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壯壯握著手機,腦子裏空寂寂的,什麼也沒剩下。
到底是她太天真,還是感情太複雜,越來越不懂。
到黃昏時分,海耳主動出現,敲開她房間的門,手中拿著一大袋香辣小龍蝦,那紅油裹著,那辣椒浸著,看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然而朱壯壯此刻並沒有再綻開海耳所熟悉的看見美食如戳中笑點的笑容,他隻聽見她問了一句話。
“為什麼?”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來破壞她的感情。
“他不是一個好人,他禁不起誘惑的。”海耳這麼回答。
“誰又禁得起誘惑?”朱壯壯反問,“何必要這麼試探呢?”
“你甘心跟這樣一個隨時可能為了錢放棄你的人嗎?”
“人人都可能因為一些原因放棄自己的另一半,這很正常。”
“壯壯,你不要這樣想,我希望你繼續相信感情。”
“所以你用錢去收買我的男友,讓他離開我,結果卻是為了讓我相信感情?”朱壯壯嘴角揚起,帶點諷刺的彎度,“我相信不了了,海耳,從常弘提出和我分手的那一夜我就相信不了了。而這一次,經過你的導演,更是讓我堅定了這個念頭——感情隻需要享受,不要去相信。”
“壯壯,常弘和他不一樣。”海耳皺眉。
“是不一樣。”朱壯壯看著他的眉頭,輕輕地笑,“他比常弘好,至少他是誠實的,他從來沒騙過我什麼。”
“不是這樣,表哥他……”海耳臉頰出現病態的紅,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們不……一樣。”
這場爭論的最後以朱壯壯將海耳送入醫院而告一段落。
朱壯壯等在醫院過道內,不停地咬著手指甲,從左手的大拇指啃到右手的無名指時,海耳的家人來了。
先鋒部隊是常弘。
獨自一人。
和舊情人見麵,還是一甩了自己的舊情人,更何況是在她再次被男友甩了的當,朱壯壯覺得很尷尬,背脊上像是布滿了小刺,難受得緊。
而這邊廂,遠遠見到她時,常弘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讓朱壯壯有種錯覺,那一瞬間,他腦海裏是否也像她一般,想起了那些過往。
但時間太快,常弘很快恢複儀態,過來詢問海耳的病情。
朱壯壯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一切都需要等醫生出來做解釋。
這句話後,兩人再沒有其他的話題。
他站在病房前,她坐在椅子上,看似完全不相幹的兩人,卻有那樣親密的曾經。
朱壯壯承認自己不是一個能成大事的人,這樣和常弘一起待五分鍾已經是她的極限。朱壯壯不再勉強自己,站起身,對常弘道:“我先回去了,如果海耳醒了,請通知我一聲……我的意思是,你讓美迪打電話通知我好了。”
這話出口時,朱壯壯的舌尖發澀,從沒想過,這樣生疏冷淡的對話會發生在他們之間。
然而世間的事情,哪一件又曾想得到呢?
說完她便要走,她越過走廊,她踏入電梯,她按下一樓的按鈕。
而他,在電梯門即將關閉時進入了。
並不大的電梯間,囚困著兩個人。
朱壯壯吞口唾沫,按照國際慣例,將眼睛望向電梯屏幕。
七樓時——
“我很想你。”
朱壯壯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四樓時——
“再多等我一會兒。”
一樓時——
“一會兒就好。”
電梯門開了,常弘徑直走了出去。
朱壯壯留在電梯裏,整個胸腔內都是空茫的酸軟。
剛才出自他口中的話,又是一場錯覺嗎?
