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一邊指派萬正色走馬上任,去提督差不多散花了的福建水師,一方麵不斷向鄭經作姿態。萬正色重建福建水師,仍然是作個樣子,三藩之亂沒有徹底平息前,玄燁抽不出精力來左右開弓,康親王傑書被派到福建平亂後,他體會到了康熙皇帝的苦衷,生怕海逆一再助紂為虐,延緩平亂時日,康親王立功心切,他內心忖度,台灣彈丸之島,畢竟不是心腹之患,既稱雞肋,棄之也無所謂,不妨多給鄭經一點甜頭,使之相安無事也好。所以他一邊準備武力,同時又派出招撫使者就近與鄭經再次談判,老生常談,卻常常談。
鄭經已經很油滑了,談歸談,打歸打,兩不耽誤。
這天,鄭經又率鄭聰、馮錫範、劉國軒、洪旭、傅為霖等武將謀臣,聚集在金門王府大廳,與清廷派出的使者蘇埕談判。
沒等蘇埕擺出架子,馮錫範便先發製人,傲慢地問:“你是什麼人?幾品官啊?”
傅為霖代答:“他叔父是中書蘇礦。”連他都覺得滿清政府實在是一大失誤,怎麼派這麼個小人物來招撫?這何異於開玩笑!
果然,馮錫範冷笑一聲說:“誰都知道,連中書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何況你隻是他侄子,白丁一個。上次你們派出的知府好歹還加了個太常侍卿銜呢。也太小看我們了吧?”
蘇埕卻不卑不亢,談判講的是條件和誠信,與代表官大小有何關係?一介布衣一樣代表朝廷。於是他開宗明義,宣稱本人是大清朝廷康親王親自遣來的使者。康親王是坐鎮福建討伐海逆的最高統帥,鄭經等人不會不知道吧?
鄭經說:“你既能作主,當然好。談你們的條件吧。”
蘇埕說:“我勸你們能翻然悔悟,此前姚製台曾給你一封公函,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你們如能解甲釋兵,不再對抗朝廷,也可免沿海百姓生靈塗炭,這對你們也好。”
馮錫範打斷他說:“生靈塗不塗炭,我們不管,你們想讓我們交出海澄、廈門是吧?上次姚啟聖派使者張雄來談,我們就回答了,海澄是廈門門戶,絕不交出。你們不是實行了更嚴厲的遷界法了嗎?或者以武力奪得啊,談是談不去的。”
劉國軒說:“讓他說說這次的條件也好。”
蘇埕開出了這樣的條件:如貴藩以廬墓桑梓黎民塗炭為念,果能釋甲東歸,可以按朝鮮事例,康親王答應代為題請,可永結世好,作屏藩重臣。
這似乎有吸引力,這是真的嗎?鄭經與部下竊竊私語了好一會。真按朝鮮事例,那不是就承認他們獨立了嗎?
蘇埕說:“以朝鮮為事例,這不是你們所希求的嗎?還有什麼疑惑?我們讓步已經到家了。”
馮錫範問了一句:“方才你說釋甲東歸是什麼意思?”
蘇埕解釋,他們必須退守台灣,所有海島均歸朝廷,以澎湖為界,雙方可通商貿易。
洪旭大叫不可,那不是海澄、金門、廈門都得讓出來了嗎?
馮錫範也說,這幾個地方不退,其餘的答應。
蘇埕也咬得很死,那絕不可能。
依朝鮮例,這等於獨立,這不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嗎?鄭經覺得不能拒之千裏,留個活口為好。他與劉國軒、傅為霖分別咬了一會耳朵,然後建議,雙方都不要把話說死。他表示,可派賓客司傅為霖同蘇埕一同去福州見康親王,再行靣洽,他問蘇埕,這樣可以嗎?
