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頭仰頭看了一眼樓上雅間,說:“一會見了就知道了。”
此時姚岫正伏在雅間露台欄杆上笑咪咪地向下看呢。她把一方手帕迭成花,向下一丟,恰好丟在海葵頭上,海葵一驚,把手絹抓在手上,同時仰臉向樓上看,忍不住大叫起來:“死丫頭,怎麼是你?想死我了!”說罷一溜煙往樓上奔。
聽到海葵的喊聲,牽馬還沒走遠的金漢臣回頭,也看見了樓上的美女,並且認出時姚岫,她好像比從前更美了。他竟呆住了,以至於他的馬去掠食路旁出售的青菜,賣菜女人吼了起來:“你這人呆呀?你賠我菜。”那女人捉住他的袖子不鬆手。
金漢臣這才轉過頭來。他說:“我賠你。你得鬆手啊。”待那賣菜女一鬆手,金漢臣飛身上馬狂馳而去,背後追來一陣叫罵聲。
一衝進酒樓雅間,海葵便把姚岫抱得緊緊的,她眼裏汪著淚說:“我還真以為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姚岫也很動情地說:“有好幾次我都夢見了你,不是老虎要吃你,就是你掉到海裏……每次醒來都嚇出一身冷汗。”
海葵說:“你怎麼不做好夢,專門詛咒人!”說得兩個人都笑,老周頭也跟著笑。
她們坐下後,海葵問她又來幹什麼?兩軍交鋒,天天打仗,這地方輕易來不了啊。
姚岫說她是半公半私。說公,是護送他們的談判大員傅大人回來。私嘛,當然是想看看海葵了。
海葵不信,既是看自己,怎麼不去台灣?她能掐會算啊?怎麼知道海葵會來金門?
姚岫說她就是想去台灣的,上台灣是逛廟會那麼容易呀?她正發愁找不到船呢。
老周頭讓她們姐妹先親熱親熱,喝茶吃瓜子,他忙著到廚房關照關照。
海葵從姚岫的笑靨裏似乎看到了別的,她敏感地注意到桌上擺了三副歺具,便故意說:“不就咱們兩個人嗎?怎麼擺了三雙筷子?”她那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姚岫,在尋求答案。
姚岫大大方方地說:“總不能把施世騌拋下吧?”
海葵說:“你有順風耳嗎?你怎麼知道施世騌也來了金門島?”她的語氣中已經有點另外的味了。
姚岫很得體地回答說:“這話問的,有水準有魚,你海葵郡主走到哪,他施公子會不跟到哪嗎?”
海葵感覺很受用,緊繃著的臉立刻綻開了笑容,她說:“就你精明!”
這時一個跑堂的上來說:“有貴客到……”他向後一閃,施世騌閃現出來。他見了姚岫眼一亮,但因海葵在場,隻是文質彬彬地、有分寸地笑著,莊重地保持著沉默。姚岫也一顯得很矜持,衝著他文靜地微笑著,誰都沒說活。
倒是海葵埋怨施世騌說:“這麼久不見,你怎麼光傻樂,連句問候的話都沒有?”
施世騌這才說:“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夢中吧?”
海葵挑剔地說:“這麼說,你常在夢裏夢見姚姑娘了?”
施世騌便說:“夢見過,是姚小姐當伴娘,送郡主嫁駙馬。”
海葵笑著說:“好啊,你們倆合起夥來欺負我。”
姚岫笑道:“這可太冤枉了,我一句話沒說,怎麼倒說我和他合起夥來了?”
這時老周頭領著三、四個跑堂的端著大方盤進來,上麵擺著酒菜。老周頭說:“今個是好日子,我替你們高興。我請客,來,滿上酒。”
海葵說:“周大爺也坐下,今個沒你不成席。”
老周頭便聽憑她滿上一杯酒,四個人都站起來。海葵說:“為什麼幹杯?施公子有名堂。”
施世騌說:“請姚小姐說,她是遠方貴賓。”
姚岫說:“為每個人心裏的夢想而幹一杯吧。”
海葵怔了一下,來不及仔細琢磨,和大家一起喝幹了杯中酒。老周頭又給她們滿上杯,說:“我就不陪你們了,老頭子一沾酒愛嘮叨,討厭。”說罷下樓去了。
席間,施世騌總是借喝酒的時候從酒杯上沿去看姚岫一眼,但同時用眼睛的餘光去看海葵,發現海葵毫不遮掩地在看他,再順著他的目光去觀察姚岫。
姚岫一直矜持地笑著,她盡量避免與施世騌交流目光,隻偶而在海葵不注意時,迅速地向施世騌投去一瞥。
沉默了一會,海葵忽然問施世騌:“忘了正事。我走了之後,你答應出戰了嗎?”