秋天雖然沒來,但事情也夠多的,那邊廂,海耳的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差。醫生鄭重警告家屬斷不可再讓他情緒激動,否則大羅神仙也救不回。
朱壯壯去看海耳時內心是矛盾的,她害怕在醫院裏再看見常弘,又害怕再看不見他。
造成前一種心理的原因顯而易見,而造成後一種心理的原因……她甚至不敢去想。
幼時,壯壯媽下班時偶爾會帶零食回來,開始,朱壯壯總是滿懷期待,認為每一天都會得到鍋巴、芒果幹、麥麗素,但隨著失望次數的增多,小小的她開始意識到或許自己應該換一個想法。於是每天在壯壯媽下班前,她便告訴自己,今天不會再有鍋巴、芒果幹以及麥麗素。如此一來,朱壯壯驚喜的次數則越來越多。
在朱壯壯眼裏,常弘便是幼年時那些個鍋巴、芒果幹以及麥麗素。她應該做的,是告誡自己,她不會再得到他。
或許,能有驚喜也未可知。
然而在醫院裏,她遇見的,卻是付陽陽。
她似乎是刻意在那等著朱壯壯,她的儀容是端莊的,她的表情是自信的,她的微笑是勝利的。
“我和常弘決定結婚了,十月國慶。”
付陽陽等待著朱壯壯的反應。
那刹那,朱壯壯想起了小學三年級時有次頑皮,去扒開了壓力鍋的壓力閥,瞬間那些灼熱的白氣洶湧噴出,像瓶中的惡靈一般蒙住她的雙眸。
那些她還殘餘的僥幸,不舍得忘卻的回憶,她的鍋巴、芒果幹以及麥麗素,統統被這股惡意的白氣給衝走。
朱壯壯扯起酸麻的唇,輕聲道:“是個好日子,普天同慶。”
付陽陽家的人都是美人胚子,有著特有的白瓷麵容,隻是瓷器白潤,卻終究顯出了冷硬。她此刻的笑,便是碎掉的瓷片,一下下地戳著朱壯壯的心。
朱壯壯想要再找出什麼話來挺直自己的背脊梁,可找不到,在這段三個人的感情裏,她是天生的輸家,不管外表如何若無其事,她終究是輸家。
“我們則是說定的九月去拿證,不好意思,早你們一步了。”身後一個低啞的聲音忽然開口。
朱壯壯回頭,竟看見了Andrew.林,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們?”付陽陽的秀眉上揚了。
“對,我們,我和壯壯。”Andrew.林伸手,攬過朱壯壯的肩膀。
“恭喜,辦席的時候我和常弘一定來送個大大的紅包。”天陰欲雨,醫院走廊上開著日光燈,映得付陽陽的瓷器臉頰更加白皙。
“我和壯壯感情清白,一沒撬人牆腳,二沒腳踏兩船,不用像某些無恥小三,搶了別人漢子不說,找個角落躲著偷著樂就算了,還臭不要臉地大肆昭告天下欲蓋彌彰,我的意思是,我們決定去旅行結婚。”Andrew.林雖然有外國血統,可那舌頭說起中文損起人來還是靈活如蛇。
付陽陽沒再和他們多糾纏,畢竟,她得到的是對她有用的消息。
朱壯壯是一個特別有原則的孩子,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為了報答Andrew.林在醫院裏幫自己舌戰付陽陽,朱壯壯拉著他便去了最有名的鴨舌攤子,點了三大碟子鴨舌。
“其實我早就回來了,可是一直沒有臉來見你。因為曾經對你做過那樣過分的事,可後來又想,如果不來,那就是一輩子的失誤了。”Andrew.林那張臉仍舊帥得一塌糊塗。
許是經曆過太多的事,朱壯壯都已經看開。
“過去都過去了,今天要沒你,我簡直是要敗到泥土堆裏去。”朱壯壯這話說得格外由衷格外符合實情,“謝謝你。”
“謝我什麼?”Andrew.林反問。
“謝你……”朱壯壯舉起手中的啤酒,“謝你為了幫我保全麵子,不惜犧牲自己的清譽,連結婚這招都出來了。”
“不用謝。”Andrew.林舉起啤酒,一揚脖子,喝了下去,冰涼的水滴順著嘴角滑落,“不是犧牲清譽,我是說真的。”
“什麼。”朱壯壯不解。
“壯壯……”Andrew.林靜靜道,“我們結婚吧。”
