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將她驚醒,朱壯壯這才發現,已經是紅燈,而自己卻還站在馬路中央。周圍行人投來異樣眼光,無數汽車在她身邊呼嘯而過,卷起嗆人塵灰。
朱壯壯慢慢地走著,一直走回火鍋店內,她希望能看見海耳,可那裏隻有常弘。
“吃吧,我又點了兩盤嫩牛肉。”常弘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招呼朱壯壯。
朱壯壯坐下,也沒動牛肉,隻是拿起生煎,一口一個地吃了起來。雖然是美味,但在這樣的時刻,朱壯壯腦海中隻有一個成語——味同嚼蠟。
煎包感到很委屈。
常弘就坐在對麵,平靜地看著她,良久,終於道:“朱壯壯,這件事我們就當從來沒發生過。”
朱壯壯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吃著生煎,直到將一大袋生煎吃完,喝了口水,她抬頭問常弘:“是不是你逼著海耳離開的?”
“不是。”常弘否認。
“撒謊。”朱壯壯不信。
“朱壯壯,你就這麼自信海耳會喜歡你?”常弘盯著她。
“就算不喜歡,慢慢地也就喜歡了,我是說,要是沒有你的話。”朱壯壯勇敢地迎著他的目光,“常弘,我討厭你。”
常弘的臉龐如平靜湖水,風過吹來細灰,在湖麵上蒙上薄薄一層:“關於這點,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我討厭你的霸道,我討厭你的粗魯,我討厭你的無法溝通,總而言之,我不想再看見你了!”說完後,朱壯壯起身衝出了火鍋店。
朱壯壯跑過了人行道,跑入了學校後門,跑入了小樹林——這是學校的綠化景觀,其中建有不少竹椅,周圍種滿綠樹。
就在要衝出小樹林時,身後忽然就傳來急速而穩健的腳步聲,隨即朱壯壯的手臂就被拉住,整個人向後倒去。這一倒就倒在了一個懷抱裏,朱壯壯識得這個身軀的味道——帶著野性。
“常弘,你放開我,我以後都不會再理你,都不會再任由你欺負!”朱壯壯不停地推打著常弘的胸膛。
“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常弘喉管中傳來低低的笑。
“你應該問的是,你什麼時候沒有欺負我!”朱壯壯氣惱。
“朱壯壯,脾氣鬧夠了就完了,走,我帶你去遊樂場。”常弘哄道。
朱壯壯停下反抗的動作,看著常弘,道:“就算我不能跟海耳在一起,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為什麼?”常弘咧嘴笑,“難道我這個男朋友當得不夠好?”
“你根本就不是想當一個男朋友,你根本就不認真。常弘,談戀愛不是過家家,就算你不對自己的感情負責,也要對我的感情負責。我需要的是一個正常的男朋友,一份正常的感情,而不是像你這樣插科打諢般地談戀愛。”朱壯壯吸口氣,“常弘,你根本就沒有跟我認真,你隻是在玩,隻是在遊戲,你和那些人品低下的花花公子沒有區別,我不會再浪費時間在你身上,我很快就會找到新的男朋友,也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謝謝合作!”
朱壯壯說出這通話後,重新進行一番回味,頓時覺得剛才自己的氣勢還是挺磅礴的,不多見啊。朱壯壯正在沾沾自喜,卻見常弘臉色不對,深沉中帶著緘默的風暴。
憑著動物的本能,朱壯壯感覺到了危險,正想轉身逃跑,可常弘卻像一座大山壓來,直接將她按在了草坪上。肢體的糾纏扯動花枝,不知名的嫩黃花瓣搖搖飄下,撫過常弘眉梢。
此時正是中午,小樹林中無人經過,周圍寂靜無聲。
朱壯壯被這樣的氣氛嚇住,瞬間忘記了發聲呼救,隻能直愣愣地看著常弘壓下身子,看著他將唇壓上了自己的。
這是兩人之間第二次接吻,不同於舞台上那次的猝然,這次的吻,更像是情人間的吻,霸道而溫柔。
朱壯壯覺得自己的唇麻麻的,像是灌滿了汁液,她想到了那片嫩黃的花瓣,根莖飽滿。
常弘壓著她的身軀滿是肌肉,女性的本能讓朱壯壯屈服,忘記了抵抗。她躺在柔軟草坪上,嗅著幾不可聞的花朵清香,接受著自己人生中第二次吻。
朱壯壯仰著頭,此刻她的視線內除了湛藍的天,還有常弘深邃的眼。
她聽見他歎息似的說了一句話。
“朱壯壯,如果說我認真了,你相信嗎?”
