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林縣城(2 / 3)

槑園的主人姓蔣,關於蔣家的發跡至今還是個謎。蔣家原是石峰鄉的農戶,有個叫蔣四奎的人不安心在鄉下務農,跑到縣城當了船工,幹的是劃船背纖搬貨洗船等事,倒也走南闖北。還是在鹹豐年間,蔣四奎隨船去了漢口,結果旁人都回來了,唯獨蔣四奎沒有回來,同船人都說他是走失了,這一走就是十年,杳無音訊,家裏人隻當他客死他鄉。殊不知十年後蔣四奎回來了,一副大富大貴的模樣,且不說他身穿錦衣緞袍,帶著嬌滴滴的女人,單說他帶回的八口大行箱,沉甸甸的,兩個壯漢抬一口行箱,也覺得吃力,猜測裏麵裝的是金銀財寶,蔣四奎發財了。私下有人說,蔣四奎是幹了殺人越貨的勾當,有人說是幹了長毛①;但說歸說,誰也拿不出真憑實椐來。

暴富了的蔣四奎自然不會再去當船工,也不會回到石峰鄉去當土地主,他要在縣城安家落戶,便在南正街的街口買了地,大興土木修建華堂。

動工之際,蔣四奎嫌宅基地內有幾株野梅礙事,吩咐工匠砍掉。風水先生張半仙馬上製止道:“砍不得,萬萬砍不得,這幾株梅樹在柳林實屬少見,寒冬臘月百花凋零,唯獨這梅花開放香氣撲鼻,是難得的好景致。大戶人家千方百計購買梅樹在庭院裏栽種,哪有蔣老爺你這樣的,把好好的梅樹砍掉,太可惜了。我看中這塊地也就是看中了這幾株梅樹,動工時雖有些礙手礙腳,要匠人小心避讓些。華堂修好之後,梅樹正好在正屋前麵的地坪裏,這等景致千萬不可毀掉。”

蔣四奎是鬥大的字認不了幾籮筐,但見過世麵,深宅大院裏確有花草樹木之景色,自己修建的也是深宅大院,花草樹木也是不可少的。於是茅塞頓開,叫來掌墨工匠﹙現在我們叫施工員或工長﹚,吩咐要好好保護這幾株梅樹。

張半仙說:“蔣老爺,我替你把這座宅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梅園。”他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了“梅園”二字,說,“不知意下如何?”

蔣四奎看了看地上的字,端祥了好一會,記下了這兩個字,說有梅就行。張半仙又說,蔣老爺既已采納,可請一翰墨高手寫下園名,叫石匠刻成石匾,砌在大門之上,千百年都經久不衰。蔣四奎一聽高興了,忙問:“縣城裏誰的字寫得最好?”

張半仙說:“當屬陳老秀才,不過潤筆要多些。”

“何為潤筆?”

張半仙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幹脆直說了:“就是銀子,他寫一個字比別人寫一個字收的錢要多些。人家的字寫的好,一分錢一分貨。”

蔣四奎笑了,說:“我當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就是幾兩銀子。我這麼大的一座宅院都修得起,寫兩個字的銀子未必拿不出來,隻要字得好,他要多少我給多少,你現在就帶我去找他。”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張半仙便領著蔣四奎去找陳老秀才。陳老秀才住在西正街。西正街是條極普通的街道,房屋矮小陳舊,然而這裏卻是柳林縣的文化中心,街尾有一座文廟,柳林書院便設在這裏。它跟當時所有的縣級書院沒有什麼區別,不同的是裏麵有一個不小的禮堂,縣裏的一些重大的祭祀﹑社戲之類的活動都在這裏舉行。

陳老秀才就住在書院的斜對門,木屋一棟房屋七八間,家中並不殷實,祖上留了幾畝薄田,全部租佃出去,收取地租維持生計,日子倒也過的去。

陳老秀才二十歲就考中秀才,可謂少年得誌;但以後的二十多年裏,鄉試了七八回,就是與舉人無緣,人過半百也就斷了科舉的念頭。舉人沒考上卻練得一手好字,楷書行書草書無不擅長,尤其寫得一筆好柳體,在柳林縣是無人可比擬。於是陳老秀才在家門口掛出布幡,替人寫對聯﹑招牌﹑家書與訴狀,換幾文銅錢貼補家用。因為字寫得好名氣大,上門求字的不少,生意還算不錯,陳老秀才也算是自有其樂。

蔣四奎說明來意,當即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兩個字,一個字十兩,這是訂銀,寫好後一並給足。”

陳老秀才還真沒見過這麼大方的主,馬上應承下來,要蔣四奎把石匾的大小尺寸派人送來,說:“三天後,老朽將寫好的字送到貴處,親自吩咐石匠鐫刻。”

陳老秀才專心在家寫了好幾幅字,鋪攤在床上桌上地上,反複比較後,他選出了最滿意的一幅,來到蔣家建房工地。

蔣四奎接過一看,說:“陳老秀才,你寫錯了,不是這個字,”他指了指陳老秀才寫的“槑”字,又蹲下拾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寫了個“梅”字說,“是這個字。”他的接受能力還算可以,看上幾遍就會了。

陳老秀才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說:“笑話,本秀才哪有寫錯字的,真是豈有此理!你聽好了,此‘槑’即彼‘梅’,此‘槑’即彼‘梅’之異體字也,一個字兩種寫法。彼‘梅’寫的人用的人多,俗了;此‘槑’寫的人用的人少,雅致。這就叫學問,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