施世騌說:“不答應行嗎?沒有理由啊!”
海葵把筷子重重地一放:“你這麼膽小如鼠!怕什麼,有事我給你頂著!”
姚岫問了一句:“什麼事情啊?”
海葵說她父親不知怎麼心血來潮,把他們從台灣風風火火地調來,原來是給施世騌三千兵馬,讓他去解海澄之圍!
姚岫臉上的笑容倏然不見了,這也是她事前想不到的。她意識到了背後的凶險。她看了看施世騌,又看了看海葵說:“這事看樣子很有來頭啊。”
海葵快人快語,她分析,這是讓施世騌去送死,借刀殺人手上不見血。這一定是馮錫範這壞蛋的主意。海葵還讓姚岫評判,她說的對不對?
姚岫隻能說背後必有陰謀,至於是什麼目的,尚待琢磨。
海葵指責埋怨施世騌,本來可以拒絕,說有病也行,說沒時間訓練軍隊也是借口啊,他卻答應了。
施世騌說:“我又不比你們傻,我會看不到這是給我挖了陷阱嗎?如果是陷阱,他們想殺我,無論如何我逃不掉。我不答應,就是抗王命,一樣可以殺頭。”
姚岫說:“這倒也是。”
施世騌說:“快吃菜吧,這麼豐盛的宴席,不吃不是辜負了周老爺子一片心意了嗎?也別因為我的事把席間的氣氛攪了。”
海葵不動筷,一想起這件事,她心裏堵得滿滿的,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姚岫主張,戰場絕不能去,倒不一定是誰非要借刀殺人。
海葵問:“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姚岫說,唯一能問出根底的隻有海葵郡主。
海葵說她不行。剛一反對,父親就叫人把她硬拖出去了。
施世騌說,反對也沒她那麼反對法,若我是你父親,也得把你拖出去。
海葵說:“你也來派我的不是。那我現在怎麼辦?如果我不能製止父親,他是不是就非得出征了?”
“那當然。”姚岫說,“抗王命者可立斬不赦。我說不像是借刀殺人,是因為用不著費這麼大周折。施公子沒降的日子裏,都沒殺他,如今投降了,又封了侯,反而要殺她,似乎沒有什麼必要。”
施世騌點點頭,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海葵說:“你們都有道理,就我沒道理是不是?”
轉了一圈,金漢臣受不住誘惑,騎著馬回來了。他把馬交給一個店小二,讓他拴到馬廄去。
店小二答應一聲並拉長聲吆喝:“客官一位……”
金漢臣邁進酒樓時,一個跑堂的問:“客官吃飯裏邊請……”
金漢臣卻往樓梯上走,聲稱是來接郡主。跑堂的便閃開不再攔阻。
在雅間裏,海葵已經站了起來,這飯吃不下去了。她急於回去問出個子午卯酉來。
姚岫也隻得訕訕地站起來:“也好,這是大事。”
施世騌有點過意不去:“用不著這麼急。你看,今天是給姚小姐接風的,才吃了幾口就散,既對不住姚小姐,也對不住周老板啊。”
海葵說:“我沒堵你們嘴呀!我走了,你們坐下接著喝,說點體己話,不是更好嗎?”這話又像很正常,又家夾槍帶棒。
姚岫覺得很難堪,隻能沉默,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施世騌很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海葵掀開門簾子往外走,發現金漢臣在門外站著,施世騌不禁暗自吃驚,生怕他方才聽去了什麼犯禁的話。
海葵全部的無名火全發泄到金漢臣身上了,她怒氣衝天地訓斥道:“你來幹什麼?”
金漢臣陪小心地說:“小的來接郡主啊!”
這時二樓已經有很多食客探頭探腦地在看熱鬧了。
海葵說:“放屁!我打發你回去,你敢抗命?我還沒吃兩口菜,你就來接?你給我滾!”
金漢臣忙哈腰後退:“是,是,小的這就滾。”不小心頭撞在後靣的柱子上,當的一聲,腦袋撞了個大包,頓時青紫起來,看熱鬧的食客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