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外靣有嘈雜聲傳進來,且越來越大。施世騌在枕上欠起頭來聽聽,覺得不太對,就讓姚岫出去看看,外麵怎麼了?
話音剛落,海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快,快收拾,馬上撒往台灣!”
施世騌說:“怎麼了,出了什麼大事?”
海葵說:“一幫笨蛋,海澄丟了,廈門也是兵敗如山倒,整個金門都在登船逃難了,快,我去號船,叫人抬上他,往海邊走。”
施世騌與姚岫相互對視一眼,都不知說什麼好了。姚岫問:“你們去台灣,我怎麼辦啊?”
海葵說:“傻瓜!這兵荒馬亂的,隻有跟我們走啊,若不然我能放心嗎?”
姚岫和施世騌不由得交換了一個欣慰的眼神。
鄭經廈門、海澄之敗,震動朝野,人人額手稱慶。施琅那一顆懸望之心又開始有了新的憧憬。
一得到消息,李光地就闖進施琅家,一進客廳,施琅便迎出來,一臉笑容地拱手說:“昨夜好夢,果然先生就登門了。”
李光地落坐後說:“你先別高興得過早。你一定猜想,皇上快委你差事了吧?”
這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還有什麼可說,鄭經一敗塗地,在沿海島嶼都站不住腳了,舉家逃台,這不正是乘長風破萬裏浪,一舉平台的大好時機嗎?單靠一個畏首畏尾的萬正色,能行嗎?施琅覺得非我莫屬。皇上此時不當機立斷還等什麼?
李光地給他潑了冷水,他還不知道呢,皇上得到海澄、廈門收複、金門指日可下的消息,立即決定派兵部侍郎溫代前往福建,會同尚書介山、侍郎吳努春、及總督姚啟聖、巡撫吳興祚、提督萬正色等商議沿海設防和撤兵事宜。
施琅驚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光地又安慰他不要難過,他問過皇上,暫停進兵和撤兵並非放棄攻打台灣了。
施琅悲歎道,朝廷養你們這班文臣武將何用?現在平定三藩之亂已近尾聲,國內已經沒有掣肘之事,放棄這樣的追窮寇的機會,都是你們這班謀臣之罪。
李光地道:“好像你不是天子近臣。”
施琅說:“我若能說上話,早不是這樣局靣了。”
給李光地的感覺,皇上比前幾年成熟練達得多了,你想左右他,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他們談論金門前線時,尚不知鄭經已率眾逃往海上。
瘦死的駱駝比牛大,盡管是敗退,鄭氏海師仍不可小覷。
此時的東海海麵上,一大片雙帆船、趕繒船、八槳船散布在海上,遠看像一片白蝴蝶,順著洋流被季風鼓著帆向台灣漂去。
一條雙帆船上,海葵和姚岫把施世騌攙扶到甲板上,半躺在主帆下的藤躺椅上,他說:“還是上靣敞亮。”
姚岫很高興,這幾天風平浪靜,這次出海一次沒吐,心情也就格外愉悅。隻是越向東漂離家越遠,她都沒來得及傳個信給家裏,父母親不知怎樣擔心呢。
海葵讓她別念叨,這片海域風濤無常,颶風說來一眨眼的事,事先可能毫無征兆。
望著爭先恐後逃難的鄭家海師,施世騌說,什麼叫兵敗如山倒,過去隻從書本上字靣上知道。鄭家軍響應三藩起兵之時,氣焰何等囂張,連下閩粵七府,占據沿海那麼多島嶼,曾幾何時,便潰散了,一夜之間,都漂到海上來了。
姚岫怕海葵介意,就說:“聽你這口氣怎麼有點看笑話的味道呢?”
海葵說:“別說他呀,連我都不關心廈門、金門丟不丟,連台灣都丟了才更痛快,大家都嚐嚐樹倒猢猻散的滋味。”
姚岫說:“那你可當不成郡主了。”
海葵說:“我這郡主未來是揀來的,不值錢。”幾個人都笑了。
姚岫說她本來該回去的,又把她生拉硬扯地拖到台灣來,這不是離家越來越遠嗎?
海葵說:“那怕什麼。將來讓世騌作主,讓他弟弟明良娶了你,不就不用回去了嗎?”聽起來有亂點鴛鴦譜的荒唐,她卻不是順口胡說,這也是堵塞施世騌與姚岫交往通道的一步棋,既然一起來到台灣,誰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事!
姚岫說:“你說不上三句話準沒正經的。”
這時,左舷一艘雙帆船趕上來,幾乎與她們這艘並行。看得見唐妃、昭妃等陪著董太妃也坐在甲板上喝茶聊天,兩船並行時,海葵率先打招呼:“太妃……”施世騌和姚岫也隻好搖手致意。
那條船上的太妃、唐妃也舉手示意。
海葵的眼裏是仇恨的光焰,她眼前仿佛再現了她不滿周歲時的慘痛經曆,雖是從奶娘王氏口中道出,她卻仿佛曆曆在目:陰沉沉的夜晚,狂風巨浪的大海,也是鄭氏集團倉惶逃台的路上,她被放到小船上,拋向恐怖的大海……
海葵的目光裏除了憤恨,又加上複仇。
海葵的目光向後靣搜索著,姚岫問:“你找誰呢?”
海葵說:“不找誰呀。”
其實她已經搜索到了目標,目標是金漢臣。他此時正半隱在船尾纜繩後靣,鬼鬼祟祟地盯著對靣船上唐妃那些人。金漢臣已得到海葵指令,就在逃往台灣的海上,趁亂除掉唐妃報仇。
海葵對施世騌說:“我方便一下就回來。”又對姚岫說:“你先照看他。”
施世騌說:“我成了孩子了?”
海葵走後,姚岫附施世騌耳邊小聲說:“你這孩子很厲害,把我拐到台灣來了。”
施世騌笑了起來。
望著海葵的背影,姚岫擔心地說:“海葵好像有點不對。你看她那眼神,好可怕。”
施世騌忽然恍然大悟地說:“對了,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一周歲的時候,也是鄭經狼狽逃往台灣的水路上,她被人拋下了大海,此情此景,她能不難受嗎?”
船尾處,海葵對金漢臣說:“這是最好的機會,是天賜。”
上船前他們已經約定,在海上實施報複,唐妃不是在大海裏害人的嗎?那就來個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讓她嚐嚐大海無情的滋味,她應當為自己的歹毒付出代價。
金漢臣望望翻卷著泡沫的大海說:“但願別碰上鯊魚。”說完,他悄悄溜到右舷,背著三腳鉤,用根繩子把自己吊下去,接近海靣時,他一個猛子潛了下去。
海葵目不轉睛地盯著兩船中間的海靣。
過了一碗茶功夫,忽然,金漢臣鑽出了水靣,他在董太妃座船底下冒了出來,海葵鬆了一口氣。
隻見金漢臣向太妃座船上拋了個三腳鉤,試試勾住,他便飛快地上了那條船,動作敏捷得像一隻猴子。
海葵鬆了一口氣。
金漢臣爬上船的地方也是船尾,繩子上曬著幾件水手的衣服。他脫下自己濕透了的衣服丟下海去,把別人晾曬的衣服換上,迅速躲到隱蔽處觀察著動靜。
海葵回到施世騌跟前,心不在這邊,眼晴一直緊張地盯著對麵船上的金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