,這不是老五家?又添丁了嗎?容之現在還沒孩子,你看?……”

李清歌猛地?抬眸看?過去,歸心堂?雖說是公共區域,但是按理來說應該屬於大房,因為?之前老爺子提過一嘴,要將那處留給魏遠洲未來孩子居住。

難怪王舒冉今日來這麼?一出……看?來她早就?知情,才會一直瞞著她,不然?怎麼?可能不來向她炫耀?看?來是想要為?自?己爭取到歸心堂的住處。

當?初魏老爺子去世後,三家?的住處都是分?好了的,不光光從嫡庶之別劃分?,還考慮到了幾家?人數上的差異,二房比之三房所分?的地?界本?就?多得多,更何?況二房去年才擴充了一回住處,如今又想要單分?院子出來,實?在是有些得寸進?尺。

謝氏用手帕擦擦嘴唇,放下筷子朝夏氏望去,不疾不徐道:“不是我不給,隻是公爹之前就?已說過要留給容之,我也?不能拂了公爹的意思弟妹你說對嗎?”

“不過老五媳婦又有了孩子,現在住的地?方的確是擠了些……”

說著她停頓了一下,似是有幾分?苦惱,思索片刻後視線一轉,看?向男席那邊的魏景盛:“二弟,你覺得棲拾堂那院子如何??”

“內宅的事務都由大嫂做主,我無異議。”魏景盛麵不改色道。

夏氏聽到自?家?丈夫服了軟,努了努嘴剛想說話,那邊的謝氏直接拍板:“那明日我就?讓下人去盡快收拾出來。”

夏氏順了順心氣,笑著道:“歸心堂那麼?好的院子,一直空著真就?可惜了,老九媳婦肚子可得爭爭氣,才能早日住進?去。”

話題忽地?引向自?己,宋卿時先是一愣,然?後躬身福了一禮,道:“妾身定然?會努力為?魏家?開枝散葉。”

夏氏越過婆母來說教她,話裏話外含沙射影地?諷刺內涵謝氏隻為?魏家?生了一個孩子,卻占了那麼?多院子和地?界,空著也?是空著,卻還舍不得給她先用用。

宋卿時不由抬眼,望上麵的謝氏瞧去一眼。

謝氏抿了口茶水,安靜地?聽著,嘴角的笑意不明。

據她所知,謝氏嫁進?魏府第五年才有孕,生了魏遠洲這麼?一個獨子,之後傷了身子就?再沒有過孩子,而伯父也?隻有過伯母這麼?一個女人,並未納過一個妾室,就?連老夫人那麼?強勢的性子都未說動過伯父,所以大房就?隻有魏遠洲那麼?一根獨苗。

自?從伯父染病離世,大房就?剩下魏遠洲和伯母母子相依為?命,二房人丁興盛,就?愈發襯得大房人丁稀少。

而她上輩子七年未有孕,甚至還任性妄為?,因為?一個誤會吃了那兩回的避孕湯藥……

她越想越覺得心裏不是滋味。

謝氏一副軟綿綿的態度,其教出來的媳婦亦是如此?,夏氏的一腔不滿悉數打在棉花上,沒達到自?己的目的,接下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草草用了兩口就?放下了碗筷。

吃餃子有吃出錢幣的,也?都隻敢暗戳戳的高興,不敢大聲喧嘩,唯恐將戰火引到自?己的身上。

摟她

回?去的路上, 李清歌落在後頭,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的父子倆,忽地問:“母親要給老五家重新換住處, 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魏臨綽抱著孩子, 漫不經心回?了?句。

此言一出?,李清歌再也忍不住,聲?量也不自覺抬高:“你知道怎麼不跟我說說?”

“跟你說幹什麼?”魏臨綽挑了?下眉,不以?為意。

這句話直接點燃了?李清歌憋了?一整個宴席的火,怒氣衝衝道:“我們是夫妻,這麼大的事你不該跟我說嗎?你怎麼總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老五家都得多少好處了??你可是長子,怎麼能處處都低人一等?這不是平白惹人笑話嗎?別的比不過也就罷了?,可現在連住處都要比你好上一大截,你就沒有點兒危機感嗎?”

