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帶著侍從騎馬而來。他在紅房子門前下馬時偶然一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跟在後頭,一閃,躲到了門柱後靣,他向前走了幾步,想想不對,又踅了回來,恰與那人打了個照靣,那人原來是金漢臣。施世騌叫出了他的本名:“鍾瑞!”
金漢臣一怔,忙矢口否認:“你認錯人了吧?我是監國手下的金漢臣,我不知侯爵大人說的鍾瑞是誰。”
不是鍾瑞?這不是活見鬼了嗎?施世騌盯著他好一會,他明白了,鄙夷地說:“我還相信我的眼力,我認不錯的,你就是鍾瑞,原來你投降了?那邊朝廷還把你當殉國者褒獎,你的家得到撫恤,你的兩個兒子都補了遊擊銜,你卻在這裏苟活,又攺名換姓,我真替你難為情,你也對不起朝廷啊!”
金漢臣恬不知恥地說:“既然你認出我來,我也就當真人不說假話。這不是為了活命嗎?好死不如賴活著是不是?”
施世騌說:“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軟骨頭。”
金漢臣索性放出無賴相:“依我看呐,咱倆是半斤兩,誰也別笑話誰,你一個堂堂的大清副將,不也投降過來,當上了這裏的侯爺了嗎?你有資格說我嗎?”
“我和你不一樣。”施世騌剛說到這,意識到走嘴,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當然了,誰也不能苛求,不降就沒命,誰想死呢。”
金漢臣說:“這話對呀。既然你這麼寬厚待人,你今後有事盡管吩咐,我畢竟在你父親手下幹過幾年。”
施世騌拉攏地說:“咱畢竟是同病相憐的,今後相互照應著點。我不會把你的事透露出去的,萬一叫清廷那邊知道了,你倒無所謂了,你家人可就要遭殃了。”
金漢臣說:“一言為定。我一定為你效勞。”
施世騌走進紅房子一樓客廳時,海葵一臉不高興。施世騌問:“又是誰惹我們郡主生氣了?”
海葵說:“你不知道嗎?就是你呀。”
施世騌說:“我並沒有得罪郡主的地方啊!”
海葵說:“你現在封了侯了,不理我了,是不是?我請你十回,你九回不來,是怎麼回事?”
施世騌說:“我不是忙嗎?”
“得了吧,”海葵叫宮女上茶後,接著說,“你有什麼好忙的?又不讓你上前靣領兵打仗,你裝什麼忙?”
施世騌說:“我感延平郡王之恩,也得多出把力呀,不然不成了白吃飯的了嗎?”
海葵竟揶揄地笑起來。
施世騌問:“你笑什麼?我很可笑嗎?”
海葵說:“你當然很可笑,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呢。”
聽她話裏有話,施世騌忙問:“你是有所指吧,快告訴我,怎麼回事?”
海葵揚起臉來賣關子:“不說。一個對我忘恩負義的人,我再也懶怠幫他了。”
施世騌說:“這太冤枉了,我什麼時候忘恩負義了?”
海葵說:“我知道你在等她,是呀,人家比我有學問、有修養,連洋人的風琴都會彈。”
姚岫走了這麼久了,她還耿耿於懷,施世騌隻能裝傻:“你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海葵說:“裝不懂吧。我告訴你吧,你望穿秋水也沒用,你沒事就站在海邊礁石上望呀望的,在望誰?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她再也來不了啦,你該後悔,當初就不該放她回去呀!這可成了棒打的鴛鴦了。”說罷得意地笑。
施世騌無奈地說:“又來了!我跟姚岫根本就沒關係,她還認為我跟你好呢。”
海葵說:“你沒說心裏話。我也不難為你了,你願意想她,就望著大海去想吧,再想幾年,她就會拉著一大幫兒女來找你了。”說到觧恨處,她痛快淋漓地大笑起來。
施世騌真拿她沒辦法,隻好轉移話題說:“你找我來,是專門挖苦我的呀?沒事我走了。”
“我不攔你,愛走就走。”海葵說,“你別後悔就行。”
好像話中有話,施世騌便又坐下來說:“別鬧了,你畢竟是我在台灣島上唯一一個可以說真話的人。”
海葵的目光頓時變得溫柔了,她說:“這還是一句心裏話。我告訴你,若不是我在暗中你護你,你早叫人收拾了。”
施世騌說:“我又沒做什麼壞事,幹嘛有人要收拾我呀?”
海葵說:“你別以為你封了個侯就美滋滋的了。他們在監視你,你知道嗎?”
施世騌故意激她說:“不可能,我沒做什麼不對的事,連監國都對我優禮有加,誰會監視我。”
海葵果然上當,她說:“我是親耳聽到有人向我哥哥克臧密報你的,你還做夢。”
施世騌撐著說:“密報我什麼?我有什麼可監視的。”
海葵笑著說:“你沒事常上我這來,就沒人監視你了。對你來說,隻有我這裏是最安全的。”
施世騌說:“好,那我就常來。”
海葵天真地笑了:“你說話算數?”
施世騌點點頭,但提出了條件:“你得告訴我,是誰在監視我。”
海葵說:“這我不能說,我哥哥警告過我。”
施世騌假作生氣地說:“還是兄妹親啊,我是外人,你還敢說對我最好嗎?”
海葵被將住了,呆了一下,過來抱住他的胳膊說:“你別生氣,其實我都罵他們了,我告訴你是誰監視你,不過你心裏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再找人家算帳啊。”
施世騌說:“看,拐了十萬八千裏,還是什麼都沒說。算了,我不問了。”
海葵說:“我告訴你,這人也是降過來的……”
沒等她說完,施世騌打斷她說:“是金漢臣對不對?”
海葵瞪圓了眼睛:“你怎麼這麼會猜?”
施世騌說:“我是劉伯溫,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
海葵說:“我才不信。走,別在屋裏憋著,我們去海上釣魚。”
施世騌說:“好啊。”海葵簡直高興得手舞足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