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壯壯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出了城,車飛速地向香山上奔去。
山路本就難走,加之天色越發昏暗,彎彎繞繞的,車速又是非一般地快,朱壯壯被嚇得尿意膨脹,好半天才有精力詢問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剛才海耳說,你從沒有背叛我,是怎麼回事?”
“就是我一直都愛著你的意思,一直想著你的肉體與靈魂的意思。”
在這個非常時刻,常弘仍舊還是吊兒郎當。朱壯壯覺得自己有骨氣的話,應該去扳動方向盤讓車跌落山穀,跟他這個王八蛋同歸於盡才是。
看著朱壯壯忍耐得如同便秘三天的模樣,常弘鬆了嘴:“壯壯,我是說真的,這兩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
“你的意思是,抱著付陽陽的時候,你在想著我。”朱壯壯諷刺地笑了出來,“我應該感動得連鼻涕泡泡都出來是嗎?”
“我和她,從沒有發生關係。”常弘鄭重其事地澄清,“至今為止,和我發生過關係的女人隻有你。”
朱壯壯冷哼一聲:“你個小頭比大頭還發達的生物會忍得住?”
朱壯壯還記得,當初常弘在床上是多麼生猛,初嚐了情欲滋味,他一個壯年男子還能忍住?
“我為什麼要忍?我右手就是我的好朋友唄。”過了兩年常弘的臉皮是隻增不減,說這話時表情才叫個坦然。
朱壯壯再次生出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想法。
海耳在駛到一個隧道中時,一直跟蹤著他們的其中一輛車猛地碰過來,車身頓時產生劇烈的顛簸。
Andrew.林大氣不敢出,看向駕駛座上身體孱弱神色堅定的海耳,心中好不佩服:“兄弟,你上這輛車時,就打算不要命了是吧?”
海耳默認了,在遭到第二輪襲擊後,他帶著歉意對Andrew.林道:“真對不住,連累了你。”
看這情況,今天是懸了,Andrew.林腦門上的汗滴子開始不斷豐滿中。
朱壯壯如何也沒料到,常弘會帶她來一座寺廟中躲避。
僧人給他們上了齋飯,安排了幹淨房間,這一天突發事件太多,朱壯壯勞累到極點,飯後便直接去房間歇息。
朱壯壯剛躺下,就聽見木門“嘎吱”一聲被人推開,熟悉的腳步聲逐漸向著自己靠近。
“我很累,你先出去吧。”朱壯壯閉著眼睛,輕聲道。
“你就不想聽我解釋下當初我為什麼要離開你嗎?”常弘在她床邊坐下。
他的影子覆蓋在她身上,朱壯壯覺得很重很重:“我想知道,但我更想知道的是,我們這丟失的兩年該怎麼辦?”
雖是夏季,可夜晚山上氣溫驟降,空氣竟恍如初秋般清冷。
良久,常弘的聲音傳來:“壯壯,如果有第二條路,我定不會這麼做的。”
Andrew.林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和海耳已經被抓到了一個破舊的堆放了許多舊家具的小屋裏,雙手雙腳被綁,動彈不得。
他們最終還是被攔了下來,為首的那個男人長著一張白瓷般的麵容,身上卻有一股冷硬,打開車門時,看見裏麵坐的卻是他們,忍不住低低咒罵道:“媽的,居然讓常弘那個臭小子給跑了……不過,有總好過沒有,我記得常弘對你這個沒幾天活頭的表弟還是挺關心的。”男人微笑著看向海耳,他的笑容有種毛刺的感覺,讓人覺得格外不適。
他做了個動作,Andrew.林與海耳隻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後,Andrew.林明白,海耳成了人質,很危險,而自己成了人質的邊角料,更危險。
在確認逃跑無望的情況下,Andrew.林隻能認命。
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便苦笑著看向海耳:“我能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得罪這些人了嗎?”
