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壯壯原本以為,常弘會憤怒,會大鬧,會讓她難堪,可事實證明,他並沒有。一直到野炊結束,除了異樣的沉默,常弘沒有其他的反應。
回程時,朱壯壯沒膽子坐副駕駛室,而是坐在了後座上,微微縮起身子。
她也知道,自己確實有點過分。
常弘專注於開車,一言不發,車內的氣氛沉悶得讓人想自殺。
實在忍受不住,朱壯壯鼓起勇氣,小聲道歉:“常弘……對不起啊。”
常弘背影挺立,沒啥反應。
“我不是故意背著你說你壞話,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做挺沒品的。怎麼說,反正我可能真的不是一個適合你的女人,現在都弄成這樣了,以後多尷尬啊。要不,咱們就這麼算了吧,當然了,肯定是你甩我,我出去跟大嬌都這麼說,你別擔心輿論。說實話,就算我說是我甩你也沒人信是不?哈哈哈。”
常弘身子像石膏做的,壓根沒動靜。
“常弘我求求你就說句話吧,其實真的是我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我壓力太大了,容易食欲不振啊。還有這次真不關海耳的事,他並沒有撬你牆腳的想法,都怪我水性楊花來著。我以後都不會再打擾你們了,你放心,隻要你一句話,我絕對會在你生命中消失……啊!”
朱壯壯話還沒說完,車猛然停住,由於慣性,朱壯壯整個人往前硬生生撞在了車椅上,頓時滿眼金星,還沒反應過來呢,後車門忽然被常弘打開。他一把將朱壯壯推倒在椅子上,整張臉完全可以用鐵青來形容:“你到現在還想著幫海耳,是怕我傷害他?你就這麼擔心他受傷,你就沒想過我會不會受傷?朱壯壯,你好,你真好!”
“常弘,你想過沒有,你之所以對我有點意思其實不過是因為我不太理你,這讓總是處於眾星捧月的你感到新奇。其實吧你對我壓根就沒有什麼感情,所以根本不需要感覺到氣憤的。”朱壯壯看著頭頂上常弘那張生氣時野性更甚的臉,深吸口氣,嗅到了一股汗水的味道,充滿了男性的荷爾蒙。
常弘囚禁住朱壯壯的雙手,咬牙盯著她,狠狠地道:“朱壯壯,你壓根什麼都不懂!”
說完,他俯下身子,重重地吻了她,這個吻其實更像咬,帶著憤怒委屈,帶著勉力維護自尊的驕傲,就這麼狠狠地咬著,咬她的唇瓣,咬她的舌尖,咬她的牙齒,反正哪裏有神經就咬哪裏。
“疼!”朱壯壯含混不清地哭叫著,並用力想要推開他,可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一座石雕,又硬又重,她耐不得他分毫。
“我疼,你也必須疼。”常弘低低地說著。
常弘撕咬般的吻持續了許久,久到朱壯壯眼角流下的淚打濕了發,久到她已經疼得渾身發抖,久到他感到身下的她哭喘得幾乎虛脫,這才結束。
常弘的唇離開了她,可身子仍舊壓製著,他唇上有血,像隻剛撕扯吞食完獵物皮肉內髒的森林之王:“朱壯壯,你真的那麼討厭我?”
朱壯壯唇上的疼感仍舊存在,她的眼淚還充斥著眼眶,這讓她看不清身上常弘麵部的表情。
“是!”朱壯壯賭氣般地吐出了這個字。
她感覺到禁錮住自己的那雙手在這一瞬間抖動了下,或許不隻是那雙手,還有那具身體。
突如其來,朱壯壯感覺到一點心酸,心上的某一處因為常弘無意間的虛弱而酸軟,先是一點,隨著那一點,逐漸向周邊擴散。
就在即將擴散到整顆心時,這個心理變化被一句話給硬生生止住——
“也好,其實你還真說對了,我壓根就不喜歡你。”朱壯壯聽見常弘這麼說。
他放開她,重新在車外站好,若無其事地將自己袖口的紐扣整理好,邊說道:“我是三代單傳,從小就被家裏長輩慣著,要什麼便有什麼,長大後,即使是學校最漂亮最高傲的女孩,不出三天我也能追到。朱壯壯,其實我硬要你當我女友不過是因為你不怎麼理我,我覺得新奇以及不甘心。可是我現在想明白了,我對你根本沒男女之情,你對於我就是一普通的小玩具,沒什麼特別,隻不過是因為擺在最高的閣樓上,我拿不到,脾氣犯了,硬要拿,可是拿到之後呢,我太清楚自己的脾性,不出三分鍾我就會煩膩,所以為了你那顆脆弱的少女心著想,還是算了。”
“什麼……算了?”朱壯壯吞口唾沫。
