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是阿肯色州一位牧師的女兒,為呼籲保護森林,她於1997年12月10日攀上了這棵被稱為“月亮”的紅杉樹。原打算呆上3周,不料木材公司的冷漠卻把她足足擱置了兩年。當冬季來臨,她隻有一塊藍帆布遮擋,無法洗澡,就以濕海綿擦身。
當雙足再次踏上大地時,希爾喜極而泣。
我留意到,這則消息是被某晚報排在“世間奇相”欄中編發的,與之毗鄰的是“少年坐著睡覺十一年”。顯然,在編輯眼裏,這事兒不外乎一種“異人怪招”,算是對“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的一種詮釋。可以想象,無論於編輯心態、還是看客的閱讀體驗,都很難找到“感動”“審美”之類的痕跡,隻是獵奇,隻是娛樂與戲謔。
我為一位少女的心靈纖細和行動能力所震顫,為這樣一場生命行為——所包含的樸素信仰和巨大關懷力而驚歎,也忍不住為同胞的粗糙而遺憾。
這不僅僅是遲鈍,更是麻痹和昏迷。
對大樹漠不關心算什麼人呢?隻能算“植物人”罷。
我們有數不清的黃河探險、長江漂流、雪山攀登、海峽泅渡……甚者竟不惜性命。目的不外乎:或為國爭光、別讓洋人搶了先;或時尚一點說,“超越自我、挑戰極限”。可我們幾乎從未有過像希爾那樣默默的私人之舉、那樣日常意義上的“舉手之勞”……
顯然,雙方對自然的態度有別:希爾擁抱大樹顯示的是一種愛的決心,一種廝守的願望;我們的那些“壯舉”設計的是一種比試,一種對抗。二者的實踐方式亦有別:如果說前者更接近一種日常的夢想表達和自由生活方式的話,那麼,後者則更像一場眾目睽睽下的賣力表演和作秀。
即使我們也有了,即使某位中國少女扮演了希爾的角色,又會怎樣?她的同胞、親人會作何想?社會輿論和職能部門會作何反應?
她會不會被視為瘋子?夢遊者?妄想狂?
我們沒有這樣的習慣:做自以為正確的事!我們也缺乏這樣的習慣思維:尊重、維護別人(包括對之有監護權的子女、眷屬)做自以為正確之事的權利!
父母會幹預,朋友會勸阻,組織會幫教,輿論會諷刺,有關部門會製止……用我們熟悉的話說,叫“擺平”。即使你勉強爬上了那棵樹,呆不過三天,就會被轟下來,對付一個丫頭片子的撒野,招多著呢。說到底,此事休想做成。
於是,也就成了無人來做的事。
她不屬於我們。因為她是天使。
樹,樹,樹
有位老先生,教弟子識字:何為“樹”呢?“木”,“對”也!就是說,先人造這個字是為了告誡後人——凡“木”必“對”,不可傷木。
或許,該釋語不免“補說”“強拆”之嫌,但在我眼裏,這說法卻包含著驚人的美學和精神含量,它比任何權威的漢學拆字都令我感動、欽敬。對一個在母語中浸泡了幾千年的群體來說,意識不到這點,破譯不出這個字的神奇潛質,確屬大遺憾。
提起瑞典,眼前就會浮現出一道寧靜、典雅、從容的畫麵:白雪、木屋、藍湖、青山、鬱金香……而斯德哥爾摩,更是一彎美麗的月牙之城,每個到過她的人,都會為其旖妮之情所打動,而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她雖有現代設施之便捷,卻無現代都市之弊端,尤其保留完好的古城風貌和參天大樹……而遊客們也往往會從導遊嘴裏獲知這樣一個故事——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現代化浪潮衝向這座海濱古城。市政當局雄心勃勃地推行舊城改造,“百萬工程”即其中一項,旨在每年遞增十萬套新住宅……當轟隆隆的鏟車聲逼近“國王花園”時,斯德哥爾摩人警覺了:這樣下去,自己的家園會淪為什麼樣子?未來的她與世界各地有何二致?
疑問漸漸攏成一股市民輿論和理性呼籲。人們開始表達憤怒,在露天裏發出聲音。終於,一場保衛斯德哥爾摩的運動開始了——
1971年,市政決定,要在“國王花園”建一個地鐵站,它意味著這片深為市民喜愛的綠地大難臨頭。於是,一群勇敢的年輕人率先發起了“城市的選擇”行動,擎著標語,走上街頭,高喊“拯救斯德哥爾摩”口號。開始政府不以為然,派出電鋸工人,欲強行伐樹,公眾用身體組成人牆,擋在樹前……騎警來了,但懾於眾怒,也敗下陣來。為防止當局耍花招,市民們幹脆搭起了帳篷,日夜守候在那兒,誓與古樹群共存亡。
終於,政府作出了讓步,地鐵線繞道而行,雖多花了數倍納稅人的錢,但曆史悠久的“國王花園”卻留了下來。
那群百年古樹是幸運的。在她盛大蔭涼下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終於有機會回報那片母愛般的蔥蘢了。或許愈難得就愈珍惜吧,如今的“國王花園”更是斯德哥爾摩人的愛寵之地,每年都有數不清的*和演出在此舉行,儼然成了瑞典人向世界展示自己的一個窗口。
那些護樹青年們,也成了大眾心目中的英雄。新生的瑞典公民和外國遊客,很容易就能在瑞典教材、斯德哥爾摩旅遊手冊裏讀到他們的事跡。
還有一件事也令我難忘。如果說“拯救斯德哥爾摩”的主體力量來自民間,那這一次卻是精英們的決策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