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這尚非技術原因造成的,僅由粗鄙的醫療態度所致。至於誤診漏治而釀的隱性事故就更無從指認了。由於病理本身的複雜和專業隔膜,患者及家屬很難對醫療質量作有效的判斷、跟蹤和鑒別,治好了乃醫之功德,治壞了是自個不爭氣……說到底,這是一份沒有合同保證的契約,醫方永遠是贏家,是收益者。所以,在醫療訴訟中,患者一方總處於劣勢,除了乞求與悲憤,實難為自己找到有力的證據支持。
由於天然的德能地位,醫院本質上有異於任何一項服務產業。經驗證實,醫務質量與經濟效益是難成正比的。單靠功利欲望作興奮劑,激彈起的隻是世俗的陰暗心理,削弱的卻是真正的醫學精神和心靈尺度。若不把患者當作一個有尊嚴有價值的生命——而僅視為一間小小的“銀行”(暗中作著“提款”或“洗劫”打算),並據此確立自己的服務程度,那醫院就不再是本質意義的人道場所,那枚和教堂一樣高聳的“十”字就應聲墜落了。
醫學的原色是偉大的,作為一項最古老的職業,從幾千年起,她就扮演了一項近乎於神職(西方的上帝、東方的菩薩)的角色,她發軔於道義,並靠道義來維持呼吸和繁衍,她蔭惠天下,布濟蒼生,承納民間的膜拜和無數感激,而榮譽的犒賞又滋養了其德能力量……
為西方醫德最早立下紀念碑的,是古希臘的醫生希波克拉底,他每次行醫前都要重複自己的誓言:“我願盡我力之所能與判斷力之所及,無論至於何處,遇男遇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福……”而隋唐名醫孫思邈可謂東方醫德的代表,他對“郎中”的道德訴求是:“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普救生靈之苦。”再像古時的扁鵲、華佗、張仲景、李時珍等,他們的職業理由比起今人來說,皆純粹和本真得多,均散發著濃鬱的博愛色彩和濟世情懷。某種意義上,古代醫學行為更接近醫學的精神正源,其對外部世界的慷慨施予,於自我嚴格的修為操守,堪與最清潔的神性勞動——宗教行為——相媲美。
你準備好了嗎
選擇了醫學,即選擇了她的美德和自在尺度,即須義無反顧、理所當然地對全社會起誓:“為了保衛生命,我決心投身醫務!”
許多精神常識於一個白衣人的青年時代即應早早確立了。
想起醫學院的莘莘學子們,在爾輩攜著稚氣、滿懷憧憬地步入校園之際,有沒有迎來這樣的時刻:你們尊敬的老師或校長,突然決定領你們去見一個人,一位剛剛失去愛子的母親?
你們應握住那虛弱之手,凝注其枯黯的瞳孔,聆聽她淒慟的抽泣……你們應努力結識這位不幸的母親——而她可能是任何一個人的母親!請記住這嚴酷的一幕,記住這是由醫學的無能造成的。你們應感到悲傷,感到歉疚才是。更重要的,你們應試著對醫學的現實發難,直麵前輩們落下的恥辱。既然是恥辱,就建議你們大膽地去咀嚼,直到咀嚼出力量來。而在未來,你們將獲得榮譽。
如果這真能成為開學以來的“第一課”,我將羨慕、祝賀你們——終於有了一所好學校!在那兒,你將遇到真正的知識和精神。倘若根本不是這樣,我則替你感到遺憾,遺憾沒有好的老師和校長。
做一名白衣人對世界意味著什麼?
每個人都可能在某個憂鬱的日子裏來見您。他走了那麼遠的路,捱了那麼久的煎熬,打聽了那麼多門牌和號碼,費盡周折,終於站在了您——一個有力量的人麵前。他強打精神,滿懷期待,獻上感激,指著自己的心髒、胸口或某個沉重的部位:這兒,這兒……
他選中了您,也就把身體的支配權給了您,亦把巨大的榮譽和信賴給了您,仰仗您能挽救他,留住未來的時日和幸福。總之,他是懷著朝聖的心情來見您的。無論一個平素多麼軒昂和自恃有力的人,此時,其眼眸深處都跳躍著一粒顫抖的火苗:請,救救我……
可,尊敬的白衣人,您準備好了嗎?
(1999年)
大地倫理(四章)
毀滅物種就像從一本尚未讀過的書中撕掉一些書頁,而這是用一種人類很難讀懂的語言寫成的關於人類生存之地的書。
——(美)霍·羅爾斯頓
天使之舉
電視新聞裏,每看到那些“綠色和平”分子、那些民間誌願人、那些無名小卒,在風浪中劃著舢板,不知畏懼地,拚命擋在捕鯨船或核潛艇前……它們皆那麼小,那麼孤單,那麼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卻抗拒著那麼氣勢洶洶的龐然大物,甚至是國家機器……
我總忍不住久久地感動。我清楚:這些都是真正的人,真正有尊嚴和愛自由的人,他們在保衛生命,在表達信仰和理想,在抗議同類對家園的剝削。
據報載:一位叫朱麗婭?希爾的少女,為保護北美一株巨大的紅杉樹,竟然在這棵18層樓高的樹上棲居了738天,直到該樹的所有者——太平洋木材公司承諾放棄砍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