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正召集禦門聽政會,禦門聽政會通常在瀛台或乾清宮舉行,皇帝召來王公大臣,或視情況也有時召集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上來,一般遇到難以裁決的軍國大事才動用這樣的機製,這是皇上廣開言路的一種嚐試,雖然並非禦前決策,對皇上最終舉大計是有著重要參謀價值的。
基於朝野上下對台灣意見的岐義,康熙皇帝才決定在瀛台召集了這次禦門聽政會。康親王傑書、貝勒賴塔、大學士明珠、李霨、李光地等重臣都在座。連施琅都無緣與聞。
吳啟爵站在離康熙稍遠的門口。
玄燁覺得,台灣之事,該有一個了斷了,自從康熙七年下上諭裁撤福建水師、焚燒所有戰船時起,清王朝等於宣告徹底放棄了武力平台,康熙八年,他曾遣明珠、蔡毓榮去福建議撫,無果而終。後來賴塔又給鄭經寫過信,那不是招撫,倒像是安撫了。當時康熙並不知情,事後才知道賴塔違背了他的原則。今天康熙一上來拿賴塔開刀。他申飭賴塔,他既是朝廷派去剿賊的將軍,雖可便宜行事,可以剿撫間用,但不可擅作主張。原來賴塔在給鄭經的信中,竟許諾,隻要肯降,不但不用剃發,而且措辭時胡說台灣並非中國版籍。康熙皇帝是日前才得知,急忙下旨召回賴塔,今天當然要丈加訓斥。
賴塔也知惹怒了玄燁,仗著自己是皇上叔叔,故作懣憨地辯解,說他並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希望盡快招撫成功,也不能不給海賊點甜頭。
玄燁大有感慨,近來施琅通過施美蘭給他送來些書,他對大臣行說,看了很長知識。讓這些不學無術的人們在浩如煙海的文史典籍中找出有關台灣的篇章,也難為他們了,玄燁稱施琅是個有心人,他全摘了出來,讓人一目了然。玄燁已讓南書房重新刻印出來,讓大臣們也看看。隨後他讓李光地把書目念念。
李光地道:“下列這些書都涉及了台灣版籍,值得一讀。”
接著他開列了一長串書目:《漢書·地理誌》、《三國誌·吳書》、《隋書·流求傳》、《隋書·東夷傳》,還有南宋趙汝適的《諸番誌》,元代汪大淵的《島夷誌略》,南宋樓鑰的《玫瑰集》,以及《讀史方與紀要》。
玄燁告訴臣子們,這些典籍裏,都有對台灣的詳盡記載。南宋泉州知州汪大猷就已在澎湖設兵駐守,元朝更設立了澎湖巡檢司,專管台灣和澎湖事務。這些,他們肯定都不知道。台灣自古就是中國版籍,鄭經想另立乾坤是絕對不能允許的,賴塔好大的膽子,竟敢說台灣不是中國的!
賴塔涎著臉說:“奴才不是沒看過這些書嗎?以為台灣不過是荒島彈丸之地,這回聖上提了個醒,不就明白了嗎?”
康熙說,招撫並沒有錯,他今天就是想聽聽大臣們怎麼說,鄭氏海賊到底能不能招安?
李光地明確出班啟奏,認為招安其實是不可能的。
玄燁問:“為什麼?”
李光地答,鄭經依仗的是海上風濤之險,一聽說要招安他們,便聲言不登陸、不削發、不納貢,和大清竟以兄弟之國相稱,豈有國家如此盛大,肯與他降為兄弟之理嗎?
玄燁也深知,隻一味言撫,確有弊端,他們以為我大請軟弱。剿撫並用是對的。此前清兵三路大軍圍攻泉州,還是奏效了嘛。今天召賴塔回京,又召他們來聽政,玄燁是對賴塔失去了信心。聞鼙鼓而思良將,他是想聽聽,誰任福建水師提督為好?剿海賊,沒有水師是絕對不行的,福建水師必須重建。這等於承認,康熙七年裁掉福建水師是錯的。
半晌沒人出聲,再建福建水師?這未嚐不可以說這是玄燁改弦易轍的肇始。
玄燁便點將說:“李光地,你是以直言見稱的,你怎麼也不敢直言了?”
好多人心裏都明白,李光地必薦施琅,玄燁的用意已很明朗。
李光地還想玩一手千呼萬喚始出來,就說,他倒不是無人可薦,隻怕皇上信不著。
這叫什麼話?玄燁說:“朕信不著誰了?”
李光地道:“既如此,恕臣冒昧,提督福建水師,再沒有比施琅更合適的了。”
他列舉了幾條理由,其一,他做過福建水師提督,與鄭氏海賊交過鋒,有經驗。其二,他與鄭氏有殺親之仇,其心可保,自然會永往直前。其三,他深通兵法,有謀略,非一勇之夫,素來是鄭氏所最畏懼之人,他一去,必先聲奪人,令敵人喪膽。
賴塔畢竟拿了洪旭的大宗銀子,阻止施琅出山,是台灣鄭氏的目的,他必須說話,辦不成,台灣那邊也好交代。於是他提出了相反看法,原來海賊最怕朝廷重新讓施琅提督福建水師,這倒是實情。現在他們不怕了,為什麼?因為施琅的子侄都降了賊,施琅還能勝任嗎?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舉座皆驚,聽到風聲和耳目閉塞的全都竊竊私語。
李光地說這種市井傳言,已經好幾年了。不足為憑。
賴塔說這次可不是傳言。施琅的侄兒施明良當了亢宿總鎮,已經在海澄戰場上露靣,有人認出他來了,還有假嗎?
明珠說:“可惜,可惜。”
李光地問:“你可惜什麼?”
明珠說:“有良將不能用,豈不可惜?”
玄燁道:“施琅的兒子呢?”
賴塔說封了忠義侯,己刺探明白,絕無半點虛浮。
傑書問:“除了施琅,還有別的人選嗎?”
賴塔心裏早有譜了,急忙說,湖廣嶽州水師的提督萬正色堪當大任。原來這萬正色外號萬大刀,在嶽州水師任上,擊敗過吳三桂的洞庭水師,有點名氣。他這一提,連康親王傑書也覺得萬大刀行。
李光地找到了瑕疵,萬大刀也是鄭成功手下的降將,他就比施琅可靠嗎?
怎麼懂水戰的全當過海賊!玄燁皺起眉頭。他又提起福建總督姚啟聖的奏疏,在場大臣們都看過的。姚啟聖這次也還是直言力保施琅的,玄燁故意問,他這是第幾次舉薦施琅了?
李光地說:“第三次。”
玄燁說,很有點奇怪。姚啟聖就在福建當總督,每天在他的漳州修來館裏自掏腰包招撫來降者,鄭氏內幕什麼不知道?他能聽不到施琅子侄降敵的消息嗎?他為什麼不避嫌,如此執著地力薦施琅呢?你們不感到這其中有疑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