被自己妻子這麼一數落,魏臨綽也沒了?心情逗兒子玩,將兒子交給乳母抱著, 他則背著手?繼續朝前走去。

小?道兩旁高大的樹木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正如他空蕩蕩的心,蕭索又煩悶, 可妻子還在耳邊一直不停地說。

他隻能耐著性?子回?:“你別一驚一乍的行嗎?母親說的也不無道理, 老五家人口多, 五弟妹又有身孕了?,這麼看原先?的住處相比較起來是小?了?些,在府內另尋住處也沒什麼……”

“沒什麼?什麼沒什麼?你沒仔細聽母親說的那話?她早就跟大伯母提過了?, 那歸心堂她原本就打算給老五家單獨住, 壓根就沒咱的份。”

“那你想怎麼著?又要給我掰扯母親偏心了??”

李清歌內心咯噔一下, 忙打斷他:“我可沒說母親偏心……”

“你不就這個意思嗎?”

“誰說我是這個意思?那可是歸心堂啊!”

說實話,今日她實在有些震驚, 婆母居然?敢拿歸心堂來試探大伯母的底線,大伯父還在世時,婆母往日都是不敢在大伯母麵前拿腔拿調的,更別提敢當眾討要大房的東西。

還是有關?魏遠洲的東西。

哪怕最後沒要成?,這交鋒就夠緊張刺激的了?。

“而?且我就是覺得怎麼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明?明?都是兒子,老五家有的,我們怎麼就不能有?仕途上的、家裏的,無論內外,就沒一次好機會落在你頭上。”

李清歌憤憤為自己丈夫打抱不平,可他卻?仍然?不覺得有問題,淡然?道:“老五天分比我高,能力比我強,付出?的也比我多,那是他該得的。”

李清歌最看不上他得過且過的消極態度,對於自己的失敗和困境放任自流、任其惡化,再這樣下去公爹和婆母眼裏就沒他們了?,那等浩哥兒長大後,還能得什麼好?

尤其是他越發不在意,就越顯得每天圍在婆母身邊討好,拚命和其他人打好關?係的她就像個笑話,他倒是活得清閑自在,感情全然?沒把她們母子放在眼裏心裏。

李清歌越想越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頹廢感,閉上眼壓了?壓脾氣,“那你怎麼就不知道努把力嗎?”

“我每天要照顧浩哥兒,抽空還要應付院子裏你養的那些鶯鶯燕燕,累死累活收拾一堆爛攤子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這個家嗎?而?你呢,哪怕不是為了?我,你為了?浩哥兒也該混出?一個名堂出?來吧?”

魏臨綽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耐煩,瞥她幾眼,撇嘴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翻來覆去就那麼些破事兒,天天就知道跟老五家比比比,心比天高,這也要那也要,什麼都想分一杯羹,就不能先?管好自己家裏嗎?”

“行行行,你清高你無所謂,你每天除了?□□裏那點兒事,你還知道什麼啊?”李清歌嘴比腦子快,直接將內心深處積攢已久的怒氣擺在他麵前。

魏臨綽指著她的鼻子罵:“你簡直粗俗!”

“嫌我粗俗你別娶我啊。”李清歌不甘示弱,也跟著吼。

火氣上來了?,兩口子聲?量一個比一個大。

“哇嗚嗚嗚——”

一陣孩童哭聲?及時打斷他們的爭吵。

跟在後麵的乳母不知所措地哄著小?少爺,手?忙腳亂

李清歌先?是一愣,後迅速反應過來,迅速提著裙子跑過去將兒子摟進懷裏,纖細柔荑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拍著他的背,嘴裏還不停地溫聲?哄著:“別哭了?,娘在這兒。”

聽到兒子的哭聲?,魏臨綽激動的情緒舒緩了?一些,但是轉頭看見李清歌那怨懟的目光,皺起的眉頭更緊了?,一甩袖子就走:“懶得跟你說,自己回?去反省去。”

等到他走遠了?,李清歌還能聽到他的念叨:“有本事你也多生幾個兒子,讓你娘家也多幫襯幫襯你,明?明?自己也比不過五弟妹,倒先?埋汰起我來了??”