朱壯壯的腦子卻是迷糊的,她已經不記得是怎麼結束的那個吻,不記得常弘是怎麼離開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寢室的。
她唯一記得的,隻是那片嫩黃的花瓣,飽滿的汁液,如唇瓣下的血。
躺在床上,朱壯壯的腦海裏不停地回憶著那個吻,怎麼說呢,味道特別像方便麵,香辣勁道。她忍不住,就開口問起了大嬌:“大嬌,你會不會不喜歡一個男人,但挺喜歡他的吻?”
大嬌眼皮也沒抬,直接反問:“又和常弘接吻了?”
朱壯壯臉上有點熱:“我沒有特指,就是問這種情況正常不?”
“一般說來,隻有男人才會將性與愛分開,所以你喜歡一個男人吻你,就證明你喜歡他,至少不討厭他。”大嬌自詡為戀愛專家,特別喜歡為朋友解決戀愛中的煩惱。
“可是,我真的挺討厭他的。”朱壯壯自語。
“你的肢體語言才是內心真實的語言。”大嬌從戀愛專家跳轉為心理學家。
朱壯壯皺眉,從頭到尾回憶了自己和常弘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最終確定,自己還是討厭他。
朱壯壯想,她一定是朵隻要肉體不要精神的奇葩女子。
至於海耳,自從那天在火鍋店不辭而別後,朱壯壯一直都沒見著他。不是她不想見,而是海耳躲避著。這讓朱壯壯又回想起了當年那隻小博美為愛離家出走後,她邊哭邊在家附近尋找卻無果的心情。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的小博美還挾帶走了一大根豬骨頭當嫁妝,海耳至少是空著手走的。
一想到海耳,朱壯壯就對常弘感到氣憤不已,要不是他橫插一腳,自己早就和海耳在美食街裏你喂我一口涼粉,我喂你一顆章魚小丸子了,哪會像現在這樣形單影隻的。
因為這,朱壯壯也開始像海耳躲著自己一般躲著常弘,一到周末就搭公交車到處亂轉,不到天黑不回寢室,一連幾個星期都是如此,成功地避免與常弘見麵。
大一課程比較少,再加上剛脫離黑暗高考,對人生對感情都有無限憧憬,所以聯誼這項活動在大一新生中很是流行。
朱壯壯本是對這類事情沒興趣,可這周周末的聯誼活動中出現了女少男多的局麵,為了大局的平衡,朱壯壯被拉壯丁般拉了去。
秉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一般是不同學校之間進行聯誼,所以這天她們是跟另一理工學校男生進行聯誼。
理工學校裏基本上全是男生,平時看見個母蚊子飛過腎上腺素都要激增,別說看見鮮活粉嫩少女了,所以朱壯壯這一夥在異性的炯炯注視下自信心爆棚。
一頓飯吃了沒多久,該配對的都配成了,就剩下朱壯壯和一內向眼鏡男生。
不過看那害羞天然呆的樣子,和海耳挺相像的。
因為這份熟悉,朱壯壯對這個小眼鏡挺有好感,兩人漸漸熟悉起來,在其他人看來,這兩個人是奸情勾搭成功的典範。
吃完飯後,幾對分開行動,朱壯壯被小眼鏡送回學校,兩人在小操場上走步消食。
天黑,操場上沒什麼人,朱壯壯和小眼鏡走了一圈又一圈,聊得熱火朝天,話題都是關於哈利·波特——兩人都是魔法迷。
正聊得開心,朱壯壯忽然嗅到一股危險而熟悉的氣息,瞬間全身毛孔緊縮。
朱壯壯回過頭來,發現不遠處的黑暗裏,一雙野獸般的眼睛閃著銳利的光。
久未出場的常弘又來了。
“朱壯壯,你是藤蔓植物是吧,隻要有牆就到處爬?”常弘慢慢走近,馬丁靴踩在地上,吧嗒一聲,直入人心。
“他是?”麵對壯碩的常弘,小眼鏡雖然害怕,可還是勇敢地擋在了朱壯壯麵前。
“他是一神經病。”朱壯壯皺眉。
聽了這個介紹,常弘倒沒生氣,隻是盯著小眼鏡,盯得人家腋毛都豎起了。
為了報複,朱壯壯挽起小眼鏡的胳膊,道:“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
小眼鏡一聽,一張臉馬上又熟得可以煮雞蛋了。
“你說是你男友就是男友,拿什麼證明?”常弘雙手環胸,閑適地問。
“要證明是吧。”朱壯壯狠下心,將腳一跺,伸手扳過小眼鏡的臉,閉上眼,對著那張嘴就吻了下去。
吻完後,不顧眼神一片空白的小眼鏡,朱壯壯對著常弘,鼻子朝天:“我們接吻了,現在可以證明他是我男友了吧!”
