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3)

施琅應邀赴宴,準時來到王大人胡同吳宅門口,下了轎,對跟班的林閏說:“你們先回去,兩個時辰以後再來接我,可告訴夫人,別人問說不知道。”林閏答應著,帶轎夫走了。

施琅悄無聲息地邁步進來時,吳啟爵正在擺杯筯,他把皇上賞他的兩隻青釉褐斑高足杯也擺了出來,這是龍泉窯的珍品。廚子也在廚房裏開炒,敞開的門透出熊熊火光。這是他特地請了一位歇班的禦膳房廚子,一進屋,施琅抽了抽鼻子,說了聲:好香啊。

吳啟爵驚喜地回過身來:“施大人很守時啊。我還真怕你不給我麵子呢。在我家裏待客,太寒酸了點。”

施琅坐下說:“說話為主,吃飯是個借口而已,若真為吃上歺飯跑這麼遠的路,我才不來。”

吳啟爵說:“大人真是太明白了。我也正是想找個清淨之處跟您說幾句話。”

菜陸續擺上來,施琅站起身,背著手在客廳裏走動著,看著牆上的山水畫和條屏。忽然他的目光被八仙桌上的一塊玉玦吸引了,那是套在金線絲絡裏的一塊玉玦。吳啟爵發現了他的目光,馬上過去想用一本書蓋上。

施琅卻說:“何必掩藏,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玉玦是我施家的傳家之玉,是美蘭及笈那年我送給她的。”

吳啟爵極為尷尬,他說:“是她忘在這裏的。菜上來了,請吧。”

施琅坐在上席,吳啟爵給他倒了酒:“我怕自家菜不好,特地請了禦廚上灶,這酒是皇上賞的,《劉伶醉》,一直舍不得喝,施大人嚐嚐。”

施琅看了看杯子,說:“這可是稀世珍品,這種褐斑是很難燒成的。隻有龍泉窯有。”

吳啟爵識:“還是施大人見識廣,若不是皇上所賜,我一點看不出它有什麼稀罕。”

二人碰了杯,施琅喝了一口說:“好酒,果然香醇可口。”夾了一口菜,他問:“你和美蘭還常來往嗎?”

吳啟爵老實地說,有來往,但不經常。有時在宮裏也能見著。

施琅平淡地勸他,還是中止的好。這是無結果的遊戲。

吳啟爵自己豈不知道?可有時管不住自己。

施琅自己飲幹了一大杯酒,大發感慨,是呀,能管住自己品格的人是聖人,聖人也難以管住自己意馬心猿的感情。

這話實在,沒有任何造作,吳啟爵心裏熱乎乎的。他又給施琅倒滿酒說:“我一直以為您就夠得上聖人了。當今有多少顯貴高官家裏擺著三妻四妾,還要到外頭去尋花問柳。您呐,有一個那麼好的女人喜歡您,連自己的女兒都認可了,您卻能守住您的方城,有時我又佩服您又恨您的無情。”

施琅說了真話:“我不是聖人,我何嚐沒動過心?我隻是沒有勇氣衝破我自己畫的那個圈。”

吳啟爵說:“我聽美蘭說,您什麼時候一句活,蘇閩桃就脫去僧衣。如不要她,她就一生獨守青燈古佛了,您一點都為她著想?”

施琅顯得很痛苦,他說:“我們換個話題吧。我想你今天約我到你這來,肯定不是說這個的。”

吳啟爵說:“是的。前天皇上在灜台門召集議政王大臣和大學士們禦門聽政了。”

施琅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暗了下來,他問:“是為簡選福建水師提督的事吧?這事我已不關心了。”

吳啟爵臉上現出驚訝之色,在他印象裏,施琅的身家性命好像都押在收複台灣這件事上了,他怎麼可能不再關心了呢?是徹底心涼了嗎?他知道,李光地可能早於他把聽政會的結果告訴施琅了。

果然,施琅心灰意冷地說,我關心就會有好結果嗎?滿朝文武,有幾個真正知道台灣價值的?有幾個知道台灣曆史上與大陸血肉聯係的?

吳啟爵說,至少是皇上知道。皇上理解施琅的苦心。他和美蘭花費心血繪製的台灣、澎湖全圖,至今掛在養心殿裏,這次禦門聽政,皇上把賴塔訓斥得無地自容。皇上讓李光地宣讀了一大堆書目,讓他們回去細讀,皇上告訴他們,那些有關台灣的書,都是施琅從浩如煙海的圖書典籍中摘出來的。

施琅借機發牢騷地說:“那又怎麼樣?不是照樣不讓我提督福建水師而簡選了萬正色嗎?”

