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後記(1 / 2)

從1981年到2002年,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的“中國現代作家叢書”已出了二十二種,素有口碑。如果不是因編輯之約,我不可能去寫《金庸傳》,雖然從小熟讀金庸的武俠小說,但隻是當作一種休閑娛樂,放鬆身心而已。《明報》因為隔得太遠,我那時並不了解。對於武俠小說家的金庸,老實說,我的興趣並不大。

十年前的盛夏,此書初版,金庸在杭州接受央視《新聞夜話》的專訪,主持人將《北京日報》的一篇書評念給他聽,稱新版的《金庸傳》說他“口才遲鈍,作為老板他摳門,然後為人吝嗇,狡詐、多計謀,商人似的斤斤計較,他身上有濃厚的大中國主義的情結,還有他對有權勢的人是依附的”(其實這是書評的概括,書中沒有這樣簡單地下結論,而是用材料說話)。他當場就不高興地說:“我不推薦讀,我不認識這個人,他也不認識我。”“不論什麼,連篇謊話,我何必去看它?”

因為傳主的不高興,此書一問世即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一些爭議,最大的爭議是傳主還活著,作者沒有采訪過傳主。我的看法是,我寫的是傳記,不是報道,不一定要采訪傳主。傳主是個公眾人物,有大量的作品公開行世,有關他的記錄、回憶、報道也不難搜集,隻要我采用的材料是可信的,我下筆是客觀、持平的,就無須理會傳主的感受。我是以平視的眼光看待他,將他看作一個真實的人,是者是之,非者非之。由於掌握材料的有限,我對他生平的把握會有一些空白點,但傳記本身就是可以剪裁、有所取舍的。我不曾與傳主有過親身接觸,寫作沒有經過傳主的同意,成稿後也沒有給他看過,自始至終不受傳主態度的任何影響。這是失,也是得,得至少多於失。

我沒有采取仰視的視角(在我之前,幾乎所有的相關傳記都仰視傳主),更不想討傳主的歡心,傳主是否認可,是否喜歡,跟我無關。我隻想抱持嚴謹的態度,最大限度地恪守客觀、中立,以平實的語言,將傳主真實的人生、心路曆程和畢生的事業寫出來,並在他的命運遭遇中,寫出一個時代的起起落落、波詭雲譎。

我之所以願意寫這本傳記,最大的用意不是要為傳主樹碑立傳,而是想通過一個人的命運,呈現他所棲身的時代,以一個具體個案窺見20世紀中國曲曲彎彎的曆史脈絡。金庸生於1923年,經曆“五四”以後中國社會的大動蕩、大變局,卻在民國教育環境中得到成長,小學、中學教育奠定了他的知識根底和精神氣質。他也有幸進入“文人論政”典範的《大公報》,受到前輩報人的熏陶。1948年以後定居香港,處北京、香港、台灣之間,一麵守護著他喜愛的故國文化,一麵熱切地關注著時局動態。他自創《明報》,在數十年間指點國是,激揚文字,並以充滿想象的武俠作品贏得廣泛的讀者群。他的命運遭遇,在每一重要曆史關頭的選擇,都值得細細斟酌。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對大時代的回應,和大時代帶給他的獨特機遇,都是可以長久探討的命題。

金庸自謙隻是個小人物,“不值得寫傳記,沒什麼大價值”。又說,“我雖然是小人物,但是我的生活非常複雜”,“我這一生經曆極複雜,做過的活動很多,興趣非常廣泛,我不相信有人能充分了解我而寫一部有趣而真實的傳記”。他一生的經曆確實“極複雜”,在他的個人隱私中,無論涉及情感,還是涉及政治,往往都是外人很難知道的。他說,不願意與大眾分享自己內心的秘密,他認識的人很多,也不方便公開談論。他在香港辦報三十多年,他的政治態度,他在京、港、台之間的立場選擇,他內心的複雜,這一切都是毋庸置疑的。他受到兩岸政要的青睞也不是偶然的(比如,與他熟悉的郝明先生就清楚他一段不為人知的經曆,郝明原是中國社科院《新建設》雜誌編輯,70年代赴港,後移居紐約,曾將他們之間的淵源、糾葛親口告訴範岱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