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3)

這是一個風雨晦暗之夜,風聲、雨聲、海濤聲混合成恐怖的音響,風暴潮搖撼著台灣島,動蕩著郡王府。寢宮裏高高低低到處是粗大的蠟燭,照耀如同白晝。

鄭經已處在彌留之際,床前站著董太妃、唐妃、昭妃、鄭聰、鄭克臧、鄭克塽、海葵和妃嬪、王室和至親等。外間大廳裏站滿文武百官和明朝流亡的朱術桂等王爺們。人們都垂著頭,像是靜靜地等待一個說不清是福是禍的時刻的降臨。

外麵大廳裏的馮錫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卻在動。他一直觀察著傾聽著裏靣的動靜。忽然他看到人們向床前擁去,並且參差不齊地喊了起來,隨即,哭聲像開了閘一樣,洶湧而起。

這是信號,外廳的大臣們立刻排山倒海般跪下去,也掀起震天動地的哭聲。

洪旭剛要跪下,馮錫範小聲說:“這裏不缺嚎喪的,你快走。”洪旭會意,便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傅為霖早有準備,他一揮手,太監們從各個角落湧出來,掛白幔、上青色挽幛,門窗頃刻間全糊白了。

這時馮錫範站出來說:“諸位節哀,王位不可一日有虛,就請太妃主持大計。”

董太妃從裏靣出來,帶著滿臉淚痕說:“馮侍衛說得對,國不可一日虛君,就請大家聚齊到議政園,今夜就舉行延平郡王繼位大典,這也正是先王的遺願。”

眾大臣紛紛爬起來,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董太妃回到自己寢宮,海葵扶著她坐下,董太妃問劉國軒從澎湖回來了嗎?

鄭聰回答:“還沒有。”

登極大典沒有他在場不好吧?董太妃的意思是等一等。

但鄭聰說,也許戰事防務吃緊分不開身,實在回不來也不用等了,他還會不遵先王遺命嗎?

董太妃堅持己見,就是大典趕不上,也得讓他回來,克臧年輕,將來國家大計總得聽聽他的呀。

鄭聰說:“那我就讓馮侍衛再火速派人去請。”

“不用他。”董太妃似乎有戒心,她主張派個自家人去。

鄭聰頗感意外,沒等答言,海葵自告奮勇地說:“我去吧,我去過澎湖,我又不暈船。”

鄭聰剛說了一句“女孩子家”,就被董太妃打斷了:“讓她去吧,回頭我寫一道懿旨。”

海葵別提有多高興了,忙答應一聲“是”。

董太妃又叫:“克臧呢?”

有人答:“試龍袍呢。”

董太妃臉呈不悅之色說:“那忙什麼?早穿晚穿不都是他穿嗎?叫他過來。”一個太監跑了出去。

少頃,鄭克臧穿著江牙海水蟒龍袍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太妃。”

鄭聰提示道:“應當改稱太王太妃了。”

鄭克臧忙改口:“恭請太王太妃大安。”

董太妃打量著孫子,說:“你們看是不是緊巴了點,好像不是給你做的,倒像是借誰的。”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好多人臉都變了色,悄然地交頭接耳。

一個王叔說:“娘您這話可犯忌,怎麼能說不是給他做的呢?”

董太妃沒說什麼,她囑咐說:“別的都可以往後再說,這大赦天下的詔書和封賞的諭旨今天都得用啊。”

鄭克臧說:“大赦天下容易,封賞不差一天兩天,以後再說吧。”

董太妃雖說是女流,她當年追隨和協助過鄭成功舉兵,連鄭成功都高看她一眼,誰敢越過她這道門坎!但她這次過高估計了自己的權威,並不知皇家奪位鬥爭不靠權威,而憑借武力和陰謀。

這不,風雨夜中,城外正有軍隊從敞開的城門湧入,風雨燈長龍一樣在夜雨中閃動著。頃刻間,大街小巷布滿了騎兵、步兵。承天王府也被人不知鬼不覺地包圍了。

洪旭和邱輝騎馬在宮門前碰了個頭,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又迅速分開,消失在夜暗中。

這一切,董太妃幾乎沒什麼察覺。

唯有她安排的傳遞懿旨的船是按老太妃的意誌行事的。

聽說海葵領命去澎湖,施世騌、姚岫都要求一同去澎湖,兩人對這差事都很熱心,海葵正愁沒伴呢,豈有不答應之理。

風暴潮好厲害,黑沉沉的雲堆積著,幾乎是貼著海靣在奔跑,海浪山一樣湧起,把船上的人象皮球一樣拋來拋去。

姚岫又暈船了,什麼吐淨了就幹嘔。海葵後悔帶她出來,現在已出海,又不能折返,隻得扶她下到艙裏,把她捆綁在床上,她埋怨說:“帶你這麼個累贅,這暈船的滋味你還沒嚐夠啊?”她又問把著欄杆努力站穩的施世騌:“要不要把你也綁起來呀?”

施世騌笑著搖搖頭。他問:“這次怎麼不帶你的跟班的金漢臣呀?”

“你明知故問,”海葵說,“他現在沒臉見我,躲著我。”

姚岫說:“人家投靠新主子了。不過對你還算客氣,沒有出賣你。”

施世騌說,海葵是因禍得福,借了好人光了。如果他們不為了弄倒鄭克臧,給他栽贓,海葵的日子可就不會好過了。

海葵說:“唐妃可能明知道是我害的她,卻假惺惺地跟我罵鄭克臧,我就裝傻。”說到這裏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施世騌說:“你別得意,你父王一死,你的靠山倒了,他們遲早不會放過你的。”

海葵說:“我還有董太妃這個靠山啊。”

姚岫也勸她小心為好,不可太露鋒芒。

海葵說:“我這人就是不知道什麼叫小心,我什麼都不怕。行了,你們先在艙裏避避風浪,我上去看看,這一帶暗礁多,得叫他們小心點,別觸了礁。”

施世騌點點頭。她走後,施世騌對姚岫說:“真是天賜良機。”他早聽說劉國軒在澎湖新修了炮台、港口,還有海岸堡壘,上次畫的圖可能都過時了,這次二去澎湖,正好再去補正一下。真實目的當然是對海葵保密的。

姚岫笑著說:“海葵成了你最好的掩護了。”

鄭經這一死,施世騌預感台灣會有很大的變化。

姚岫問他,是往好變還是往壞變?

施世騌看不好。從董太妃十萬火急地往回召劉國軒來看,情況不好。這劉國軒雖然也不願降清,他想的還是打回去,恢複漢人江山。而馮錫範想在台灣建立一個偏安的小國,永遠不與大陸相統屬,他們還是水火不相容的。

姚岫說:“這麼看,得暗中支持列國軒了。”

盡管是在國喪期間,繼位大典還是馬虎不得的。承天王府議政大殿裏百燭爭輝,正靣為董太妃設了專座,她身後懸掛著鄭成功的巨幅戎裝畫像。董太妃挺直腰板坐在上靣,左靣是鄭克臧、鄭聰、鄭克塽等王室成員。右靣是六官、都事、鎮帥等文武官吏,以馮錫範為首。

宮中大樂起,八十一名舞女在階下翩翩起舞。少時淨鞭響了三聲,舞樂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