“對於壯壯與我表哥之間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是太多,隻曉得你表哥為了更好的前途把壯壯給甩了。”
“不是的……他就是因為在乎壯壯,所以才會離開。”海耳閉上眼,開始回憶這兩年間的點點滴滴。
他隻記得那年冬季,天挺冷,某天表哥忽然給自己打了個電話,讓他去老家接壯壯。他還來不及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電話便被掛斷。
海耳懷著滿腹疑惑,忍著身體不適坐了幾小時火車來到常弘老家,看見的卻是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去生命的朱壯壯。
海耳心中的朱壯壯,一向是開朗熱情強悍得能一次吞下二十多對烤翅。而絕非現在麵前這個牢牢抓住自己的手仿佛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絕望的朱壯壯。
“他是不是讓你來接我?一定是付陽陽威脅他,他不得不暫時妥協的對不對?”當時的朱壯壯沒意識到,從這句話出口時她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海耳什麼也告訴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將她帶回A市。
而在站台上,常弘出現了,卻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連他也不認識的人。
“壯壯,你不要誤會,我來是想把我們的關係說清楚的。”
“壯壯,我們分手吧,這樣對雙方都好。”
“沒有任何人逼我,逼我的隻是社會。”
“壯壯,真的對不起,但我也是真的愛過你。可惜的是,我隻能選擇一個更適合更能幫助我的女人。”
“對不起。”
那些話,像冰箭一般刺入朱壯壯的心,碎裂的渣還濺在海耳身上。
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出自常弘口中,那個從小嫉惡如仇,在他心目中如天神般存在的表哥口中。
而就在那個晚上,常弘與朱壯壯徹底分手了。
那之後,朱壯壯消沉成一堆灰。
海耳衝到常弘麵前,質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常弘不答,隻托他好好照顧壯壯。
海耳也不是好糊弄的,當即也沒多勸,隻是將分手後朱壯壯那些心如槁木的情形詳細地對他說了一遍。
分手第一天,她哭著叫著他的名字醒來。
分手第二天,她一夜沒敢睡,就怕夢見他。
分手第三天,她起身去倒水喝,恍惚之下卻因為按到了熱水鍵,手掌被燙出了小血泡。
海耳一天天地說,常弘一天天地聽,聽到後來,海耳主動沒講了。
因為他看見,常弘的眼圈紅了。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嗎?”海耳放低聲音,“付陽陽她究竟做了什麼。”
海耳記得當時常弘踱到窗前,投在木地板上的身影那樣高挺,卻又那樣淡薄。良久,他才緩聲道:“不是付陽陽一個人。”
雖然海耳一向對家族裏的事情沒多大興趣,但平日裏聽著,也知道一些大概。
付家的根基便是付老將軍,付陽陽的老爹是付老將軍的親侄兒。而常弘的外公則是付老將軍當年最親密的戰友,抗美援朝戰場上為了救付老將軍,膝蓋上中了一槍,至今每逢陰天那疼就像鑽入骨頭縫裏。
因為有這些淵源,兩家走得挺近。
然而付將軍雖一生清白,但到了晚年,得力的子侄們傲嬌縱橫,行事作風為人不齒。常弘這些年親眼目睹付家的盛勢淩人,逐漸與他們疏遠。
付陽陽的堂哥付雷年紀輕,心胸也不大開闊,做事手段則陰險非常。因為常弘拒絕付陽陽,而覺得丟了自家麵子,跟常弘很不對盤。自從常弘進入工作後,幾次三番使絆子,常弘與他鬥智鬥勇,兩人之間一向不睦。
付陽陽性格與付雷最像,眼見著朱壯壯與常弘關係突飛猛進,心裏扭曲到最深處時,終於使出了陰招,聯合付雷與她的小舅舅,趁著春節時防備不嚴,將機密數據資料取出,又將一個月前悄悄取到的朱壯壯指紋給弄在膠布上,將移動硬盤放置在朱壯壯歇息的床下,最後再賊喊捉賊,帶了人進招待所搜查,成功嫁禍給了朱壯壯。
“難道他們就沒留下什麼痕跡嗎?”聽到這裏,海耳急問。
“什麼也沒有,此事是他們計劃許久才實行的,萬無一失。”常弘閉上眼睛。
