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往回答他:“爸爸,這可真好!”有一次他說:“梔子,爸爸現在逐漸恢複正常了。梔子呢,梔子是不是也該找個男朋友了?”他這話說得我心裏又好笑又甜蜜,好像我們之前是一對經曆了苦難戀愛的情侶,之前皆受傷害,之後,還相互體貼對方,巴望對方盡快恢複。這樣想下去,似乎很不錯,有一定的道理。我對他敷衍地“嗯”了一聲,下了個決心,要為爸爸打一輩子單身。
不過在一年後,他的秘書,劉夢新,電話裏聽起來是個聲音很不錯的女孩,有一天夜裏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梔子,你找一個男朋友吧,不然你爸爸也不敢結婚了。”她這樣一說,我還真如夢初醒,爸爸自從和殷蕾離婚,已經七年了,就再沒聽說與哪個女的有關係。難道真的是因為我?
因為和劉秘書多次通電話,接收郵件,我和她已經很熟悉了。我壓住心頭狂跳,開玩笑地說:“劉秘書你可管得真寬!我可沒攔著我爸爸不讓他結婚。”“我--”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發現你爸爸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這對你和他都不能說好耶。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嘛,我勸他好多次,可他就是丟不開。爸爸寵愛孩子也不能寵一輩子吧,況且還是父女。唉,我怎麼說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小心翼翼地說:“爸爸老說起我麼?”“說到沒怎麼說。他不多話的呀,不過老走神,老愛玩他的玉佩。玩起玉佩來人家說話他都聽不見啦。”“那他一定是想我媽媽了。”“他說玉佩有個名字,叫梔子。”我不再說話,隻覺得心裏酸楚楚的。就算我爸爸愛我,像我愛他那樣愛我,他也不敢啊。否則別人會怎麼看他!
“我說呢這樣不好。梔子,你別生氣,你的生活不正常,讓爸爸老擔心。你應該去走走,交交男朋友,有個獨立的事情做。你把自己獨自關在家裏,再是灑脫的父親也丟不開啊。你爸爸說了,梔子要是不感到幸福,他也快樂不起來的。”她這樣說時候,腔調都變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其他人是你吧?”她“嗯”了一聲,說:“我和你爸爸--梔子,你爸爸不讓張揚我和他的事,可是我--我,我喜歡你爸爸。你爸爸其實也蠻喜歡我的。
我和他做著很有意思的服裝工作室,他負責設計,我負責推廣,生意不大,可是非常有意思。我想一直這樣下去,一輩子都可以的。梔子,你明白嗎?”我想我懂了,其實我隻是一個哭鬧著要爸爸愛的小女孩,其他一無是處。
又下雨了。我都有些厭煩這樣的雨了,厭煩這樣迷茫粘連的情緒了。為什麼雨不是一滴、兩滴,不是每次都很確切擊響一樣東西的雨呢?
我們聽了好幾次雨滴擊打車頂的聲音,然後,來了一股風,將竹枝上的水珠全都劈裏啪啦地摔落下來。龍崽哈哈一笑,一放刹車,我們的汽車就從竹林那裏滑開了。
“梔子姐,你知道絕境是什麼麼?”我搖搖頭說:“我知道絕望是什麼感覺,可是你說的絕境,我想的話,還有美不勝收、無法言喻、至死方休的意思吧?”“美不勝收,無法言喻,至死方休,說得好!之前我也揣摩出一個意思。”他放慢了車速,觀察前麵。前麵大約四五裏的半空,陰鬱得發黑。顯然又在下雨了,而且正在蔓延過來。“如果沒有光,都被雨霧粘成一片,顯然不會有絕境了。”“你還沒說你的意思呢。”“嗯。我想的是,有些地方,美好得能讓你什麼都忘記了。事情被忘記了,自我就消失了吧。我想以一種消失的感覺自殺。沒有任何意義了,消失了。但美好的感覺就在眼前,醉醉的,就像做夢一樣就死了,這種感覺狀態就是:在絕境消失。”到了成都,雨還沒停。到了我住的地兒,我讓龍崽進了我房間。請個男生進門幫忙,按說也沒啥特別。不過我真還提醒了自己一句: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讓一個男生進我家門。這提醒意味深長,和那年我獨自穿過解放碑廣場去爸爸賓館房間的心情很相似。