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塔說,這個人一根筋,迂腐。他的話不必當回事。
玄燁卻不容忍往姚啟聖身上潑髒水,可以說他督閩是受命於危難之際。他把家產都變賣了,連俸銀都捐出來用於獎勵來降者,有幾個人能做到?他質問賴塔,你肯掏出八萬兩銀子嗎?多有幾個這樣的臣子他就不愁了。
一席話弄得賴塔啞口無言,看來,康熙皇帝的傾向已經很明顯了。
玄燁又問傑書查實沒有,此前他讓傑書認真訪察,這姚啟聖與施琅有無親朋故舊鄉裏關係。
傑書回答說沒有,迄今為止,他們並沒沒見過靣。
玄燁似乎很欣賞地點了點頭,但他卻做出一個奇怪的決定:“就敕令嶽州水師提督萬正色到福建去吧。”
眾人相互看看,都很意外。李光地張嘴要說活,傑書拉了他袖子一下。
施琅散朝回來,無精打采。瀛台門的聽政會上馬上要水到渠成了,不知皇上哪根筋出了故障,萬大刀突然取代了施琅。連李光地也感到困惑不解。
施琅在府前下了轎,剛要舉步進院,施美蘭迊了出來:“父親今日散朝挺早啊。”
原來今天皇上接見日本進貢使者,根本沒上朝。施琅很奇怪,女兒今天這麼得閑,她怎麼不在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後?她都快成了太皇太後的拐棍了。
施美蘭說老佛爺很通情達理,從今天起,每十天放她兩天假,不必進宮,讓她在家孝敬父母,太皇太後說,她不能把人家女兒整個地奪走啊!
施琅笑了:“都說太皇太後太剛強,誰也摸不準她的脈,想不到被你哄得團團轉,言聽計從。”
女兒得意地笑過,說:“快進去吧,來了遠方貴客,等你一上午了。”
遠方貴客?施琅便猜到是福建老家來人了。
施美蘭說:“真叫父親猜對了。”
施琅問:“是誰呀?”
施美蘭說,不認識,這人很文靜,卻也很古怪,是個清秀的姑娘,不見施琅本人,她什麼都不想說。
是嗎?旋施琅一時也想不出,這姑娘是什麼神秘人物。
施美蘭說的不速之客正是千裏迢迢進京的姚岫。當施琅和施美蘭進入客廳時,她禮貌地站起身微笑著行過禮,問:“這位就是施大人施伯父了?”
“快請坐。”施琅打量著她,說,“請問小姐是哪家千金啊,眼生啊。”
姚岫說:“我父親是姚啟聖,想伯父知道。”
施琅雙手抱拳說:“失敬失敬!是姚憲台府上的千金。在當今貪賄成風的官場上,令尊大人是我施某人敬佩的楷模,遺憾的是,他雖是我家鄉的父母官,都無緣相見。”這是施琅由衷的話。
姚岫說:“家父也很景仰伯父,鄉梓故裏多年來飽受兵戰之苦,他特別盼伯父能回鄉靖難,造福一方。”
施琅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是官身不由己呀,好在福建有令尊大人這樣的廉吏,也是桑梓福份了。不知小姐此次來京是訪親呢,還是有什麼公事?”
姚岫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施美蘭一眼,欲言又止。施美蘭會意地一笑,說了句“我去張羅飯,不在這陪姚小姐了。”走了出去,且帶嚴了門。
姚岫這才說,她不遠千裏進京,就是為到府上見內大臣施琅大人,並沒有別的事情。
這更令施琅驚訝了,他猜想,一定是極為重要的軍國大事了?必是涉及台灣的。
姚岫一笑,若是軍國大事,父親盡可直上奏折,或通過兵部行文就是了,還用得著一個小女子風塵仆仆地奔波嗎?
對呀。施琅不禁肅然起敬地站起來:“謝謝,一定是令尊大人特別關照我的。”
姚岫說了句“請大人坐”,她便從身上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說:“這是家父給大人的親筆信,請過目。”
施琅挑開火漆封口,快速看信,這正是姚啟聖以封疆大吏身份令施世騌假降的公文,算是照會施琅。看過後驚疑地目視姚岫問:“你去過台灣?見過世騌和明良他們?”
姚岫點點頭:“我在那呆了很長一段呢,令郎身體很好,唯精神有些悒鬱。但現在解憂了。”
施琅目光有點茫然,像是喃喃自語:“現在是真的了、真的了……”
姚岫勸慰地說:“令郎是抱著救國的信念才肯忍辱負重的,他並非失節,伯父不必憂心。”
施琅苦笑:“我怎樣向別人說?我怎樣取信於皇上?我能到處去告訴人,我兒子是假投降嗎?這是跳黃河也洗不清了。姚公害我呀!”說到這裏,他流下了痛苦的淚水。
姚岫給施琅跪下了,她說:“若伯父怨恨,就責怪小女子吧,這事是我一手策劃而成。我在台灣時,看到施公子身處險境,心急如焚,就想出了這個假降之計,這並不是父親的主意,這信,是小女子回到福州後請父親補的。”
施琅雙手扶起她來,他沒有怪罪姚岫的意思。一切都無法補救了,施琅是怕有口難辯,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姚岫替她父親解釋,所以寫一封這樣的信給施琅,也是立此存照之意。姚啟聖是福建總督,他指令施公子假降,日後為施世騌正名,也有個證據,所以派女兒親自來北京,也是怕落入人手。
施琅不知道自己現在該怎麼辦?此事既不能解釋又不能聲張。賴塔一直以此來攻擊施琅,李光地以“謠傳”來應對,這一來,還是謠傳了嗎?他考慮,至少應當讓玄燁皇上知道真相。
但姚岫堅持,就連皇上那裏,也不能透露半點口風。
施琅一時沒有明白:“連皇上也要瞞?”
姚岫是從施世騌和家人安危著想的。皇上一旦知道,禦前大臣就會知道,難免跑風,施琅倒是洗清了自己,可施公子和一家七十多口人的性命就危險了。
施琅不語,一臉痛苦表情,他覺得眼前黑洞洞的,一絲光亮都沒有,好像掉進了萬丈深淵。
施世騌已經今非昔比了,不但他自己恢複了自由,被拘的七十多口家眷也自由了。他被封侯後,並沒什麼事,他最怕讓他上前線去帶兵打仗,還好,鄭經讓他先協助監國鄭克臧留守台灣。於是他得以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