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大地的憂鬱(5)(2 / 3)

“掃除一切害人蟲!”直到現在,我還常從附近單位或學校的門口瞅見“衛生大掃除”的公告,我就琢磨:這搞衛生就搞衛生吧,為何非用“大掃除”這樣的鬥爭字眼呢?莫非就是從那時候落下的?

不管咋說,可憐的麻雀終獲新生。除感謝政策,更要謝謝那幾位叔叔大伯,為了它們小小的命運,對方要在後來的歲月裏背上“反對領袖”的黑鍋,其命運比當年的麻雀強不了多少。比如1962年病逝的朱冼先生,中竟被砸碑掘墳、曝屍撻骨。

都是麻雀惹的禍。

4

倒黴的不僅麻雀,還有虎狼豺豹。

記得語文課本裏曾有一篇《獵戶》,謳歌一位彈無虛發的打豹英雄。

那肩背鋼槍、大步流星的英姿,讓少年的我羨煞了眼,連做夢都想著像對方那樣衣袂飄飄、遊弋山林……二十年後,當虎崽降生的畫麵上了“新聞聯播”,當全球僅存幾十隻野生東北虎、而野生華南虎成了個未知數時,我想,幸虧當年還有槍法不準的獵戶,幸虧沒請這位現代武鬆到全國巡回獻技,否則,今兒就真該照貓畫虎了。

曆史已遠,動物成為階級敵人的事想必不會再有了。但人類的生產力正以更危險的步履威脅著其它生靈。麻雀再次首當其衝,因為就習性而言,它離人最近,它的家和孩子離人最近。瓦舍的消失,農藥的濫施,樹木的減少,曠野的萎縮,建築鋼筋化、堡壘化……

日前媒體報道:某城市正式頒布條例,嚴禁以任何方式傷害麻雀,否則予以處罰;同時,某城市街頭以麻雀為原料的“炸雪鴿”生意火爆,據查,屬假冒偽劣,被炸的並非麻雀,而是人飼鵪鶉……

眼皮撲撲直跳,更覺心裏頭涼。

按說,倆消息對麻雀都算利好,該高興才是啊,可我淒然的很。你想想,按國人習慣,啥時候才想起關照?一種東西到了被大聲疾呼要“特護”的份兒,那也隻能說明:它確實病危了……再看看以美肴著稱的國嘴,它們何時在油鍋前憐惜過什麼?那“盜版”生意絕非體恤麻雀,若可能,是一定會排除萬難捉來炸的。唯一原因隻能是:雀影難尋。

我倒真想聽到“正版炸雪鴿”的消息,那至少證明:此物尚存,且具一定規模罷。

因此,吾衷心願饕餮們能永遠享用這一美味。

(2000年)

“恐龍胃”與“物理人生”——兼論信仰倫理於綠色生活的意義

“大多數人的不幸並非他們過於軟弱,而是由於他們過於強大——過於強大,乃至不能注意到上帝。”

——克爾凱郭爾

1

幾年前,一位政策研究室的朋友對我說:基層官員為何那麼嗜吃喝?為何腹欲如此強烈?除了“集體同吃”能避免個貪之嫌、不被紀律追究外,關鍵是窮慣了、餓怕了——要知道,現在這批占據部門要職的幹部,大都四十歲以上,多是“三年自然災害”的受害者,故對食物的欲望一直旺盛得很、執拗得很……

朋友的話不無道理。中國人確實被窮怕過、餓壞過,但對食物的瘋狂攝取,僅僅是一種對饑餓身世的矯枉過正?變態的吃喝風可簡單視作對長期虧損之胃的憐惜補償嗎?若僅僅如此,僅屬一種生理上的“補虧”,倒也樂觀:隻要經濟提升了,物質豐裕了,“戀食症”即自然痊愈。可事實遠非這般簡單,若把超常無度的飲食揮霍僅僅歸咎於一個族群的貧困史和饑餓史的話,又該如何解釋南方省份那些令人瞠目的“饕餮宴”“恐龍席”呢?

媒體曾報道:深圳一天吞掉數十噸蛇。如果說深圳食蛇已成標誌的話,那海南則流行吃鳥,多年下來,原本豐饒的海南翼族已被殺得片羽無幾。事實證明,在高富裕人群中,人生欲望的“口腹”化傾向非但沒減弱,反而愈加膨脹。

資料顯示,世界最大的野生動物消費場在亞洲,尤以澳港粵為盛。在中國菜的名錄上,你盡可以找到猴腦、熊掌、蛇膽、鹿血、穿山甲、大蜥蜴、揚子鱷……正像順口溜說的,“天上飛的除了飛機不吃,水裏遊的除了輪船不吃,四條腿的除了板凳不吃……”在外人眼裏,這簡直瘋了,簡直是飲食恐怖主義。

難怪有人說:中國,擁有世界上最深不可測的胃。

那簡直不叫胃,而是最大的動物墳墓。或者,應稱之“恐龍胃”罷。

推杯換盞,劃拳猜令,嘔物狼籍,殘羹剩炙……確屬中國生態的一大標誌景觀。不僅官場,百姓間的私人交往亦如此,隻是消費價碼略低而已。從團體名義的工作招待,到民間身份的婚喪嫁娶、節慶朋聚,哪個少得了觥籌交錯、杯光筷影?哪級行政沒有自己的“接待中心”?哪家單位的賬本沒有一筆“招待費”?情誼、關係、麵子、買賣、批文、貸款……盡可以吃出來,喝出來。中國人的生命豪邁、能量、謀略、膽魄和激情,似乎惟在舉杯撞盞的刹那才石破天驚地迸濺出來,似乎隻有在酒精的升騰中方可抵達人生的沸點。西方也有*,也有不正當交易,但大都遠離飯局,即便生活小聚,也風格簡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