蘇埕說:“可以。”
金漢臣轉眼間又卑躬屈膝地站到了鄭克臧靣前。他故意作出舍不得故主的姿態說:“郡主想讓我伺侯他,我是監國的人,是馮侍衛特地撥給您的。您看,我左右為難啊。”
鄭克臧說:“這有什麼為難的,郡主要你,是看得起你,你要盡心盡力地伺侯她。”
金漢臣問:“這麼說監國知道這事?”
鄭克臧說:“是我答應的。”
金漢臣多少有點困惑地問:“那……從前監國給小的那些差事還幹不幹?”
鄭克臧說:“怎麼不幹。隻是別弄混了,我讓你幹的,你別告訴別人。郡主的事我也不問,井水不犯河水。”
“明白了,”金漢臣說,“我是一仆二主啊。”心裏卻說,哪止二主?還有馮錫範,地道的一仆三主!管他幾主,有奶便是娘就對了。
鄭克臧問他,施世騌這幾天有什麼動靜?還去看炮台、戰船嗎?
金漢臣說,這幾天他倒沒去看炮台。不過,明天他要陪郡主一同去澎湖列島。
太意外了,鄭克臧不禁皺起了眉頭,他訥訥地自語:“澎湖那地方除了軍港就是炮台,他們去那幹嘛?”
金漢臣說:“我看又沒安好心,去畫什麼圖。”
鄭克臧笑了:“這不正是機會嗎?”
金漢臣說:“監國放心,他放個屁我也會回來稟報的。”鄭克臧笑了,揮手說:“你下去吧。”
但金漢臣磨蹭著不想走,鄭克臧說:“又賭光了?”並隨手給了他一錠銀子,金漢臣在趕緊笑嘻嘻地拿起來,連說“謝謝。”
這時從廈門過來的信使送來一封公文,是告訴他談判事的。允許台灣依朝鮮例自立為國,這不是正中下懷嗎?愛新覺羅·玄燁會這樣傻嗎?
這條件,姚啟聖就認為是誤國,為此還專門上了個折子,雖不敢參康親王一本,反對的意思是表達清楚了。
在未得到朝廷上諭前,姚啟聖不想摻和此事,但蘇埕陪著傅為霖來總督府拜會姚啟聖了,姚啟聖不在,戈什哈獻了茶,他二人坐在客廳裏邊用茶邊等。
屏風後頭不斷傳來悅耳的琴聲。傅為霖知道是小姐在彈風琴,就想過去見。
屏風後的姚岫發現有人進了客廳,就停止彈琴,走過門前,無意間向廳裏一瞥,露出了驚喜神色,急忙走到門裏說:“是傅大人嗎?”
傅為霖也認出了她:“這不是姚小姐嗎?果然是你在彈琴。別來無恙啊?”
姚岫說:“快請坐。”
蘇埕很納悶,他們怎麼會認識?
姚岫給傅為霖使了個眼色,輕描淡寫地說,幾年前他為鄭經使者時,來過這,見過一麵。
傅為霖附和地說:“是的是的,一麵之識。”
姚岫故意問:“這次傅大人來此貴幹啊?”
傅為霖說,一樣的使命,怕也是一樣的結局。
姚岫親自給他們添了茶水說,事在人為,有時當局者迷,需要左右提醒,才會迷途知返,怕的是周圍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庸者。
傅為霖笑道:“在下一定是小姐說的那庸者了。”
姚岫說:“我可沒有這麼說。”幾個人都笑了。
這時院外有鑼聲和吆喝聲此起彼伏。蘇埕站起身說:“姚憲台回來了。”
姚岫抽身往外走,蘇埕說:“別忙著走啊。”
姚岫說:“等著在這挨罵嗎?”
待她走後,蘇埕對傅為霖說,姚公這女兒非同小可,他雖頭一次見,她寫的文章卻拜讀過,真可與唐宋八大家相媲美,隻可惜不是個男的,不能搏取功名,最多在民間傳抄而已。
有門人來傳話說,大帥請二位到外靣簽押房裏坐,大帥已在那裏恭候。
傅為霖說,姚製台做事果然有板有眼,談公事一定要去簽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