吳啟爵問:“您都知道了?是不是李光地告訴您的?”

施琅告訴吳啟爵,聽政會當天,李光地就派人請他去李府喝酒,他那麼慳吝之人肯這麼破費是為什麼?當然是要安慰施琅。施琅給他寫了十個字:不存奢望,但求無愧我心。

吳啟爵說了句公道話,李光地倒是撕破了臉一樣為施琅力薦,還有那個福建總督姚啟聖,也不看看上頭的臉色,一個疏子接著一個疏子地上,都讓人懷疑他們之間有沒有私情了。

依施琅看,這個從未見過靣的姚啟聖也是個不會做官的呆子。施琅苦笑著說,“憑它去吧。我心蒼天可鑒,遲早會被人理解的,但願姚啟聖別受我牽連,我心裏更不安了。”

吳啟爵安慰地說,現在主要是因為施公子的事說不清楚。皇上嘴上不說,心裏是犯尋思的,等事情真相大白就雲開霧散見晴天了。

施琅心裏想:還能見晴天嗎?自己若是告訴吳啟爵,施世騌在台灣真的被封了侯,他會不會灰心喪氣?

施琅後來又問,起用萬正色的上諭下沒下。

吳啟爵歎口氣,早由內閣明發,傳下去了,六百裏加急。

施琅“哦”了一聲,沒多言語。他忽聽背後有腳步聲,一回頭,見有個人影一閃進來,又扭頭就走。施琅早認出來了,就叫了一聲:“美蘭!”

施美蘭隻好回來,囁嚅地說:“我不知道您在這兒。”

施琅說:“是啊,若知道我在這,死活不會闖進來呀。”

因為他的語氣很溫和,三個人都笑了。

一條小船在東寧府海上海中間漂泊著。這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天氣。施世騌和海葵一人一把短魚竿,坐在船上垂釣。他們把一條小活魚掛在魚鉤上拋入海中,海葵心不在焉地隨便擎著竿,跟施世騌聊著,她更大的興趣不在垂釣上。

海葵說:“別光指望我幫你,你也得幫我。”

施世騌說:“你是郡主,腳一跺,台灣島兩頭顫,我能幫你什麼?”

正在這時,施世騌喊:“有魚咬鉤了,快拽!”但魚太大,她提不動,魚線繃得直直的,魚竿彎成了弓形,海葵趔趔趄趄地眼看被魚扯下海,施世騌大叫:“快鬆手!”

海葵說:“好容易釣條大魚,你讓我鬆手?”她站了起來拚命往上拉,小船一晃,她失去了重心,咚一聲,她掉到了海裏,施世騌也躍入水中喊著:“抓住我,快回來,”海葵不甘心,眼看著大魚拖著魚竿向遠處遊去,她快速地遊著去抓竿,到底沒抓住,大魚擰了個漩渦,不見了蹤影。

遊近她的施世騌一把抓住她,她趁勢躺在了他的懷中。施世騌說:“起來呀,別耍賴。”

海葵說:“你不抱著我,就讓我沉下去,我不行了。”

沒辦法,他隻得使出全力抱著海葵遊向小船。

他二人濕淋淋地爬上小釣船,海葵一邊擰頭發裏的水一邊咯咯地樂個不停,開心極了。施世騌說:“還樂呢!差點喂了鯊魚!”

由於濕透了衣衫,海葵身上豐滿的曲線暴露無遺,她也不遮掩,望著施世騌嘻嘻地笑。她說,如果這世上隻有這一片海,這海裏隻有這一條小釣船,如果這船上隻有你我兩個人,那該有多好?

施世騌卻不以為然,那有什麼好,太沒意思了。

海葵有她的說法,那就再也沒有勾心鬥角、沒有邪惡、戰爭了呀。

施世騌說,剩一個人,心中也有邪惡。

海葵說:“我就沒有邪惡。”停了一下,她說:“你還沒答應幫我呢。”

施世騌說:“方才你掉海裏我沒幫嗎?”

海葵說:“我水量好,淹不死,你是知道的呀。”

施世騌說:“一著急忘了。”

海葵說:“這說明你還是對我好。若不然你不會不顧一切地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