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大地的憂鬱(5)(3 / 3)

早幾年媒體披露:有北京和廣東的商人比闊,曾一擲數十萬訂一桌酒席,直至店家舉不動價牌為止……這種石崇鬥富的奇觀讓人咋舌,更令人不解的是,此即事業成功、人生輝煌的標誌?

這種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燒錢,相信絕不會發生在洛克菲勒們的身上。事實上,西方那些比我們闊得多的富人,常常過著一種樸素、節製的生活,其人生業績主要投注在創造財富和納稅額上,同時,還要把很大部分資財轉移到別人身上,比如高額的收入稅、遺產稅,比如無償地捐贈教會、資助公益、設立基金等。據幾年前一份統計,美國每年的社會捐贈,大約有1400億美元以上,光慈善基金會就有300多家,而每個基金會的經費,動輒幾十億……正像有人指出的:“美國人無疑在權利觀念上是最極端的個人主義者,但在道德觀念上恐怕是最典型的‘公共主義’者”(袁偉時《路標與靈魂的拷問》)。據國際組織“世界價值調查”1990年的統計,82%的美國人至少為一個(平均2.4個)公益機構提供誌願服務,這個比例在德國為68%,加拿大為65%……

何以如此呢?除了基督教的平等、博愛、出讓等教導精神外,更與公民社會對權利與義務的理解、自覺承擔與共享意識有關,與其價值文化中的某種超功利目標有關,與其對社會的滿意程度、生命體驗的審美方向有關。

事實上,中國人的生態欲望一直呈兩股奇怪的情狀:一方麵是健康欲望的萎縮、正常理想的遭冷漠和受抑製,比如婚姻、性、言論表達、個體選擇、自由意誌等。另一麵卻是不合理需求、畸形欲望的膨脹與張揚,比如飲食,西方提倡的是營養,注重的是環保和資源有限性,主張一種節約型、適度型、便捷型的餐飲方式,原則上“夠用”即可,像自助餐和分餐製,決不剩餘和浪費;而國人重視的乃花樣繁式、規格派場,內容上更講究山珍海味、野饈奇料——吃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吃、吃什麼,吃不僅滿足生理之需,更反射著主人的炫耀心理和社會欲望,胃,兼具“大腦”和“臉麵”的特殊功能。

東西方的食量和食譜差異,絕非飲食文化的“單調”與“豐富”所能厘清,隻能從價值觀、生命信仰和審美氣質上去檢索。

仔細打量即發現:中國人的情感聯絡方式和權力*形態,差不多全是物質型的。像“一年白酒消費逾西湖水量”“一年公款吞掉幾艘航母”之類的事實,即典型的腹欲成果。所以,反吃喝也成了反*的要緊事,“清正廉潔”這塊匾要從官員的嘴裏、胃裏往外掏。不過,反吃喝也反出了些啼笑皆非:一位省領導到縣區視察,嫌酒宴奢華,勒令換自助餐,可小縣根本沒這洋玩意,於是趁首長暢談“廉政須從管嘴做起”的當兒,縣令急忙警車開道,遠赴百裏外的市區大飯店調餐具和廚師……已備酒宴呢?好辦,全潑進了豬槽。這等事以西方人的智商恐怕要給弄傻的。

中國人,你為何隻想到吃?為何對自己的胃那麼眷顧,於頭腦卻漠不關心?想想“四大發明”的火藥,到頭來也隻填了煙花竹筒,指南的磁勺也隻排遣了後宮的寂寞;想想一百年前,大清朝算見過世麵的李鴻章中堂,竟也二話不說將英國公使送的名犬派進了廚房……

或許,我們的生命實在太“生理”了,實在缺乏更遠闊的審美想象,視野惟碗口大小,眼光也隻有筷子長度。或許,什麼時候,中國人把氣脹淤重的胃給疏通好了,神智才有望變得健朗而清明,人文現代化才真正啟蒙罷。

毋庸諱言,國人的欲望結構和消費形態,皆嚴重地“物理化”“珠算化”,生命品格中罕見更純淨的精神審美和超功利目標。口腹之嗜,暴露的是人生的物質化崇尚(食,不過是拜物之最浮表形式)——或許可謂之“生理人生”“物理人生”“算術人生”罷。而這,與是否“溫飽”“小康”並無決定性因果:一個人潦倒時,對金錢與食物無比吝惜和瘋狂追逐,而發跡後,其揮霍與炫耀方式,同樣沿襲對物的眷戀和迷信——貧態呈現的是“拜物”,富態彰顯的也是“拜物”。在這樣的生態文化中,不知不覺,人的成功標誌即對物和權的占有程度(權,也是一種物化能量,一種控物能力)。

生命注意力、精神重心、人生麵貌——皆全方位地物化,為什麼?

恐怕與現代理性和宗教精神的匱乏都有關。我們的宗教資源向來稀薄,更缺乏健康而整齊的現代理性係統。而一個族群,一旦少了宗教意緒和理性規範,少了對生靈的普遍尊重和對自然的審美習慣,物質嗜性便失去了牽製,欲望失去了底限。

2

在對自然和飲食的態度上,西方人能做到謙卑與節製,一方麵源於現代理性和生命美學的熏陶,一方麵得力於傳統的宗教關懷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