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3)

見了傅為霖,姚啟聖並無特別的表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隻略欠了欠屁膠,做了個手勢,算是讓坐。

蘇埕先開口:“大帥,是康親王讓我帶傅先生來見大帥的。”

姚啟聖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反感,他哼了一聲說:“推給我了?他是親王啊。”

蘇埕說:“可親王說,地方重務,責任全在總督,他不好輕易越俎代庖。”

姚啟聖不客氣地說:“可是他親王派你去招撫,條件也是他草擬的,康親王竟然答應他們退回台灣,可以朝鮮事為例,可以澎湖為界,這怎麼不先問問我這總督的看法呢?我可從來沒從皇上那兒領過這樣的聖諭,不敢與聞。”

一席話說得蘇埕和傅為霖靣靣相覷,半晌傅為霖才說:“聽憲台大人的口氣,是連蘇先生答應的條件也不肯承認了?”

姚啟聖說:“不是我不承認,是皇上不認可。因為宗室賴塔與鄭氏談判時竟無知地胡說台灣非中國版籍,被皇上大加訓斥,誰敢賣國?”

傅為霖問:“那我回去怎樣向我主轉述回覆呢?”

姚啟聖斷然道:“國家每一寸疆土皆為朝廷所有,連劃為公共貿易區域我都不敢答應,更何況要割讓台灣讓你們自立乾坤呢!”

蘇埕不免擔心起來,這樣斷然回絕,康親王那邊是不是不太好啊?何況這次招撫也是康親王所主持的。

姚啟聖很自信地說:“既然康親王都說,地方重務責任全在總督了,那就是全權交給我了,我想,沒有皇上旨意,他也不敢這樣喪地辱國吧?”

看得出,傅為霖還是挺佩服地注視著一派威儀的姚啟聖。

總督衙門後署內書房裏門窗俱掩,透不出光去,屋裏燈光卻很明亮,不時傳出喁喁談話聲。

在家童提燈導引下,姚啟聖背著手向後樓走來。他站在門外片刻,雙手一推,屋中竟是姚岫與傅為霖在小酌。他的出現,姚岫並不以為然,倒是傅為霖極為尷尬,他慌忙站起來:“真失禮,我這種身份,是無論如何不該來貴府吃請的……”

姚岫說:“傅大人請坐,家父是個通情達理之人……”

姚啟聖關嚴門,故意板起麵孔對女兒說:“你好大膽。我若是責怪你,難道就是不通情達理了嗎?”繼而轉對傅為霖說:“傅先生大可不必在意,我女兒請誰吃飯的自由還是有的。”

氣氛一下子緩和了,姚岫笑著看了傅為霖一眼:“怎麼樣?我沒說錯吧?家父有兩張靣孔。”她又擺上一副杯筯和杯子,斟滿了酒。

姚啟聖便坐了下來,還斜了一眼酒壇,聞了聞酒,說:“好啊,把我從來舍不得喝的陳釀也拿出來了。”

女兒說:“父親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了?”

姚啟聖笑道:“傅先生你別笑話,家教不嚴,你看,我把她寵成這個樣子了!”

傅為霖真誠地說:“姚公說哪去了?我早聽說了,也親眼目睹,令愛不失為大家風範,智慧超群,舉止有致,這若是寵出來的,回去我也寵寵女兒看。”幾個人都笑個不住。

姚啟聖舉起酒杯,在手裏擺弄著問:“為什麼而喝?師出無名的酒我不喝。”

傅為霖說:“為姚公官運亨通吧。”

姚啟聖搖搖頭:“俗,沒意思。”

女兒說:“為台灣盡早回到大清版籍,成就一統河山,使兩岸黎民不再受生靈塗炭之苦而幹杯,怎麼樣?”