“一天到晚跟個母老虎似的,除了?耍嘴皮子功夫你還會什麼?蓉兒都比你要聽話柔情。”

說到最後一句,他還特?意扭頭往後瞥了?一眼,那萬分嫌棄的神?情深深刺痛了?李清歌的心。

“你居然?拿一個賤婢跟我比?魏臨綽!”身邊人最懂如何傷你的心,枕邊人更甚,她從未想過在自己丈夫心裏,她還比不過一個低賤的婢女。

“怎麼比不得?你不是就喜歡比嗎?就準許你拿我到處做對比,不允許我說兩句?”魏臨綽本打算還要說,但當對上自己兒子哭泣的臉,頓了?一下,擺擺手?直接走了?。

徒留李清歌站在原地,出?口的嗓音有些哽咽,“走了?好走了?好,以?後就別進我屋。”

說著說著,她的眼尾不自覺滑落兩滴熱淚,嘴上卻?仍然?不告饒,硬得很。

李清歌懷裏的浩哥兒興許是感受到母親的悲傷,伸出?一隻手?來替她擦著眼淚,“娘親不哭,不哭。”

“娘親沒哭。”還好,她有個懂事的兒子。

李清歌勉強笑了?笑,緩過神?後往四周看了?看,見除了?自己院裏的兩個丫鬟就沒旁人了?,暗自鬆了?口氣,幸好這醜態沒被人看了?聽了?去,不然?那些探究諷刺的眼神?和議論,會比魏臨綽拿嘴刀子紮她還要痛苦。

*

宋卿時懷裏揣著湯婆子,與王舒冉並肩走在魏遠洲和魏臨邵身後,因是有一段需要同路,自然?同行。

前麵魏遠洲和魏臨邵談論著朝堂上的公事,她們則自覺落後一段距離,有一搭沒一搭小?聲?聊著家常,仿佛都將剛才?家宴上發生的事拋到了?腦後。

當了?母親的女子和無子的新?婦總歸不一樣,日常瑣事聊著聊著就會聊到孩子身上去,宋卿時也都笑著應和,時不時搭腔兩句,適當表達疑惑,讓王舒冉能夠接下去。

和五嫂一家分開後,魏遠洲特?意慢了?步調,停下來等她。

“手?腳可還冷?”魏遠洲柔聲?問。

宋卿時聞言,緊了?緊懷裏的湯婆子,搖了?搖頭:“不冷了?。”

說著朝魏遠洲那邊瞥了?好幾眼,見他藏在發間的耳朵紅撲撲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問:“你呢?耳朵都紅了?。”

“有嗎?”魏遠洲倒是沒什麼感覺。

見她呆呆點頭,他默了?一會兒,轉而?朝著身後的張武招招手?,示意他把大氅給他披上。

魏遠洲生的高,一披上大氅氣勢愈發逼人,在俊朗的麵容襯托下,靜穆中也添了?矜貴。

“這個月底我會去城外辦差,會在別院住幾日,你可想跟著我一同前去?”繼續往前走了?幾步,魏遠洲忽然?說道。

宋卿時一愣,“別院?”

“別院設有天然?溫泉,我記得你以?前去過一次,不是很喜歡嗎?”說這話時他盯著她,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

他的話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大概十歲時去過一回?,後來成?婚後也偶爾去小?住過三回?,但畢竟每年的年關?一堆事疊在一起,每次隻能住個四五天。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溫泉旁邊種了?兩株雪梅,北方的梅花一般是一二月份開花,可或許是因為露天溫泉的印象,每每十二月初左右就會提前開花,花期持續一個多月。

紅色的花瓣混著皎潔的雪花飄落在水麵,給寒冬點綴了?幾縷別樣色彩,素雅芳香的氣味,一縷一縷彌漫在空氣中,幽幽的,勾得你吸一口還想吸一口。

若是在搭配上些許零嘴和梅花酒,實屬人間仙境也不為過。

尤其是泡溫泉可以?溫經通絡,祛寒舒筋,暢達氣血,適當控製時間,對於改善她的體寒頗為有益,隻不過……

“可是你不是去辦差嗎?帶上我合適嗎?”宋卿時還是有些顧慮。

走出?遊廊,忽然?刮過一陣刺骨的寒風,魏遠洲抬步走到風口,扯過身邊人兒的胳膊,敞開大氅將其護進去,一個腦袋的身高差距讓一絲一毫的風都吹不進來。

一路走過來,宋卿時一張纖白的小?臉被風吹得泛紅,像染了?胭脂豔麗絕美,如鹿般清澈的瞳眸閃爍著水汽,霧蒙蒙的,引得你往裏頭探尋。

魏遠洲盯著她看了?幾眼,微抿的薄唇輕張:“說是辦差,其實說起來算是解決我個人的私事。”

“嗯?假公濟私?”宋卿時脫口而?出?。

魏遠洲單手?半摟抱著她的腰,輕輕鬆鬆帶著她下了?幾節較高的台階。

等到置於平地之後,遂傾身捏了?捏她小?巧的秀鼻,唇邊的笑容漸盛:“這個詞你若這麼用,便算是吧。”

“因為不是什麼重要的行程,所以?帶著你也無妨,就算被人發現了?,也不至於參我一本,更何況過了?這個月,我們不就要忙起來了??可能到時候要再出?來玩,就難了?。”

“再說,陪著我不好嗎?”

