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就留在宮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寸步不離,更與那楊公公交好,端王諸般喜好,無一不摸得透了。未及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端王為天子,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後,進金紫光祿大夫章惇為宰相,複用新法,近賢臣,遠小人,倒是一番人間氣象。那高俅因得徽宗喜愛,教樞密院入名,做了個承旨。樞密使章楶知高俅為人輕佻浮浪,一應隨駕遷轉的事並不差他,隻是由他閑耍。那高俅終日便是三瓦兩舍、使錢放賴,倒是樂得逍遙。
不覺一個年頭,一向無事。忽一日,那高俅多貪了兩杯,就在街上調戲起一女子。吃一個過路的好漢兩棒打翻在地。將歇了旬月才下得床。那高俅自忖:俺不合做這鳥差事,整日閑散倒是好,偏偏不得與官家親近了,早知仍做那踢球傳花的小猴子,哪個人敢欺俺。又想:如此,官家看得俺越發淡了,這飯碗早晚難保。如今楊公公做到內侍省提舉,正是火得發紫,何不央他,與我做個言路?當下收拾兩條蒜條金,將著個酒壇藏了妥當,徑往楊府去了。
門吏報了,不多時,楊公公親自出迎,大老遠便笑道:“多時不曾見著,甚風吹得高呈旨至?”引入內堂,坐定了,命下人搬來酒肉款待。
高俅施禮,答道:“公公日夜操忙,平裏哪敢叨擾?前日聞公公掌了內侍,把持這三宮六院一應大小事宜,特來道喜!正有一壇上好花雕,將來孝敬公公。”
楊公公接了那壇子,口稱:“怎教呈旨費心?”,卻自把將後閣藏了。公公轉出,歎了好大口氣,道:“這金珠寶貝雖好,隻恐怕老奴命不久矣,無福消受了”,將一碗酒一口氣飲幹了,竟自咿咿呀呀啼哭起來。
高俅道:“我的爺,何事蹊蹺,便要哭?說與小弟”,哪裏勸得住。
公公又道:“呈旨便晚來旬月,隻怕要在奴婢墳頭相見了”。
這高俅看得雲裏霧裏,又問原委,公公道:“若講出來好大幹係,呈旨還是吃了這碗酒便走吧,被那班奸黨的耳目瞧科時,恐誤了閣下前程。”
高俅聽了道:“呸!公公怎個如此小覷人,往日端王府中,就隻你我最為交好,如今當得大官兒了,如何反倒把小弟瞧得輕了?既如此,小弟自走,不複相擾!”正待要走,楊公公乃道:“呈旨最是義氣,我豈不知,隻是此事幹係十分要緊,你若知了,便要篤定與奴婢共同進退,事濟,你我都有使不完的大富貴,不濟,你和我都休。我說與你,你敢聽麼?”
高俅隻道是楊戩把話兒消遣他,哪裏在意那話兒裏玄機?笑道:“要聽要聽!大不濟時,黃泉路上也好陪公公吃酒!端的要做甚麼鳥事,急煞人也。”
隻見楊戩不慌不忙,斟了慢慢一杯酒,擎給高俅,乃道:“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奴婢就要取那“浦城二章”的性命,你可有膽麼?”
高俅聽罷,隻嚇得魂飛破散,麵上卻不表,接了酒,慢慢飲罷了,笑道:“隻道公公要說出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兒,無非兩個半付骨頭進棺材的老官兒,卻不知此二賊因何開罪了公公?”楊戩閉了房門,覷得四下妥當,乃將來龍去脈講與高俅。
原來這“浦城二章”指的正是當朝執宰太師章惇,以及樞密使太尉章楶,二人卻是同族的堂兄弟,同為福建浦城人士,俱是大宋股肱之臣,章惇執宰朝堂,章楶衛戍兵防,那徽宗十分仰仗,真個言聽計從,大宋國力始有所恢複,京城百姓無不感他二人,都嘴順叫做“浦城二章”。徽宗登基之初,章惇常勸誡其:“親賢臣、遠小人”,故徽宗隻教身邊人做閑散職事,並不與半點權利於他們。饒是楊戩這般謹慎的體己人,雖得封了個內侍省提舉,專掌宮闕起造修繕,提了好些折子,都吃章惇以“新君初立,不宜妄興土木”為由按下了,那楊戩無半點油水兒可撈。又因參得幾個心腹入籍樞密院,遭章楶亂棒打逐出堂,二人又於廟堂上屢參楊戩是非,因此直恨得章家兄弟入骨。
高俅聽得楊戩講得悲切欲絕,附和道:“實不相瞞,俺也受得章家老兒的醃臢氣久了,前月俺在潘樓東街,正與小廝們吃酒,不合於那賣唱的女娘起了爭執,吃一個過路的使棒的蠻子下重手點翻在地,小廝們去府衙尋人與我出頭,誰料那章楶老兒命手下休管我死活,還把小廝吊起來好一頓毒打,真是氣煞我也。”
楊戩道:“有道是富貴險中求,官家是個沒主意的人,隻要扳倒了二章,還愁沒有你我的好日子過?”
高俅道:“隻是俺本事低微,近身不得,恐壞了公公大事。”
楊戩笑道:“這都不打緊,我有一計,早思量熟稔了。應驗時,取二章性命易如反掌。並不要呈旨擔好大幹係,隻要不辭勞苦,替老奴去那江南走一遭,尋得一個人和一件寶來。幹得幹不得?”
高俅笑道:“若論腳力,三年五載也使不完,卻說尋哪個人、甚麼寶?”
楊戩道:“這寶乃是南唐畫師徐熙做作《玊堂富貴圖》,隻因官家癡迷花鳥畫,古來畫匠中,最愛徐熙這幅,如能取得真跡回來,定能博得官家歡心。近聽聞徐熙後人祖居金陵,呈旨可將法子討得那畫。”
高俅答道:“俺隻道要俺龍口拔牙,鳳尾拔毛,卻是沒奈何。您地一副字畫,又有甚難處。公公再說那人端的是誰。”
楊彪道:“這個人一向與我相好,更兼寫的一手好書法,官家掌東駕時便深愛他,私以老師相稱。”
高俅猛省:“莫不是戶部尚書蔡京蔡元長麼?向我在端王府廝混時,也曾見過幾麵,正不知向來光景可好。”
楊戩又道:“端王未登三寶時,蔡尚書已遭章惇等人貶為太原知府了。近來數有上書與官家,都被那章惇給私押了,反倒吃按個“惰政不恤”的罪名,奪了官職,如今隻得閑居杭州。你我二人都是胸無點墨的粗人,需得蔡尚書這等玲瓏的人,大事方可成功!”
高俅道:“即便他肯來時,又如何成事?莫非寫折子參死二章不成?”
楊戩笑道,我待如此這般行事。有分教,汴梁城裏,添兩個舔血的魔君;江南民間,惹一個蟄伏的太歲。端的楊戩說出甚話?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