他不眠不休好多天,就想著為朱壯壯洗脫罪名,然而什麼也查不到。
付陽陽就是在這個時刻出現的,她沒有掩飾自己所做的事,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要求:“我要你放棄朱壯壯,和我在一起。”
“你覺得可能嗎?”以往常弘看著她的眼神是冷漠,而現如今,更增添了一股厭惡。
“你不會想眼睜睜看著朱壯壯被判間諜罪吧?”付陽陽的手撫上常弘的胳膊,常弘向後退了一步,她遲緩地笑了起來,“現如今,隻有我能讓她脫罪。”
常弘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招待所裏當天走廊上的錄像,能證明有人曾經潛入朱壯壯房間的錄像被人盜走。
“錄像在你手裏。”這已經不是個問句。
“隻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自然會讓那錄像出現。”合約條款終於給了出來。
“你就不擔心,我會假意答應你,待她出來後,便將我們的約定撕毀?”常弘明白付陽陽不會這般蠢。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付陽陽唇上塗著裸色的唇彩,當下光華流轉,“錄影帶出來後,放置硬盤的那個人很快就會被抓住,到時候,他會暫時扛下全部的責任,撇清朱壯壯。朱壯壯出來之後,你什麼時候離開我,他就什麼時候翻供,一口咬定朱壯壯也是他的同夥。到時候,我們家再推波助瀾一下,朱壯壯要再想出來,可就不能了,這一關,可是十多年,罪行不輕啊,你覺得,朱壯壯這種人,會熬得住嗎?”
常弘很明白,朱壯壯是熬不住的。
他也是熬不住的。
付陽陽一刀下來,他與朱壯壯再沒有退路。
任人宰割。
寺廟昏黃燈光下,朱壯壯背對著常弘,聲音中帶著點淒涼。
“沒有第二條路?難道你不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站在一起,而我希望你也能如此,而非半途放棄。何況,當初分開時,你還親口告訴我,權力與家族都淩駕在我之上,這是你說得沒錯吧?對於這你有什麼解釋?”
常弘沉默,思緒回到了當年。
付陽陽的要求不止一個:“我還要你告訴她,你和她分手,並非是為了保護她,隻是想清楚了在你心中,權力才是最重要的。沒錯,我就是要讓她死心,就是要讓你們再沒有發展的可能性,就是不能讓你們背著我私下往來。”
常弘神色淡薄:“你應該明白,我永遠不可能愛上你。”
付陽陽笑容清淺:“你也永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付陽陽沒有留給常弘考慮的時間——此時,朱壯壯已經被關禁閉將近一個月,那個黑暗狹窄的房間是她與他共同的噩夢。
他隻能答應。
寺廟中,朱壯壯繼續尋求著解釋:“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麼?就是你明明在我出來前就做出了選擇,可之後偏偏還帶著我去你的老家,給我那麼多美好的回憶。難道你不知道,回憶才是最傷人的?”
常弘沉默。
答應付陽陽要求的同時,常弘也提出一個要求——再給他與朱壯壯最後一段時光。
他接出了朱壯壯,將她帶回老家。
在那個屬於他們的烏托邦裏,他每晚用盡全力去要她,他要自己的身體記住她,也要她的身體忘不了他。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他必須自私一回,在這之後,他將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見到朱壯壯,那刻骨的相思隻能用這些回憶來溫暖,否則,他會瘋狂。
朱壯壯在心中拚命地告誡著自己不要激動,然而那噴薄的情緒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還有,既然已經決定和我分開,又為什麼要我在你爺爺墓前發誓,說什麼離開你便沒有幸福?常弘,是你要先離開我,難道不覺得太過自私了?”
朱壯壯身後,常弘雙唇緊閉。
付陽陽時常打來電話,提醒他自己的耐心不足,常弘明白,他與朱壯壯相聚的時光已經不多了。
在他爺爺的墓前,他讓朱壯壯發誓,發誓說永不會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