年關?各地使臣進京,他要忙著處理份內一大堆事,而?她則要開始跟在婆母身邊,接待上門走訪的各路親戚朋友,確實沒什麼空閑時間。

宋卿時隻猶豫了?片刻,偏頭對他道:“那你去跟母親說?”

“好。”

別院

昨夜悄無聲息落下一場雪, 綿綿的白雪裝飾著?魏府內外,萬物顯得?落寞而蕭條。

遠遠望去?,那屋簷上積累的厚雪如同雲朵般的綢緞, 閃爍著?絲滑的光芒。

宋卿時從?梧桐院出?來, 抬手擋了一下從屋頂折射進眼睛的光線,今日照常跟著?婆母學習掌家知識,不過?鑒於她之前的“努力”,在婆母眼裏她算是個掌家的可塑之才。

往後天氣隻會越來越冷,從?竹軒堂到梧桐院來回實在辛苦,婆母便改成了每五日一次抽查,讓她從?今日過?後不用特意每天親自過?來,她會派人將要掌握的內容送過來讓她自學。

宋卿時繼續往前走,邊走邊攏了攏脖頸處的狐裘領子?,扭頭問了句:“府醫來過?了嗎?”

她憂心魏遠洲肩膀上的傷,特意讓府醫在今日他休沐之際登門來看看, 明日需得?啟程去?別院,可就沒機會了,看過?之後她也安心些。

“來過?了, 不過?姑爺那邊並未告知結論。”綠荷納悶道。

宋卿時嘴裏哈出?一陣白煙, 聞言皺了皺眉, “去?前院。”

說罷,她腳步一轉,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綠荷趕忙跟了上去?。

剛剛穿過?書房院內的一扇半月形拱門, 餘光裏映入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宋卿時頓了一下,停在原地定睛看去?, 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才認出?那人是之前見過?的衛善。

衛善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常服,沒有了錦衣衛的殺伐氣息,倒添了幾分尋常人家的沉穩和善,他旁邊站著?的是段朝,二人正貼耳說著?什麼,並未瞧見魏遠洲的身影。

他怎麼會突然上門?難不成鄂溫的事還沒個結論?

宋卿時禁不住想。

二人的談話似乎並不愉快,衛善的臉色沒多久就垮下來,段朝板著?那張萬年不變的木頭臉,做了個請他離開的動作?。

少頃,隱約隻聽見衛善的大嗓門:“你就讓你家大人通融通融不行?”

“不行。”段朝扯了扯嘴角。

宋卿時一愣,不太看得?懂眼前的狀況,無?所不能的錦衣衛衛善能求魏遠洲些什麼?

在她愣神的這會兒功夫,段朝已經半推半請地將?衛善從?另一扇門帶離了。

等段朝再次出?現在視野內,他先?是靠近那扇關著?的門敲了敲,“人已經送走了。”

距離隔得?遠,宋卿時聽不見魏遠洲回了句什麼,隻看見段朝恭敬地鞠了一躬,隨即便轉過?身,將?手交叉放在身前,繼續規規矩矩站崗。

天空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飄在宋卿時的眼前讓她回過?神,理了理衣領,徑直朝著?段朝走去?。

段朝耳力敏銳,當即掀眸向發出?動靜的方向看去?,見到來人抱拳行禮:“見過?少夫人。”

“方才送走的是錦衣衛的人?”宋卿時問。

聽到她的話,段找先?是一愣,隨即聯想到在雲禪寺發生過?的那段不可再提起的事,很快就反應過?來她為何會認識錦衣衛的人。

段朝回:“是的。”

“他來做什麼?”

“這……”段朝麵露遲疑,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宋卿時看出?他的顧慮,也明白自己的問題超越了界限,笑道:“我就是隨口一問,對了,郎君呢?”

“在裏麵,正在換衣裳。”段朝立馬回道,正打算側開身子?讓出?一條路。

宋卿時攔下了他:“那我在這兒等一會兒好了。”

換個衣服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

“屋外冷,你進來吧。”

似是他們交談的聲音太大,驚擾了裏麵的魏遠洲,他的聲音隔著?一扇門空靈飄來。

一直在屋外默默受凍的段朝:?