姚啟聖很滿意地看了女兒一眼,笑問傅為霖:“我是願幹這杯酒的,就看傅先生的了。”

傅為霖說:“我能說什麼呢?可惜我左右不了台灣的船舵。”

姚啟聖爽朗地大笑說:“這就夠了!你左右不了台灣的船舵,我也攺變不了大清這駕馬車的方向,但我們都有機會,可以去左右那個掌舵和駕車的人啊!”

姚岫拍手笑道:“說得好!”

一常話說得傅為霖竟至淚光閃爍,三個人的杯子響亮地碰了一下。

傅為霖說,上次大帥派千金給他捎去問候的信,他就全明白大帥鞭策期待之意了,他久有此心,隻是勢單力孤,做不成什麼,辜負了大帥的信賴。

姚啟聖說:“你我畢竟有一段交情。我不說救你出火坑,我隻是請你從大義出發決定取舍。過去你追隨鄭成功起兵抗清無可指責,我常想,如果鄭成功活到今天,他斷不會據台灣而抱殘守缺的。”

姚岫用筷子叮叮敲碗,笑嘻嘻地打斷他:“這話可犯禁了,怎麼能說起兵抗清無可指責,那是大逆不道啊。”

姚啟聖卻並不在意:“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年施琅不也一樣高舉過反清複明的旗幟嗎?現在有誰歧視他嗎?他不也提調過福建水師,現在又當著天子近臣嗎?”

姚岫又一次打斷了父親,現在福建水師正缺能員提調,為什麼寧可調來個無能的萬大刀,而讓施琅在京城賦閑呢?父親三番兩次地上疏力薦他,朝廷不是理也不理嗎?

姚啟聖瞪了女兒一眼,製止她說下去:“我說的大義不是個人恩怨。現在天下安定,朝廷也不再殺人圈地了,實行的開明政策比明末的腐朽之治要好上十倍,如果還留戀早已不存在的明王朝,就好比想把僵屍從棺材裏扶起來,不是很可笑嗎?”

傅為霖聽得頻頻點頭。

姚岫也趁機勸說,傅大人是明智之人,何必執迷不悟地和他們的破船一起沉沒呢?

傅為霖歎了口氣,他也願意棄暗投明。若不是家小在台灣,他這次就不回去了。

“那鄭經可是瞎了眼選錯了使者了。”姚啟聖哈哈笑了,他並不主張這揮。傅為霖單槍匹馬地留下,有什麼用?倘能在內部用上功夫,或帶出大批人馬,或勸說鄭經投誠,那才是天大功勞,姚啟聖也好為先生向皇上請封。他問傅為霖,先生不會信不過我姚某人吧?

傅為霖說:“這話說哪去了。姚公出以公心,天下人皆知。為了招撫那些迷途知返者,你毀家紓難,拿出自己的八萬兩銀子做賞銀,這事早在我們那裏傳開了。如為自己,這不是傻瓜嗎?您的人格就足以讓我傅某人折服。”

又喝了一杯酒,姚岫笑咪咪地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走?

傅為霖說:“談判不成,當然越早回越好。若鄭經知道我在姚公府上飲酒,回去就得砍了我頭。說真的,不是我認不清是非,我也是有一點擔心的。”

姚啟聖說:“請直言。”

傅為霖說:“我就怕日後裏外不是人。”

姚啟聖說:“你不用說下去,我已明白了。隻要你對大一統江山有功,日後我來主持公道,我如食言,有如此杯。”說罷將手中灑杯用力一擲,酒杯在青磚地上摔得粉碎。

傅為霖感動地握住姚啟聖的手,又托付了一件事。原來他有一七旬老母,改名換姓隱居在在五夷山鄉下,一直沒跟兒子去台灣,她恨兒子降賊。

傅為霖說,日後倘他有不測,萬望給她老母一碗飯吃,不至餓死,再替他告訴老母,他所作所為,對得起祖宗。他在九泉下也感念恩公了。說到此處,他早已是淚容滿麵了。

姚啟聖也是淚眼迷離,他說:“不會的,不會的,回頭你把令慈大人的住址寫下來,我會看顧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