“我是說。”常弘雙手撐著車門,微彎下身子,微笑,“我是說,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放心,我常弘發誓,我要再來找你,出門就被小卡車撞殘,接著還迎麵來一大壓路機直接將我壓成肉餅。”
這次的笑,沒有露出牙齒。
這是朱壯壯第一次聽見這麼惡毒的誓言。
常弘這次是下了狠心。
朱壯壯心上的酸軟一點一點地減退,她點了點頭:“好啊,謝謝你了。”
之後,常弘將她送回了學校,等朱壯壯腳剛落地,便立馬發動車絕塵而去,再沒有一絲留戀。
他說到做到,自那之後,他再沒有來找過朱壯壯。
朱壯壯開始挺高興的,覺得自己總算是擺脫了一場煩人的糾纏,可是逐漸,每當周末來臨,從被窩中醒來看著空蕩蕩的寢室,內心也會有瞬間的空蕩。
可能是還沒習慣過來,她這麼安慰自己。
幸好時間一晃就來到了期末,為了能得到獎學金買更多的零食,朱壯壯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複習上,很少思考感情上的事情,和常弘與海耳之間的事,似乎就這麼結束了。
雖然她什麼也沒說,可寢室的童意還是看出了一點端倪。這天吃飯時,童意特意多點了個魚香肉絲和紅燒肉來請客,順便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問完後,童意歎息一聲,道:“壯壯,在我看來,你的感情壓根就沒開竅。”
“此話怎講?”朱壯壯邊吞紅燒肉邊問道。
“你以為你喜歡海耳,其實不然。你以為你討厭常弘,其實也不然。”童意似乎是在說著禪語。
“我當然是喜歡海耳,討厭常弘的。”朱壯壯道。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童意歎口氣。
“你是說我當局者迷?那你這個旁觀者又清出了什麼?”朱壯壯問。
“我倒是清出了不少東西,可惜說出來對你而言沒什麼幫助,反而會壞事。壯壯,自己的感情隻有自己才能感悟。”童意看著她,小眼神挺認真。
與童意談話完畢後,朱壯壯一顆心看開了些,繼續將精力放在學習上,十天內七科考試,考得人頭發都焦了,好不容易,終於結束。
學院提前放出成績,朱壯壯各科均是名列前茅,看來一等獎獎學金是拿定了。
收拾完東西,朱壯壯和寢室各姐妹道別,扛著三大包行李,走向火車站,踏上回家的路程。
朱壯壯家離學校共有七小時車程,剛好學校放假時遇上春運,特別擁擠,人來人往,擦肩接踵,車廂內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連站的地方都快沒了。朱壯壯拖著行李,嘴裏銜著一張坐票,卻怎麼也挪不到座位前——太多人擋著,根本走不動。
朱壯壯又急又累,大冷天的竟出了一身汗,狼狽得很。在這一刻,朱壯壯特別希望能出現個奧特曼幫自己把人群扒開。
老天聽見了朱壯壯的祈禱,暗自一尋思,奧特曼沒舍得給,小怪獸則給了一隻——朱壯壯正在鬱悶時,一個人取過她的行李,往肩上一扛,接著強悍而輕鬆地扒拉開人群,護著朱壯壯往前走,走到座位前,將她一把按坐在上麵。
朱壯壯抬頭一看,小怪獸不是別人,就是那久未見麵的常弘。
他臉上瘦了些,皮膚還是那樣黑,眼睛仍舊是亮的,當然咧嘴一笑露出的小牙齒白得像今天剛下過的雪:“嘿,朱壯壯,又見麵了。”
常弘的表情看上去很正常,就像是他與朱壯壯並沒有經曆過之前的分手,就像是他們昨天才見過麵一般自然。
朱壯壯有點接受無能,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吞口唾沫,道:“你家不是在本地嗎,為什麼要搭這火車?”
“跟你回家唄。”常弘邊說邊和朱壯壯旁邊座位上的人換了票,成功地挨著了她,並奪過薯片吃了起來。
“你跟我回家做什麼?”朱壯壯有點抓狂,一半因為常弘的話,一半因為最愛的番茄口味薯片轉眼就被吃了大半。
“過年。”
“你去我家過年?”
“是。”
“你憑什麼去我家過年?”
“我是你男友嘛。”
“你什麼時候又變回我男友了?!”
“我一直都是。”
“上次你明明說了,我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你要再來找我,出門就被小卡車撞殘,接著還迎麵來一大壓路機直接將你壓成肉餅!你明明發過這樣的毒誓!”