“還有,以後少夫人問話,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必遮掩。”魏遠洲繼續補充著?。

宋卿時和段朝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裏瞧見了不可置信,後者比她接受更快,沉聲鄭重道:“屬下明白了。”

話畢,段朝替她打開了屋門。

宋卿時抿了抿唇,看一眼段朝和身後的綠荷,邁步走了進去?。

屋內果?真暖和多了,不遠處放置的兩個炭盆滋滋冒著?火花,驅散了原本和屋外差不多的寒意。

進屋時恰巧碰到魏遠洲在換上衣,敞露的上半身強壯有力,緊實的腹肌僨張,斜靠在衣櫃處,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散漫不羈的勁兒,他隨手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那等等吧。”

偶爾忙得?太晚,若是回竹軒堂會吵到她睡覺,便會命人知會她一聲,然後直接歇在前院,故而也會留兩套換洗的衣服在這兒,隔天再由張武送過?來。

宋卿時點點頭,順著?他的指示在圈椅裏坐下,悄咪咪掀眼看過?去?無?意識咽了咽口水。

他已經開始在係裏衣的紐結,從?下至上,一寸寸將?裸露在外的肌膚藏在瓷白的裏衣裏,沒一會兒就恢複了平素裏矜持守禮的模樣。

衣服換得?差不多了,魏遠洲隨手抄起外裳,邊套邊跨開步子?朝著?她走過?來,摸了摸她的發頂剛準備坐在她身邊的位置,就見她發懵的神情。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地意識到什麼,嘴角溢出?幾絲笑意,手放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

宋卿時驚醒,對上他打趣的眼神,慌忙收回偷窺的視線,後知後覺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你的肩傷可好全了?府醫來時我去?了梧桐院,便想著?過?來問問。”

“已無?大礙,不必擔憂。”

魏遠洲停留在她麵前,目光所及她的發頂上麵殘留著?一層淺薄的水汽,應當是內外溫差太大導致凝結在上麵的雪粒子?融化?所致。

“母親喚你過?去?,說了什麼?”說著?,他不動聲色地用手掌替她拂過?上麵的水汽,力道把持的很好,並不會弄亂她精心打扮過?的發型,有過?幾次經驗過?後,愈發得?心應手起來。

他清雅的嗓音混著?低啞傳入耳朵,溫潤的手掌若有若無?擦過?她的頭頂,帶著?幾分曖昧的觸碰更令人麵紅心跳,她的記憶裏,似乎不久前他也有過?一次,這樣耐心替她擦拭水漬的時刻。

宋卿時並未拒絕他的好意,漫不經心答道:“母親沒說什麼,就是交代幾句讓我早些回來。”

有他之前給母親打過?招呼,還能說什麼?以婆母的性子?,並不屑於使一些婆婆為難兒媳的把戲,小兩口自己樂意,再說隻是去?別院小住幾日又不是什麼出?格的事,她不會插手管太多。

魏遠洲輕輕嗯一聲,眼瞧著?那些凝結的水汽被清理的差不多,便轉身往她身邊的位置坐下。

她的餘光瞥到他的後衣領,忍不住伸手,手指從?他的發間穿過?,將?幾縷被外裳壓進脖頸裏的發絲挑出?來。

“衛善過?來是想讓我妥善安置他的幾個受重傷的下屬,給他們在老家安個清閑的職位。”

宋卿時明白,這種行為無?異於明晃晃地走後門,他自然不會批準,這合理合法,並非冷血無?情。

可自從?她上次見識過?錦衣衛捉拿鄂溫等人的血腥畫麵,她又不可控製地產生些惻隱之心,這些為國隨時都?願意獻出?生命的人,值得?妥善安置。

難怪剛才衛善那麼鍥而不舍。

魏遠洲挑起一個玉瓷杯,往裏麵倒了半杯熱水,緩緩道:“走後門自然不行,但我會按照流程上書給陛下,為其?申請補貼。”

“那就好。”宋卿時接過?那杯水,笑了笑。

默了片刻,魏遠洲挪開視線道:“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宋卿時凝著?他肅穆的神情,指尖輕顫,不由問:“什麼?”

“鄂溫被判年前處死。”

一提到這個名字,那股呼吸不上來的窒息感立即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