三天之後,朱壯壯再去看海耳時,發現病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怎麼看見我是這種表情?”朱壯壯心裏像有個小人兒在打鼓,咚咚咚咚的。
“Andrew.林回來了,把錢全還給了我,而且,還聽說他向你求婚?”海耳緩緩抬起眼睛。
“消息真靈通。”朱壯壯失笑。
“更聽說,你同意了。”海耳的一雙妙目瞬間情緒翻滾。
“你是怎麼知道的?”朱壯壯打哈哈。
“壯壯,你隻要回答是或者否。”此刻的海耳無限認真。
朱壯壯的答案是——是。
“你是在毀掉自己。”海耳手緊握住被單,蒼白的被單被擰成了一朵疼痛的花。
“我沒有,我隻是在拯救自己。”朱壯壯道,“海耳,我累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尋找感情,和他在一起,我感覺很好。”
“就因為這你就要嫁給他?”海耳胸口急劇起伏起來。
“為什麼不?”朱壯壯說。
為什麼不,朱壯壯想。
Andrew.林或許並不是真的愛她,他隻是想要依賴她過上正常的生活。
她或許也不愛Andrew.林,她隻是想要讓他幫忙忘記常弘。
僅此而已。
但是這段感情中,大家各取所需,都是快樂的。
“海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朱壯壯算是在懇求了。
海耳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情緒平複,他蒼白的唇安靜地吐出了一句話。
“我不會同意……他更不會同意。”
六月是畢業的季節,各大高校時常可以看見學子們穿著學士服,戴著拖一根流蘇的學士帽,騎著掃帚冒充哈利·波特在校內各地合影留戀。
看著自大一報到後唯一一次全班學生到齊的場景,教授們也不由得老淚縱橫。
望著藍天白雲,朱壯壯有點感慨,同年級的女生眼中全是對未來丈夫家庭純潔的旖念,而她卻已然是曆盡千帆,且有個塵埃落定的未來。
屬於她與Andrew.林的圍城,開啟了大門。
自從在鴨舌攤子上麵對著三大碟鴨舌答應了Andrew.林的求婚後,事情按照不可思議的順暢速度發展。
在兩周後,雙方父母便見了麵,相談還算歡。
在Andrew.林爹媽看來,這個兒子能夠早點成家生子說不定還能緩和下性情。
在朱壯壯父母看來,吃貨女兒終於能去禍害別家了,豈不打鼓相送。
唯一的不快就是在是否舉辦婚宴問題上,兩個年輕人堅持旅行結婚,不搞複雜的婚宴,雙方父母也沒奈何。
小插曲也是有的——壯壯媽有點迷信,拿著他們的生辰八字到燒臘店旁邊的沈瞎子沈半仙那去,被算出兩人需要在這年的七月二十八日成親,才能確保婚姻穩定子孫滿堂。
否則就是你克我我克你,克來克去克得比魂鬥羅還激烈。
反正都要結婚,早一兩個月屁事沒有,朱壯壯和Andrew.林便答應了。
朱壯壯並沒有將這件事告知與常弘有關的人,此刻的她隻需要安全與穩定。
一個人所經曆的感情會影響他的性情,經過前兩段感情,朱壯壯變得有些敏感與缺失安全感,她需要的是木已成舟舟在手的穩固,而非望著海市蜃樓懷中卻空無一物的空虛。
即使是與常弘那樣濃烈的愛都可以變質,還有什麼愛情是可以相信的。
說出去或者誰也不會相信,但即將成為夫妻的Andrew.林與朱壯壯並沒有任何的親熱舉動,即使是Andrew.林將朱壯壯以未來老婆的身份介紹給朋友遭到無情灌酒的那一夜。
常弘是鐫刻在她肉靈上的一個字,但隻有小林子才是她唯一不變的穩固。
這是朱壯壯最需要的。
這段感情,沒有虧欠,隻有互惠互利。
也並不絕望,等時間長了,青春沉澱了,中年來臨了,孩子生下了,那時候的淡淡快樂又何嚐不是快樂?
朱壯壯想得很開,比被敵軍攻破的城門還要開,可幾個親密無間的室友卻沒她這個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