“人生在世,難免發幾個假毒誓,別介意。”
一番對話下來,朱壯壯別說生氣的氣,就連出氣的氣都快沒了。
“想吃方便麵不?”常弘問。
“想。”朱壯壯無奈點頭,現在,隻有吃的東西能幫她恢複下心情。
“好,那幫我也泡一桶。”常弘從朱壯壯那剛拿出薯片的背包中又拿出了兩桶方便麵。
朱壯壯心中的曠野上,無數的草泥馬奔騰而過,化為她臉上猙獰扭曲的神色。
“對了,再加一根火腿腸,把它掰碎,一起泡。”常弘又從朱壯壯那剛拿出薯片又拿出兩桶方便麵的背包中拿出了兩根火腿腸。
朱壯壯深吸口氣,揚起高傲的頭顱,看著常弘,看了許久,最後……乖乖地拿著方便麵火腿腸去泡了。
朱壯壯邊吃著方便麵邊看著旁邊的常弘,心裏的淚水跟麵條比起來寬多了。
她就知道自己運氣不會這麼好,又穩拿第一名獎學金又在凶殘的春運中買到了坐票,結果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看著常弘慢吞吞品嚐著方便麵,朱壯壯忍不住問道:“常弘,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常弘喝了一口麵湯,咂咂嘴:“朱壯壯,就當我反悔了吧。”
“反悔什麼?”朱壯壯不解。
“反悔我曾經放過你一段時間。”常弘收拾好方便麵盒,倒在椅背上,雙手墊頭,輕抬起眼皮看向朱壯壯,“以後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了,我會纏著你一輩子。”
聽著這類似威脅的話,朱壯壯覺得自己剛吃下去的方便麵開始一根根打結,胃難受得很:“可是常弘,我對你真的沒感覺,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再怎麼也弄不出感覺的。”
“朱壯壯,咱們走著瞧吧,我就不信這輩子我就治不了你。”常弘閉上眼,嘴角揚起一抹笑。
朱壯壯被打敗了:“常弘話說你是不是受虐體質啊?外麵那麼多ABCDEF罩杯美貌有才女子,性感的文藝的小清新的重口味的,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你一定要纏著我?”
“我記得你最愛吃火鍋。”常弘沒回答問題,而是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是。”
“你為什麼喜歡吃?”
“不為什麼,沒什麼原因,喜歡就是喜歡。”
“這也是我的答案。”常弘在春運火車上齜著小白牙,“喜歡就是喜歡。”
“喜歡就是喜歡。”
朱壯壯徹底敗給了這句話,於是乎,兩人繼續坐火車中。
車廂內人實在太多,氧氣不足,朱壯壯吃飽後就開始昏昏欲睡,腦袋不爭氣地往旁邊溜,溜完後想到與常弘的新仇舊恨,立馬又振作精神扳直腦袋,可沒多久,睡意上湧,腦袋又開始溜,難受得緊。
終於在蒙矓之中,一雙大手將朱壯壯的頭輕輕攬住,擱放在一寬闊肩膀上。那感覺,就像是在大雨裏走了幾天幾夜好不容易才遇見一幹地立馬躺下睡著打呼,別提多舒坦了。
朱壯壯就這麼舒坦地睡著了,要到站時才被廣播叫醒。醒來一看,發現自己董存瑞炸碉堡了——她居然就一直靠在常弘肩膀上睡著,姿勢親昵得很。
朱壯壯忙不迭扳直腦袋,可惜速度太快,“哢嚓”一聲,脖子擰著了,疼出她一額頭汗。
“更親密的都做過了,害羞什麼?”常弘揉揉自己發酸的肩膀,嘴角露出精笑。
此話一出,周圍有無數大耳朵湊了過來,朱壯壯恨不能立即跳車。
“朱壯壯,我說你睡相怎麼這麼差呢?”常弘看著自己肩膀上那可疑的濡濕痕跡,數落道,“流口水、磨牙、打呼嚕、說夢話,什麼都齊全了。”
“我是人才嘛。”朱壯壯隻能這麼回答。
“想著今晚要跟你睡一床我就鬧心。”常弘歎氣。
朱壯壯這次是真想跳車了:“誰說我們要睡一床的?!”
“現在的小年輕都是這樣的,不管回誰家都睡一床,父母能理解。”常弘摸摸她那顆震驚的腦袋以示安慰。
想到與常弘睡一床的情景,朱壯壯開始渾身發麻。
這時,車到站,人們排隊下車,常弘拿過朱壯壯的幾大袋行李,左手一扛,右手一提,輕鬆地下了車。
車站上人群洶湧,如同潮水,稍不留意就走散了——朱壯壯要的就是這一刻。
趁著常弘不注意,朱壯壯貓著身子,如地下黨員一般,悄悄從另一通道跑出。
為了能躲避常弘,丟失些行李算什麼,唯一心疼的就是那條櫻桃小丸子小內褲,不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朱壯壯決定立馬去買條西瓜太郎的。
朱壯壯一路跑出火車站,攔住一輛出租車,直接回到自己家。
回家後,朱壯壯立馬遭到壯壯媽的逼問:“怎麼像狗在後麵追似的?急成這樣?行李呢?”
朱壯壯心想,常弘可不就是狗嗎?還是藏獒級別的,嘴上卻開始撒謊:“我都放學校裏,春運這麼擠,再背那麼多東西,小命都快沒了。”
“閨女,快來吃飯,今天有你喜歡的炸雞腿。”壯壯爸端著最後一盤菜從廚房出來。
朱壯壯一看那滿桌的菜肴,頓時激動得淚眼磅礴,奔到飯桌前,拿起筷子就開吃。
她心愛的魚香肉絲,她心愛的炸雞腿,她心愛的肉丸子,她心愛的番茄炒蛋,朱壯壯決定挨個挨個將它們臨幸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