常弘微笑,那笑容讓朱壯壯身上發毛,他像隻黑暗中的豹子,迅捷地快步上前,伸出手來。
朱壯壯原本以為他是來抓自己的,可到頭來卻發現他抓的是小眼鏡,抓過去後,他抬起小眼鏡的下巴,俯下身……竟吻了他。
吻完後,不顧眼神迷亂的小眼鏡,常弘對著朱壯壯道:“我們也接吻了,難道這也證明他是我男友?”
朱壯壯呆愣在當場,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丫的,這常弘真狠。
這件事在朱壯壯與常弘的感情史中不過是件小事,但對小眼鏡的身心卻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聽說,在那之後,他正式轉變了性取向。
被一男一女強吻後,小眼鏡如同失去魂魄般,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學校,留下朱壯壯和常弘兩個強人交鋒。
兩人就這麼對視微笑著,在深沉的夜色下,兩股小宇宙交雜成一種詭異的氣息。
笑著笑著,常弘忽然上前,伸手捏住朱壯壯的臉頰,用力往兩邊扯,可憐朱壯壯的一張○型臉硬生生被扯成◇型臉。
這華麗麗的懲罰讓朱壯壯疼得大叫,雖說肉體屈服了,可精神上還是無比堅韌,她決定今後一定要多多聯誼,就算不報複社會也要報複常弘。
可常弘卻輕易地看出了她的打算,當即悠悠道:“我勸你還是打消陽奉陰違的想法,因為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找你聯誼。”
當時,朱壯壯對常弘的這句話是嗤之以鼻,可在不久之後,她逐漸發現,事情確實如常弘所預料的那樣——來找她聯誼的人,影子都不見。
朱壯壯左想右想,扯頭發摳腳趾丫丫想,卻怎麼也沒想明白。沒奈何,最後隻能請教無所不能的大嬌。
大嬌輕悠悠的一句話便道出了事情真相:“自從那晚你去相親之後,方圓百裏學校的男性都收到通知,誰敢和你聯誼那就是搶軍校生的女友,那些個男的都珍惜自己的小細胳膊小瘦腿,哪敢跟那群跑一萬米氣都不喘的大神們搶女人。再說了,就算有人有這個膽子,可看了壯壯你的照片,覺得性價比不怎麼高,劃不來,也就算了。”
聽完,朱壯壯氣得開始咬被子,這群男的,太不識貨了。
不管如何,這聯誼的事從此是和朱壯壯絕緣了。
朱壯壯再次輸在了常弘手中,煩啊。
雖說煩心事比較多,可朱壯壯每天還是照吃不誤,整日照顧食堂生意,弄得食堂師傅都挺不好意思的,還想向學校建議給她辦個優惠卡什麼的。
在朱壯壯看來,這個崩壞的世界裏,隻有吃才是她唯一的慰藉,換言之,食堂便是她的家,她的溫暖,她的回歸之所。
而這天,朱壯壯就在自己的回歸之所處遭遇到了心靈上的創傷——在她正歡快地吃著香噴噴油汪汪的紅燒肉時,忽然看見海耳和一小美女出現,端著一碟子清淡得很的飯菜在自己對麵不遠處坐了下來。
海耳跟異性出現倒不打緊,可那小美女居然還親熱地挽著海耳的胳膊。
朱壯壯怒了,是真怒了——想當初她給海耳買了那麼多的全家桶羊肉串烤鴨什麼的卻品格高尚得連手都沒摸一下,結果到頭來這女的居然就用一份炒白菜一份豆腐湯就輕而易舉地挽了他的胳膊!
自己虧大了。
不過看在今天的紅燒肉比較香的份上,朱壯壯還是決定不和他們計較,便加快了吃飯速度,準備完事後就端起盤子靜悄悄走人。忽然,朱壯壯聽見那小美女用並不小的語調道:“海耳,你看對麵那穿白色衣服的女的,多能吃啊,屬豬的吧?”
朱壯壯正在大塊大塊吃肉,朱壯壯穿的正是白色,朱壯壯抬頭發現那女的也正用嬌弱手指指著自己。
綜上所述,她口中那個屬豬的人就是指的自己。
而這時,海耳也看見了朱壯壯,臉上露出一種不可名狀的表情。
朱壯壯看看海耳,回憶起了那隻小博美,又看看高貴女,回憶起了那隻小野狗。
往事如錘子,又傷她一遍啊。
朱壯壯內心哭得嗷嗷嗷的。
“壯壯。”海耳低聲喚了一聲。
朱壯壯還沉浸在過往的憂傷中,隻能硬生生扯出一個微笑。
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息被高貴女給察覺了,她再度挽著海耳的胳膊,嬌聲問道:“這女的是誰啊?”
“她是……常弘的女朋友。壯壯,這是我幹妹妹,付月月。”海耳微微垂下眼睛,看向那漂浮著白菜葉子的豆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